胎记长在心里

刘正权

宋三有一块胎记，很大，占据了半边脸，让人一见就发怵，像鬼脸判官。其实判官是啥嘴脸，没谁说得清楚，但人们只要一看见宋三，就能把判官描画个八九成了。

爹娘也犯愁，娃这副长相只怕将来讨媳妇是没指望了！宋天不愁，人小，少不更事，整天乐呵呵地帮人做这做那的，宋三心肠好，跟脸上的胎记样，天生的。

十二岁时，宋三看水浒，说我就是那青面兽扬志投的胎呢，一班学生于是很仰慕地拥在宋三身后，去扛替天行道的大旗，做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

班长杨花一扬柳叶眉说，还青面兽呢，野兽才差不多，我爹说了，你这是上辈子做了恶人，阎王爷给打的印记，提醒你要老实做人。

杨花话一出来，宋三就老实做人了。

杨花爹是村长，村长的话就是圣旨呢，也是的，在少年宋三眼里，找不出比村长更大的官了，村长女儿的话，起码也是金科玉律吧。

也就是说，少年宋三空长了个判官脸，杨花嘴皮一翻，所有的人都倒戈相向了。

宋三脸上那块胎记伴着宋三孤零零地走完了花季又走过雨季。

一转眼，像池塘里冒了个泡，宋三十七了。三十七岁的宋三往那儿一站，胆子小的孩子就尿了裤子，胆子大的狗也就敢呜咽一声表示自己尽了职。

和许多乡下孩子样，考学、参军、打工成了跳农门的三部曲，考学宋三没敢奢望，自己那成绩，考到范进他爹那年纪也没戏，就参军，没想到身体合格了人家却不要，带兵的负责人看了看宋三的脸，惋惜地拍着他那副好身坯叹了口气。

好，就打工吧。

杨花也出去打工了，杨花在一家酒店当领班，一身野气的杨花居然比好多城里姑娘能招回头客。

宋三先在工地上提砂浆，没提多久，工头辞了他，工地丢了几根钢筋，宋三脸上的胎记提醒了工头，这是养虎为患呢，随便倒腾几件东西走，他亏得起吗，上辈子作恶的人，下辈子能好哪里去？

中国人向来喜欢以常理来揣测人的，哪怕你身子正，可影子斜了就不成。

宋三就去发广告传单，挨家挨户插小纸条的那种。

宋三往往刚走进一个门栋，110警察随后就来了，盘问个大半天的，宋三一张广告单也没插出去，广告多是治什么阳痿早泄的特效药，有时候宋三觉得自己倒是很需要这种特效药，他都萎靡不振了。

宋三心好，他不怨报警的人，这年头，谁个不怕引狼入室呢？

再次遇上杨花时，杨花已是一家洗脚城的老板了，杨花说，宋三，给我干保安吧，同学一场，俺给你封个科长。

科长宋三终于有了替自己扛旗的伙计，宋三的伙计很有特色，个个脸上有胎记，或青或黑，或蓝或乌，往那一排，像四大金刚。

杨花说，你哪招的活宝啊？像黑社会。

宋三说，像黑社会只要不是黑社会就好。

别说，洗脚城在宋三的保卫下，还真没半点耍横的事发生。

那天晚上，杨花请宋三喝酒。喝完了，杨花说，宋三，姐姐待你不薄吧？

宋三点头说，那是，那是！

杨花眼一红说，可有人欺负姐姐呢？

宋三一拧脖子，青面兽的豪气上来了，谁？

杨花递给他一张字条，青龙小区91号。

杨花说，这家的女人想抢我男朋友呢，你吓唬吓唬她。

杨花的男朋友宋三见过，斯斯文文，戴眼镜，城里人面相嫩，看不出实际年龄。

宋三就着酒劲去的，宋三咚咚咚敲门，喊口渴，请大姐施舍一碗水！

宋三知道城里女人瞧不起乡下人，一定不愿施舍一碗水的，那样他就可以师出有名了。宋三心肠软，平白无故地寻人家晦气的事他干不出。

门开了，女人递出了一瓶矿泉水，宋三没想到会是这样，宋三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喝自来水。

女人细声细语说，那，您进来坐会吧，我去厨房接。

宋三大大咧咧坐下，想着怎样把女人惹烦了好发作。

偏偏女人很好脾气地端来了一碗自来水，宋三的眼睛就在客厅里转悠，一张全家福落入了宋三的视线。杨花的男朋友很亲昵地搂着这家女人，两人中间是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巧的是，孩子脸上也有块胎记！

宋三指了指照片，你男人啊？

女人眼圈一红，曾经是吧。

什么叫曾经是吧，宋三不明白。

女人说，因为我给他生了个丫头，还因为这丫头有胎记，他嫌弃咱娘俩是恶人呢。

宋三头一大，呼地将那碗自来水灌个精光，走了。

宋三是在杨花的经理室找到杨花和那男人的，宋三一把揪住那男人恶狠狠地说，下次再看你找杨花，老子废了你，宋三的凶神恶煞相吓得那男人不争气地尿了裤子。

杨花骂宋三，你以为你长了胎记就是黑社会啊，告诉你，老娘不怵你。

宋三盯着杨花一字一顿说，我是长了胎记，可我光明正大地长在脸上，不像有的人，长在心里。

杨花没悟过来，杨花说，胎记长在心里？滑天下之大稽呢宋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