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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劳工的“中国梦”

2016-10-10

新传奇 2016年30期
关键词:龙镇工头越南人

越南劳工的“中国梦”

从硕龙到大新,再到东莞,越南在华务工人员追逐着越来越大的梦想,也承担着越来越大的风险。

2015年10月28日,黎明之前,天灰蒙蒙的。越南高平省下琅县一间农房里,38岁的黄春兰已经起身。她用了半个小时做好早饭,叫醒了要下田耕种的丈夫,换上绿色工作服,走向中越边界。绕过一个小山坡,黄春兰只用了不到10分钟就走到中方检查站。中方武警随便看了看边民证,打了声招呼,“返工啦!”她笑着应了一声。一分钟后,她就来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广西大新县硕龙镇的老桥头饭店——她的工作单位。

越南在华务工人员

九百米,越南劳工的希望

硕龙镇位于大新县城西面。地处中越边境,边境线长30余公里,镇的中心是一条老街,镇政府、商店饭馆都集中在这里。老街西端是一座桥,横跨归春河,桥西是边检站,老桥头饭店坐落在桥东。黄春兰的家离老桥头饭店仅有900米。早晨六点的光景,除了她,还有许多骑着三轮的越南人越过这座桥,车上装满越南特产——盔式帽、酸奶及香烟等,越南烟很便宜,十块钱一条,但未经过烤制的香烟味道非常冲,非大烟鬼不能适应。这些越南商贩在过境时要向中方交纳一元人民币的税款。无论是黄春兰,还是来来往往的越南商贩,他们的衣着打扮都与中国人无异,甚至摩托车都挂着中国的“桂”字头牌照。

硕龙镇有一万一千人,据硕龙镇街道办主任梁海燕透露,仅仅在老街上,有固定工作的越南人就接近一百人,他们或者当服务员,或者搞装修,从事最底层的体力劳动,填补硕龙镇的人力资源空缺。梁海燕自己也开着一间饭店,在老街的中心。在她的饭店里,有两个越南服务员,月工资都是一千多。硕龙镇饭店的顾客主要都是游客,这些越南工人的语言和壮语接近,和当地人可以交流,但无法胜任与游客的对话。

硕龙镇上随处可见飘扬的五星红旗,无论是边民的住家楼房,还是酒店、商店,也不论这楼房是高耸豪华,还是低矮简陋,一律在楼房顶部用电焊固定钢筋制成旗杆,上面高扬国旗。大新的交通主干道是325县道,与老街成直角,这原本是一条军用公路,为配合1979年的对越反击战所修建。

黄春兰有两个半大儿子,都已经不再上学。除了种地,阿兰的丈夫和儿子都没有其他固定收入,有时候爷仨会一起到中国打杂工。她在老桥头饭店每月一千二的工资是全家最大的一笔收入。

每逢阴历的2、5和8日,是中越双方边民的赶集日,这一天,前往硕龙卖东西的越南村民格外多。2013年以前,黄春兰也是赶集大潮中的一员,将挖到的草药野菜运到硕龙老街。经过的次数多了,看到老桥头饭店生意兴旺就有了打工的念头。“虽然只有一河之隔,越南那边还是比较穷的,她丈夫那段时间生病,急需钱用。”饭店老板宁女士告诉记者。2013年国庆节,由于生意繁忙,宁女士就收下了她。刚开始是按天算钱,过年后转为固定工。

在硕龙,双方村民过境不用护照,而是用边民证,向当地的派出所申请核发,每年年审,成本20元。出入境只需在边民证上盖章,理论上必须当天往返,但偶尔停留几天也不会有问题。由于边境线太长,很多越南人甚至都不办理边民证,划着竹排跨过归春河就入境了,中方的边界警察对此查得并不严格。

除了工资外,黄春兰并没有别的福利,宁女士逢年过节会给她包个几百元的红包。她知道当地人做一样的工作工资是她的两倍,也知道中国员工有五险一金,但她还是愿意留下来。“老板很好,客人也很好。”她反复说。虽然被客人骂过,她依然很满足。在越南,女性地位很低,黄春兰在家要等到丈夫儿子吃完饭才能用餐,中国女性地位之高让她非常惊奇,“在我们店,都是老板娘说了算。”

九十公里,能干者的聚集地

当黄春兰在打扫卫生时,她的丈夫正在距离硕龙镇九十公里的大新县城中做房屋外装修。这里不但盛产龙眼,铅矿和锌矿都有很高产量,当地也有很多人挖山采石,早早就富裕了起来,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楼。

从2008年开始,越南的外墙雕饰开始传到大新,很多大新人盖楼后,外装修指明要做越式风格——小洋楼一般会做个尖顶,窗棂比较精致,红色为主色调,外立面做飞龙雕饰。“我们生意非常忙,基本上就是一单接一单,很少有空闲。”大新县某雕饰公司的老板李福军(化名)告诉记者,天龙是当地最大的越式装修公司,李手下有二十多个越南工匠。

“现在大新有五百个左右的越南工匠专门从事外装修。”李福军说,他们一般由工头带领,进入国内。工头会说中国话,了解国内装修行情。

阮文贤三个月前来到大新,他没有护照,也没有边民证,从山区小路进入中国的德天边境,然后坐车到了大新。他是越南永福省人,今年17岁,有着一双很浓的眉毛,矮矮胖胖,看上去很敦实。当记者见到他时,他穿着红色T恤和牛仔裤,正蹲在脚手架上粉刷天花板。

抽烟是阮文贤生活中最大的开支项。平日里,他和同伴住在郊区的平房当中,两人一张床,一间房住8个人。每天工作9个小时,没有休息日,每月能拿到一千六百元。阮文贤并不喜欢中国,甚至有些敌对情绪。他觉得中国烟太贵,而且没有劲,中国电视不好看,中国女孩太丑。他告诉记者,“胡志明市也有赚大钱的机会,我春节后要去那里。”

这种敌对情绪来自那场战争。大新商人李红前些年经常去越南做进口木材生意,“很多越南人都滞留在大新,警方都不会管,但我们在越南多留一两天都不行,酒店都会举报你,把你抓起来。做生意听说你是中国人就刁难你,到现在他们还认为我们是侵略者。”

然而,敌视与否并不能改变硕龙、大新劳动力逐渐短缺的现实。李红最近租下了三百亩农田,打算种木瓜,但他怎么都找不到年轻劳动力,最后只好雇了十二个老年人帮他打理。“年纪最小的都五十六了,我挺害怕他们生病出事。”十一月是大新甘蔗成熟的季节,每当此时,漫山遍野的越南农民就从边境涌过来当小工砍甘蔗,最多时超过五万人。

越南劳动力逐渐凭借着各种的优势占据了大新的市场,他们不仅年轻,而且还有技术专长。“很多人点名要求越南人装修,他们不信任中国人的手艺,”李福军说,他手下的“头牌”是一对越南父子,父亲从事外墙雕饰已有二十年,“那个效果中国人根本做不出来。”

虽然如此,赚大钱的还是李福军这样的中国老板。由于掌握了客户,李福军接单后再转给越南人,30元每平米接的活25元转包出去,这些越南人成为他的摇钱树。虽然李福军不够光明磊落,但相比九百公里外的东莞,他已经是一个非常仁厚的老板了。

九百公里:越南打工者的终极梦想

东莞是越南打工者的终极梦想,每年的9月和10月,他们在越南工头的带领下,乘坐各种交通工具,以每批数十人的规模来到这里。

东莞的劳动力成本一路攀升。“新劳动法规定了工人底薪与加班费的标准,企业赚钱的利润空间就缩小了。”一位电子厂的老板告诉记者,目前他手下的工人月平均工资在四千元。2015年年初,东莞市还调整了全市企业职工最低工资标准,包括平时及周末的加班费用,但越南工人并不在此列,他们的普遍时薪只有每小时10元,没有任何加班补偿。

引入便宜的越南劳工,成为东莞制造业的现实需求。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公安介绍,电子厂和制衣厂集中的厚街和常平成为引入越南劳工最多的两个镇。“他们没有护照,更没有工作签证,属于非法劳工,老板不让他们外出,所以很难统计具体数字。”

与硕龙的打工者不同,东莞的越南劳工存在着明显的剥削阶层——工头。除极个别单独闯荡的越南人,越南劳工都由工头介绍。他们懂中国话,在越南物色老乡,并提供入境、联系工厂的一条龙服务,最后还帮助东莞老板管理工人。老板每月会把工资发给工头,工头从中扣除20%,再转发给手下。“这些工头对手下经常恫吓,不听话就威胁要把他们交给警方,有时还有暴力殴打。”上述公安说。

从硕龙到东莞,越南在华务工人员追逐着越来越大的梦想,也承担更多风险。即便如此,黄春兰仍想将儿子送过去,她也想一直在老桥头饭店做下去,攒钱为家里盖一栋楼。宁女士却已经在考虑解雇她,“稍微要说话的活就做不了,我在旁边做事时常要被叫过去帮忙,”宁女士说,“只要能招到本地人就不让她做了。”

(《看天下》2015年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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