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虎穴”坚守信仰
2016-10-10周雨田
■ 周雨田
选择“虎穴”坚守信仰
■ 周雨田
顾衡
1933年5月,在上海治疗枪伤的24岁青年顾衡基本康复,本应回到国民党统治力量较弱、地处偏僻的皖北,可是他却选择到国民党首都南京从事地下党工作。众所周知,中共中央和江苏省委都设在上海,因为那里有外国租界的掩护,而南京对于中共地下党来说,无疑是“虎穴”险境。在别人看来,顾衡的这种行为,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在上一年的2月,中共南京市委书记王善堂和军委书记路大奎被捕,叛徒顾顺章出面审讯劝降,王善堂叛变,供出了南京市党员名单,先后300余人被捕,其中有100多人牺牲。1932年11月,南京成立特别支部,何治垓任特支书记,只有6名党员,而且何书记身体不好,工作开展不起来。在南京地下党刚刚遭到第七次大的破坏、处于瘫痪状态的情况下,特别需要一个经验丰富、赤胆忠心的人去恢复党组织,开展党的工作。
顾衡也知道到“虎穴”去,与虎谋皮风险极大,前几任书记没有叛变的相继被杀:第一个是南京地委书记谢文锦,被捕后秘密处死的,抛入通济门外九龙桥下的秦淮河。第二个是孙津川书记,上任不久就被捕,牺牲在雨花台。第三个是南京市委书记李济平,时间更短,上任一个多月被捕就义。第四个是特委书记李耘生,他跟100多名党员一起选择了以血祭旗。
江苏省委书记袁孟超问顾衡怕不怕?
顾衡斩钉截铁道:“我不怕,就是被捕了,在敌人面前受再大的苦刑,也不变节,不投降,宁愿英勇就义。”
袁书记竖起大拇指说:“好样的,是条汉子。南京的书记和一些党员中出了不少叛徒和败类,王善堂就是个软骨头。”
顾衡说:“如果真遇到不幸,我就义前还有三句口号要喊,就是‘共产党万岁!’‘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建立新中国!’”
国民党首都南京,监管严密,中共地下党难有生存空间。顾衡到南京后,一无社会关系,二无经费保障,工作展开十分困难。但是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凭借自己在困难条件下开展工作的丰富实践经验,顺利地在南京江北浦镇机厂和下关落脚。
顾衡干啥像啥,因此做事的成功率高。他在安徽太和县工作的那段时间,经常下乡,于是他便打扮成农民。破烂的半截到膝的紫花色的裤头儿,蓝色半截袖的汗衫,腰间束上一条用破布条做成的裤带,背后插着杆旱烟袋,背着一床薄薄的破被,住在人家的牛棚里,帮助人家干农活,宣传革命道理。为了拉近与老乡们的距离,他还下功夫学了一口地道的皖北太和话。在农村的日子里,原本白净的皮肤被太阳暴晒,汗水浸后,皮肤变得黄黑,这一来更像个地道的皖北农民了。他领导农民开展“均粮、借粮斗争”,解决了老乡们生计问题,赢得了农民朋友的尊敬,大家都尊称他为“老顾”。在铺镇机厂期间,因为他手比别人白,听说用碱水泡,皮肤会粗糙,用手猛插砂子,会变得粗壮有力。从此,他洗衣服时用大量的碱水,并天天坚持早晚各练习双手插砂一千次。一个多月的光景,他的双手已经与工友们无异。
至1934年春,经过顾衡的努力,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南京的地下党员由原来的几个人发展到了30多人,建立了4个党支部。根据中共江苏省委的指示,重建南京市委,因市委组织机构不健全,上级决定,顾衡任组织部长,负责市委全面工作。
顾衡擅长与社会底层的工人、农民打成一片,到南京后,他也经常思考怎么走上层路线问题,打入国民党上层,营救狱中的同志。
获知国民党内部有“三个中央委员可以联名保释政治犯出狱”的规定,便通过党员汪楚宝策动在国民党立法委员会工作的王昆仑组织营救入狱的共产党员。
王昆仑系江苏无锡人,查看一下他的履历,就知道他有多么不寻常了。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跟共产党创始人李大钊是朋友。孙中山到北京时,他是其身边的工作人员,孙国父亲自介绍他参加国民党。后来他任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政治教官,参加北伐战争,有了军旅作战经历。他是孙科的好朋友,被提名为国民政府立法委员,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新中国成立后官做得更大了,曾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副主席,官至副国级。
顾衡给汪楚宝下达任务:“下一步,你要集中精力,推动王昆仑营救被关在监狱里的同志,尤其要注意调动王昆仑的积极性,不要让他觉得是别人逼着他干的,而要他认为是自己主动为革命出力。”
顾衡这么做没有错,这是他的工作策略。当时白色恐怖,党的组织频遭摧毁,作为南京地下党负责人的顾衡不完全掌握南京地面上潜伏更深的地下党情况,这也属正常。
汪楚宝策动王昆仑的妹妹王枫一起做王昆仑的工作,让他出面保释“政治犯”。
王昆仑表示可以试试,他还有一个老乡叫吴稚晖,不仅是蒋经国的老师,也是蒋介石的亲信。把吴老搬出来,再找两个中央委员应该有可能。找吴老出面也得说出一个靠得住的理由,“如果让他保无锡老乡,他应该没什么话可说。”
王昆仑心想既然费“老鼻子”劲找三个中央委员具保,保一个人太不划算,不如多保几个。在政治犯中,无锡人孙克定比较出名,他初中时曾和汪楚宝同过学,去年在无锡被捕,押到南京。第二天,王枫像旋风一样跑到江东门监狱面见孙克定。孙克定纳闷,这么一漂亮大姑娘我也不认识啊!来救我,真的假的啊?最后她说出汪楚宝的大名,他相信了。王姑娘向她询问无锡的政治犯还有哪些人。孙克定能想起来的人,都走运了。王姑娘临走时,用笔记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华应申、吴文珊、陶方谷、施肇周。
拿着这一串无锡籍政治犯的名字,王昆仑找到老前辈吴稚晖说情。他说:“有这么几个无锡老家的人,都是热血青年,爱国抗日,参加示威游行,结果都被判了刑。他们的父母或托七大姑八大姨找到我,以为我是多大的官,我哪有能力办这个事,但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好回绝。我只好来拜托您老人家了。”吴稚晖被说动了。中央对委员们有这个待遇,现在不用,过期作废,他在王昆仑拟好的保释书上签上了“吴稚晖”大名。
第二个找的是张继。张继胆大和怕老婆同样出名。爱国志士孙凤鸣在湖南路中央党部大礼堂前刺杀汪精卫时,很多高官吓得屁滚尿流,张静江滚在地上,孔祥熙一个劲地往汽车底下钻……当时,54岁的张继紧紧抱住“刺客”的腰;张学良跑过去,一脚踢飞了孙凤鸣的手枪,制服了刺客。张继的妻子叫崔震华,是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有名的“河东狮子”。当年,宋庆龄、何香凝在国大提出了“联俄抗日”的提案,张继也在上面签了名。回去向老婆如实汇报,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于是他找何香凝,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勾去。众人责问他为何这样轻率,张继红着脸承认“老婆不赞同”。王昆仑先找的是“崔狮子”,她同意了,张继乖乖地签了字。
第三个签字的是居正。他曾经是位出色的军事指挥家,1931再次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1932年起复任南京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兼任最高法院院长。王昆仑是立法委员,本来跟他这个司法院就有工作上的往来,私下也有交情。看到吴稚晖、张继两人大名赫然在上面,居正二话没说,提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这张放行证,一个月后,孙克定这批无锡革命者全被释放。
在营救过程中,顾衡要求汪楚宝天天向自己汇报进展情况,对整个营救行动的每个环节了如指掌,有时他还跟汪楚宝商量对策,通过汪楚宝把自己的意见变成王昆仑的行动。
第一批人出狱后,顾衡指示汪楚宝加紧第二批人员的营救工作,营救的重点是中央大学近几年被捕判刑的党员。为了加强对营救工作的力度,顾衡决定成立“互济会”,专门承担党的互助工作,重点任务是营救自己的同志,汪楚宝被指定为负责人,考虑到他曾在南京被捕过,为了避免再出意外,顾衡要求他今后不再参加党的小组活动,与自己单线联系。
第一次营救成功的喜悦还没有散去,汪楚宝又带上王枫去找王昆仑商讨第二批营救事。有了成功经历,王昆仑积极性高涨,因为他心里清楚,手头还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中央委员,再搞一回不会有问题。
见王昆仑同意了,汪楚宝赶紧发挥导向作用,把顾衡的意见传递给王昆仑。他说:“这次营救的重点是不是可以放在中央大学?他们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最严重的不过是冲击宪兵司令部,没有什么大问题。”王点头默许。
汪楚宝提出了五个人名单,分别是吴春恒、狄超白、黄舜治、钟潜九、包叔原。名单报给顾衡后,经顾衡审批认可。顾衡指示汪楚宝抓紧推动王昆仑实施。
王昆仑拿着名单找了自己的后台老板孙科,又找了冯玉祥和于右任。几个月后,第二批人欢天喜地出了监狱。顾衡指示,再组织第三批营救。
汪楚宝得令后,去找王昆仑商议。王昆仑说连着搞了两批,应该停一停,否则会引起人家注意,反而会把事情弄糟。汪楚宝把这个意见转告给顾衡,顾衡也觉得自己营救同志的心情太急切了,不能这么做。于是同意过一段时间再组织营救革命战友工作。
接下来由于江苏省委书记赵林(孔二)的叛变,形势发生了逆转。
1934年4月的一天,去上海送文件的顾清侣(顾衡妹妹)回来后将地下党组织遭到叛徒出卖的情况报告了顾衡。
顾衡问:“省委有无特别指示?”
顾清侣说:“没有。”
有着丰富地下斗争经验的顾衡心里有数了,趁灾难还没有波及到南京时,必须尽快疏散重要岗位上的同志,尤其是市委机关。
这天夜里,顾衡悄悄地来到市委机关所在地——建设委员会葛和霖的单身宿舍,对他说:“省委出事了,哪些人是叛徒还不是很明了,巡视员骆梦英也没有找到,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南京。你这里我以后也不能来了。”
葛和霖问:“你自己呢?”
他没有回答,一直在收拾自己存在这里的东西。拿上所有的东西,他说:“你得快走,这里很危险。我现在就去通知其他同志。”
顾衡得到的消息最早,本来他可以从容地离开南京,到外地或者到苏区躲避风险,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坚持在南京进行地下党活动。
六月的南京是个多雨的时节,一连下了几天雨,顾衡几乎每天都要更换居住场所,避免被特务逮捕。而此时上海新组建的江苏省委再次面临被摧毁和领导人叛变的灾难。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共产党高官叛变呢?一切缘于国民党出台的转化政策——《共产党人自首法》。此法规定:凡是犯有“反革命罪”而在被查获前主动自首者,从宽处理,减去应处刑罚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如检举其他共产党人,而被检举者亦被查证捕获,则可免除检举者刑罚;虽加入了共产党但却并无现实的“反革命行为”,自首后亦得免除刑罚。同时规定:凡属自首的“反革命犯”,刑期过半而表现良好,确有悔悟之心者,可得保释出狱。陈立夫这一攻心之招实在是够狠的,不少共产党人中招。
接下来,为了让这些攻心之招能落到实处,在陈立夫、陈果夫的倡导下,国民政府立法院通过并颁布《反省院组织条例》。根据这个条例的规定,一些省市设立了“反省院”,采用刑逼或利诱的方法,使政治犯出卖同志,背叛组织,向国民党立功自首。
自《共产党人自首法》颁行和“反省院”设立后,中共许多重要机关相继被破获。当然,被破获后又会重建,而重建后又难免再被破获。一些重要机关,如此反复者多达数次。
南京的特务机关随即根据叛徒江苏省委书记郑玉龙等人提供的信息开始大规模的抓捕。
8月7日这一天,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顾衡一个人在中央大学附近沙塘园一所平房里印刷文件,他的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共南京市委还坚持在南京继续战斗。这间小屋子相对比较偏僻,不易引人注意,平常很少有人光顾。忽然,顾衡听到有一群人的脚步声急促地由远而近,他立即警觉起来,知道大事不妙,第一时间销毁了重要文件,并迅速操起印刷的滚筒躲在门后,当第一个特务破门入室时,他用滚筒猛击,将特务手枪打落在地,随即两人扭打在一起。特务发现这个人个子不高,身体瘦弱,腿还有点跛,但搏斗起来却又猛又狠,四五个人相继冲进门后,一起出手才将其抓获。
除了逃离南京的一些人外,南京市地下党组织已经完全在国民党特务的控制之中,为了撬开顾衡的嘴,让他主动承认自己是南京市委的负责人,特务们于8月10日的傍晚,包围了成贤街的无锡同乡会,抓捕了顾衡的妹妹顾清侣。将她也押送到宪兵司令部,并故意制造了“兄妹相见”的机会,以证实自称“翟大来”的人就是南京地下党头子顾衡。
宪兵司令部的大门进来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特务指着甬道中间的水池处一个正在洗手的男人说,顾清侣,你哥哥也在这里,你认他呢还是不认他?顾清侣一看身影像自己的哥哥,她走过去细看,面容苍白憔悴,脸部和身上都带着伤。年轻的她,不知是特务的计谋,也不知是认好,还是不认好,犹豫中,迟迟疑疑地上前弱弱地问了声:“是哥哥吗?”
谁知顾衡立刻厉声说道:“谁是你哥哥?我姓翟,叫翟大来,你这位姑娘不要认错人!”
顾清侣被哥哥这一声喝问吓到了,也突然清醒过来。她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顾衡扭过头去继续用水洗手、洗脸,不再理会妹妹顾清侣。顾清侣告诉特务:“他不是我哥,我确实是认错人了。”
一双儿女都被当局逮捕,这无疑是顾家的重大的灾难性事件。顾倬是全国著名的教育家,留学日本,创办过师范学校,桃李满天下,有相当的影响力。陈果夫答应帮忙,过了几天,陈果夫那边说:“你儿子是中共南京市委的负责人,而且态度非常不好,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除非他肯低头。”
顾倬知道“低头”的意思,把在无锡的夫人请到南京,到狱中去说服顾衡。
顾衡的母亲是无锡佛教协会的负责人,笃信佛教,进了监狱,看到荷枪实弹的宪警,一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地念叨着。
开始顾衡对宪警说,“我没有家,哪来的母亲”。宪警倒是会动员人,说不管是不是,你去看看,人家是花钱托门子来的,也不容易。顾衡还是被说动了,去见面。母亲声泪俱下劝说他低个头,早点出去,否则,你父亲和我都活不了几天。
顾衡坚决地说:“我叫翟大来,不要认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儿子。您是哪来的这样一个老太太,竟会到这里来认儿子?”
母亲哭着说:“我不勉强你,你确实是我的儿子,何苦不认得呢?”
到这个份上,顾衡已经下定决心以死来表明对党的忠诚,这才慷慨激昂地说:“好一个善心的老太太,算你是我的母亲吧!如果真是我的母亲,你就回家准备一口棺材,到雨花台领尸。”
听到儿子这般言语,母亲哭得更加伤心。临走时问他还要什么东西?
他说:“本来我什么都不要的,那就请你送件长衫来,再送把梳子和小镜子。”
经办顾衡案子的是军法官李植,对油盐不进的“翟大来”无计可施。
李植问:“你本是国民党员,何以背叛国民党,投入共产党?”
顾衡不假思索,直接反问:“我问你三条。第一,孙中山生长于满清,何以背叛满清?第二,国民党是否实行三民主义?第三,蒋介石是否卖国?”
一句询问,引来三句反问,句句都智慧而直抵心窝,让军法官无言以对。
李植自知说不过顾衡,转移话题说:“中国只有大贫、小贫之分,别无阶级悬殊的现象。既然没有阶段悬殊,就不需要无产阶级政党,共产党就应该被消灭。”
听了这样的言论,顾衡愤慨地说:“朱门酒肉臭叫小贫吗?路有冻死骨叫大贫吗?中国到处是穷人,有穷人的地方必然有人起来反抗。国民党腐败,只抓共产党,不抗日,非垮不可。”
李植狡辩:“国民党是执政党,怎么说只抓共党,不抗日?”
顾衡继续说:“请问法官,国民党执政党,为什么要媚外?为什么还要割地赔款,丧权辱国?”
李植道:“割地赔款,这是满清政府的事。把过去的事说成是国民政府干的,不符合事实。”
顾衡据理力争:“放弃东三省,等于割地,《何梅协定》又与赔款有何区别?”
李植知道辩理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对手,于是不阴不阳地说:“据我所知,你出生于书香,并不贫寒,你上过大学,见过世面,你应该代表有钱人的利益啊?做什么共产党,闹什么革命?最终可能会丢命啊!”
顾衡大无畏地回答:“不错,正是因为我见过一些世面,才知道这个社会是人吃人、人剥削人的社会,所以我有责任和义务领着大家一起寻找人类的光明。牺牲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以我之躯,以我之魂,唤起更多的人加入革命的洪流,你纵有百万之军,也将逃不脱灭亡之命运。”
在法庭上,顾衡总是侃侃而谈,理直气壮地讲共产主义道理,审讯他的记录,几个月加起来足有一尺多厚。连书记官廖逸龙都说,“把它整理一下,就是精彩的共产主义演讲书稿”。
南京宪兵司令部监狱里搞创新,弄出一个“优待号”,关押重要犯人,并在里面安插叛变者,做入狱人的思想工作,诱导其变节。
顾衡自然也享受了“优待号”待遇。这里的条件似乎比普通监狱要好一些,同室的人也很“热情”。顾衡知道其中的秘密,一进门就有几个特务、叛徒凑上来攀谈。他们几句话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顾衡便转身到铁门口乘凉,不理他们。
这一招没有见效,胡法官便安排熟悉顾衡的人来做工作。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南京特支书记何治垓。
何治垓前来对顾衡劝降,遭到顾衡一顿责骂。他说:“你这个可耻的叛徒,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还出卖了同志,现在还有脸来劝我!”
何治垓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为你家里人好,听说你父母为你操碎了心。”
顾衡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们没有关系。”
何治垓劝道:“我也知道共产党的理念好,但眼下哪里还有共产党的生存之地,绝大部分人都自首了,你也没必要逞英雄。你只需要写一个声明。要不,我帮你写,你签个字。”
顾衡说:“入党时,我宣誓过,不能出尔反尔,我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就说我们共产党不好。如果要我写脱党声明,你们得先让我回去请示一下,看我们党准不准许!这是一种信仰,不能动摇!就是你们都投降了,我只要还有呼吸,还是要干共产党。”
话说到这份上,何治垓还厚着脸皮讷讷地说着投敌的“好处”。
顾衡骂道:“你再胡说,我揍你。”说着就举手奔了过来。
这时,在一旁的李植忙上前解围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同事,好心相劝,你反打他,真不知好歹。”
顾衡昂然回答说:“是共产党员就不怕死,像他这种没有骨气的叛徒,不配做我的朋友,他没有资格跟我讲话。送我回看守所去。”
遭到顾衡的责骂和严词拒绝,叛徒何治垓灰溜溜地离开了。
经历了家庭重大“变故”,顾倬头发变白了,人也显得苍老了不少。看到遍体鳞伤的儿子,他老泪纵横,问顾衡:“他们打你了?”
顾衡点点头。
顾倬说:“以前是父亲的不对,没有让你与钱寿荣(顾衡女朋友)来往,导致了你跟家里的矛盾,为父十分后悔。你能原谅我吗?”
顾衡还是点点头。
顾倬说:“你是我们家里的希望与骄傲,我希望你能在狱中保住性命,根据你的情况,只要裁定是无期徒刑,我今后可以找中央委员保释你。”
顾衡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可能降身辱志。”
顾倬有点着急:“儿啊!你在庭上不要人家法官讲一句,你顶人家三句,让人家法官下不了台,得给法官留点面子啊。”
顾衡说:“我和他志不同,道不合,自然说不到一起,真理在我这边,他跟我辩论当然会下不了台。”
顾倬说:“为了你兄妹俩,我屈身往来于权门之间,我图的是你们俩都能平安。你母亲,天天在家哭,眼都快哭瞎了。”
顾衡眼圈有点红:“我为的是中华民族和民众的前途,忠于共产党,不可能背叛她,也不会出卖我的同志,至于父母,我不能周全,在国与家的平衡上,我会选择大国。在信仰和生命的平衡上,我会选择信仰。请您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做好了选择。”
没有想到儿子这样坚定,父亲顾倬有点失望。他不死心,后来又带着太太一起再次到狱中劝说顾衡,并告诉他已经为他铺好了去法国读书的路子。顾衡依然选择不自首,不出卖同志。
由于顾衡的亲友多方营救,军法官允诺,判顾衡为无期徒刑。顾倬才稍微放了点心,认为保全生命无问题了。不曾想,判决书送到宪兵司令谷正伦手上时,他查看审讯记录后大吃一惊,说:“此人顽固不化,决不可留!”亲笔改批:“改处死刑,立即执行。”1934年12月4日,顾衡牺牲在雨花台。
此时,顾倬来往于无锡、苏州、上海、南京,发动教育界、金融界的朋友,共同策动中央委员联名具保。王昆仑也在积极为营救顾衡和顾清侣作努力,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已经有7名中央委员同意,在条件成熟时,保顾衡出狱。
顾衡牺牲的消息传到顾家,母亲当场晕倒,人事不省。正在为保释儿子的事在外奔波的顾倬当场瘫倒在地上。
数日后,在宁的同学好友到船埠为顾衡棺椁送行,码头上哭泣声一片。顾倬护送儿子的棺材从运河运回无锡安葬,并写下了悼儿诗100首,这哀婉之绝唱,让人追思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