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扇长衫笑天涯
2016-10-10郭德纲
郭德纲
我自幼学艺,历遍戏曲、评书、相声,均涉及到扇子的应用,久而久之便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评书,三寸舌六尺台,谈古论今指点江山,道具却只有扇子、醒木、丝巾三种。一把扇子在评书先生手中可作百般物件:拧着是枪,端着是刀,横着是剑,竖着是笔,打开是书信、地图、圣旨。曾见评书前辈用过各种折扇,质地不同尺寸不同。一般评书用的折扇约在一尺二左右,也有一些先生说才子佳人、古今传奇的节目时爱用九寸左右的玉竹小扇,取其文雅书卷之意。我见过最大的扇子是某位说短打的先生,用一把二尺二左右的大扇子,而且为便于挥舞,将扇钉换作丝绳,两头甩出穗头。大扇展开,颇有叱咤乾坤之势。
戏曲舞台上用扇按行当而别,无非配合人物身份而已。记得1991年我搭小班唱评戏《雪艳娘》时,与后台诸位前辈有过探讨。《雪艳娘》即京剧的《一捧雪》,评剧班因以旦角为主,故易名《雪艳娘》。陆炳审雪艳一场,示意雪艳刺杀汤勤为夫报仇,陆炳打开折扇:“要刺!伺候了……”陆炳暗示雪艳现在刺杀汤勤。我当时觉得不合理,汤勤乃严府红人,现场监审,陆炳何敢如此?众皆不解,唯一干零活的老人说:“那不是‘刺,扇面上写的‘荆棘。半掩半合时显示的是两个字偏旁所组成的‘刺字,以示官场之泥泞—如被汤勤发现也可解释。”当时正在农村唱戏,斜月高悬,后台清冷,三杯薄酒,几粒花生,一众江湖人且蹲且坐,海阔天空。闻此高论,欣喜不已。可见三人行,必有我师。
而相声表演中单独讲述了扇子的应用。如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扇肩,意为文人扇胸,武士扇肚,僧道两门扇衣领,说书的扇嘴,衙役用小扇扇袖口,媒扇是用鹅毛扇扇肩膀等。这不仅系统地分析了不同人物的用扇规律,还将大批笑料融入其中,堪称相声中文雅类节目的代表。曾有人质疑相声表演舞台上用扇子打人的野蛮,其实,静下心来探讨,也便可以理解特殊时期的特殊论调。相声表演用的扇子是经过特殊加工处理的,打上去极响,但一点也不痛。所谓打头,也无非情节设计而已。艺术嘛,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何况戏乃戏也,何必认真。
扇子在相声表演舞台上有一个禁忌,便是无故扇风。扇子是表演用的道具,而不是演员乘凉之物,曾见某演员扇不离手,不断扇动,内行会讥为下作。
尽管我从未想过收藏扇子,但不知不觉中也积攒了一批。曾结识一位天津演出商,当时他开了一家古董楼。一日以一把象牙扇子相赠,大骨小骨均为象牙,扇骨上一面刻画一面刻字,乃清末江南牙雕大师于硕之作,十分精美。于硕,扬州人,活跃于咸丰年间,工书善画,画风近王素,微雕名重当时,尤精刻象牙、水磨竹器物,目力敏锐惊人。观此扇,大骨刻数百字,无一败笔;另一面的刻画清新文秀,刀法亦极精致细腻。
某年秋天,途经天津鼓楼,收得一把民国老扇,扇骨一般,但扇面为白宗巍所画。白宗巍,旗人画家,因卷入直隶督办褚玉璞与天津慈善家杜笑山的一些私事,加上妻子被霸占,遂于1927年10月12日从天津中原公司六层坠下身亡,引起轩然大波。此案轰动天下,后由于天津警察厅长常之英介入,以枪毙杜笑山告终。此案一出,诸多相声艺人纷纷演说,红火至极,但解放后该书目失传。我因与杜氏后裔熟识,遂得以串联全文,曾于2004年在德云社演说过长篇单口相声《白宗巍坠楼》,这部书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时隔80余载,当事人旧物落入我手中,冥冥之中若有安排。观白宗巍所画之扇面,再联想起这位才子惨丧的结局,不禁令人扼腕。
多年来,四处演出,八方颠簸,随手也得了不少折扇。有玉竹、棕竹、湘妃、梅鹿,不指望倒卖获利,也不敢附庸风雅,唯闲时取出,盘扇骨、赏字画,观孤云断,叹长亭短。渡关山,也无非扇中一合一开,回首不回首,灯火也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