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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没听到你的歌声

2016-09-30

当代党员 2016年17期
关键词:百灵鸟城里人过客

每年总要回一两次山村老家。这次暑假回去,邻里叔婶大嫂们到我家玩,几句寒暄之后便忧郁地问我:“回家两天了,为啥没听到你唱歌了呢?以前回来,总在晚上高声唱歌,好远都听得到,我们就知道你回来了。”他们都有些茫然不解,还问我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打击。我的心里“咚”地一下惊悸了好久。他们说的“以前”也不过是几年之前。虽然四十好几了,我的天性里却一直保持着乡野的玩劣,工作以来,只要回家,总要对着空旷的山野吼一阵。这一细微的变化居然让乡邻们感知到了,这是他们的忧郁,还是我的忧郁呢?

是的,我曾经是村里的百灵鸟,天生嗓子洪亮,中气十足。三四岁时,一个上海女知青插队落户到我家。她十六七岁,歌舞极好。教我唱唱跳跳成了她在乡下最大的寄托,一教就是三年,草场、牛背、柴山,哪儿有我们,哪儿就有飘扬的歌声。她走后,我继续在这山村唱歌、砍柴、放牛、割草。上了小学就唱到小学,初中学堂在山下八里处的坝上,清晨一路唱着下山,下午回到山梁上也唱上一陣。再后来,去县城读高中,到省城读大学,一旦回家,吃罢晚饭,只要天气稍好,我就要到坝子里扯开嗓子嘹亮一番。那是很自然的事儿。

家乡是适宜歌唱的,山高林深,沟峦开阔。风顺着沟吹,月亮皎洁,田野寂静,空气绝对清爽。这是一个天然的乡村歌手的舞台。那,我为啥就不唱了呢?只是不好意思难为情?乡亲们的发问,让我深思。

城市和农村正在无限趋近,文明的绳索正把这对胞兄胞弟拉回同样的模式之中,但很难说是幸或不幸。我总以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城里人回乡,总会隐隐感到一种误解或者冲突。乡亲们朴素的忧郁与怀疑不会没有道理,对他们而言,吃穿不愁,还有啥不放心的呢?作为城里人,或者更明白地说作为文化人,我自知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序列:职称、住房、家庭、经济这些不得不考虑;而另一方面,功名利禄、精神文化乃至自由生命,这些形而上的缠绕又不得不去拨弄。更何况我是偏重于后者的苦旅一派。而这恰是我父母辈那样近于文盲的村民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的。我自以为基于精神文化上的成熟,在他们眼里便是老化,便是与他们生活的距离与疏淡。相对于我,他们太容易满足了。他们自足于那样的山中世界,我无法融入,但也由于接受的原因,更无法去批判,这才是现代文人与乡村社会深层次的二律背反。

我始终认为,自古而来的山水诗与田园牧歌,只是那些作为过客身份的士人阶层所为,至多是一种理想模式。实质上,这是一种痛苦的理想模式。民歌进入了卡拉OK和CD盘,是舞台上漂亮演员表演出来的。

喜欢唱歌的我高中毕业并没读音乐系,而选了中文,没成歌手,却成了教师,但就歌声而言,其实还封存在那个遥远山村中的少年状态里。我唱得极好的便是民歌,而且是采自民间没有经过任何修改的山野小调,在若干表演场合,我这“老土”一出倒是掌声雷动。原因何在?城里人更“喜新厌旧”,城里人才是文明的过客,村夫野老才真的脚踏实地。谁更需要民歌,需要自然的歌声呢?从生理心理上说,当然是前者;而从生命从心灵上讲,当是后者。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需要和安慰,再贫瘠的地方也需要歌声啊。乡亲们无疑需要的是生活。因为唱歌不是艺术,而只是生活。他们希望山中的百灵鸟不要哑了,希望我回到他们中间。我所谓的家,在他们看来永远只在那座山上。只有歌声能带着我回家,只有歌声才能打开那道故乡的门。

我有理由不唱歌了吗?

夜静得出奇,我的歌声悠扬地传了出去。我看见那边门窗推开了,亮出灯光来,几只狗在叫,而星星稀了,月亮挑在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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