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中国历史的货币视角

谭松珩

你有没有考虑过，从商周到民国的这三千多年里，影响着国运兴衰、人民生计的一个终极boss究竟是什么？是军队？是人口？是社会制度？还是大瘟疫或者干脆就是一些随机性事件？我这里有一个答案，从另外的一个视角去观察中国的兴衰历史。

这个角度就是货币。从实物货币到法定货币，货币的形态发生了变化，货币量与经济的关系似乎也已天翻地覆，但对于历史进程的影响则从始至终的重大，同时也是景气度的晴雨表。

按照日本中国史学家宫崎市定的研究，中国史被分为景气的古世纪：自商周至秦汉，中国趋于统一，人口、预期寿命及人均收入均不断上升；不景气的中世纪：自三国至唐末五代十国，中国趋于分裂，人口仍在增加但预期寿命和人均收入已停滞不前或下滑；景气度变换、文艺复兴的近代：从宋至清灭，景气度一度高度发达，并触发了文艺复兴，但文艺复兴同西亚一样戛然而止，景气的转换变得更加迅速，中国陷入了长期的马尔萨斯陷阱之中；科学思维传入的现代：自民国至共和国，法定货币代替了实物货币，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后景气度不断提升，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已从赤贫国家变成了中高收入国家。

那么在这三千多年的货币历史里，货币是如何影响着国运的呢？

简单的说，就是货币多时国运强，货币少时国运弱。

由于实物货币带有天然的通缩属性（由于金属储量有限，而随着人口的增加，整个社会的物质生产能力在提升，因此造成了货币越来越贵，而商品越来越便宜），这样的结果在经济学学生面前似乎也很容易理解，咱们还是来说说历史吧。

我们都知道秦靠变法增强国力，最终统一六国——不过从货币的角度看，当时的秦国是七雄里唯一既盛产煤又盛产铜的国家，那时的铜不仅是工具和武器，更重要的是它是战国的通用货币——没错，在宋元之前中国一直都实行铜本位制，金银只是辅币。货币量增加，刺激了秦的国内发展，也让秦通过出口铜获得了不少战略物资，汉朝也因循秦朝，通过战争及贸易获取货币。货币增加带来的最显著优点就是制造了温和的通货膨胀并增加了资本，并以此来刺激技术革新。

随后战争分裂造成生产中断，导致外贸逆转、货币外流、民生凋敝，而这又进一步带来生产的中断、货币的外流以及战争分裂，虽然中国经历了唐的短暂统一，但人均货币量始终没有超过秦汉时期，经济景气度也自不用说，人们的总体生活水平实际上是倒退的。

宋朝则是另一个有意思的转折点——统一后的宋初有了一项重要技术改进：炼焦。焦煤可大大提高铁的产量，而铁正是炼铜的原材料，而进入铁器时代后，铜的唯一作用就是货币了——大量的铜被制成铜币，润滑经济以及对外贸易，民众开始有机会获得敌国财富，用于规模化生产，矿山的规模及组织结构已超越了手工业的范畴，开始进入资本主义了。

因蒙古征服欧亚大陆带来了贸易繁荣，元初时经济曾有所恢复，但随着蒙古的分裂，已经进入银本位制，但国内几乎不产银，严重依赖“外贸创汇”的中国则因此进入了长期萧条——银本位的噩梦由此一直捆绑着中国，元、明、清至民国前期，只要锁国必然会导致经济通缩、民生凋敝、国力羸弱。

所以，货币量就是国运，你看改革开放时期的出口创汇，带来了中国经济的……等会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民国的恶性通胀吧，我们接着说。

进入法币时代后，货币与贵金属脱钩，政府有了无限发钞的权利，货币量和景气度的关系似乎不那么明确了，例如恶性通胀时期，景气度显然并不高——没错，当突破了一个限度后，似乎货币量与经济的关系就发生逆转了，就像滞胀时期的菲利普斯曲线。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法币时代更需要政府的克制，营造一个温和通胀的经济环境。

不过，咱们换一个角度来说，你知道在实物货币时代，汇率是恒定的——1盎司黄金在美国在中国都是1盎司，而法币时代并不是这样，所以，当我们拿着实物货币时代的定律对照法币时代的时候，需要考虑到的可不仅仅是货币量。

所以你看，如果我们把汇率考虑在内，那么在法币时代的货币量与经济的关系就得表述为：汇率稳定下，货币量越多，经济越强。

那么，怎样才能够在保持汇率稳定的前提下创造足够多的货币呢？答案是一个开放强大的金融市场。汇率下挫是因为你支付了太多货币却缺乏容纳它们的场所，导致货币的购买力下降，而一个开放强大的金融市场正是这样的蓄水池——你支付货币给贸易伙伴，而贸易伙伴则能将货币投入到你的金融市场里，货币不会流入到实体经济中，购买力不会受到影响，汇率自然也不会下挫。

从这个角度再来考虑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策略：为什么保持汇率稳定如此重要，以及为什么我们要开放国内金融市场给国际资金——这一切都是为了历史留给我们的那个关于货币的启示，货币多则国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