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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方秧歌的生存现状看当代传统乐舞文化变迁的几个特征

2016-09-27杨民康

天津音乐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花会龙潭秧歌

杨民康



从北方秧歌的生存现状看当代传统乐舞文化变迁的几个特征

杨民康

传统秧歌往往与佛教、道教和各种民间信仰仪式活动有较密切的联系,体现出较明显的岁时节日及季节性、民俗性、自发性等特征。20世纪50-80年代,由于受到极端政治思潮的影响,该类民俗活动曾经出现了明显的断层。近三十年来,在以城镇化和旅游文化为代表的经济现代化潮流影响下,秧歌经历了种种艺术化、世俗化和通俗化的发展变异过程,从而展示出风格各异,五味杂陈的生存现状,从中隐现了因社会重组、族群离异而导致的传统流失、人才断档等发展危机。对此,有必要启动应用民族音乐学研究的途径,走出单纯研究、观望的状态,最终实现“我”与“他者”之间的参与性文化“互动”。

北方秧歌 当代传统乐舞 文化变迁应用民族音乐学

秧歌是中国北方农村和城镇地区最具有代表性,流传极为广泛的一种传统艺术表演形式,同时也是近几十年来从文化生态环境到形式内容产生较大变异的民间艺种。传统秧歌往往与佛教、道教和各种民间信仰仪式活动有较密切的联系,体现出较明显的岁时节日及季节性、民俗性、自发性等特征。20世纪50-80年代,由于受到极端政治思潮的影响,该类民俗活动曾经出现了明显的断层。近三十年来,在以城镇化和旅游文化为代表的经济现代化潮流影响下,秧歌经历了种种艺术化、世俗化和通俗化的发展变异过程,从而展示出风格各异,五味杂陈的生存现状,从中隐现了因社会重组、族群离异而导致的传统流失、人才断档等发展危机。本文根据作者近十余年来北方秧歌展演等进行田野考察的经历,对该类乐舞展演活动的当代文化变迁状况予以研讨和分析,并试图对其今后的发展趋向进行拟测和论述。

一、“踩街”“秧歌”的传统表演形式及内容

1.“踩街”“秧歌”的传统表演形式

“踩街”,原指北方秧歌中的一种活动内容。从本文所涉及的案例来看,在我国农村地区的传统道教、佛教及民间信仰祭祀活动中,也存留了一些同“踩街”“走会”类似,并且在活动方式和内容上相互交叉的部分。此类活动与同民间信仰逐渐剥离的村落走会活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对于学界在传统研究中以世俗歌舞音乐来看待“踩街”“走会”的思维倾向来说,无疑有着积极的补充乃至正本清源的作用。

在当下北方农村以春节、元宵节为代表的节庆民俗中,多数农村花会的活动一般都有相对固定的时间限制,通常都是在春节至元宵节的半个多月内举行。这个与岁时节日相关的基本特征,在上世纪中断与恢复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大的改变。同时,在不同的走会活动中,村镇走会、踩街所花时间最短,程序最为简略,地点比较集中,人员比较固定,组织结构比较灵活,而且由于其活动内容的顺天时,接地气等原因,始终是一种较为盛行和能够保持民间固有特色的传统民俗活动。

传统秧歌队表演,少则十数人,多则上百人,传统的秧歌会出会,一般有以下几道程序:(1)谒庙,会首率队到村中诸庙祭拜神灵。(2)排门子,又称上院、拜户等。(3)踩街,又称过街、串街等。本村正式表演前后,村寨之间可以互串,边舞边行,鼓乐鞭炮相送。(4)正月十六有驱瘟神仪式,秧歌队将瘟神位撵出村外,抛到河里,然后回村继续玩乐。正式表演的开头与结尾为大场,又叫“跑大场”、“跑场子”,中间穿插各种小场,小场又叫“对子秧歌”、“出子秧歌”等。大场是集体歌舞,一般不唱,有鼓吹伴奏,由“伞头”率秧歌队边舞边走各种队形图案,如“二龙吐须”、“卷白菜心”等等;小场一般为二三人的舞蹈或小戏表演,通常是唱时不舞,舞时不唱,唱舞交替,张弛有节。

2.同民间信仰逐渐剥离的村落走会活动

目前,北方地区除了前述“行(朝)香走会”活动之外,村镇内部的走会活动多数已经逐渐同民间信仰剥离,较少与“谒庙”“行香”等活动有关。现举2014年北京平谷区大华山镇后北宫村的一次踩街活动为例。①为了选择适当的考察地点,笔者特查阅了“北京本地宝网”上的信息网页“2014年北京市春节期间文化活动时间地点一览”,得知该年春节至元宵节期间,北京郊县的怀柔区、平谷区等地将有对外公开的走会及相关庆祝活动,其中有多达数十个村落参加的大型花会表演,也有一两个村落单独举办的秧歌走会活动。最后,决定参加2月4日在大华山镇后北宫和大华山两村北宫村举办的秧歌走会。据告,该日将有“十几支民间秧歌花会队伍在此走会一天”(http://bj.bendibao.com/,发布日期:2014-2-2)。春节前夕,2月4日晨,我们驱车前往位于平谷西北部,京东80公里处燕山脚下的后北宫村,只见各支花会队伍已经齐聚于此,整装待发。当日的走会活动由本地的著名花会——善城老会举办。在实际的表演程序上,当走街队伍在街面上汇齐后,长长的队伍便出发了,其行列基本按照上述顺序,依太狮、高跷、笙管乐、吵子、小车(地秧歌)、十不闲、大鼓等一一行进,沿途敲锣打鼓,笙笛齐鸣,舞狮行车。每到一户“劫会”(拦路求演)的主家门口,村民备下茶水果品,走会队伍便按以上方阵排列的情况,把所预备的各种演艺节目陆续呈现在主家及邻居的眼前。②根据笔者实地调查资料。调查者:杨民康;时间:2014年2月4日;地点:北京平谷区大华山镇后北宫村。

图1:“吵子”乐队拜户(杨民康摄影)

图2:“十不闲”表演(杨民康摄影)

在其他地区的村落走会踩街活动中,基本延用了上述后北宫村走会的活动规模及表演结构程序,可以说这便沿袭和体现了自古以来北方村落走会踩街活动的一个基本的活动规律和程序格局。可以说,这是笔者近年在北方地区所见走会活动中最能够恪守传统的一类实例,然其中仍然隐藏着种种存世难题与传承危机。

二、北方秧歌乐舞文化变异的几种表现

近年来,北方城镇地区春节、元宵节期间的大型花会活动中,各种各样的花会集体展演或“花会大赛”层出不穷。从活动方式看,可说即由中小型传统花会的“坐棚行香”、“坐棚行乐”等功能放大、演变而来。如今,在当地政府文化部门、商企团体参与或主导的节庆氛围及旅游环境的影响下,走会演艺活动中不断发生和发展出了舞台化、演艺化等变异倾向。其中,北方地区走会活动中的上述状况,比起南方各省更显出其广泛性、常态化等特点。并且,在北方地区,这种状况在上世纪90年代前后一度得到极端的强化,如今又渐渐走向了衰落和式微。以笔者上世纪末考察的北京龙潭花会和近期考察的天津大型庙会为例,可知前者体现了走会活动强盛期的一面,后者则体现了衰微期的另一面。

1.城镇庙会游艺展演

在北方诸大型花会及走会活动中,北京龙潭庙会自1984年以来,已经举办了32届。其中,花会大赛断断续续,也办了有近30届了。鉴于它地处京城重地,挟改革开放初期,各种传统文化竞相恢复重建之势,在开初的十余年内,在整个由北至南的广大地区发挥了巨大的文化辐射力和社会影响力。由于这一时期我已经在北京落户,恰好通过不断参与龙潭湖的春节庙(花)会活动及跟踪相关资讯,从头至尾经历了这一变迁过程。

春节庙会研究专家李鸿斌把北京的当代庙会区分为三类。其一,历史上有文物(或古迹)无庙会,以地坛庙会为代表;其二,无庙会、无文物(或古迹),以龙潭庙会为代表;其三,有庙会,有文物,以白云观为代表。③佚名:《当今庙会旧瓶装新酒》,引自“搜狐新闻”(http://news.sohu.com/20070219/),2007-02-19。然而吊诡的是,20世纪中后期,绝迹30年后,于80年代恢复的民间花会活动,却是开始于最没有文物、古迹与庙会历史的龙潭湖公园。崇文区新闻中心主任李卫华介绍,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市崇文区文化局在挖掘整理民间文化时,发现本区还保存着“万里云程车老会”、“协利同乐中幡圣会”等6档民间花会。为了将这种传统民间艺术保留下去,区里就在龙潭公园举办了一场“1984年春节民间花会联欢表演”。那天下午,还在施工建设中的龙潭公园里,湖心岛的工地变成了临时舞台,280名群众演员就在暴土扬沙中搞了一次走会表演,表演的节目就是6档民间花会。据此,李卫华认为:“龙潭公园办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个庙会。”④同上。北京其他富于庙会传统的白云观(1987)、妙峰山(1990)、东岳庙(1999)乃至被认为“最牵动人心”的厂甸(2001)等庙会都恭列其后。

根据媒体的报导和宣传,1987年春节,龙潭公园正式打出了“春节龙潭庙会暨首届‘龙潭杯’民间花会大赛”的招牌,总共上演了113档花会节目,接待游人80余万人。1995年,在“第12届龙潭庙会暨第9届‘龙潭杯’花会大赛”上,文化部决定“龙潭杯”获奖会档可以直接参加全国民间舞蹈“群星杯”的比赛,而且不占当地名额。这使当年春节赶到龙潭湖参加比赛的队伍扩大到18个省,3000多名演员参赛,盛况空前。⑤同上。此后几年,还陆续有国外及港澳民间表演队伍加盟,如1996年日本的“美浓国羽岛太鼓”、1997年香港陆智夫醒狮队、1999年澳门鸿劲醒狮队的表演引起了轰动。⑥佚名:《龙潭庙会历史》,千龙网(http://ww w.qianlong.com/),2004-01-04。至2000年,第十四届“龙潭杯”民间舞蹈大赛上,有来自各省市的民间舞蹈艺术团队38个,他们在七天热烈的角逐中,共获得金(6)、银(12)、铜(7)奖25枚,以及组织、编导、音乐、表演等方面的奖励。这一时期值得注意的一个新动向是,2000年起,龙潭湖春节庙会恢复了传统的花会走街活动,几百名花会演员组队走上大街边走边舞向沿途群众拜年祝福,受到群众欢迎。⑦胡克:《2000年龙潭湖新花会——第十四届“龙潭杯”中华民间花会大赛追记》,《舞蹈》2000年,第2期,第55-56页。

图3:“龙潭杯”民间舞蹈大赛中的大秧歌伴奏乐队(杨民康摄影)

此外,据笔者多次现场观察,发现上述期间该类赛事中还呈现出如下两个基本特点:其一是从1984年首届大赛开始至1995年,整个办会的热度呈逐渐上升之势,然后持续下降,至2005年前后便停办了。至于停办的原因,如李卫华所说:“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加深,各地对组织民间花会参赛的积极性降低;演员大部分是各地农民,若无政府支持,单靠他们自身力量参赛的资金压力很大;同时,国家也在对国家级评奖进行规范”⑧佚名:《当今庙会旧瓶装新酒》,引自“搜狐新闻”(http://news.sohu.com/20070219/),2007-02-19。,近几年又开始予以恢复,但声势与规模已大不如以前。其二,无论历年大赛情势的涨落趋势如何,其参会团体仍然主要集中在东北、华北至华中诸省,主要体现了北方地区民间走会的活动特点及注重炫艺、竞技的目的。以1998年的赛事为例,当年参会的队伍中,来自北京、天津、辽宁、河北、山西等地的尤为显眼。其节目中,上述属“会规以里”的核心节目占极少数,冠名“河北省徐水县张庄狮舞艺术团”的舞狮和“天津民间艺术联谊会”的高跷,以其整齐的角色阵容和高超的表演技艺压倒群雄;占绝大多数的“会规以外”的会档,包含山西吕梁临县湫川腰鼓队、河南新乡县原武镇盘鼓队、山西文水县宋家庄棒子队、山东莱阳市技校雄风民族鼓乐团和辽宁新宾农民满族民间艺术团等,表演性节目包括胶东锣鼓、腰鼓、霸王鞭、小车、旱船以及“满族秧歌”等。这些节目里不同程度体现出在传统表演基础上的加工和整理。比如新宾民间艺术团表演的满族民间舞蹈系列,包括抓鼓舞、狩猎舞、吉祥舞、腰铃舞和以《戏耍王爷》为名的情节歌舞等舞目,这些节目与珲春市满族儿童棒子鼓舞一道,体现了如今在少数民族地区普遍存在的某种想要通过民间艺术编创来追求新的族群文化认同的倾向。⑨据1998年春节期间实地调查资料,调查者:杨民康;时间:1998年2月;调查地点:北京龙潭湖庙会。

图4:“龙潭杯”民间舞蹈大赛中的朝鲜族民间吹打乐队(杨民康摄影)

受到上述大型花会活动的影响,北方各地连年举行了众多包含花会的庙会及花会赛事,如2005年由北京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顺义区文化委员会、顺义区张镇人民政府等单位联合举办的首届“张镇莲花山杯”北京市民间花会大赛,共有10支队伍参赛,汇聚了北京6个区县民间艺人参加的高跷、中幡、五虎棍、舞狮等民间艺术“绝活”表演。就连传统以长途跋涉与行香走会为目的特征的妙峰山庙会,一直包含有花会表演内容,自1993年全面恢复以来,如今已历23届。

2.各种庆典、公益活动中的踩街或展演活动

近年来,花会表演及走街游行频繁地显身于各种节日或非节日的政府或地方庆典以及公益活动,作为依附于国家政治或商业经济体系的一种文化活动方式及公众组织形式出现,体现了传统走会活动的一种新的发展趋向。从表现方式看,它凸显了传统走会活动中原有的仪式、集会及宣传鼓动等功能,但基本脱离了节庆民俗基本状态,不受岁时节日的时间和地点限制,同时还在较多保留其行乐、坐乐等演艺特征的基础上,使其表现内容有了不同程度的扩展,从而达到了可服务于不同集会、庆典及公益活动的目的。究其来源,其实这类活动也是传统走会及踩街活动的诸多变体形式之一。

笔者在北方地区较早接触的一次庆典性质的花会活动,是1992年8月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第五届学术研讨会在辽宁省抚顺市召开期间,看到在当地政府的动员之下,不仅农村花会尽数出动,城区各行各业的街头秧歌表演队伍也都动员起来,组成大秧歌表演的欢迎队伍,齐聚街口迎接来自各地的参会代表。还有一次是2004年8月参加在山西左权县召开的第二届南北民歌擂台赛暨民歌学术研讨会期间,也看到几乎有全市的城乡花会队伍倾巢出动,在主要街道上浩浩荡荡地摆开了游行踩街的队伍。近年来地方政府组织的节日庆典暨花会表演,可举网络上公布的“西青区2 0 1 5元宵节期间年各街镇秧歌花会展演安排”⑩根据“西青之窗网”(ht tp://www.xq.gov.cn/xqweb/NewsCenter/LastNotice/14848.aspx),引用日期:2014-03-02。为例。该表格列出了该年度3月4日至5日期间,该区8个乡镇各自举办的元宵节庆祝活动中包括的花会组织,以镇为单位,每镇参加的花会少则2档,多则19档。笔者一行参加了其中4个乡镇的庆祝活动。3月4日(农历正月十四),上午9:30,我们提前来到王稳庄镇示范镇(锦汇道东),该日参会的有东台子、小韩庄、西兰坨、小张庄、等15档花会,沿村边的大道,以地秧歌为主,还有跑驴、小车、旱船、健身舞等,几乎都是中老年表演队伍。直到最后一档高跷,才出现了青壮年男性的身影。10位演员,按前述传统定制,分别扮演10种不同角色。演员手中各执扇子、拂尘、双棍,小锣、鼓槌等,既作为表演的道具,又有平衡身体的作用。每一轮表演,都要先走圆场,圈出场地,再一个一个展现那些复杂、惊险的技巧性节目。颇觉显眼的还有其中执两鼓、两锣表演的四个人,边走步,边演奏,就连手拿双棍者,也都加入了击乐的行列里。一侧再配上武场锣鼓乐队,热热闹闹,熙熙攘攘,让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最后,再以众人身体拼织出叠罗汉的亮相图案,向观众频频谢幕。次日,(3月5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午9:00,我们又来到辛口镇政府院内,该日参会的主要有当城村秧歌队、郑庄子村秧歌队、小沙窝村秧歌队、王家村秧歌队等4档花会,仍以地秧歌和跑驴为其主要特色,但为了突出官方庆典的色彩,其主打节目却变成了镇政府机关企业人员组成的团体操表演了。下午14:00,我们又来到大寺镇王村广场,当天参会者主要有青凝侯秧歌队、青凝侯腰鼓队、芦北口魅力健身队、芦北口秧歌队等,共17档花会。根据目测,实际参与的档数,还完全不止这些。从参会节目看,前述地秧歌及表演节目应有尽有,且因场子大,其热闹、欢腾的程度有过之无不及。然而,笔者极目寻找,想再看一看是否有那热血男性出场的、精彩绝伦的高跷表演,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图5:“龙潭杯”民间舞蹈大赛中的高跷表演(杨民康摄影)

近年来,这类传统歌舞表演中,有许多已经演化为较单纯的商业表演活动。例如,笔者曾于2014年6月8日在烟台滨海国际酒店门前的一次婚庆活动中,看到过建立在酒店与客人、表演队伍之间的契约性关系基础上的,分别由中老年秧歌队、青年舞狮队参与的商业性传统歌舞表演。此外,在许多商业庆典活动中,花会演员身披印有赞助单位——某公司或企业名字的彩带,也是商业活动嵌入民间花会表演的一个明显例证。

3.街头、广场的群众性乐舞活动

目前,传统走会中的秧歌表演节目,平时已经在一些公园、广场十分常见,乃作为某种日常生活方式,在城镇市民,尤其是中老年人口中起到了重要的健身、娱乐的作用。从场合及时间区分,大城市里同秧歌有关的广场舞,其实主要存在于那些城乡接合部或城中村,而在地方市镇,秧歌类广场舞则有较大的市场。虽然两类城市之间的秧歌广场舞在展演场所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别,但从常态看,都主要包含有日常生活化与休闲、健身的功能。而从非常态角度看,但凡这些城镇地区节日期间有走会、踩街活动,这些大妈、大爷们组成的秧歌队,又都一一走了出来,成为其中的主力军。所以,今天的群众性秧歌活动,其节日功能与日常生活功能之间以及群体聚合功能与休闲、健身功能之间常常显现出互补、互动的状态,其功能界限其实已经十分模糊。

图6:大妈、大爷们组成的秧歌队(杨民康摄影)

再从艺术风格色彩的角度看,北方城镇比起南方地区来说,其广场舞呈现出较为单纯、朴素,且以汉族舞蹈风格为主的特点。比之而言,笔者在那些多民族地区,像云南省西双版纳、大理等地看到的傣族的赶摆(相当于庙会)、泼水节以及白族的绕三灵(一种民间祭祀活动)等节日或公众仪典中,无一不备有类似踩街游行和秧歌表演的内容,其风格多种多样,像傣族的十二马舞、孔雀舞等民间歌舞,与汉族的秧歌、采茶、花灯等有着不同程度的血缘联系。另外,各地方城镇的公园、广场的歌舞活动,也比北方城市在风格色彩上更为多样。

从音乐角度看,公园或市中心广场舞的伴奏音乐几乎绝大多数采用了电声录制的伴奏带,只有少数传统秧歌的活动还在采用武场伴奏的锣鼓乐,笙管乐或许仅存在于一些以娱乐为目的的公园或街头表演场合。

三、北方走会活动传承与发展所面临的几个问题

综上所述,如今在我国北方及其他地区,传统民间歌舞活动已经发生了种种明显的文化变迁现象。然而与此同时,这类传统民间活动延续传统节庆与岁时节日以及维护传统家庭、社区生活秩序的固有的功能作用,仍然得以一定程度地从中坚持和保存下来。如今无论是在汉族或少数民族地区,这都已经成为一个带有普遍性的社会现象和共同的文化发展趋向。然而,在此生存和发展过程中,仍然有如下几个方面问题值得让我们予以重视和考虑:

1.花会组织成员的年龄老化与人才断档,致使其造血功能的逐渐减弱

传统花会活动里,一些重要的节目,如天津的高跷、河北邢台的招子鼓及舞狮、舞龙这类技巧含量较高的表演节目,完全依靠演员的年龄、体质等构成条件,尤其需要精壮、彪悍的青年男性,才能得以维持正常的开展。传统的农业社会里,花会组织往往有较充裕的后备人才。在清代,从事这类活动的往往是达官贵人的家班或梨园子弟,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如今,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走会活动若依传统习惯,主要在春节期间举行,尚可一定程度依赖其季节性因素,即于年俗期间,外出打工者返乡,农村家庭完聚之时,走会、踩街的人员需求也就得到相应的保证,传统社区的整体性和年节、仪式功能亦得以一定程度的发挥。而在如今花会及秧歌活动日益旅游市场化、日常生活化之时,这个问题就比较突出了。例如,仅在笔者1998年参加龙潭花会到2014年参加天津走会活动的不到二十年间,所看到的踩高跷的参与人员队伍的年龄结构,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年在龙潭湖庙会上,我看到的天津高跷班,几乎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小伙,一个个龙腾虎跃,鲜活灵巧,精壮无比。2014年元宵节的天津花会上,踩高跷者们似乎还是那一拨年龄的人,大约四五十岁,尽管前面的表演中,还能拼一拼经验和表演技巧,但到了最后的叠罗汉节目,就显得力不从心,难以完成其高难度技巧了。

图7:青年男性的高跷表演(杨民康摄影)

应该说,当下我国的城市化、城镇化潮流以及经济生产方式的改变,致使节庆民俗性质的走会逐渐向以娱乐、休闲为目的的、日常生活化的秧歌表演活动演变。而以往走会活动中表演人才和精品节目的逐渐流失,则是造成上述传统表演中出现一般化、共性化艺术特征发展趋向的一个根本原因。

2.走会活动与传统社会生活脱节导致了民间信仰因素的迅速流失

传统的走会活动与庙会有关,庙会又同佛教、道教文化的存在与传承有关。过去几十年里,由于受到“极左”政治思潮及文化断层的影响,在汉族的走会及秧歌展演活动中,除了部分地区尚存的传统走会形式外,其他传统歌舞表演形式中,几乎都存在着明显的“去信仰化”迹象。除了朝山进香的走会外,凡村镇走会、游艺展演、公益庆典和广场活动,民间信仰因素几乎消失殆尽。可以说,这是人为造成的结果,而不能简单地归咎于自然文化变迁。从跨文化比较角度看,在中国境内,庙会与走街的现象不仅存在于汉族地区,而且广泛分布在信仰佛教的藏族、傣族等非汉民族之中。同样,因“文革”造成的文化断层也在这些民族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然而,比较之下,不同民族地区之间,率先恢复的总是少数民族地区与“走会”类似的活动,而且,在这些地区一旦恢复了,便能够相对保持其繁盛不衰的局面。

以往,对于汉族地区走会及秧歌表演活动中明显携带的民间信仰因素在传统社会生活的正常运转和增强其文化凝聚力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时代文化变迁因素甚少有人提及并加以研究。而对于以往因相关政策处理不当造成的,并且在改革开放初期已经十分严重,如今更是越来越逐步显现出来的各种负面影响和文化后遗症,我们也同样缺乏必要的理论和对策的研究。

3.学者:应该由立足于观望的“行为”考察转向积极的“互动”参与

面对上述传统民间歌舞发展生态环境中,由民间走会活动向“满族秧歌”,由岁时节日活动向广场民间艺术、大妈舞发展变异的现实,以及由于许多“(非遗)法盲”、“(人类)学盲”、不负责任者乃至“以公肥私”者的误导和误用,大量传统“非遗”音乐文化在其手中迅速流失的现状,促使我们不得不将自己的研究实践的焦点由仍立足于观望的“行为”考察转向主动的“行动”或“互动”参与。一方面,我们要加大培养“懂法”人才和普法、教法、用法的力度,尽可能多地培养合格的“非遗”保护和管理人才,以保证国家的相关政策得到正确的贯彻实施;另一方面,上述精品节目的流失现象,也促使和加快了民族音乐学者联合艺术院校、专业社团迅速投入,参与抢救的步伐,同时致使其一定程度由民间狭义性传承向以推广、传播和反馈(哺)的广义性传承转型。

这样的学术研究思路,无疑体现了目前我国民族音乐学学科的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即在研究对象上,出现了由单纯考察音乐艺术本体进而考察上下文表演语境和文化活动过程,由以作品、音响的艺术分析为中心到以表演行为及其文化考察为中心的研究趋向;亦即对人与其动态行为表演过程的逐渐重视以及由重视艺术性到通过艺术表征看其文化内蕴的学术发展轨迹。在理论研究及培养人才的方式上,则一定程度由以往经典民族音乐学的立场转向应用民族音乐学的立场。总之,面对剧烈变迁和日益复杂的走会发展现状,怎样才能通过启动应用民族音乐学研究的途径,让我们走出单纯研究、观望的状态,去最终完成和实现“我”与“他者”之间的参与性文化“互动”,乃是需要学界同仁共同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

2016-02-26

J607

A

1008-2530(2016)02-0005-09

杨民康(1955-),男,中央音乐学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北京,10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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