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涤自我,召回内在经验
——张锰在新媒体艺术创作中的“跨界”与“融通”
2016-09-26冯媛/
冯 媛/
澄涤自我,召回内在经验
——张锰在新媒体艺术创作中的“跨界”与“融通”
冯 媛/
编者按:新媒体艺术是当代艺术的一种综合表现,它集合了绘画、摄影、数字媒体、音乐、文学等多种门类,是跨领域跨学科的交叉与融合,是一门运用综合技术的艺术,是对传统艺术观念的一种突破和尝试。但新媒体艺术不仅仅是对艺术本身的思考,也并非是技术上的简单递进,它是这个时代召唤下的产物,正日益与社会发生互动,强调充分了解当代艺术的上下文关系,关注文化、关注传统、关注生活,恰如其分地把对生活的体验转译成合适的艺术语言。此篇访问的主角张锰即从事新媒体艺术相关创作,他将多种艺术相互融合交叉,力图打破艺术的惯常思维和规范,不断寻找适合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
Editor’s note: New media art is a comprehensive manifesta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Combining such genres as painting, photography,digital media, music, and literature, it is a kind of cross-disciplinary art using comprehensive techniques, an attempt, and a breakthrough of the traditional artistic concept. But new media art is not merely the result of re fl ections on art itself, or a simple technical progress; it is the product of the call of times. It is interacting with society, emphasizing the full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text of contemporary art, focusing on culture,tradition and life, and properly translating the experience of life into appropriate art language. Zhang Meng, the interviewee, is engaged in new media art. He integrates various art forms, trying to break usual thinking and norms of art and constantly seeking ways to express his own art.
张锰在接受采访
张锰 青豆天堂 球世界(截图)
张锰,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版画系,现任天津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影像艺术系主任。他的作品并不局限于一种题材的创作,而是游走于3D动画、多屏视频影像、绘画、装置等多种艺术之间,更好地诠释了新媒体艺术的融合性和交叉性。在接触新媒体艺术之前,他从事的是绘画与传统的美学教育,因此他后来的作品无论是绘画还是新媒体艺术都充满了画面感,而这恰恰成为了他独有的艺术特质。
此次对话张锰,问题主要围绕着他对新媒体艺术的思考,同时以他自己的绘画作品为例进行阐述。
在对传统的理解上,他并不认为新媒体艺术排斥传统,与传统思维对立,新媒体只是艺术的一种方式,一种观念上的变化,相较于传统艺术来说,新媒体艺术更加丰富了艺术的表达形式,更加强调了艺术所展现主题的内容与观念的传达。新媒体艺术可以看成是以一种更贴近当代艺术的表达方式,通过更多渠道去表达艺术家的感觉。在张锰的艺术创作中,艺术的形式和载体似乎都并不重要,他认为传统、当代、艺术门类等概念都是人为区分的,所以在艺术表达的过程当中,不管是何种形式的作品,只要是适合自己的就是好的方式。
在当代,各类艺术作品良莠不齐,如何甄别区分是我们当前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在张锰看来,评价艺术作品好坏,首先是要看到作品能否体现出艺术家的态度,其次这种态度的好坏高低决定了艺术作品的价值。在采访中,他一直在强调艺术的表达形式其实是可以不用被区分、被定义的,无论什么形式的艺术作品,其目的就是为了表达艺术家的内心感受、内心世界,艺术家最重要的就是要在其作品中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为作品赋予精神,赋予生命,否则不管技巧多么高超,也只是空洞的作品,而这种作品并非艺术。
笔者在与张锰的对话中发现,他时常会进行追问,去追问一件事最本质、最根源的东西。求根溯源是他对待问题、对待世界的一种方式,也是他艺术创作的特点,去追问自己的内心,在不断的追问中去寻找更好地表达自己内心的艺术形式。
冯媛(以下简称冯):在您的艺术简历中,绘画和新媒体艺术是您最常用的艺术表达形式,那么在您看来新媒体艺术是什么?您认为摄影、影像艺术在新媒体艺术中处于一种什么位置,您为什么选择从事新媒体艺术创作?
张锰(以下简称张):其实对于新媒体艺术这种说法,它是人为区分的,就像咱们说国画、油画、版画、雕塑这些东西一样。就是搞理论的人,为了区别于传统的绘画方式,而定义的新媒体艺术。
但是新媒体艺术不代表不传统,新媒体艺术只是在方式上,相对于传统的绘画、雕塑这些东西有一个更全面的表达。举个例子解释就非常简单,比如说评书,你知道评书是什么年代产生的吗?评书大概是明朝真正开始的,比如说《三国演义》,在你印象的评书中他们打仗时都骑着大马拿着大枪吧。但在真正的三国时期,大家都是把马拴在边上,拿着武器打仗,但是为什么你的记忆中都是这种骑着马打仗的呢?这是因为明朝人是骑着马打仗的,而《三国演义》正是明朝人写的,所以他们就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描述汉末三国时期的战争。我说这话什么意思呢?其实新媒体的概念就类似于评书一样,评书最早的时候,它是一种传播手段,一种传播媒介,用自己时代的那种语言来传达以前的东西,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评书现在基本上不作为主流的一个传播方式、娱乐方式,现在则变成电视连续剧,那么电视连续剧相对于评书来说就是一种新媒体。但它核心的东西没有变,实际上就是传递信息,传达情感,可能更丰富一点,在40多分钟的影像里面把你带入一个情境里,告诉你张飞长什么样,关羽长什么样,他们怎么说话,怎么生活,他们为什么骑的是赤兔马,为什么用的是偃月刀。以前仅凭想象的东西,真正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所以说,新媒体就是这个概念,就是为了更加丰富你的视觉、听觉等感觉,最终实现情感的传达。
张锰 九猿图(局部)
冯:我所理解的新媒体艺术,在浅层次来说,是用比较现代的一些科技来完成艺术创作,您觉得是这个意思吗?
张:当然,因为那是手段和方法,方法当然越多越好,有电视剧了,干吗还要说书人呢?电视剧那么丰富,有摄像,有录音,有各种声、光、电,能把情景再现,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艺术家所要表达的东西,那为什么不用新媒体?
冯:那您觉得新媒体艺术直接以视觉方式呈现在大家面前,会不会局限大家的思考方式,比如说我在阅读和听书的时候更多的是运用思维的想象,但我真正把它拍出来以后,这种更加直观、更加给定的东西,会不会有局限?
张:相对于文学来说,它是协助文学的,它不是局限,而是更加强调,你知道艺术这个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态度的,就是你怎么看。艺术家是怎么存活?不是说我画得多美,美学在这里面一点也不重要,态度最为重要,你怎么看世界,是你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其实为什么现在很多当代艺术这么难看懂?但是它有姿态,也就是说艺术家想表现的是自己的感受,这个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提供一种自由的空间,你以什么角度去看事情,这是一种自由的选择。
冯:您之前从事过摄影、绘画方面的艺术形式,现在您大多数的作品为影像艺术,从二维空间转化为三维空间,这种维度的增加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新感受?
张:其实现在的技术还是没有那么好,对于我来说,我没有区分说,我一定要做新媒体,或一定要画画,是用传统方式表现还是用其他当代方式去传达。我没有这概念,我有话说,我觉得画根线能解决我的问题,那我就画画。我觉得需要跑到河边去拍一个video就拍video了,就根据我的需要来选择我的载体,在我的脑子里没有媒体概念,没有媒介概念,不管它是什么样的艺术表现形式,我所寻求的只是一个合适的语言,把我想要说的东西表达出来就可以了。
冯:不管是您的绘画作品还是影像作品,构造的颜色都颇为简单,多数以黑、白、灰为主,您是以一种怎样的思考方式来进行这种颜色的处理呢?
张:这就是个人的美学需要了。我画过很多画儿,我所有的收入,大多来自卖这些绘画作品,10%来自于卖新媒体。我的画基本上都是黑白的,这是个自然而然的事情,我有时候也会画彩色的,但画着画着我就不愿意拿出来了,满足不了自己内心的要求,那么颜色就越来越少,多数还是黑白灰的画面。我做过最夸张的,就是2013年给日本神户双年展做的一个作品,这个展览的整个主题叫“撒克”,有炫后即死的意思,就像樱花似的,绽放然后瞬间死去,然后我就做了一个video,完全用3D做的。就有一段时间,我完全用3D去做虚拟背景,心里面想象的东西是没有实景的,而在虚拟的情态下完全可以构建出来,所以我特别喜欢虚拟。我用虚拟的手法做了一个巨大的雪球,让它在一条古河床上滚动,然后视频的背景音乐叫“Say Good-Bye”——说再见,是一个女人唱的,而我却用电脑将它处理成一个快要死掉的老男人的声音,视频中雪球越滚越大,瞬间在悬崖边掉下去,消失在视线中。下着大雪,巨大的雪球,在雪中翻滚,直到消失,整个画面都是白色的,完全没有去刻意地选择。我这个3D作品,当时影响很大的,后来也被这个美术馆收藏了。其实在我心目中连黑都不需要,就是白中白,就差只剩一张白纸,里面有隐隐的一点就够了。我曾将尝试去创作这样的东西,在白布上的白,画了很多,但并不成功,也就没有拿出来。这就是我个人需要的,一种心理上对颜色的需要,白、黑,反正有一点颜色,在画面上出现有色相的黑、有色相的白,白是偏向于象牙色,黑则是偏向于赭石色,我非常喜欢赭石色,我的画里面有时也用点儿赭石。
张锰 独流减河(截图)
冯:在您的绘画、影像作品中,我看到了很多平分画面的线性式构图,绘画作品中竖直的树干,影像作品中的地平线,您对这种构图好像十分偏爱,能否为我们讲解一下原因?
张:其实我跟你说,我还真是没有刻意,我还是回到前一个问题,就是个人的美学需要,就是我觉得那就是好看的,我并没有刻意地去设计那些,我觉得那样的可以,不是那样的就扔掉了,那样留下来。这就是咱们画画讲究的习惯,习惯性的用色,习惯的东西。
冯:看您的绘画作品中,有很多猿猴与树的组合,您的内在含义是什么?
张:这种绘画创作跟我的生活变化有关系,我从2009年开始画这个系列,叫《隐于树》。其实在我的作品里边,哪幅作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有几个词汇。《隐于树》也是我2011年在青岛美术馆做的一个个展。2009年的时候我在青岛买了套房子,我很喜欢青岛这个城市,假期经常会在青岛画画。我全国的城市基本都走遍了,发现青岛是最符合我口味的,它有南方的阴潮气候,树木很多,但饮食是北方的,做饭是酱香型的,爱加酱油,很好吃。青岛是个较早的工业文明的城市,城市建设比较洋气,种了很多大梧桐树,那些梧桐树大都有100多年的历史,树干树枝十分粗壮。到下雨季节,树枝就在雨后掉落下来,堆在路边,我便捡回来放在画室里。其实那种被泡的梧桐树树干是很软的,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但我还是非常喜欢。我的画室在青岛的德国区,是幢比较古老的带老式阁楼的房子,需要爬梯子上二楼那种,拾来的树干就放在房间里面,画室四周全是树和竹子,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躲在树丛中的一只猴子。2011年在办展览之前,我跟美术馆馆长讨论展览该如何命名。我说自己就像是一只猴子,躲在树木之中的。馆长说那就叫“隐藏在树林”,我觉得不好,那就“隐藏在树木”,也不好,到最后“隐于树”,我说:“好!对!”这个树就概括性地指树干,但实际上我是特别害怕猴子的,这些画猴子的画,日本人买了很多,当时日本的大阪BB美术馆收藏了。他们问我怎么看猴子,为什么会画猴子,我说,其实猴子是我特别害怕的一种动物,我总感觉猴子是一种近人的东西,跟人很像,但是我们还对猴子不公,我们欠猴子。达尔文进化论就认为我们就是从猴子演变而来的,虽然我不认为进化论是对的,但是这概念里面所引申的,就是我们和猴子的智商很像,而我们人类还要耍猴子,那猴子对人得有多大的仇恨呢。小时候,姥姥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有一家人因为对猴子不好,猴子就用一口锅,把他们家俩小孩给煮死了,当时就觉得很恐怖,特别害怕猴子。所以我对猴子的印象特别恐怖,瘦瘦的那种,后来我画了好多都特别胖,以此来消解我内心对猴子的那种恐惧感。我把这种引述的感觉作为了一个特别的主题,那是我目前为止卖得最好的一套作品,现在荣宝斋拍卖还在拍卖,是比较好的一套东西,2011年定型,后来就靠这个题材,生活得还不错,这算是我挺重要的一个系列。
冯:您的作品,给我的感觉是一种诗意的蔓延,十分的平和、平静式。影像艺术是一种观看性的艺术,多数的影像以强烈的视觉性表现吸引人的眼睛,而您认为您的影像艺术是以什么特质来吸引观众的呢?
张:我没有想吸引观众,根本没有考虑他们。我考虑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它符合我的要求,在我的作品里面基本都是说怎么做,没有说为什么做。比如说我做《独流减河》这个作品时,我是提前半年就开始考察,独流减河是在天津城市边上,宽度差不多相当于十倍的海河,像德国的莱茵河一样,非常棒。2012年冬天我去的时候觉得特别好,但是当时的场景并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于是我开始等待时机。设备一直放在车里,足足等了10个月,然后有一天下雨了,我忽然觉得,去!那个东西对了!我就开车带着助手跑到独流减河,当时独流减河上正好稀稀地下着雨,河面宽阔,四周的植物都已经开始枯黄,变成红色,非常美!我觉得什么都不用做,就把这一块空间剪裁下来就够了,这就能把我这40年对世界的认识说得很好,它就在那儿了,就是那样不大不小的一场雨,稀稀落落地洒在这宽阔河岸的枯草上。我下意识地拿起一把伞跑到了河边转伞,在河岸上走了特别远的一条路,完成我的作品,这也算是我临时设计的一个场景,实际上还带了一点儿行为艺术的色彩,但是这种感觉恰恰还原了我40岁的一个价值观,看世界的一种感受,并不是刻意而为之。你说的作品能否吸引眼球,我根本不考虑这个问题。爱吸引不吸引,再吸引眼球的东西也达不到色情电影那种吸引眼球对不对?你做什么也做不到那种程度,那就不要说吸引眼球,吸引眼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世界。
冯:我们都知道审美感受是靠艺术家和观者共同构成的,每个观者都有权利随着他自己的心走,在您的影像艺术中,您有没有什么想要引导、启示观者让他们发现的东西?
张: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觉得别人跟我没关系,别人爱喜欢不喜欢,随他便,我需要才是第一重要的,而这反倒是变成了好多美术馆买我的影像作品的因素。在中国,影像收藏是很难的,目前有五六家美术馆收藏我的影像作品。所以这就是我关注自己,而造就它的价值。
冯:以前看过很多影像艺术的展览,很多都看不懂,您认为影像艺术的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张:其实标准非常好判断,我觉得实际上就是看作者的世界观,他的世界观是不是独特的。我举个例子,首先我觉得艺术有一个基本的功能,什么功能呢?什么叫艺术家呢?艺术家就是,你把你的感觉,世界给你的那个触动,转换一种形式出来。你的喜怒哀乐用一种另外的形式表达出来,让别人能够感觉到。就像荒木经惟拍的色情照片,他的作品表面全是极色情的照片,但是一点也不色情。但是实际上他想要表达的是一个非常悲观的世界,想要表达一种对世界绝望的、完全灰色的世界观。他说的不是色情,而是用色情去传达另外一个东西,这是他转译的一种方式。
我觉得所谓好坏的标准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没有的。但是标准也确实存在,首先就是你的感觉,转译得是不是好,如果你能把自己特别敏感的感觉转译好,你的那种感觉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世界观,用其他形式转译出来后,当然就是非常好的作品,就这么简单。但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拼的是个人的敏感度与转译能力,不仅要有敏锐的感觉还要有能耐去转译。博伊斯就是这样的人,太厉害了!杜尚也是这样的人,这太可怕了!这样的人就是世界性的,影响了人类的思维方式。
所以当你站在好作品面前的时候,不能用任何语言去表达,它一下就击穿你,你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的,嘭的敲击一下,西瓜外表没有坏,里边已经开始炸裂了。你根本不会在意它是什么颜色,是什么线条什么造型,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瞬间使你泪流满面。你说看过好多作品,好多吸引眼球,好多看不懂,其实就是做得不够好,你看到的都是不好的东西呗。当你看到好作品的时候,你就直接被穿透了,让你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所以要多看好的作品,这样的疑问就没了。举个例子,禅宗六祖“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句话就够了,世界就全在这儿了,这里面的诗感觉巨好!因为他用四句就把世界说完,说清。他不是一个劲地找词,往上捅词,使劲在说那个庐山,使劲在说别的了,他只是借庐山打了你一下,对吧?好作品一定是那样,不存在看懂或看不懂的问题。基弗这么牛,他的画不就是点儿灰尘、土啊、草啊,为什么那么厉害,那么贵,那么震撼世界,而且在中国人都看不懂情况下,为什么还影响力这么大,就是他的作品在你面前呈现的时候,你就秒懂这个事,立刻击穿你,好作品就是这样的,它能穿越一切时代,穿越一切语言。宋画为什么能打动你,一个无名之作就足以让你震撼,太可怕了!所以我说我们可以没有传统,没有新媒体,没有所有的这些东西,只要有好东西,就可以把你击透。
冯:您说当代社会基本属于全民新媒体时代,新媒体艺术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可是,新媒体艺术发展的时间并不长,您的意思是说与时代接轨,所以它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吗?
张:对,我觉得这个就是新媒体,它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个时间空间里最好的,最合适的!电视在这儿,网络在这儿,移动网络在这儿。
冯:您认为新媒体艺术与传统艺术是否处于一种对立的状态?您对传统艺术是怎么认识和评价的?
张:没有,它是一体的,我们现在的东西,再过一段大浪淘沙之后也会变成传统。就像毕加索一样,毕加索当时是打破了古典主义的传统,影响巨大,但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他也同样变成了传统。我们再说中国的传统,中国的传统与西方不同,在某种程度上,中国是信祖宗的,中国的核心理念中没有宗教信仰,宗教在中国的处境就是“临时抱佛脚”,有事相求时去烧香去拜佛堂,它跟西方的宗教信仰情形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国在近100年里当代主义抄袭模仿非常严重,在追问自己传统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的,五四运动的时候就基本与传统割断了。从这里引申出来,就是说当时你问我说何为传统,表面上看起来是传统就是传统吗?不一定的,有人用线描,说的是当代的事情。在西方,为什么印象派很重要呢?因为印象派结束了古典主义,印象派被归入到现代主义,再之后就是当代,而中国的艺术则没有经过现代主义。新媒体跟传统是完全不在同一平面上的一个不可问答的词汇,因为你用新媒体,你可以表达传统,新媒体跟传统不是一个概念,新媒体是媒介概念,传统跟当代是另外一个意思,是一个时代性的概念,就是两个词不是一个词性。新媒体最核心的是生物媒体,而咱们现在所谓的新媒体是数码媒体,是基于数字的这种计算机媒体。实际上,数码媒体这个概念相对于生物媒体是个老媒体。现在新媒体最厉害的是生物媒体,在你胳膊上长出一只手指头,变成媒介概念,把玉米变成绿色,变成媒介概念,现在是生物学,生物学而又引申到DNA测序,就是怎么去把人作为延伸。一提新媒体,大多数人首先想的都是影像的、声光电的等等这类东西,但并没有人追问新媒体的核心是什么?新媒体的核心实际上是中枢神经的延展,工业时代是人身体的延展,你的腿延展变成汽车,这个时代的延展,就是中枢神经延展变成新媒体,是把人类的思维进行拓展,所以这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工业时代会有装置作品产生?为什么以前没有,以前大家都是做雕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破这种局面呢?
冯:杜尚,打破了人们传统思维的局限性。
张:为什么要打破人思维的局限性,传统的不蛮好的嘛?其实非常好解释,就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以前的艺术并不是为了展览,比如说咱们中国传统的文人画,都是官员在掌握,是少数人的艺术,宋朝时期院体画盛行,院体之外还有禅宗绘画,这些绘画都不是为了展览而来,宋画都不单纯是为了自己品味、欣赏。所以说古代是没有展览这个概念的,西方也没有,在西方绘画最开始是为了阐释教义。装置艺术是伴随着现代美术馆展示空间的产生而出现的,装置艺术可以适应展览的需要,装置不是简单组合的概念,是跟整个空间相互联系,共同产生装置。装置不是表面上拿各种现成品堆砌,装置是随着现代展示空间的出现变成展览用了,我们现在国画需要装框子,而不是卷轴,这也是适应展览的需要。我说这些也是为了解释新媒体,就是说解释从那个时代变成了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
冯:新媒体艺术其实发展的时间并不长,但传统艺术已经历经千年,您认为传统艺术在当代社会处于一种什么地位?传统艺术应如何发展才能更好地与时代接轨,传统艺术中有没有影像艺术可以借鉴的东西?
张:其实我们一直在从传统中借鉴,从来没有停止过。就是说这东西很好办,就给它放在博物馆里面,膜拜它蛮好的,然后我们开发出新东西,我们受的教育还是传统教育。至于与时代的接轨,它就在那儿影响你了还不行吗?没有必要一定要从头彻尾地改变它,让它变成新的。
冯:您也进行了一些国画的创作,绘画的艺术视角与影像艺术的艺术视角有什么不同?在您的艺术中有没有相互影响的成分,体现在什么地方?您觉得您的影视艺术是否是一种传统与现代相互碰撞之下产生的新尝试?
张:因为我是画画出身的,所以我这个时间年龄多少就尴尬点,我的作品里面其实充满了绘画美学,是一种从绘画到新媒体的中间状态。作品里边充满了画面感,像画一样。你看我现在的很多学生,就是直接从事新媒体创作,作品表现得更加明确不含糊。其实这是我的局限,同样也是我的特质。我以前画画,接受的自然是所谓传统的美学教育,这种思维方式肯定会影响我的美学观念。我虽说是做新媒体的,但我非常喜欢宋画,喜欢宋代的瓷器,喜欢明代的家具,这些我都有收藏,你看我这屋里像古董店一样,好多都是古代的。在这里美学思维基本没有太大出入,就是方式上、观念上产生了变化,我选择用一种更方便的艺术方式去传达思想,通过更多方面去表达自己的感觉,所以我认为传统与新媒体并不存在是否被割裂的问题,一点都没有,新媒体有可能将传统发展得更为丰富。
冯:您有很多以“隐”为题的作品,您对“隐”文化是怎么理解?是怎样在您的作品中表现的呢?
张:我胆子比较小,所表达的“隐”是一种逃避、胆小、怯懦的概念,当我遇到事情,不敢明说、不能应对的时候,只能以隐为显,用隐藏作为我的入世方法。实际上与古代的隐士隐逸内涵相似。
冯:手工式的绘画艺术,在艺术家将自己对世界的体味融入创作过程之中时,更能表现画家的内心世界,摄影艺术次之,而影像艺术是使用媒体设备以一种长时间记录的方式完成的,观者更多地体会的是创作者的一种价值观、一种理念或是一种哲学式的思考,与创作者的感情、内心相距越来越远。但您的作品,不知是否是由于画面相对静止,起伏平和,好像能让我们感受到您当时的内心活动与情感。您能针对我说的这种感受提点儿看法吗?
张錳工作室一角
张:其实好东西,你是能感觉到那种直接对应内心的东西。以前跟学生讲作品的时候,我就讲不要弄过多的技巧、特效,这样阻挡别人看懂你,你老在别人面前闪着一个又一个效果,影响别人去读你实际的东西。所以不管是画画也好,做新媒体也好,或是写文章也好,要闪开那些炫技的东西,直接指向人的内心。当你大多数是在炫技的时候,就说明你不够自信,自信心一旦建立起来,就可以剩下直指人心的东西。就像文章一样,好文章其实特别朴素,没有那么多添加的修饰词语,我看过几位所谓大师的文章,写得没有错,但确实也没啥看头,都跟没说一样,没意思。
冯:您的作品中时常也会出现一些跨界的作品,您觉得新媒体艺术日后的发展趋向是什么?
张:以后所谓种类的说法会逐渐消失掉,不再被探讨,没有国画、油画、雕塑、新媒体等等类似的区分。一个艺术家,只需要表达自己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他用任何方式、任何媒介都没问题,你可以画画,可以做雕塑,可以做新媒体。它会变成这样一种状态,而不是人为地把艺术的方式区分开。主要是合适就可以,甚至如果你觉得说段相声可以表达你的观点,那就说段相声。
冯:那您对您今后的艺术走向有什么想法?
张:我希望随着我个人经验的增加,生活经验的丰富,作品能够更加有力量。你20岁创作艺术作品时面临的问题,跟我40岁所面临的的生活处境肯定不同,跟我所承受的社会压力不一样。身处这个人圈之中,我会考虑策展人怎么想、市场怎么看等等这些。之前所说的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实际上是在努力尝试去抗拒这些外在因素。但是你再抗拒,你仍然是个体,你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影响,在这种情况之下,在这种氛围之下,你自然会有种在夹缝中求生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对以后的发展只能说是顺其自然,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地行走,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可以了。你焦虑,你的作品就焦虑,你安静,你的作品就安静,或者是,你内心焦虑需要安静,你内心安静需要躁动。就像香港电影一样,香港电影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凶杀,那么多杀警察,那么多变态,那么混乱,因为香港这个城市太安静了,它需要这样暴力的东西,吸引人们的眼睛,它需要这个东西,以此来做生活中的调味剂。
冯:从我自身的专业来说,学科的交叉性研究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关于新媒体艺术这种交叉性是否也是您所关注的呢?
张:你这句话我觉得很对,这个时代,它本身就有一个互相穿插的特点,你单拿出来一项研究,是很容易偏颇的,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一个杂糅时代,杂糅其实特别有魅力,特别有生命力。什么是新媒体?新媒体随着时代变化,马上也就变成旧的媒体,2004年美术学院刚有数字媒体专业,第一届招生,刚入学的学生面对新专业脑子都是蒙的,不知道考上美院这个专业要做什么。家长说:“不是上美院吗,怎么还不画画啊?”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疑问,直到2008年第一届毕业生毕业之前,都得跟家长做各种解释,再后来大家就逐渐接受了。我有一个学生,在上海自己开的工作室,做新媒体艺术的,现在做得很不错。前几天看到他发了一条微信,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人问我数字媒体是什么,让我用一两句话解释一下,我脑子转了转解释不清楚,我现在做新媒体的公司,有人让我用一两句话解释现在这个新媒体公司是干什么的,我还是解释不清楚!我做的是什么,不知道。”其实这就是新东西,瞬间你是解释不了的,但是时间长了会觉得比较容易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新媒体更加融合、更加具有交叉性的特征就会更加凸显,这是一种符合时代走向的艺术方式。
冯 媛:天津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Self-Puri fi cation and Recalling Inner Experience:Zhang Meng’s “Border-Crossing” and “Integration” in New Media Art Creation
Feng Y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