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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醉之交响

2016-09-22张瑾

人间 2016年6期
关键词:埃里酒神默尔

张瑾

摘要:《钢琴教师》作为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女作家艾尔芙丽德·耶利内克的成名作之一,带有她标签式的叙事风格:富于争议的内容,奇特跳荡的语言特点,用文学批评的行话就叫“毁坏的病原理和伴随着的喜剧性一了百了”,这使得小说具有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张力,成为长期以来众多学者争论的对象。本文试图从尼采的悲剧哲学出发,将故事中的主人公同尼采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做比照,从全新的角度解读埃里卡·科胡特的悲剧形象。

关键词:贝尔文学奖;艺术张力

中图分类号:B5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2-0016-02

一、母亲的专制——悲剧的源生

《悲剧的诞生》是哲学大师尼采关于悲剧理论的代表作。在这部著作中,尼采系统地提出了他对于悲剧的解读和定义。而以描写性压抑见长的《钢琴教师》也体现了尼采的悲剧理论中的两个核心概念,即日神精神(Apollonian spirit)和酒神精神(Dionysian spirit)。

在对痛苦所持的态度上,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抱持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前者是个体化原理的化身,通过它追求一种近乎形而上的快乐,制造出梦幻般的和谐与美妙的生活幻觉,而后者则更像是一种发泄,通过醉酒一般的沉迷和放纵,“从人的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埃里卡高尚的教师职业和高贵的音乐家身份编织出了一件光鲜亮丽的外衣,披在了她幽闭可怖的生活之上。可惜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前提上——如果她不是母亲的私有财产。若没有母亲的独裁,埃里卡的生活几乎可以堪称完美。然而这位年迈的科胡特女士却如同幕后的黑手,牢牢的将埃里卡的脖颈攥在手中,再美的梦也因这窒息感而变得狰狞了起来。

在尼采看来,日神更趋向的是一种维持表面和平与幸福的现象,而酒神才是在痛苦压抑下隐藏的本质。而日神和酒神在艺术上可以代表根植于人的本能的两种艺术冲动。前者是个体分人人借助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后者是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母亲的专断之下,是埃里卡极端的体验:整天都可以听到母亲责骂、尖叫、哭喊,甚至威胁要砍掉女儿的双手,却是打着爱的旗帜。极端的体验,必然招致极端的发泄。要不切割别人,要不切割自己,仿佛只有二者择一方可安宁度日。埃里卡选择了后者。她坐在浴缸边上,用一把剃刀切割自己的私处。鲜血沿着浴盆壁缓缓流下。切割的下体也似乎达到了片刻的性高潮。这还不够,埃里卡开始光顾桥下面土耳其人开的色情场所,在偷窥情色表演中攫取片刻的满足。在酒神的迷醉中,埃里卡发泄着禁欲所带来的痛苦,日神表象上的和谐也受到她一次次自残、偷窥等反叛行为的挑衅。而母亲如玻璃罩般令人窒息的专制统治使埃里卡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暗含着悲剧的结局。

二、阿波罗的召唤——悲剧的延续

“我们最内在的本质,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深层基础,带着深刻的喜悦和愉快的必要性,亲身体验着梦”。梦是日神精神的体现,是虚假和想象的产物,是人们通过美好希望编织幻想、逃避痛苦的手段。而梦的艺术性便在于,它以美的面纱掩盖苦难世界原本狰狞面目,使生命值得希冀。瓦尔特·克雷默尔是一名十七岁的花季少年,英俊、健康、有才华、得众望,他明媚如一道曙光照亮了埃里卡阴郁的一角。而克雷默尔从一开始就对这位异性教师有一种成长中痴迷。而这在科胡特小姐看来亦是正中下怀,既可以反击母亲的专制,又可以释放压抑已久的欲望。

然而,尽管这创造了美的外观的神提供了人生活下去的依据,但是作为德行之神的日神,要求他的信奉者能够有自知之明,做到适度。日神“只承认一个法则——个人,即对个人界限的遵守”,而“适度即美的尺度”,“希腊人自觉遵守的界限即美丽外观的界限”。可见适度一方面是对个人界限的遵守,是伦理的尺度,另一方面是对美丽外观的界限的遵守,是美的尺度。埃里卡希冀着,向往着一种“符合逻辑”的爱情:她去观看黄色电影,这对男人来说,是符合逻辑的,尽管这逻辑也许是黑色的;但男人去了,她作为女人也能去,这也符合逻辑。埃里卡的爱情逻辑,要么没有,要么她的恋人就必须在一切方面与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显然,埃里卡的梦已大大超越了“菲勒斯中心主义”下的道德认知和伦理尺度,注定将化为泡影,而悲剧的齿轮却在埃里卡的无意识中向前滚动。

三、酒神节的回归——悲剧的形成

短暂的希冀过后,埃里卡的不安和烦躁渐渐显露。埃里卡并没有坦然接受克雷默爾,但爱慕的种子早已埋下,蓄势待发般的想要破土而出。当埃里卡看见克雷默尔对一名女长笛手大献殷勤时,嫉妒的怒火点燃了她全部的情绪系统,埃里卡要报复。她将踩碎的玻璃放入了女长笛手的大衣口袋,致使她弹奏乐器的手鲜血直淌,报复的快感让埃里卡沉醉。埃里卡仓惶逃离,克雷默尔追逐猎物般尾随埃里卡来到了教职工厕所。亚当夏娃终究禁不住蛇的诱惑,摘下了禁果。“瓦尔特·克雷默尔抛掉名叫拘谨、羞怯还有名叫克制的外壳……他要扔掉使用指南,为了除他之外没有人能用这种方式使用埃里卡。”埃里卡被逼到角落,但这次她不打算再躲避。日神的迷梦在对性爱的渴望中渐次清醒,酒神的放纵与宣泄即将到来。

“日神的醉首先使眼睛激动,于是眼睛获得了幻觉能力……而在酒神状态中,却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而当酒神节回归之际,“人们的公民经历和社会地位均被忘却,他们变成了自己的神灵的超越时间、超越一切社会领域的仆人”。长久以来压抑的欲望被克雷默尔撕裂了一个缺口,蜷缩在蜗牛壳里的科胡特小姐再也按耐不住,执笔写下了一封怪谲的“表白”信。被欲望折磨的埃里卡选择了痛苦的另一种状态——酒神精神。埃里卡向克雷默尔大胆的表露自己长久以来受虐的渴望,甚至拿出她装满捆绑、拷打和堵口物等用具一应俱全的百宝箱。她要求克雷默尔尽情使用她的性,而不管母亲在不在;她要火中取栗,而这栗子就是她本人。克雷默尔在一窥包裹严密的女老师之究竟后,内心震撼、愤怒、困惑、烦躁、痛苦五味杂成。埃里卡的信,是酒神节的回归的宣言,一字一句都是原始冲动的喷涌欲出,强大的震波让克雷默尔无所适从,夺门而出想要逃离,日神的适度法则无力的对抗着体内酒神因素的躁动。

酒神因素的本源性还表现在它的巨大威力上。 “无论何处,只要酒神得以通行,日神就遭到扬弃和毁灭。”信是埃里卡精神世界的酒神节的狂欢,这种原始冲动深深的震撼的了克雷默尔。没有人可以抵抗酒神节的诱惑。他痛苦,他咆哮,他偷窥情侣野合,他对着埃里卡房间的窗户手淫,他疯狂的想要占有和征服。而那封信,才是真正的蛇的诱惑,施虐者才是权力的主体,克雷默尔这个骑手终究还是抵不过鞭笞埃里卡这匹马儿的冲动。在酒神状态中,“个体化原理被彻底打破,面对汹涌而至的普遍人性和普遍自然性的巨大力量主体完全消失。”此时的克雷默尔早已放纵在酒神节的狂欢中,他破门而入,他成了埃里卡信中真实的主角,疯狂的施虐,强暴了埃里卡。在尼采看来,人还有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动,便是要摆脱个体化的束缚,打破外观的幻觉,回归自然之母的怀抱。在此意义上,酒神的本质就在于“个体化原理崩溃之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受到酒神冲动影响的克雷默尔,已不是那个阳光、健康的少年,现在的克雷默尔,是一个在原野上肆意虐杀的猎手。

四、梦与醉之交响——悲剧的结局

埃里卡和克雷默尔注定是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偶然的交集,不过是日神光芒的折射,游走在梦与醉之间,却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

在埃里卡的精神状态中,日神和酒神既相互对立,又相互补充。尼采认为在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之间不断游走,才能体会生命的乐趣。足够坚强的英雄自然会在日神与酒神两者不断的颠覆和回归中找到出路。而埃里卡只不过是一株长了刺的黑玫瑰,她自以为频频得计,但不过是单个反叛的独行客。生长在菲勒斯主义的天空下,命运终究不在自己手中。连那封自认为可以解脱压抑和苦闷的信,也不过是受男权思想主导的媒介的误导,受虐并不是她内心真实的渴望,埃里卡期待的依旧是温情与爱抚。她想要冲破禁忌解放欲望,却总被主流的社会意识缠绕,浑然未觉,更无力挣脱。所以酒神节的回归,注定是作为男性的克雷默尔独自的狂欢。而既迎合又反叛,既压抑又放纵,游走在日神与酒神之间的埃里卡,却在为自己的悲剧挖掘坟墓。

酒神的受难与日神的光辉结合,在此之上诞生了悲剧。经历了昨夜的暴打与凌辱,身心俱残的埃里卡来到学校,看到阳光下与同学谈笑风生的克雷默尔,埃里卡绝望了。绝境了。绝念了。她将仇与恨埋葬,“毫不激动地把刀刺向自己肩膀……”。这个世界容许埃里卡,也容许克雷默尔,但却不容许埃里卡和克雷默尔的组合。从醉生梦死中醒来,克雷默尔回归到欢迎他的同学中,埃里卡蜷缩进母亲的共生体里,将惊涛骇浪平息,将美化的人生重演。没有凶杀,没有死亡,一片沉寂,但灵魂的死去比肉体的死来的更让人震撼。

然而耶利内克的高明之处在于,她以埃里卡灵魂的灭亡来达到酒神重生所带来的回荡震响的效果。按照俄尔普斯秘仪教派的传说,狄奥尼索斯起初为宙斯与其女儿冥后珀耳塞福涅所生,年幼时最受父亲宠爱,嫉妒的赫拉鼓动泰坦杀他,但终究难逃肢解的命运。雅典娜救出了他的心脏,宙斯把它交给地母亲墨勒,她吞食后怀孕,将他重新生出,取名为狄奥尼索斯。重生后的酒神,具备了“奇妙的混合和二元性”。耶利内克笔下的埃里卡·科胡特灵魂虽死,但她的麻木,她的孤独,她被迫的自我封闭,她彻底地自我沉沦,像一颗手榴弹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饱受争议正说明了作品的深度,好品如潮却是一潭死水的同义词,中外皆同。小说里,埃里卡的心死了,但她却在读者的心底重生。这个乖谬可怕又真实可信的钢琴教师,带着读者去偷窥,去观淫,去揭露,去反叛,去解放,去走入酒神节的狂欢,去经历回归本真自我的神秘体验。

参考文献:

[1](德)尼采(Nietzsche, F. ). 悲剧的诞生[M]. 作家出版社, 2012.

[2]埃尔夫丽德·耶利内克, 宁瑛, 郑华汉. 《钢琴教师》[J]. 出版参考:业内资讯版, 2005(1S):19-19.

[3]周国平. 日神和酒神:尼采的二元艺术冲动学说[J].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4):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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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栗萍. 一個前俄狄浦斯孩童的完整身份——《钢琴教师》埃利卡的身份[J]. 世界文学评论: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6(2):118-122.

[6]黎敏. 并不悦耳的曲调——《钢琴教师》中的女性主义负面美学[J]. 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6(1):6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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