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划出美丽的虹
2016-09-22顺正
顺正
1931年1月,王明篡夺中共中央领导后,对邓中夏进行打击报复。1931年底,邓中夏被撤掉全部职务,经武汉、芜湖、南京等地辗转来到上海,等候中央的处理。
邓中夏到上海后,由于没有工作和生活来源,陷入困顿之中。贫病交加之下为了生存,他有时不得不到码头、车站做搬运工。平时,邓中夏只能依靠爱人李惠馨(李瑛)在一个工厂中做工而领得的微薄工资来维持连稀饭都难以吃饱的艰苦生活。一个多月后,组织才批准他与妻子李惠馨住在一起。在这种含冤忍辱、一贫如洗的逆境中,邓中夏仍然对党毫无怨言、对党的事业一片忠心。
后来,邓中夏在党的一个基层组织沪东区委宣传部参加活动,和匡亚明一道办了一份名叫《前锋》的油印小报,写写传单,刻刻钢板。在邓中夏担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时,匡亚明是青年团江苏省委特派员。俩人再次见面,看到老领导遭到王明宗派主义的打击,被撤销了一切领导职务并被当作机会主义者来处理时,仍然表现出对党的事业的忠诚,丝毫没有动摇他自己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信念,匡亚明十分敬佩。
邓中夏在区委编印油印小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与匡亚明合作堪称珠联璧合。《前锋》小报很快声名鹊起,许多人都知道沪东区委宣传部有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
1932年,“三八”妇女节前夕,上海地下工会准备发动女工游行,要起草一份《“三八”节宣言》,但因为工人的文化水平低,写出的文章没有力度,沪西区委女工部的帅孟奇找到了《前锋》小报,不料在这里见到邓中夏。
帅孟奇原来是上海大学的学生,也在莫斯科留过学,知道邓中夏是我党的领袖,共产国际的知名人物,便惊奇地问他怎么会到基层来工作。
邓中夏跟她说共产党员哪里需要到哪里,笑谈中一边修改宣言,一边向帅孟奇讲解做群众工作的方式方法。他说,做宣传工作要看对象,内容要生动活泼,有鼓动性。为适合女工特点,他还亲自编写了一首歌谣:
“三八”节,“三八”节,劳动妇女大团结。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
这首歌谣通俗易懂,简单易学,很快就在群众中流传了开来。
在上海,国民党反动派对工人阶级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进行了疯狂镇压,逮捕了大批革命同志,并且严禁集会、示威和游行。因此,今年的“五一”节就不能再像“三八”妇女节那样搞宣传了。为搞出特色,帅孟奇又找到了邓中夏。
邓中夏跟她说,反动派进行反革命镇压,是他们心虚的表现,他们越疯狂,我们越不能停止斗争。“五一”时候天不是热起来了吗?何不让咱们工人手拿折扇,把宣传内容编成歌谣或短诗,发动积极分子用各种颜色写在扇子上,在工人面前可以打开扇子进行宣传,敌人来了把扇子合起来就走,这样敌人就无法察觉。他用上次歌谣的调子又帮助编了一首歌谣:
“五一”节,“五一”节,全国人民大团结。
联合农民兄弟们,打倒蒋介石卖国贼!
不久,他的工作终于分配下来了,被任命为中共上海沪东区委宣传部长。从中共中央委员、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秘书长、红二军团政委,到区委宣传部长,革命跟邓中夏确实开了一个玩笑,但是,个人的荣辱并没有动摇邓中夏对共产主义的信仰。
转眼到了夏天,设在上海的赤色互济总会、各省市的互济分会以及许多工厂、学校中互济会的基层组织相继遭到敌人的摧残和破坏。
赤色互济总会是国际革命人道互济会的分支机构,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一个重要的外围组织。互济会的任务是发动和组织社会各阶层同情革命的人民和革命者的家属,营救被敌人逮捕、关押的革命同志;通过各种方法,往狱中送食物、金钱和用品;请律师作辩护,争取将被捕者无罪释放或减轻刑罚。
国民党反动政府的血腥统治,使得每天都有一批共产党员和爱国人士,在不同城市遭到逮捕,如不及时营救,他们随时都有被敌人迫害致死或秘密杀害的危险。因此,必须迅速恢复各地互济会的组织,而首先是要把互济总会恢复起来。因为敌人知道互济总会是共产党领导的机关,他们对这个组织的监视、打击一向非常厉害,所以,恢复互济总会是一项十分艰巨而又危险的工作。
1932年11月,中共中央指派邓中夏担任全国赤色互济总会主任兼党团书记,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邓中夏知道这个任务充满危险,但他更知道这项工作开展得好坏直接关系到很多同志的生命,因此,他的内心充满着战斗的激情。
上任后,他首先找到陈农菲和阮啸仙,在互济总会建立起中共党团组织。接着,又陆续找到左洪涛等几位同志一起参加总会工作。但是,参加总会工作的这些同志,对互济总会的工作缺少足够的认识。陈农菲是从苏区来的,就不愿做互济会的工作,而要求回苏区去,到红军中去,和敌人真刀真枪地干。
一天,邓中夏把他约到静安公墓,跟他说,愿意搞武装斗争是好的,武装斗争确实很重要,但白区斗争也是不可缺少的。一个革命战士不能以痛快或不痛快作为选择工作的标准,重要的是服从革命的需要。
互济会既然是最危险、最困难、最少人喜欢的岗位,经得起考验的同志就应该义不容辞地站上去!经过邓中夏的谈心,陈农菲再也不提回苏区的事了。
为了恢复互济会的各级组织,邓中夏到处找人谈话,进行联络,他常常化名去参加一些集会。他到哪里,哪里的工作便有了很大的转变与发展。但是,这种出头露面的活动对于邓中夏来说却异常危险。
有一天晚上,邓中夏化名“老杨”,去参加一个工人座谈会,并在会上讲了话。讨论时,就有一位老工人当着邓中夏的面说听老杨的讲话,让他想起了邓中夏。还说老杨和邓中夏的口音都很像,并问邓中夏和他是不是同乡。
当时国民党政府正在到处悬赏捉拿共产党要犯周恩来、邓中夏等人,这位老工人的话,引起了同志们对邓中夏安全的担忧,大家要求他今后不要再在公开场合讲话,尽量减少外出活动。但邓中夏却表现出共产党人的凛然正气,他说,我们要善于隐蔽,但不能为了安全而失去与群众的联系,假如我们不与群众联系在一起,我们便毫无所为,那敌人也用不着害怕我们了,我们也就失去了一个革命战士的作用。
在邓中夏和互济总会全体同志的艰苦努力下,上海及各地被敌人破坏了的互济会组织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纷纷恢复起来,而且会员人数超过了以往,各阶层中同情革命的人士也加入到了营救被捕同志和救济其家属的工作之中。
就在邓中夏全身心投入组建互济总会的时候,1932年11月3日,他的爱人李惠馨到圣母院路高福里送一份急需翻译的共产国际发来的文件时,由于叛徒出卖,和一个姓朱的翻译一起被捕。
为了保护邓中夏,李惠馨坚决不跟邓中夏联系,也拒不会见丈夫派来探视她的人。
这一份拒绝里,包含着妻子对丈夫的无限深情和爱意。
为了营救爱妻,邓中夏一面请史良律师去狱中探视,设法营救,一面写信要她在狱中跟一起被捕的朱姊学习英语,坚持斗争。邓中夏在信中说,你要知道,牢狱是极好的研究室,每天读书,可以消除寂寞烦恼。
当时,有几万名“犯人”被国民党关押在上海的监狱里,多数是共产党员,还有不少是积极抗日的爱国分子,这两种人被称为“政治犯”,而另一部分就是所谓“刑事犯”。
在监狱里,许多人受着非人的待遇,被折磨而死。为了向社会揭露国民党的法西斯罪行,改善被关押的共产党员和爱国人士的待遇,并争取使他们能成批地获得释放,邓中夏使用各种方法,对法租界第二特区法院看守所里所关押的3000多名犯人进行了状况调查。根据犯人的迫切要求,他以这个看守所全体犯人的名义,写了《反对压迫、要求改良待遇宣言》,并将其印成传单广为散发。《宣言》写道:
广大被压迫的民众兄弟们:
我们正被野兽般的统治阶级投在这人间地狱——牢狱的中间了。我们丧失了人类所应有的一切自由,我们遭受着极凶残的待遇和压迫。
我们被囚禁在上海法租界第二特区法院看守所和大监牢里,我们是被判决的所谓犯人——刑事犯、民事犯、革命政治犯。我们里面有失业工人,有破产农民,有城市贫民,有被遣散的士兵,有学生,有教师,有著作者——一句话,都是被压迫被剥削的穷苦民众,和反帝反压迫的革命民众。人数是在三千四五百以上,还是天天在增加着。
我们是被囚在关着五十六个人的囚室里,或是囚在十来个人一间的小号子里,吃喝、坐起、睡眠、呼吸、大小便……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这拥挤不堪的斗室中,终日被黑暗、臭气、霉气、热闷、潮湿……打击着。
我们吃的饭是拌黄米、砂石、谷壳的半洋桶罐饭,开水是桑叶冲的茶,不沸而且不洁,除在每日两顿饭时每人发一勺,其余则终日不见滴水。小菜是黄菜叶、老菜根、腐臭的烂鱼,而且三二片菜叶浮在无油少盐的半碗清水里……米不淘即煮,菜不洗即食。菜、饭、水里总浮着浓的煤灰、尘土……因此,我们终年不饱,疾病丛生。
在号内,不但不能行动,即便谈话声音被他们听见,就是一顿毒打,一顿臭骂。除了打骂之外,还要加手铐,上脚镣。大牢里还罚吃冷水饭,罚坐橡皮牢,上老虎凳……狱卒打死了犯人,罚五块钱就算了事。
我们通讯不准自由……亲戚朋友不准随便接见,不准随时送衣服、药品、书报,大牢里限制更严,每月仅有一次的接见还不到五分钟。
外面政治消息,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进攻东北和各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阴谋……我们一点不知道。国家亡掉了,做亡国奴,或是大炮弹炸弹落在我们头上,我们都将会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因为遭受上述种种精神上物质上的黑暗的待遇和残酷的打击,身体就一天天地衰弱,——一开始是面黄肌瘦,头晕目眩;接着就是眼痛、疥疮、肺痨、肠胃病、神经衰弱症,一切人间最严重危险的疾病不断地聚生,彼此传染,死亡日多。无论大病小病,医药无人过问。即有急病发生,也是极端马虎敷衍……一年中死亡的犯人,何止一百三四十人。
《宣言》最后说:
我们要不断地为这些要求的实现而斗争,争取我们的自由和解放,我们要不断地把牢狱黑暗和残酷,与我们的要求和反抗,向全中国揭露,暴露统治者狰狞吃人的面目……
广大被压迫的民众兄弟们:我们热烈地要求你们拿群众力量给我们以深切的同情与援助!我们知道剥削阶级一天存在,这样的牢狱和一般的压迫,是不会消灭的,因此我们希望你们加强反帝反压迫阶级的斗争,我们一致向着中国民族彻底解放和民众自由大道前进!
《宣言》以铁的事实无情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法西斯罪行,为数万名政治犯和爱国者发出了愤怒的呼声,并号召各界人民为伸张正义而积极行动起来,支持了革命同志在监狱中的斗争。
这年,邓中夏的妻子李惠馨被捕前早产生下了一个孩子,但为了革命工作,邓中夏忍痛将孩子交予别人抚养,他对妻子说,我们都是党的战士,决不能为了个人的爱而放弃集体的爱,需要的话,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些钱,要接济同志们,不能再顾孩子,我们要割爱,要为革命割骨肉之爱,让能养活他的人去养他吧。
1933年1月,中共临时中央机关从上海迁往江西瑞金。到了瑞金,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和工农红军军事委员会就发表宣言,阐明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
3月28日,中华全国总工会上海执行局书记罗登贤、秘书余文化、中华海员工会党团书记廖承志,因叛徒告密,在上海公共租界秘密开会时被捕并引渡给国民党当局。同年8月29日,罗登贤被国民党杀害于南京雨花台。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邓中夏恢复上海各级互济会组织的工作已基本完成。除各区建立了互济会分会外,很多工厂、学校、医院、街道等单位,也建立了互济会的基层组织。互济会会员包括工人、学生、教师、医生、家庭妇女和知名人士等各阶层人民。此外,邓中夏通过互济会的基层组织,在各界人士中开展捐献活动,支援日本纱厂工人的罢工斗争,救济被国民党逮捕的爱国志士的家属,还要求广大互济会会员团结人民群众,建立各种抗日团体,使互济会成为许多反日爱国团体的核心。
邓中夏领导的这些抗日活动很有成效,不久便遭到王明左倾路线的干扰和破坏。
4月,中共白区中央局和江苏省委决定于“五一”节在上海市中心举行“飞行集会”和大示威,并命令邓中夏发动群众参加。
邓中夏为了保护革命群众,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一再要求改变这种做法。
邓中夏说:“革命群众刚刚组织起来,力量还很薄弱,有的厂里党员不过几个或十几个人,参加赤色群众团体的也不到全厂工人的百分之二三,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再拿群众的生命去冒险。我们刚刚反对了立三路线,这样做与立三的行为有什么两样呢?”
但是,左倾机会主义者以势压人,竟然责备邓中夏说:“这是党的决定,是不允许怀疑的,你怀疑党今天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的领导是立三路线吗?”
邓中夏的正确意见被完全拒绝了。
4月25日,黄励被国民党逮捕。和黄励一起被捕的还有60多位同志。
邓中夏听到这些不幸的消息后万分悲痛,对左倾机会主义者的做法表现出极大的愤慨。他不顾个人安危投入到了紧张的营救斗争之中。
黄励担任过赤色互济总会主任等职务,是上海劳动妇女界的知名人士。
为了发动各界人民营救黄励等60多位同志,邓中夏以“上海工人、学生、劳动群众”的名义,写了《要求立即释放黄励、释放在“五一”劳动节被捕的六十余战士及启封国民御侮自救会的抗议书》。
《抗议书》写道:
我们反帝抗日的急先锋、劳动妇女解放运动的领导者、中国工人阶级最忠勇的领袖——黄励君,于4月25日被帝国主义、国民党所逮捕,现在押在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
我们认为黄励及60余战士没有罪,相反的,他们是我们中国广大的工人、学生、劳苦兄弟的姐妹们最好的朋友,是站在反帝抗日最前线,领导我们广大群众,反对国民党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反对日本及各帝国主义瓜分中国,坚决为中国民族争独立、为工农劳苦群众谋解放的战士!国民党协同帝国主义逮捕他们,正是因为她们参加和领导我们中国的反帝运动、工人运动,同时,也更完全的暴露了国民党投降帝国主义屠杀劳苦群众的狰狞面目!
我们全上海的工人、学生、劳苦群众团结起来,签名抗议,要求立即启封国民御侮自救会及释放一切政治犯!我们要粉碎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白色恐怖!
这份传单在上海各单位秘密散发后,产生了很大影响。邓中夏下一步打算发动上海各界人民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签名运动,以迫使国民党政府释放被捕人员,启去在国民御侮自救会大门上的封条。
邓中夏在全身心投入互济会工作营救被捕的革命同志时,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关在狱中的战友和爱妻。
4月27日,他委托律师史良到巡捕房看望妻子并带去了亲笔信:
妹妹:
几次托人来看你,见不着,送的东西也送不进,真把我急坏了,托史良律师来看你,关于你和朱姊生活上应该如何得到我们的帮助,请对史律师详细地说,以便我好照办。无论如何,请你写一亲笔信给我,我很好!耳病已医好了。
5月8日,接到妻子的狱中来信,邓中夏有说不出的欣喜。他激动地给妻子写信说:
妹妹:
你4月27日的来信,我收到了。自从你入狱之后,到现在,已是半年了,我没有接到你半个字,今天得到这封信,你想我是多么喜悦啊!我前后写了四封信,每逢一、四、七我都托一位女人来看你。她说只有一次见到你,那时你恰在病中,后几次则另请人看你,她看不到你,信和东西送不去,从此杳无消息,我多么挂心啊!好,现在弄清楚了,多谢岳家兄嫂常来看你,我放心了,以后一切东西都请他代送,我一定照你的话办。
妹妹,你既然和朱姊住在一起,是学英语的好机会,切不可放过……朱姊家中平安吗?可告知我,以便商议你们的问题。
邓中夏没有想到,在给爱妻写了这封情意绵绵的信后,他也由于叛徒告密,不幸在法租界被法国巡捕房逮捕。
5月15日晚,邓中夏离开自己的住处——上海法租界麦琪路光华理发店三楼,到法租界环龙路底骏德里37 号三楼亭子间,去找互济总会援救部长林素琴研究营救黄励等人的工作。这时,林素琴在互济会的地下活动已被叛徒刘宏密告法租界巡捕房,敌人在林素琴的住处布置了暗探,密切监视与林素琴来往的人员。因此,邓中夏到林素琴处后不久,法租界巡捕房就突然派来大批巡捕、暗探,将邓中夏和林素琴逮捕,并在屋内搜出许多革命书刊、党的文件和油印传单。
敌人逮捕邓中夏后,虽然怀疑他是林素琴的上级,是中共的一个重要干部,但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邓中夏。因此,为了弄清他的身份,一到巡捕房,就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妄想迫使他交代身份,出卖革命。可是任凭敌人严刑拷打,邓中夏始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口咬定他叫施义,在湖南江华当教员,是来上海访友的。
邓中夏被捕后,互济总会也立即展开多方面的营救工作,除派人请唐豪等律师为邓中夏辩护外,还将这一消息报告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主席宋庆龄,请她设法营救邓中夏。
宋庆龄对邓中夏被捕非常重视,她立即派人去请史良律师商量营救办法。
史良回忆说:“1933年的一天晚上,有个陌生人来到我家里,要会见我,见到以后,那人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的是我敬慕的宋庆龄女士的名字。这个陌生人转达了宋大姐的意思之后,我就在第二天到宋大姐家里,原来是她要我承办中共党员施义的案件。施义同志是在上海法租界被捕的,国民党政府要把他引渡到南京去。”史良考虑到自己虽然办过几件大案,已为社会所知,但毕竟还很年轻,现在受孙夫人嘱托,深感责任重大,因此又请了自己的老师、上海著名的律师董康先生一同承办此案。史良说:“我们分析案情以后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国民党把人弄走。”
5月16日下午,设在法租界的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第一次开庭审讯施义案,史良和董康律师都出了庭。邓中夏见有律师在场,除声明自己名叫施义是从湖南来上海访友、无故被捕外,还理直气壮地揭露法国巡捕房殴打他的暴行,强烈要求当场验伤,并发出一连串质问:为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故捕人?为什么用酷刑对待毫无证据的被捕者?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法官狼狈不堪。
在这次开庭时,国民党上海市公安局代表当庭要求把施义和林素琴引渡到上海市公安局讯办,理由是在林素琴家里查抄出鼓动暴力革命的大批传单。史良律师发言表示坚决反对。她据理力辩,根据被告人住在租界和在租界内被捕等理由,请求裁定不送租界以外的法院,要求直接由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进行审理。法院推事在双方争执的情况下,未作裁决,仍将被捕者押回。
5月23日,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第二次开庭,史良律师和唐豪律师出庭。
史良律师事先做了捕房律师顾守熙的工作,希望顾律师也反对引渡。
开庭时,上海市公安局提出了正式公文,要求把施义和林素琴都引渡到上海市公安局审理。
史良和唐豪再次发言表示反对,并驳斥了公安局的无理要求。
捕房律师顾守熙也表示反对引渡施义。结果,法庭当场作出对施义“不准移提”的裁定,但同时又作出将被告林素琴移交上海市公安局的裁定。
这个裁定,给“施义案”留下严重的祸根。因为叛徒刘宏的告密,林素琴任互济总会援救部长的身份已经暴露,加上当时互济总会的营救人员在营救工作中只注意反对引渡施义,却没有同时坚决反对引渡林素琴,最终导致了邓中夏被引渡的悲剧发生。
邓中夏在被巡捕房关押期间,虽然多次遭到毒打,但他仍然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通过合理合法的斗争,争取尽早出狱。
党组织为营救邓中夏出狱,做了不少工作,花费了大量金钱。当时党的经费十分困难,宋庆龄和廖仲恺夫人何香凝都亲自帮助募捐。
由于狱外的积极营救和邓中夏在狱内的坚持斗争,加上敌人没有掌握邓中夏的罪证,法院已在考虑释放邓中夏外出治病了。然而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林素琴被引渡后,被上海市公安局交给了国民党特务机关“中央党部调查科”。在机要科长顾建中的威逼利诱下,她供出施义就是中共中央委员邓中夏,曾在湘鄂西苏区任红二军团政委等职,现任中共互济总会主任兼党团书记。她还供出去年被捕的李惠馨就是邓中夏的妻子,其职务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内部交通员。
敌人不知道林素琴的口供是否属实,决定将李惠馨带到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与邓中夏当面对质。
7月26日,法警把邓中夏拘传到法庭。
邓中夏没有想到,和妻子再次见面,却是在阴森的监狱。看到8个多月没有见面的妻子,邓中夏强压住自己的感情,一口咬定不认识李惠馨,妻子也说不认识施义,敌人的阴谋没有得逞,只好把夫妻二人押回各自的牢房。
7月27日,法警再次将邓中夏拘传到法庭,并将他租住在麦琪路175 号光华理发店楼上时的房东刘井三带到法庭,让其辨认邓中夏是不是施义,老人一口否认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也没有租住他的房屋。
但是,敌人并没有因此轻易否定林素琴的口供,通过多方面侦查核实,最终确定施义就是邓中夏。中央党部调查科如获至宝,立即报告了蒋介石。当时蒋介石对我中央苏区发动的第四次反革命“围剿”正遭到惨败,他在南昌得到这一消息后,欣喜若狂,随即下了密令,责成国民党有关部门,一定要把邓中夏引渡到国民党军法机关处理。
根据蒋介石的密令,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宪兵司令部立即派大员去上海,会同上海市公安局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为引渡邓中夏进行紧张的活动,他们不惜花费10多万现大洋,收买了法租界巡捕房的上上下下。同时又以国民党中央的名义,强令法租界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作出准许施义“移提”的裁决,并且对作过“不准移提”裁定的庭长记了一个大过,承办推事也受到了处分。
9月5日,法租界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最后一次提审施义。
法庭上的气氛异常紧张,除法院的法官和书记官在堂上外,还有一个身穿红边长袍的检察官。坐在律师席上的,除史良律师和唐豪律师外,又多了一个恶名昭著的反动律师、上海市警备司令部的法律顾问詹纪风。他的两旁和身后还站着虎狼一般露出凶光的军警。
邓中夏被带到庭上,一场预先布置好的审判开始了。
法官照例讯问了被告的姓名、年龄、籍贯之后,紧接着就问警备司令部法律顾问詹纪风有什么请求?詹纪风把要求引渡的公文呈交以后,对法庭说:“根据可靠事实证明,施义就是中共著名领袖邓中夏。为此,上海警备司令部亲奉中央密令,要求立即引渡归案。”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邓中夏却毫不畏惧,他一再说明自己就是施义,并据理力争,反对引渡,并要求立即释放。
为邓中夏辩护的唐豪律师也发言说,施义被捕地点在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辖区,依法应由高三分院审理,不应引渡。但是,高三分院的法官们慑于国民党中央的密令,根本不听律师的意见,认定施义就是邓中夏,并且还有在湘鄂西苏区领导过红军的罪行。依据《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七条,作出了将该案移交国民党军事机关审理的裁定。
审判长话音刚落,警备司令部宪兵便一拥而上,立即给邓中夏带上手铐,推进囚车,送往上海市公安局拘留所关押。从此,邓中夏失去了被营救的希望。
邓中夏见自己身份完全暴露后,就利用一切机会进行革命宣传。
9月上旬的一天深夜,邓中夏与马乃松等7名政治犯被押上闷罐车,解送南京。
在车上,邓中夏对马乃松说,革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要准备随时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一切。我这个人,目标大,敌人绝不会放过,为党牺牲是光荣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牺牲一个邓中夏,会有千百个邓中夏站起来。记住,革命总归要胜利的。
第二天拂晓,到了南京。邓中夏被关押在宪兵司令部设在道署街衙门西花园内的看守所11号牢房。
在狱中,有的同志问他的政治态度,邓中夏便跟他们说,作为革命者,我邓中夏就是化成了灰,也还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9月中旬,正在江西围剿苏区红军的蒋介石给国民党南京宪兵司令谷正伦发去密电:共匪邓中夏解到即行枪决。寥寥数字,反映出国民党反动派对邓中夏和革命者的残暴和冷酷。
但这一命令并没有得到立即执行。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为了从邓中夏口中得到有用口供,以便邀功,将他转到了优待室,并派调查科干将季源溥、顾建中前来劝降,被邓中夏骂得狗血喷头。邓中夏还亲手在墙上刻了“浩气长存”四个字,视死如归,准备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党。
国民党特务碰了一鼻子的灰,便又生一计。一个国民党中央委员来到优待室,利用邓中夏在党内遭受王明路线打击的事实进行挑拨离间。他对邓中夏说:“你是共产党的老前辈,现在受莫斯科回来的那些小辈的欺压,我们都为你不平。中共现在已日暮途穷。你这样了不起的政治家,何必为他们作牺牲呢?”
邓中夏当即痛斥说:“我要问你们,一个害杨梅大疮到第三期已无可救药的人,是否有权利讥笑那些偶感伤风咳嗽的人?我们共产党人从不掩盖自己的缺点与错误,也完全能够克服一切缺点与错误。而且我们懂得,错误较之于我们的正确主张,总是局部的,有限的。你们呢?背叛革命,屠杀人民,犯了人民不能饶恕的罪恶,你们还有脸来说别人的缺点与错误?真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
还有一个国民党中央委员,自称要来与邓中夏谈谈理论,却被邓中夏驳得理屈词穷。
邓中夏对他说:“请你寄语你们的中央委员会,假如你们认为你们有理,我邓中夏有罪,请你们在南京公开审判我。我可以与你们订一个君子协定,你们全体中央委员都可以出席,我连辩护律师也不要,最后谁输理便要自动向对方投降。”
这位国民党大员支支吾吾。
邓中夏看到他的狼狈相,又补充一句:“谅你们的蒋委员长第一个不敢这样办!”
敌人后来又派来曾与邓中夏一起共过事的叛徒顾顺章、余飞充当说客。面对邓中夏的正义凛然的模样,这两个叛徒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连话都不敢说就灰溜溜地跑了。
敌人劝降失败。软的不行,于是又来硬的。在对邓中夏施以法西斯的酷刑之后,实施刑法的军法课主任贺伟峰秘密开庭,用刑法来逼迫邓中夏就范。面对这种丑恶的行径,邓中夏用轻蔑的口吻对他说:“我就是邓中夏,进来就没有想出去。你想问我们党内的事,我一概不知,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邓中夏这三个字,按照你们蒋总司令的法律,就够判好几个死刑了。”
对邓中夏失去耐心的敌人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头上有许多红色疤痕,有些头发还被斑斑血迹粘成了血块。
一次,邓中夏受刑从昏死中苏醒过来后,一个国民党特务对他出言不逊,邓中夏当即愤怒地对这个特务说:“你知道吗?你们狂吠的日子不会很久了。中国人民和英勇的红军会结束你们的一切罪行。”
特务说:“你的态度这样强硬,难道想死,不想出去了吗?”
邓中夏一声冷笑后,坚定地跟他说:“我没有进来前倒是想到有一天会进来,进来后却没有想过要出去。你们可以把我杀死,但是你绞杀不了如火如荼的中国革命。”
黔驴技穷的敌人实在没有办法撬开邓中夏的嘴,只好把他送回了11号牢房关押起来。
邓中夏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便抓紧一切时间向难友们讲解马克思主义。讲的时候,嘴角和鼻子旁边的伤口时常会渗出血来。他鼓励难友们一定要坚持斗争。他说,共产党人被捕之后要坚强,不能失去气节。一个人能为最大多数民众的利益而死,虽死犹荣,比泰山还重。人只有一生一死,要生得有意义,死得有价值。
敌人始终贼心不死,又提审邓中夏。军法官李植问他有何罪,邓中夏大义凛然地对他说:“我告诉你,‘二七大罢工、省港大罢工都是我指挥的,把吴佩孚和蒋介石吓得魂不附体,坐立不安。”
见到邓中夏凛然的模样,一向残暴的李植不敢多言。此时,监察院院长于右任听说邓中夏被关在宪兵司令部,便找到谷正伦,要求保邓中夏出狱。于右任和邓中夏在上海大学共事多年,私交也好,很想帮邓中夏一把,但此案由蒋介石交办,于右任的要求被谷正伦冷酷拒绝了。
9月19日,邓中夏在狱中给党组织写了最后一封信:
同志们,我快要到雨花台去了。你们继续努力奋斗吧,最后的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9月20日,军法官李植向谷正伦写了签呈,并附上结案报告,称施义案已经审讯完毕,可以根据委座电令执行枪决。
9月21日,黎明之前的黑暗之中,邓中夏被押解出南京宪兵司令部监狱,沉重的铁镣铐声打破了监狱的死寂,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就义的时刻就在眼前了。
没有慌乱,没有惶恐,有的只是革命者面对死亡的淡定和从容。坚定的信念已经将他锻造成一块对共产主义有着坚定信仰的钢铁,走在监牢长长的通道上,他一边和狱友们打着招呼进行告别,一边昂首向监狱的门口走去。
监牢之外,昏暗的灯光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宪兵端着步枪站成一排,冰冷的刺刀上寒光闪闪。站在中间的执法官叉着两腿,蛮横而又骄矜地用手电筒在邓中夏的脸上照了一圈,又比对了一下手上的相片,嘴角露出奸诈而狰狞的阴笑。
邓中夏被押上囚车。在尖利刺耳的马达声中,囚车在南京城南的雨花台刑场停了下来。在“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民族解放万岁!”的口号声后,一声枪响划破雨花台黎明前的夜空,邓中夏为革命献出了年仅39岁的生命。
一粒火种在晨曦到来之前划出一道美丽的虹。
邓中夏是中国革命的先行者、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卓越领导人,也是中国工人运动的先驱、中国工人工会的组织者和中国青年运动的导师。他在倒下去的时候,已经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耸立成一道巍峨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