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个80后妈妈要办幼儿园……

2016-09-21许丽丽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6期

特约记者_许丽丽

当三个80后妈妈要办幼儿园……

特约记者_许丽丽

左起分别为：谢辉、涂孟轩、王雯

在凯星国际幼儿园第一次见涂孟轩，她齐耳短发，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裙，肚子微微隆起。不久之后，她将迎来自己第二个孩子。1987年出生的她，有着比同龄人更加炫目的身份：凯星国际幼儿园创始人、斯坦福大学教育学硕士、北美正面管教家长讲师身份等。还未到而立之年，她已经创办了一所幼儿园。更为特别的是，她的幼儿园是由三个 “门外汉”80后妈妈共同建立的。和她们坐下来，细细聆听这三位妈妈一路从外行变为内行的心路历程，内心充满惊讶和感动，在如今越来越多元包容的幼教环境里，这群年轻的80后幼教人无疑是同行里一股鲜活且有所启发的力量。

留学回国，成为一名准妈

18岁，涂孟轩独自到美国留学，2008年大学毕业，正好碰上全球金融危机，当时，许多同学选择回国发展，但她凭一己之力，成为那一届唯一留下来的“外国人”。幸运的是，她在华尔街找到一份精算师工作。

那一年，涂孟轩21岁。她从未想过三年后，自己会回国，成为一名“幼教人”。

2011年，为了与爱人相守，她主动放弃国外优渥的生活，回到国内。结婚不久，涂孟轩成了一名幸福的准妈妈。赋闲在家，与国内很多母亲一样，孩子快六七个月，她盘算给儿子找一找幼儿园。不料，身边的朋友纷纷向她吐槽国内教育现状，有关于安全的、卫生的、教育理念的等等。最后干脆给的建议是——你不如自己办个幼儿园吧！

丈夫在教育行业做了十年，她深知，做教育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只把它当一门生意来经营，万万不行。当时的她，“只觉这个梦想太大，想想也就罢了。”

三重身份，考量国内幼儿园

但涂孟轩不得不承认，朋友一席话让她心动。于是，挺着肚子去参观成都各个幼儿园时，她带上三种身份——妈妈、投资人、园长，去了解这一行业的真实状况。

结果不尽如人意。“太闭塞了，大家似乎都很紧张，同行之间本该敞开相互学习才对。”吃了一些闭门羹，也通过大量实地考察后，她发现了朋友们之前指出的问题。

作为一个妈妈，她最关心儿子将来吃和安全的问题。幼儿园的食品如何采购的？又怎样保证采购食材的安全性？对此，许多幼儿园还不愿深谈，只偶尔问答一两句，“通过菜市场采购，我们从没出现安全问题。”

涂孟轩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恰好，2011年前后，国内各大媒体揭露了大量食品安全问题，如地沟油事件一度引发全社会震荡，瘦肉精事件致使全民对肉制品需求减少，此外还有各种食品添加剂、抗生素使用问题。似乎大家之前从未对“吃”感到如此焦虑。回国不久的涂孟轩，内心始终隐隐不安。

作为一名投资人，她拜访过各类公办幼儿园和私立幼儿园。公办幼儿园存在的师生比例问题，年轻幼教老师流动性大问题，让她最终选择放弃。私立幼儿园呢？在她眼中，更多看到了行业内部的功利化倾向。“很多私立园长特别喜欢与我谈课程，强调国际。但是，国际不等于国际化，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她记得有一次，一个台湾籍园长大胆夸口说，“您放心，只要把孩子放在我们幼儿园，等他毕业了，我保证他能记下一千个英语单词！”涂孟轩当场愕然。更有一次，参观成都一所收费昂贵的幼儿园，负责人站在沙池旁介绍，“我们的沙是专门从三亚空运回来的，经过高温消毒。”于是，对方俯下身子抓起一把沙，递在她面前。“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收费高昂的原因在于这些所谓上档次的服务，是想讨好家长，而非满足孩子的需求。”

也许，涂孟轩遭遇的只是部分真相，而非整个行业的全貌，但这仍然让她心生一种凄凉感、荒诞感。

涂孟轩开始从园长的角度去思考，我们做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人们眼里，教育不应该是统一的标准答案，应该允许孩子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教育是去点燃一把火。但现实让她担忧。她看到，有很多园长在努力践行这些想法，但她们往往受到来自社会的压力、家长的压力、还有投资人盈利的压力，不得不妥协。“但办园者就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这才是真正教育者应该有的态度和底线。”她坚持道。

所有的失落和思考加在一起，让涂孟轩开始考虑朋友的建议了。她准备在国内良莠不齐的幼教行业中挽袖一搏。并在心里叩问，创办幼儿园的两个初心：你办幼儿园有功利心吗？你究竟想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

三个妈妈一台戏

涂孟轩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完成心中的梦想。她开始有心寻找合伙人，而第一个加入的是自己高中以来的好姐妹——王雯。

王雯86年出生，仅比涂孟轩大一岁，从英国留学回来后，一直在汇丰银行成都分行上班。对王雯，虽然银行工作稍显枯燥，但收到好朋友涂孟轩邀请时，仍不免吓了一大跳。

“一起办幼儿园，你是在闹着玩儿吧！”涂孟轩认认真真地把回国的经历讲了一遭。那时，王雯才怀孕不久，在涂孟轩不断游说下，最终辞掉了银行工作，正式加入。

这样，两个孕妇妈妈，开始挺着肚子一起考察国内幼儿园。到2012年2月，王雯生下女儿点点，两个星期后，涂孟轩生下儿子多多。

当时，正值充满创业激情的阶段，两人刚坐完月子，便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周末一有空，两个母乳妈妈就赶最早一趟航班，拖着小冰箱、吸奶器一起上飞机，跑到北京、深圳、广州、宁夏各地考察幼儿园。

如今回想，涂孟轩仍清晰记得其中的不易。她回忆，王雯好几次去外地考察，半夜在酒店乳腺炎发作，疼得躺着床上惨叫不止，而自己则一边充当通乳师，一边忙着给儿子储存母乳。实在难受时，王雯忍不住伤心哭起来。看见王雯哭，涂孟轩也止不住流泪，两人抱头一起哭，第二天又精神昂扬继续参观幼儿园。

如此跑了大半年，两人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但是，办一所新园并非易事。尤其，在设计和装修上，她们使足了力，吃够了苦。幸运且重要的是，她们遇到了第三个合伙人妈妈——谢辉。

幼儿园最初是一片荒地，涂孟轩一开始找来建筑师和设计学院的学生，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幼儿园画出来。但真正具体操作时，很多难以实现。这时，她想起另一个朋友——80后知名设计师谢辉。起初，谢辉只是从专业角度给出一些建议。或许同为妈妈，她比一般设计师更能领会两个妈妈的“需求”，慢慢地，谢辉开始真正参与幼儿园室内设计。

谢辉之前一直做私宅设计，从未涉足过教育领域，作为一名设计师，她更注重美感、细节、情调，而另外两个越来越专业的妈妈，知道幼儿园每一角落的设计，都应符合儿童的视角和需求。如此，双方“矛盾”不可避免，往往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好在于三个妈妈早就达成了一个母亲的默契：为孩子打造一个不一样的幼儿园，一个极具品位又不失专业水准的幼儿园。

那段时间，轩轩妈和雯雯妈在全国各地考察。辉辉妈便趁出差去国外考察外国幼儿园，她记得，有次随团去丹麦参观音乐厅，中途隐隐听到孩子的声音，不知不觉被吸引去，发现原来是一所小小的城堡社区幼儿园。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谢辉恳请幼儿园让她以一名设计师的身份进园参观。或许被这位执着的中国设计师所打动，幼儿园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一进园，谢辉便痴迷其中，细心记录，结果忘了归队时间，差点没赶上随团的车。更有一次，已过凌晨，涂孟轩突然接到谢辉电话，电话里谢辉不禁嚎啕大哭，原来，那天晚上谢辉刚从幼儿园建筑工地离开，准备赶回家照看发烧的女儿，结果车子半夜在路上爆胎了……

就这样，三个“女汉子”妈妈无条件支持着彼此。她们经常在德克士聚会。摊开一本本设计书，翻一页页专业资料，讨论拍下的每张幼儿园照片，上百次反复修改各种设计想法。直到满意后，又邀请专家从专业角度提出意见。雯雯妈说，“那时候的我们远远超过了合作关系，彼此有一种战友般的默契。”

追求完美且品位相当的三人，在幼儿园的设计上，一致追求简洁、实用、有品位的设计风格。而在考虑各个功能室时，脑子里只浮现出这样的标准：孩子能用得上吗？孩子如何使用？

她们会纠结每个细节，诸如孩子的睡床究竟应该放在哪头？阳台在哪个位置才合适？如何才能保证室内的采光与通气？

在采访参观时，记者注意到，在挨着走廊过道的教室墙上，特意开了几扇窗户。谢辉告诉记者，此目的是保证空气对流。此外，她还在走廊墙壁设计了长凳，凹进去的墙壁上既可以成为班级展示墙，也可供孩子和家长坐在一起休息，甚至还为孩子设计了可藏可躲的鸡蛋书屋……

走廊上特别设计的座椅　

可以游戏的鸡蛋书屋

当园长，首先让自己更专业

2014年3月，凯星幼儿园正式开园。三位妈妈终于等到这一天。本以为一切圆满，但一个月后，聘请的园长突然给了涂孟轩一个“惊喜”——她怀孕了！涂孟轩有点措手不及，很快，她不得不扛起了园长的重担。

“在真正开始管理幼儿园时，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受，想要给老师以专业的引领，就必须首先让自己更专业。”这期间，涂孟轩悄悄做了一件事，申请国外四所顶级大学的教育学院，包括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斯坦福大学。

“其中，最想去的是斯坦福，我崇尚的自由游戏教学法，就来源于斯坦福大学实验幼儿园。”

在自荐书上，涂孟轩将自己回国创办幼儿园的经历一五一十写下。不久，涂孟轩陆续收到申请成功的祝贺信，然而唯独没有斯坦福大学。本以为已与它失之交臂，在一次查看国外电子邮箱时，却意外看到斯坦福大学的回信，上面赫然写着：Congratulation！那一刻，涂孟轩再也掩不住内心的狂喜，拍着桌子，在办公室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我被斯坦福大学录取了！录取了！”涂孟轩一脸灿烂，笑靥如花。可是，知道内情的老师却全部哭了起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

她说，自己永远记得那一刻的画面。的确，当时开园不久，正值老师们充满热情地忙着招生事项，突然得知园长被录取成功，大家内心矛盾又复杂。王雯更是如此。“一面替她高兴，知道她出国深造对将来幼儿园和老师的发展，肯定十分有利，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离开，一直以来我们配合得那么完美。”

涂孟轩说，幼儿园就像自己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以后有更好的发展，她不得不放下内心挣扎，狠下心让他当一回“留守儿童”。

2014年9月，涂孟轩开始了人生中第二次留学生活。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她把儿子带在了身边，“我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看看外国幼儿园到底怎么做的。”

在涂孟轩眼中，斯坦福大学十分注重学术与实战结合。“当时我们的院长便是从幼儿老师一路做到幼儿园园长，再回大学当老师，然后做教授，最后做了二十多年院长，是一位学者，更是一名实践家。”

而她，来到斯坦福大学深造的第一件事——当老师。但当老师的第一天，涂孟轩就快崩溃了。她来到当地最穷、犯罪率最高的一个社区幼儿园，那里孩子的父母80%都有过犯罪记录。当她蹲下来与一个五岁女孩打招呼时，被女孩甩了一巴掌。老师涂孟轩心里无比委屈，肿着脸回家，事后她常常对朋友笑说，“我的教师生涯从一巴掌开始的。”

当老师的经历，让涂孟轩更加确定着教育应该首先跟孩子建立关系。而学院对她们的授课方式是，学生全部由教授带，每周五上午两个半小时，一个教授、一个园长、一个幼儿园老师，轮流授课，接下来一周都要去幼儿园上两个下午的课，然后周五又回学校，学习理论，如此反复实践加指导。

涂孟轩印象深刻的是，当老师去幼儿园上课时，学校会把上课整个过程用摄像机记录下来。记录下来，不是给别人看，而是让老师自己观察反思自己的上课状态。

在妈妈和园长之间

在斯坦福的繁重学习之外，涂孟轩时刻关注着幼儿园的动态，并随时准备献计献策。她走后，王雯成为执行园长，扛住一切压力，和老师们面临着巨大的家长工作挑战。

在最困难的三月份时，幼儿园出现了疱疹性咽峡炎，由于缺乏经验，老师与家长沟通不到位，导致家长异常恐慌。而此时，涂孟轩在美国使用中国时间，一边照顾儿子，学习完成后，凌晨三点与国内王雯通话，那时正好幼儿园放学。涂孟轩也尽可能寻找各种资料，询问美国幼儿园园长，帮助王雯他们度过一个个难关。

那时，涂孟轩七点起床，凌晨三点睡觉，打鸡血一样令自己顶住压力。如果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之重的，唯有身边的儿子。她记得有一晚，与儿子争吵不和，终于崩溃，半夜里，一个人开车到外面大哭一场。

另有一次，儿子差点把她逼疯，情绪上来，涂孟轩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把儿子关进试衣间，并大声威胁，“我不要你了！”她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我是你的儿子，你不能不要我啊！我要乖！”涂孟轩眼泪刷地流下来。那晚，儿子一直抱着涂孟轩，才肯慢慢睡去。

她内心对自己有些不满起来，明明自己在学习上已经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为何还是做不好一个妈妈。在这期间，涂孟轩接触了正面管教课程，一边上学，一边当老师，一边带娃，一边考取了正面管教资格证。

涂孟轩无比思念自己的幼儿园，她努力修完在斯坦福大学的学分，向学院陈述实情，最终获得了提前毕业许可。2015年6月，涂孟轩九个月完成斯坦福的学习，和儿子急切地回到凯星国际幼儿园。

回来之后，她把正面管教针对老师和父母的两套系统引进幼儿园，对老师统一培训。新生入园时，涂孟轩要求父母必须在场，她会和孩子玩一会，然后“面试”家长，她接触过各种角色的父母，有的是社会青年，有的是政府人员，有的是清华高材生，有的是用帕子包学费的爷爷奶奶……这位年轻的园长拒绝过许多不可理喻的家长，她坚持“幼儿园应该有自己的原则，应该去引领家长”。

从创业开始的热情，一路沉淀下来，如今，这三个妈妈有了一种自觉的教育责任。点点和多多在同一个班，成为了亲密的好朋友，即将升入中班，而轩轩妈和辉辉妈成为了二胎妈妈，真正地在幼教行业扎根下来，从外行变成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