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教育探秘点滴
2016-09-21李勇
文_李勇
芬兰教育探秘点滴
文_李勇
高中课堂
【编者按】
芬兰教育良好的世界声誉已为我国教育界熟知,尤其是自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它在历次国际学生评估(PISA)中一直名列前茅的成绩总是令人称道。
从芬兰知名教育学家帕思•萨尔伯格的《芬兰道路:世界可以从芬兰教育改革中学到什么》中,人们看到芬兰教育的改革和发展具有自己独特而美丽的梦想,而不是向别的国家租赁某个梦想;人们看到芬兰教育试图建构起一种让公立学校“成为一个社会最平等,也是善良生活的核心基础”的教育体系;人们看到芬兰教育的参与者们大力增强教育领域内的相互合作与信任,不主张仰赖评鉴、标准化课程、高风险学生测验等导致学生紧张竞争的考试制度与成绩责任制度;人们看到芬兰教育试图打造真正优质的教师队伍,并鼓励教师的教学自主;人们看到芬兰教育极端重视特殊儿童的教育,保障特殊教育健康发展等等。
那么,如果换个视角,作为一名外来的参观学习者,我们还能看到什么?
一
在芬兰,6岁的孩子就要开始到学校接受为期一年的学前教育,6岁之前是幼儿教育,而正式的小学要7岁才能上,接受9年的基础教育。16岁以后,孩子可以选择申请就读普通高中或者中等职业学校,然后就是申请大学或者职业院校。值得一提的是,芬兰就读普通高中和职业院校的孩子基本上五五开,而且是他们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兴趣爱好自愿选择的而不是通过考试筛选的。普通高中和职业学校,大学和职业院校之间也没有隔阂,都是完全可以互通的。
整个芬兰的教育基本上是政府全额拨款,直到博士教育都没有学费。教育者在芬兰的地位很高,受到全社会的普遍尊重,尽管工资水平也不是很高。全国最优秀的人群在从事教育。从事教育的人都必须取得硕士学位,如果是要从事特殊教育则要额外学习一年时间。我们询问一个学校的学生领袖未来的职业方向,她很认真地表示未来想做一个体育教师。我们很奇怪教育怎么留住这样优秀的人才呢?于韦斯屈莱大学教育学院的院长告诉我们,或许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梦想或者责任感,那就是他们的工作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不管是小学还是中学,每一个班大约在20人左右,我们和一位教授化学的男教师讨论班级教学,他觉得我们一个班动不动就五六十人对于他们来讲是不可想象的,根本不可能开展像样的教学。我们参访学校的时候,在走廊里发现10个孩子在那里学习,并没有老师。带领我们的小女孩儿敲开旁边的教室。帅哥把门打开,里面还有6个。他说教室太小了。容不下16个人。所以让先完成任务的同学到外面去自学。我看了一下教室,确实不大,但是在我们这儿大概能容纳30来个人。可是他们居然嫌空间太小!
在芬兰没有所谓的精英教育。在他们看来,努力促进教育公平是最应该做的。我们国人痛恨特权,但是又渴望拥有哪怕一点点特权。但是在芬兰搞特权走后门,是让人很羞耻的一件事。
校长不鼓励老师们竞争,也不愿意和其他的学校竞争。他们更倾向于彼此合作互助。但是他们却希望自己的国家在和其他国家的竞争中得胜。如果他们在某一项体育竞赛中赢了瑞典和俄罗斯,大家都会很开心。
二
我跟岗学习的第一所学校是瓦加库帕完全学校,第二所是库尔科科拉完全学校。芬兰的完全学校一般招收6-16岁的孩子。学校的规模一般不大,这两所学校都大约有500多名学生,在芬兰这就算是很大的学校了。
学校的生师比大约是10:1,另外每一所学校都会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外聘教师。外聘教师主要是教授特色课、小语种、宗教课等。宗教课主要开设基督教、伊斯兰教以及其他的宗教。在芬兰基督教信仰是主流,有少数伊斯兰教,无信仰的家庭的孩子则需要选修人生观价值观方面的教导的课程,学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
一般来讲,芬兰学校的功能室都比较齐备,有的学校更是具有高大上的项目。一般都有功能齐备的室内体育馆,有高大上的音乐教室、美术教室、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生物实验室、家政室、手工室、烹饪室。库尔科科拉学校的手工作坊更是让我大开眼界,木工、钳工、焊工、油漆工、铸铁等工种一应俱全,基本是机械化操作。
学校也开展许多丰富多彩的活动,每年的复活节、圣诞节以及独立日庆祝活动都非常隆重。学校在春天也会开展各种Party,艺术节以及义卖等活动。学校开展这样的活动一般都会邀请家长参加,让家长参与学校活动有利于家校之间的良性互动,增进彼此的认同感和归宿感。
我们刚到瓦嘉库帕完全学校,校长说我们很幸运,因为第二天就是他们学校110周年的庆典。如果是在国内,我相信这样的庆典是要精心准备的,因此我们对于庆典的观摩充满期待。
庆典是在当天上午两节课后,校长邀请我们到室内体育馆,教师和孩子们都脱了鞋席地坐在体育馆里。不太整齐但是很安静很有秩序。整个庆典一共持续了半个小时,没有校长讲话也没有任何领导的致辞,甚至没有一个特别漂亮的精心准备的节目。可是在整个的庆典中弥漫着温暖。我们看到每个年级的节目,所有的孩子都上台,哪怕他只是拍拍手而已,只是玩玩游戏而已,只是跟着别人哼歌而已,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而已。
最感动的场景是学前班的孩子唱歌,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上台比手势。当背景音乐响起,孩子们伸出手做摇摆的手势,全场的人就自发跟着唱,温柔的,轻轻的。
芬兰的学校都没有统一的校服,孩子们都是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来上学。按理说,正式的表演应该带妆演出吧,可是上台表演也不统一衣服,也不化妆!我下来就自己的疑问和校长交流。校长说,芬兰人比较含蓄内敛,学校想抓住一切的机会,让孩子们去表现,比如每年几次的庆典活动。不是让他们去展示艺术的技巧,而是创造平台锻炼他们的表现力。艺术只是一个手段,培养自信的能够适应未来量子范式世界的新一代芬兰人才是他们教育的目的。
周五下午放学后回宿舍,十字路口碰到一个奥迪新款发布会,已接近尾声,车模走秀非常专业,居然看的人很少!晚上到我们宿舍,发现旁边搭了台,传来重金属的乐声。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一年一度夏季音乐会的尾声,有来自美国英国意大利和芬兰本地的摇滚、嘻哈、饶舌乐队,从下午六点要持续到晚上一点。柯领说,欧洲人高贵有余,野性不足。我从未现场观看过演唱会,此次异国他乡,率性参与一次,也印证一次他判断是与不是。果然,这么大的活动参与的观众只有千把人,居然没有荧光棒,除了台上狂野外,场地里扭来扭去的人都很少。一个个像欣赏钢琴演奏会一样安静。我才理解为什么校长那么希望芬兰未来的孩子可以更自信更开放。
三
整个芬兰的教育管理体系充分体现了信任。政府对学校没有自上而下的考核,学校对教师没有检查评比,没有职称和评优,芬兰的教师不写教案。也没有谁检查他们的教案。但是他们会做计划,年度的,或者一周的。当然也没有人来检查这样的计划。教师自己决定要做什么怎么做。
校长是应聘制,由董事会任命,没有固定任期。如果合作愉快,可以一直干到退休。一般来讲校长和老师除非有严重的错误或者自己想离职都会在一个学校一直呆下去。校长的首要工作是维持学校日常事务的运转,校长手上都有一把神奇的万能钥匙,可以开学校任何一个房间。
瓦加库帕完全学校的校长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士,从教30年,以前是一个历史教师,先后在不同的学校呆过,在这所学校当了5年的校长。库尔科科拉完全学校校长Seppopulkkinen是学体育出身,现在依然是国内排球和福乐球的教练。他也是教育学博士,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教练背景对于校长工作的非凡意义”。长期的体育经历使他在管理中更倾向于团队协作和授权。他说,信任和授权也意味着责任转移,但是如果授权对象的工作出了问题,他也有责任。上午他授权给九年级的一个女孩儿一小时,带我们参观学校,敲开一个个学科教师的门,为我们介绍。因为他认为我们是他的贵宾也是老师和学生的贵宾,我们的到来可以为锻炼这个学校不同的人提供机会。
根据我的观察,我觉得芬兰教育的灵魂就是“凡事相信”。政府相信校长不会滥用职权,校长相信教师不会偷懒懈怠,家长相信学校不会推卸责任,学校相信社会不会伤害学生。我们到过的两个学校都是没有围墙,除了篮球场边有一段用来遮挡篮球的网子。孩子上学大多数没有家长接送,很多孩子都是骑自行车来上学。学校大厅和走廊布满了柜子和挂钩。衣服和书包就随意地放到那里,根本不担心有人偷窃。
这样的相信是一个系统化的良性互动过程,两周时间我们在街上没有看到一个警察,更没有交通警察。我们要乘坐城市交通工具,没有什么严格的检票口、安检口、进站口、出站口,在火车上我们一行人在一节车厢里,乘务员倒是来检查票了,可是他仅仅检查了一个人的票,然后问我们是不是一起的,得到肯定答复后,居然一点不担心我们少买票,根本不看我们的票。
在我们访问的于韦斯屈莱市,感觉各行各业的人并不因为自己从事的职业而太骄傲或自卑。我们酒店的餐厅服务员漂亮而友善,自信而阳光。出租车的司机也穿着非常的绅士,奔驰宝马出租车也非常的常见。每天接送我们的司机也落落大方谦恭而有礼。甚至我早上看到清扫街道的工人也健康自信。
→特殊支持教育←器乐合奏
四
芬兰教育的秘诀,芬兰人认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基于信任的人际关系,另一个是特殊教育计划。经过学习交流,我发现他们谈的特殊教育和我们国内的特殊教育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国内特指专门针对严重的智障,自闭症、唐氏综合症、盲聋哑等残疾人所进行的教育。
然而他们的国家教育战略,并不主要针对这类人群。这类人群当然由国家负责,从他的家庭就业到未来的社会福利保障。但是他们主要进入医院学校,由具有非常专业知识的医生来进行有针对性的教育干预。
芬兰的特殊需要教育涵盖比较广,有普遍或者单科的学习障碍者,有学困生,有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有行为或者智力障碍的学生,当然也有轻度的自闭症和唐氏综合症的孩子。不同的孩子采取的个别化的支持手段会不一样。
政府对特殊教育的投入非常大。尽早介入和全方位的支持是他们特殊教育的理念。他们这样做还不仅仅是不让一个孩子掉队,而是基于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因为如果不及早介入,贫穷、仇恨、冷漠、疾病失业以及由此带来的无力感和无助感会对整个国家造成极大的撕裂。
在库尔科科拉学校,我们访问一个从事特殊教育的老先生。他非常喜乐地说,他从事了30年特殊教育工作,希望可以再活一百年,从事一百年的特殊教育工作。我们问他有没有遇到过自己无论如何付出,孩子的收效不明显的情况。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要短时间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是不太可能的,从学业上来讲,有的孩子要等六年甚至更长时间才有效果。更多的效果可能要看20年以后,他们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曾经遇到的困难,有老师曾经给过他持续的恒久的帮助,那么他们就不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
特殊需要教育任务重大而艰巨,不可能靠一个部门能够单独完成。需要组建一个强有力的团队。每个学校的特殊教育都是一个完备支持系统。校长,副校长,心理教师,特殊教育教师,社工,政府雇员,社区医院等相互协作,共同为某一个孩子制定完备的方案。政府也有专门的网络平台用于记录帮助这个孩子的过程。采取了什么方式取得了什么效果,下一步的措施和进入高一级的学校需要哪些具体的帮助都一一记录。这个平台信息只有特教老师和当事家长知道。
每个学校的特殊教育是国家教育战略的一部分。每一所学校有10%的教师从事特殊教育。在芬兰要取得从事特殊教育的资格首先需要和其他教师一样取得教育硕士的资格,然后还要外加一年的特殊教育学习。因此从事特殊教育的教师,都是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立定心志要做的。我感觉是他们的内心听到了不一样的召唤。
昨天接待我们的玛雅老师现在从事特殊教育。她以前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在其他学校做过几年校长。我很好奇她会有这样的选择,问她会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她说一开始老师们会不理解,但是习惯了就好了。我问她怎么来权衡做一个校长和特殊教育教师的价值。她说工作性质不一样,但都很有价值。看到一个孩子在她的帮助下有很大的变化,她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超过做校长的幸福感。
不过她也说,现在做好一个特殊教育的教师有了更多的角度和更深的体验,可以帮助她未来做一个更好的校长。这种能上能下的服务心态真值得我们学习。
五
于韦斯屈莱这座城市很小,虽然大学的教育学院全国第一。一说起芬兰教育,很多人都会提世界经合组织的pisa测评。据我初浅的观察,芬兰的学校教育除了基于信任的授权即“无为”外,在对理论思考、教学形式、现代教育技术运用等方面的重视程度上全面落后于中国大城市。
芬兰人确实在教育上很自信,但他们真不清楚自信从何而来。当我们就观察到的现象与校长交流时,她真诚地说,要不是我们总结提炼,他们还不知道有这些优点。我们问她问题,倘若到操作层面,她会娓娓道来,如果到理论层面,她常常会说,我们一直都这样,大家都习惯这样。在他们的观念里,传统非常重要。“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上帝就是我的上帝,你的经验就是我的经验,你的旗帜就是我的旗帜。”
在芬兰,时间的观念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学校的楼道、教室、办公区、公共区域,随处可以看见墙上挂着很多钟表。我们所在这座小城的车站、码头、商场等等地方也是随处可见挂钟。仿佛随时在提醒遵守时间。每天上午在学校跟岗,到了11:40校长会准时把我们送出去等接我们的车;每天下午在大学的学习,到了16:00老师基本上不会为了完成一个内容而停留。在他们的观念中,属于私人的休息时间是不可以随意侵犯的,这样的传统融进了他们生活的血液里。
↑音乐学习←义卖实践
于韦斯屈莱市的商场晚上打烊的时间一般都在21:00左右,有时候我们在里面逛得意犹未尽,他们会礼貌地请我们出去。礼拜六的晚上和礼拜天的上午,几乎所有的大小商场都关门歇业,只有一些路边小店会开门营业。在一周中特别的时间,全家人携手走进教堂敬拜赞美上帝早就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并固化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传统。
芬兰现有的教育体制得益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的教育改革。植根于信任,基于授权的分布式管理开始在这个国家尤其是教育系统生发出巨大的能量。Seppo校长告诉我们,芬兰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用“信任”的方式,街头也有很多警察,也有很多机构和制度来限制校长的权力。Seppo校长带我们参观了距离学校200米外的一个全木质的非常漂亮的新式教堂,他很自豪地对我们说,这是他女儿和侄儿共同设计的。教堂的外立面是用坚硬的黑色瓷砖覆盖,里面则是用芬兰本地产的优质木材建成。从外面走进去感觉黑白分明又透着坚硬中的柔软。校长说,“教堂是每一个小镇的中心,学校、政府、商场都会围绕着教堂来设置。到学校、教堂的人多了,到监狱的人就少了。”难怪我们在这里所感受到的弥漫在空气中和谐、友好并不是上帝对这片土地的偏爱,而是他们花了30年的时间来经营的。如今,信任已经成为芬兰的一个优秀的传统。
但是,芬兰人对于政府等公权力拥有者的信任是打折扣的。有几天我们在于韦斯屈莱大学教育学院的礼堂上课。这个礼堂真像一个教堂。屏幕的上方有圣经的经文章节,讲座完了以后,屏幕收上去。我发现与众不同的背景,那就是希特勒的十字架。二战的时候,芬兰选择与纳粹德国结盟共同对付苏联,上帝的十字架被希特勒的十字架玷污。二战以纳粹德国的失败而告终,战后芬兰也跟着背上了沉重的经济、道德债务。我想这也是芬兰的教育很警惕政府过分干预的原因,可以信任具体的人,却不可以轻易相信有公权力的政府。他们希望政府除了给钱最好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以免政府来窃取十字架的荣耀。
芬兰教育扎根在芬兰社会悠久的信仰文化丰厚的传统文化和自由的制度文化中,不可割裂来研究。赵晓去美国研究市场经济,发现“有教堂的市场经济”。我在芬兰觉得这个国家的教育是“有信仰的学校教育”。它的成功,功夫在教育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