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锤起 念兹在兹
——探访南通二甲铜器手工艺人
2016-09-20曹田秋子南京艺术学院210000
曹田秋子 (南京艺术学院 210000)
叮当锤起 念兹在兹
——探访南通二甲铜器手工艺人
曹田秋子 (南京艺术学院 210000)
在社会的迅猛发展和生活的点滴变化中,愈发先进的科技和机器已渐渐代替了那些传统铜器的手工生产方式,一批又一批的手工铜匠也选择了新的出路,诸多传统手艺前景渺茫,精雕细琢的老物件们更是渐行渐远。而传统民间手艺人的心性与执着却是无法取代的。辗转寻觅南通二甲镇的手工艺人,探访他们的技艺与现状。
铜器;手工艺;技法;坚守;传承
说起铜制的物件,家中老人片刻便能从箱柜里翻找出汤婆子与烛台。向路人打探铜器铺子时,青年人皆迷茫,道如今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店铺存在,老年人却是不假思索清楚告知哪条街巷哪个拐角。铜器曾是极受大家喜爱的日常家用,
如今铜香炉、铜烛台、铜汤婆子、铜面盆,这些传统家什已渐行渐远。而在南通二甲镇,有世袭打制铜器的手工艺人,依然选择坚守。
一、技艺
铜制品是中国青铜文化的一种延续和发展,夏商周三代的铜器,是用铜锡合金制成的,在宋朝以后,更多以黄铜、青铜、紫铜来做器物。铜匠功夫多为家传,外头的人若是想拜师,当真是极难的。在二甲镇寻觅许久,我找到了有着祖传手艺的王洪珍老人,也有幸看到了他们平时制作铜器的作坊与器具。(图1-4)
每件器具的前身都需要一个泥塑原形,这也是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图5—6)。逼仄的小屋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塑。泥塑都是手艺人经过反复的揣摩与推敲后制作的,其造型好坏直接影响着成品的质量。有了泥塑之后经过矽胶开模,制作调整树脂与石蜡原形(石蜡原形被从矽胶模具中灌制和剥离出来后,表面会模印的残留和一些细微的磨损,因此需要再对照树脂原形胚修理调整石蜡的原型,这一点十分重要,对产品的最终造型和表面效果产生着直接的影响),砂模制作等步骤才最终进行铸造(铜液即刻灌入陶壳儿,把外层壳子敲破,铜制品的粗胚就自然剥落了)。在这之后手艺人还要给锻造出的铜产品喷砂清洁,并切割研磨、整形、机加工等,最后选择性地进行打蜡保护或抛光的环节。
除去我概括的流程,还有不少细节。我去的时候王洪珍老人的丈夫正在修补一只小铜炉(图7)。他一手拉着风箱,一手用钳子夹住一只小零件在炉灶中翻来覆去进行加热,然后将烧红的铜件用铁锤敲打、定形,最后用拍钻和铆枪打孔和连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铜炉便完好如初,又能继续使用了。
“做铜器是我家祖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到我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父亲才将这门手艺传给我。”今年60多岁的王洪珍老人边整理着扁担边回忆说,“后来我又把这本事教给了我丈夫,与他搭档配合。以后你买铜制器具地时候得记着,若是夫妻或兄弟二人的店铺,一定得是两人都会制作才能出好的东西,这工序太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了。”边看这铜匠的担子朴素破旧,其实很有讲究,其两端是一对长方形的木箱,箱体上两层下曾是抽屉,抽屉里面则装着五花八门的工具和坯件;箱体上方藏着一个小炉灶,供炉灶生火的风箱也在箱体中;一把沧桑的长柄锉刀架在另一端;担子两头的悬挂着一些铜片铁片。担子旁的木架上挂着两把小板凳,王洪珍夫妇两就常坐在这板凳上打磨铜具,两个凳面儿都磨得发亮(图8—9)。
他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带着扁担走村串巷,担子上的铜片零件彼此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根本不需要吆喝,人们也知是铜匠来了,便拿出需要修修补补的铜器或是凑上去唠唠嗑。
二、物件
铜具的物理特征之一便是导热快,这自然也是它作为实用器具的一大优点:水易沸腾且节省燃料。除了实用以外,它们亦是家中的装饰品。从前生活较好的人家里,常常买些好的铜制品,既能自用又有面子。(图10)
铜具的种类繁多,此处便细说其中一二。
三、铜汤婆子
说到汤婆子,首先想到的当属《红楼梦》的一段:“因是冬日,晴雯慵懒,本欲坐着取暖,忽又想到汤婆子未拿,就笑道:‘终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壶,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
汤婆子的外形有些像南瓜,顶上有个小口子,里面有防漏的螺旋,口上有可以旋开的盖子。(图11)给汤婆子灌上水,拧紧盖儿,套上一个合适的布罩,塞到被窝的脚底,便能在冬日睡一个暖和舒适的好觉了。《清稗类钞》:“铜锡之扁瓶盛沸水,置衾中以暖脚,宋已有之。” 因此我们可以知道汤婆一物在宋朝时就已经在实用中了。《东坡全集》第八十二卷其二中:“送暖脚铜缶一枚,每夜热汤注满,塞其口,仍以布单裹之,可以达旦不冷”。这也是目前可见的较早的文字。
汤婆子的名称也是历史悠久了,汤婆子又称“汤媪”、“脚婆”,古代的汤便是滚开的水,而婆子,不难理解就是指它陪人们睡觉的功能了,当然这也是一种戏说。明代瞿佑《汤婆》:“布衾纸帐风雪夜,始信温柔别有乡。”足见其暖人心。
民国易宗夔《新世说》:高宗南巡,驾次毗陵,一日游天宁寺,闻住持僧某不遵清规,因询之:“汝有几妻?”僧以两妻对。帝异其言,又询之,则曰:“夏拥竹夫人,冬怀汤婆子,宁非两妻乎?”帝一笑置之。这便是清代常州天宁寺住持与汤婆子的故事。
有黄庭坚:“千金买脚婆”。又有林景熙《汤婆传》:“自是身价喧涌,人争取之,捐千金铸其模”。我们不难看出由于其主要由锡、铜等金属制造,价格不菲,普通百姓难以轻易得到和使用汤婆子,是以其使用者多为达官贵人。后来才逐渐普及到普通百姓的家中。
四、铜手炉
《辞海》:“冬天暖手的小炉,多为铜制。”铜手炉又称“袖炉”“手熏”“火笼”,是旧时宫廷乃至民间普遍使用的掌中取暖工具。(图12)
手炉从火盆演变而来。铜制手炉的使用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历史上的铜手炉多出现在冬日里权贵们的手中,深受达官显贵的喜爱,因此为了满足他们喜好,除了常见的基本形状外,还有有梅花海棠等多种样式,外形变化十分丰富。手工匠人们也运用在铜炉上描绘的图案表达着对生活美好的希冀和祈求,因此也诞生了有许多常见的吉祥纹样。除了普通的刻画外还有镂雕和錾刻的方式,将镂空的花鸟、图案甚至人物和山水画刻在铜炉盖上,更是巧夺天工。
而说起铜制暖手炉,则不得不提及张鸣岐。他是明代万历年间人,是至今铜制手炉的制造者中最有名的工匠。《鉴物广识》《新溪杂咏小集》和《梵天炉丛录文物》中都提到:他制作的铜炉皆由榔头纯手工敲成,整只炉子无需镶嵌、焊接,成品浑然天成,铜炉的身和盖紧密连接,很长时间都不会松动,最神奇之处在于炉中的火即使烧的再旺,摸炉身时却丝毫不烫手。并且他的制作精良至极,直到如今依然没有变形。
如今人们已很少将其当作暖手的器具,更多的是收藏,作为摆设来欣赏。
五、现状与坚守
当人们总在夸奖这些民间手艺的传承时,却很少去想 这种需要大量时间与精力又常常物无所值的传统手工艺,在传承上已变得愈发艰难。传统艺术和传统手工艺都面临着现代社会的冲击,逐渐被小众和边缘化,面对高速发展的社会,缓慢的民间手艺人该如何自处,这个难题已是一种普遍的现状。
从王洪珍老人以及其他的铜匠们口中得知,他们的子女都不愿再继承制作铜器的技艺,也劝他们的父母不要再做,“嫌做这个麻烦,还占地方。”要成为一名铜匠,从拉风箱起,到融化铜,再到用锤子将铜材砸成均匀薄片,继而加工成各种铜器,这样的手艺不坐个几年冷板凳怎可速成。年轻人没有耐心也难讨生计,渐渐再无人问津。然而于这些老手艺人而言,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大的价值才去制作,这些物件的价值并不能用金钱来表示,而是一种美和生活,有着世代相传的情感和生生不息的力量。即使只是一民小小的手艺人,身上背负的却也是家族传承,乃至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
工业化的来临,机器的批量制作,对手工艺者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也因此更多年轻人对此望而却步。我们常觉得传统器具的气质和神采独具一格,那其中的这种神韵或许就来自于手工艺人平和恬淡的内心世界。现下中国的很多所谓的手作物却再也没有了手工制品本该拥有的静谧。从前的手艺人,专注于手下物品的打磨,心无旁骛,几十年如一日。而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中,年轻工匠还有多少能安于现状,承受寂寞,全神贯注,更遑论流水线上的制作者,只是达到图式的完满。对于批量生产出的铜器,这些老手艺人有些不屑却又带着些许惋惜,“大多都不是纯铜,有些只是镀了一层金属色,根本用不了多久”同样是制造,他们与流水线上对器具没有感情的工人不同,他们身上有一种民间匠人独有的特质——对自己的手中的艺术有一种接近自负的自尊,他们愿意为此不厌其烦只求无愧于心。我想这也是他们受人尊敬的一个原因。而那些出自世代手艺人之手的作品,每一件当中都好像有一种生命的故事在里面,这是流水线下的产品永远无法比拟的。
老人告诉我,诸多手工铜匠早已另谋生路,而他们至今坚守着铜匠手艺,有艰辛有汗水,更有一份对祖传老行当难以割舍的情结。他们只是一介手艺人,卖一把香炉换一口口粮,但他们始终相信,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历史自会选择那些值得留下的东西。
虽然如今的客人越发少了,但在农村的传统婚礼上铜器依然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依然受到老辈们的青睐。这里为数不多的老铜匠们,还是每日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不愿放下手中的器具,更不愿舍弃这份坚守。
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正是由于他们的坚守,人类最宝贵的遗产才得以保存下来。这些手工匠人们带给我们的除了巧妙的手和精湛的技巧,更是一番来自他们的精神、灵魂与艺术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