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历史透视与前景展望

张帅（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 ）

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历史透视与前景展望

张帅
（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 ）

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开发已走过近200年的风雨历程，随着委内瑞拉国内政治经济和国际政治经济，尤其是国际石油政治和经济的变化发展，从在特许权机制下实现迅速起步，之后经历了平稳、黄金时期和低谷时期。目前由于油价下跌，委内瑞拉进入了新一轮动荡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委内瑞拉社会和经济发展还得依靠石油。石油在为委内瑞拉带来财富的同时，也为其带来诸多问题和挑战，“资源诅咒”现象将继续困扰委内瑞拉。未来，委内瑞拉如果不改变经济发展结构，将会面临更多严峻挑战。

委内瑞拉；石油开发；资源诅咒；特许权机制；经济发展模式

委内瑞拉是世界上重要的石油生产国和出口国，被称为“拉美沙特阿拉伯”。根据BP最新发布的统计报告，2015年委内瑞拉已探明石油储量47亿吨，占世界总量的17.7%，超过沙特阿拉伯（36.6亿吨）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资源国［1］6。该国曾凭借丰富的石油资源在拉美地区的地缘政治，乃至国际政治中掌握了许多重要的话语权。然而，石油并未让其实现中东产油国那样的繁荣景象，该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面临越来越多的严峻问题。据委内瑞拉央行统计，截至2015年，该国累计通货膨胀率高达180.9%，已成为拉美乃至全球恶性通货膨胀最为严重的国家［2］。委内瑞拉陷入了极为严重的经济衰退，2014和2015 年GDP分别负增长4%和7.1%，成为地区经济发展最为糟糕的国家，其GDP总量排名也相继被哥伦比亚、智利和秘鲁超越［3］。

长期以来，石油出口是委内瑞拉政府财政收入和外汇的最主要来源，石油出口收入在该国出口总收入中占比高达95%，与石油相关的工业产出占GDP的25%［4］。这样一种主要依靠石油资源带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单一经济发展模式，导致委内瑞拉长期患有“荷兰病”①一国特别是中小国家经济的某一初级产品部门异常繁荣而导致其他部门衰落的现象。，被“资源诅咒”现象困扰②过于依赖自然资源导致一国的政策决策和投资方向发生偏差，一切围绕谁控制石油开采权以及谁从中获利而运转，不考虑制造业及其竞争和创新的问题。。可以说，委内瑞拉“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本文系统梳理和回顾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历史，并在其现状和特点的基础上，展望其发展前景。

1　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历史概况

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开发至今已走过近200年的风雨历程，其间伴随着委内瑞拉国内外政治经济的变化以及石油产业和市场行情的发展而跌宕起伏。

1.1石油资源开发的迅速起步（1878－1930年）

早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委内瑞拉的马拉开波湖附近就发现了石油，当地土著人将其称之为“梅内”，意为大地的汁水［5］157，用于修补独木舟和制作火炬照明，甚至还用来治病。该国沦为西班牙殖民地之后，马拉开波湖周边自然渗流的石油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注意。1539年，西班牙人运走委内瑞拉的石油，将其作为药品献给西班牙国王。在16世纪，薪柴、煤炭在世界能源消费中占主导地位，世人渴求黄金和白银等矿产资源，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在随后300多年中并未得到现代意义的规模开发。

直到1859年，美国人埃德温•德雷克（Edwin Laurentine Drake）在宾夕法尼亚钻出了第一口油井，开始大规模生产和使用石油，揭开了世界现代石油工业的序幕。1878年，委内瑞拉人曼努埃尔•普多利在西南部塔奇拉州边境地带钻出了该国第一口油井，成立了第一家石油公司——塔奇拉石油公司。1879－1886年，塔奇拉石油公司开始在委内瑞拉安第斯地区生产石油，在拉•阿奎特腊纳油田钻成4口油井。但该公司缺乏开采石油的技术和资金，通过人力挖坑、用桶提捞石油，每天仅生产石油40加仑［6］。为了找到和开发更多的石油，19世纪末，委内瑞拉政府开始引入特许权机制，1883年，美国人霍拉希奥•汉密尔顿从委政府手中承租了帕里亚半岛、苏克雷州和阿马库罗三角洲的大片土地，创建了纽约与贝尔穆德斯沥青公司，并于1887年在瓜诺科地区开采出石油。

20世纪初，越来越多的外国资本参与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开发。1908年，胡安•文森特•戈麦斯（Juan Vicente Gómez Chacón）发动政变，建立了长达27年的考迪罗③“考迪罗”是西班牙语Caudillo的音译。原意为“首领”，后指拉美夺取政权的军事独裁者及军队支持的独裁者——编者注统治。戈麦斯通过集权统治使国家成为个人的封地和庄园，疯狂掠夺石油财富。为了吸引更多外国投资者，他通过立法确保特许权机制的有效运作。同年，拉美地区另一石油生产大国墨西哥爆发革命，导致大批石油生产商和大量外国资本涌入委内瑞拉。1909－1910年，英美石油公司分别在苏利亚州和瓜诺科地区获得石油开采权。1911年，英荷壳牌石油公司与戈麦斯政府签订了为期10年的石油开采合同。1914年2月，该公司在马拉开波湖东南部发现了梅内格兰德油田，成功钻成委内瑞拉第一口商业油井，即苏马克1号油井。1917年，该公司在马拉开波地区铺设了委内瑞拉的第一条输油管道。同年，委内瑞拉石油产量约12.5万桶，并开始出口石油。由于当时世界石油生产中心和资本涌入重点是美国，即墨西哥湾地区，直到一战结束时，委内瑞拉还未成为石油供应大国。1921年，委内瑞拉年产石油仅140万桶［7］236。

这一切在20世纪20年代发生了改变。1922年，委内瑞拉壳牌石油公司在马拉开波湖畔的拉罗萨油田洛斯巴罗索斯第2号油井发生井喷，10天之内日喷原油10万桶，轰动了全世界［8］。1926年，壳牌集团又在拉罗萨油田以南约30千米处发现拉古尼亚斯油田，同年委内瑞拉出口石油达到约3700万桶。20世纪20年代末，该国又先后发现基亚华纳油田和巴查开罗油田，并与拉罗萨油田、拉古尼亚斯油田连片组成一个整装特大油田——玻利瓦尔油田。1928年，委内瑞拉年出口石油超过1亿桶，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和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石油生产国。1929－1930财年，委内瑞拉出口石油升至2011.2万吨，价值500万玻利瓦尔，石油出口已占委全部出口收入的76%，政府财政收入的50%来自石油工业［7］236，石油已经成为委内瑞拉的国民经济支柱。

这一时期，委内瑞拉的石油开发方式较为落后，考迪罗集团为了自身利益通过特许权机制的形式出让石油利益，导致石油开发逐渐被外国石油公司所掌控，这也为日后委内瑞拉资源民族主义的兴起埋下了伏笔。但客观上，考迪罗集团和外国石油公司也促进了委内瑞拉石油开发，使其得以迅速起步，仅用40多年时间就让委变成了世界产油大国，随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时期。

1.2石油资源开发的平稳时期（1931－1959年）

这一阶段近30年的时间里，委内瑞拉发生多次军事政变和流血冲突，国内政局较为动荡。委石油工业的发展受到了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冲击，外国石油公司继续通过特许权机制攫取和掌控委的石油资源。由于该国石油资源开发存在资金、技术等先天性不足，在独裁统治和外国石油公司的推动下，委石油开发基本保持了平稳的发展态势。

1929年，经过学生运动和流血冲突，戈麦斯独裁统治被推翻，然而1931年戈麦斯再次发动政变重新上台。1929 －1933年爆发了世界经济危机，委石油开发受到一定程度冲击，石油出口值从1929－1930财年的6.199亿玻利瓦尔，降至1932－1933财年的5.047亿玻利瓦尔。1935年戈麦斯病逝，长达百年的考迪罗时代结束，委内瑞拉开始进入了现代化的时期。石油工业也很快摆脱了国内政局动荡和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20世纪30年代中期，埃莱亚萨•洛佩斯•孔特雷拉斯（Eleazar Lopez Contreras）政府提出了“播下石油种子”的口号，致力于发展石油工业现代化。在洛佩斯政府的努力下，石油勘探开发活动重新步入快速发展轨道。到20世纪30年代末，委内瑞拉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国、苏联的第三大石油生产国和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石油出口占出口贸易总额的百分比由1920年的1.9%猛增到91.2%［9］。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国为了稳定、安全、便捷地获得石油，英美等西方石油公司更加重视中东和墨西哥湾地区的石油开发和生产，委内瑞拉在石油地缘政治中的重要性相对下降。而外国石油公司，尤其是英美石油公司实际上掌控着委内瑞拉的石油生产和开发。虽然委内瑞拉并未卷入战争，但战争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委内瑞拉石油开发进程。整个二战期间，委内瑞拉石油产量仅增加了1倍。

就在西方石油公司忙于在中东和墨西哥湾为战争生产更多石油的时候，委内瑞拉做出了一个对其石油开发具有重要意义的举动。1943年，在梅迪娜•安加里塔（Medina Angarita）政府的游说下，委内瑞拉国会通过了《碳氢化合物法案》（Hydrocarbons Act），提出了石油开发利润平分制，废除与外国石油公司当时的部分协议与合同，停止租让新的油田，对已租让的油田确定了50年的归还期。委内瑞拉与外国石油公司此后不再签订新的油田租借协议与合同，双方原先签订的三分之一的合同与协议被废除（因为实际对当时的合同与协议只能做部分调整）。从法律上，委内瑞拉政府和外国石油公司已成为平等的合作者，这成为日后委内瑞拉以国有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民族主义兴起的前奏。

二战结束以后，政变上台的罗慕洛•埃内斯托•贝坦科尔特•贝略（Rómulo Ernesto Betancourt Bello）提出，加快进口替代工业化进程，积极发展国家资本主义，加强国家对石油工业的干预，委石油工业得到快速发展。政府在1943年《碳氢化合物法》的基础上制定了新税法，规定外国石油公司必须缴纳石油利润的50%，提高各种使用费及税收，使政府收入等于石油公司在委内瑞拉的净利润。同时实施“石油播种”战略，降低石油工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用石油收入带动国民经济其他部门发展，尝试改变依赖石油工业的单一经济发展模式。这一努力是解决经济发展与石油开发关系的首次尝试，然而由于政局不稳定等因素并未获得成功。

1948年，佩雷斯•希门尼斯（Marcos Pérez Jiménez）发动军事政变上台。在其长达十年的统治时期，委内瑞拉石油开发取得了重大进展。20世纪50年代，外国石油公司仍然控制着委内瑞拉的石油工业，尤其是上游工业。例如在1956年，美国的石油公司控制了委内瑞拉480万公顷的石油租让地，英国的石油公司控制了113万公顷的石油租让地。为改变这一状况，委内瑞拉做了进一步努力，为下一步夺回石油主权奠定了基础。20世纪50年代，时任发展部长的佩雷斯•阿方索（Juan Pablo Pérez Alfonzo）做出决定，委石油工业应当“收益于运输、提炼和销售”，并收取以石油为实物的使用费，石油将在世界市场直接出售。此举初步打破了外国石油公司对委石油工业下游的垄断。“在世界石油市场上，委内瑞拉这一国名具有了新的意义，人们可以与之直接谈判购买石油。掩盖石油销售的神秘幕布被揭开了。盎格鲁•撒克逊人垄断石油销售权和秘密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7］436。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各种租让权的有效性问题被暂时搁置，当时的租让权得到确认和延长，并批准外国石油公司进行新的勘探。1956－1958年，外国石油公司在委内瑞拉连续发现了休达、孙特罗、马拉、拉马尔、拉戈等大型油田。这样一来，玻利瓦尔油田已横跨马拉开波湖的东岸陆上和湖中水下，总含油面积达到3500平方千米，可采储量约322亿桶，成为除波斯湾、西西伯利亚之外的世界第三大油田群［10］。1944年，委石油产量达2.57亿桶，出口石油2.49亿桶。到1957年，委石油产量上升至10.14亿桶，出口9.4亿桶。随后，重新上台执政的贝坦科尔特政府制定新税法，规定凡是资产超过2800万美元的外国石油公司必须按65%～70%额度缴税，为打破外国石油公司对委石油工业垄断做出进一步努力。

这一时期，委内瑞拉的石油开发虽然受到国内和国际局势变化的影响，但基本保持了平稳的发展态势。该国通过一系列措施初步打破外国石油公司对石油开发和生产的垄断，为下一时期全面夺回石油主权，在世界石油地缘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并进入石油开发的黄金时期，奠定了坚实基础。

1.3石油资源开发的黄金时期（1960－1983年）

从外国石油公司手中夺回石油主权、保护石油资源是这一时期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重点，该国在内政外交方面进行了一系列努力，并取得了成功。

一方面，委内瑞拉积极开展石油外交，加强与石油生产国之间的联系。20世纪60年代早期，委便派出代表以观察员身份参加阿拉伯联盟石油会议。最重要的是，1960年委内瑞拉与中东产油大国共同创建了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与中东产油国一道协调石油政策，商定原油产量和价格，采取共同行动反对西方国家对产油国的剥削和掠夺，保护本国石油资源，维护自身利益。

另一方面，委政府加强国内体制机制建设，内政外交相互配合，对外国石油公司实行国有化，完全夺回石油主权。1960年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成立，政府开始参与石油资源开发。同时进一步改革“利润平分制”，不断提高对外国石油公司所得利润的提成，1966年提成比例达到66%，1972年达到89%。1967年，委政府修改石油产业政策，使政府可以更多参与石油产业财务管理，包括颁布《第187号法令》，将国内石油市场中三分之一的供给任务分配给PDVSA；修改石油相关税收体系；改革烃产业法，用承包合同替代租让制，确保国家从石油产出中获得最大利益。1970年，委内瑞拉从美国的石油公司手中夺回了石油标价权，打破了长期以来由美国操纵石油价格的局面。1971年，委内瑞拉颁布《石油资源保护法》，规定在1983年之前把外国石油公司在委全部财产无偿收归国有。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的爆发，委内瑞拉与中东产油国在OPEC机制下，协调石油政策，对偏袒以色列的西方国家实行石油禁运，并对在本国的外国石油公司实行国有化。

世界第一次石油危机的爆发，导致委内瑞拉提亚华纳轻质原油（也称“委内瑞拉轻质原油”）的价格从1973年的每桶11.44美元上涨到1974年的36.84美元，涨幅高达200%。这为委内瑞拉政府带来巨额收入，也为国有化的顺利实施奠定了基础。1974年，委政府成立了一个旨在推动并完成石油产业国有化的全国委员会。1975年政府向国会提交石油国有化草案，并得到参众两院的批准。该法案规定，国家将控制石油勘探、开采、加工、提炼、运输、储存，以及石油和石油产品的国内外贸易，收回外国石油公司租用地及厂房设备等。1976年《石油国有化法》生效，委内瑞拉政府以11.1亿美元的代价将19家外国石油公司收归国有，全面接管石油业，从此结束了50多年来外国公司对委内瑞拉石油工业的控制。

1979－1980年，第二次世界石油危机爆发，国际原油价格再次震荡性上涨。1979年，提亚华纳轻质原油保持每天140万桶的出口量。1983年，随着国际原油价格达到顶点，委轻质原油也涨到了每桶64.47美元，是国际基准原油价格最高水平的两倍，也是第一次石油危机原油价格的5倍。同年，委政府实现完全拥有石油产权，委内瑞拉石油国有化完成。

1970年，委内瑞拉共发现57个油田，石油工业进入了鼎盛时期。这一时期，委内瑞拉不仅从外国石油公司手中夺回了石油主权，而且得益于油价上涨获得了巨额财政收入。更重要的是，委内瑞拉凭借石油首次真正在国际政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进入了黄金时期。然而，由于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一直依赖外国石油公司的资金、技术等，国有化也给石油工业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1970年委石油生产达到峰值，产量13.53亿桶，出口12.66亿桶，此后石油产量开始下降，1974年降至10.86亿桶。委内瑞拉由世界第三大产油国降至第五，石油产量仅占世界石油总产量的5.4%［5］158。在此期间，委内瑞拉政府沉溺于高油价之中，未能利用巨额石油收入引导经济多样化发展，随着非OPEC产油国的崛起和国际石油市场逐渐向买方市场转变，油价开始进入低迷期，委内瑞拉石油开发进程也进入了低谷时期。

1.4石油资源开发的低谷时期（1984－2003年）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委内瑞拉遭遇金融危机，经济严重衰退。政府改变进口替代发展模式，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减少对石油产业的宏观调控。两次石油危机和非OPEC产油国的崛起，导致国际石油工业格局和市场发生变化，油价进入又一轮低迷期，委内瑞拉石油开发也进入了“寒冬”。

1984年国际原油价格开始直线下跌，到1989年，委轻质原油价格已跌至每桶19.33美元，比1983年下降了近四分之三。石油产量也呈现阶梯状下降态势，1985年降至8345万吨，仅为历史峰值的42.6%，是40余年来最低水平。随着OPEC整体元气恢复、第一次海湾战争爆发，委内瑞拉于1995年开始开放石油部门，允许PDVSA与私营公司合作经营，并于1996、1997和1998年向国内外石油公司成功拍卖边际油田，委内瑞拉石油产量出现一定程度的增长，1996和1997年分别增长7.7%和9.5%，1998年达到第二次历史峰值。20世纪90年代末期，委仍保持着世界第五大石油生产国和西半球第二大石油生产国的地位。

然而一切都是昙花一现。1997年7月，从泰国引爆的亚洲金融危机导致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金融动荡，也给委内瑞拉经济特别是石油工业带严重冲击。罕见的暖冬和世界石油供应的不断增加，使委内瑞拉石油对北美出口骤减。1998年，每桶原油平均价格为10.6美元，比1997年低5.7美元。1999年委轻质原油的价格已跌至每桶11.08美元，相当于1973年前的水平，几乎接近委石油开发生产成本。为应对油价下跌和金融危机，OPEC成员国达成减产协议，从1998年3月到1999年3月三次削减石油日产量65万桶，日产原油减至270万桶。2001年，乌戈•拉斐尔•查韦斯•弗里亚斯（Hugo Rafael Chávez Frías）政府通过新的石油法，高调重提国有化，并制定《2001－2006年石油发展规划》，规定在石油合作项目中，PDVSA须占股份51%以上，同时将油田使用费率从16.7%提高至30%，并加强对现有石油资源的开发、经营和利用，通过发展天然气、石化等减少对石油出口的依赖。然而，委内瑞拉因国内政局动荡而再次陷入困境，2002年委爆发石油工人大罢工，造成石油产量急剧下降。到2003年1月，日产原油只有60万桶，石油生产和出口几乎全部中断，石油开采和炼油业务也全部停止。

1.5石油资源开发的现状（2004年至今）

随着石油大罢工的很快结束和查韦斯执政基础的巩固，2004年以来，委石油开发进程主要朝着以下三个方向发展。

首先，在“玻利瓦尔革命”和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的号召下，加紧石油国有化步伐。查韦斯上台初期便颁布了《有机碳氢化合物法》，规定保证国家对在合资合同中土地、设备、设施等的管控。石油下游产业也需由PDVSA控制、参与，私有企业必须通过政府许可才能参与石油开发［11］。原石油合同签订时，为鼓励外资提高老油田产量，曾经允许超产部分以石油作为实物报酬以收回投资［12］。2005年，查韦斯政府将已签订并实施多年的32家公司60个项目的油田服务合同称为“掠夺合同”，要按30%的油田使用费率“补缴”税款。2006年，政府增设石油开采税，油田使用费税率由33.3%增至50%。同时将20世纪90年代与22家外国石油公司签订的32个油田开采合同转为合资运作，PDVSA控股不低于60%。2007年，政府将奥里诺科重油带项目国有化，PDVSA控股不低于60%。2008年，通过《石油高价特殊贡献法》，开始对外国石油公司征收暴利税。2009年把包括雪佛龙和壳牌在内的21家合资公司整合为4～6家大公司。同年，委内瑞拉国会通过《国家掌管石油行业相关资产和服务法》对39家从事石油服务的私人公司实行国有化，涉及13个石油钻井平台和39个石油运输站，国有化后的资产由PDVSA负责经营管理。2011年，发布《国家掌管石油行业相关资产办法》，国内60家石油服务公司交由PDVSA接管［5］161-162。

其次，重点开发奥里诺科地区的重油和超重油资源。2005年，PDVSA实行了以开发奥里诺科储量巨大的重油和超重油为重点的“石油播种计划”，即《2005－2030年战略发展规划》。对重油带储量进行重新评估，并不断发现新的重油带区块储量，这使得委内瑞拉在2012年超过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储量国，2013年已探明超重油2205亿桶，占全国石油总储量的74%。对奥里诺科地区的非常规石油的开采，不仅是目前委内瑞拉摆脱危机的关键，也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委内瑞拉外汇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可以说是改善民生的重点工程。

最后，与外国石油公司签署技术服务与贷款协议，并开始向亚洲市场倾斜。为提高石油产量，2006年PDVSA与意大利埃尼公司、美国康菲公司合作建设委内瑞拉首座大型海上石油钻井平台。到2011年，已建成长70米、宽53米、重7500吨的钻井平台并投入使用，这使得科尔科科罗油田的日产量由3.8万桶提高到了5万桶。2013年，与雪佛龙公司签署20亿欧元贷款协议，增加合资公司在委西部的石油生产能力；同年还与中国石油集团签署了40亿美元贷款协议，目标是将合资企业的石油产能从14万桶/日，到2013年年底增加到16万桶/日［5］161-162。另一方面，委内瑞拉开始转战亚洲市场。2011年，PDVSA与中国石油在广东揭阳成立合资炼厂，同时通过“贷款换石油”的方式开展对华石油贸易。自2007年开始，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向委内瑞拉提供了累计超过400多亿美元的贷款。委对中国的石油出口已达64万桶/日，其中约20万桶/日用于偿还债务。除中国外，印度也参与了委内瑞拉石油开发，以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为首的财团计划投资30亿美元参与委的油田开发，其中22亿美元投入奥里诺科重油带项目，剩余部分投入San Cristobal油田，印方在项目中持有40%的股权［13］。

目前，委内瑞拉共有50多个油田，产量达10万桶/日以上的特大型油田有9个，产量合计占委石油总产量的60%。然而，委内瑞拉没有产量超过100万桶/日的超大型油田，产量最高的特大型油田日产量还不及20万桶。2014 年6月以来，国际原油市场进入新一轮低油价周期，委国内政局动荡再次对石油开发造成严重冲击。2015年，委日产原油262.6万桶，年产原油1.352亿吨，曾经的世界第二大石油生产国已沦为世界第十大产油国［1］9-10。国际能源署（IEA）出版的《原油市场报告》指出，由于国内经济危机与电力短缺等原因，委内瑞拉2016年6月的原油产量跌至218万桶/日，为2003年2月来的最低水平。

2　石油资源开发的特点

透过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的历史与现状，可以发现以下几个明显特点。

2.1以国有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民族主义现象十分突出

能源民族主义是资源民族主义的典型体现，所谓能源民族主义就是主权国家普遍依照国家利益原则来管理能源流的倾向，国有化是能源民族主义的重大胜利［14］279，281。

为了维护国家主权，保护石油资源，早在20世纪20年代，委内瑞拉便从理论和制度上提出了石油国有化的主张。以1943年的《石油法》提出停止租让新的油田为标志，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通过不断提高对外国石油公司所得利润提成、征税、减少土地租让等措施，逐步实现对外国石油公司的国有化。整个20世纪70年代，以国有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民族主义达到了第一次高潮。1983年，委内瑞拉完全实现对外国石油公司的国有化。1999年，查韦斯又高调重提国有化，并通过经济、立法和行政手段，对外国石油公司推行了一系列国有化措施，以国有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民族主义再次达到高潮。在过去的石油资源开发历史中，委内瑞拉几乎每隔30年就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国有化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一部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史，就是一部石油工业国有化历史。

2.2特许权机制在委内瑞拉是一个特例，并且是把

“双刃剑”

特许权机制是石油史中的一个重要国际机制。它是指以特许权协议为依据的一整套涉及石油勘探、开发、销售和利益分配的机制，反映了能源行为体——资源国和国际石油公司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14］156-157。但委内瑞拉的特许权机制是一个特例，与世界其他产油国不同的是，委内瑞拉建立特许权机制时，该国已经是一个独立主权国家，该机制建立在国家立法的基础上。虽然委内瑞拉与外国石油公司签订了一系列特许权协议，但政府在总体上控制着国家的石油主权。

不过，特许权机制对于委内瑞拉来说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外国石油公司通过特许权机制获取了委内瑞拉的石油利益。例如20世纪30年代中期，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控制了委内瑞拉50%的石油产量，英荷壳牌控制了35%，海湾石油公司控制了14%，仅这三家外国石油公司就几乎垄断了整个委内瑞拉的石油产业。同时，特许权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养成了委国内利益集团。从1918年起，石油给委内瑞拉政府创造出大量财富，戈麦斯政府在授予外国石油公司无限制优惠政策的同时，其本人及身边亲信攫取了大量石油财富，他们把石油资源当作私产，建立起“石油独裁”。

另一方面，特许权机制客观上促进了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开发。1914年，英荷壳牌石油公司钻成委内瑞拉第一口商业油井。1917年，该公司铺设了委内瑞拉的第一条输油管道。得益于壳牌石油公司在马拉开波湖岸的拉罗萨油田，1922年委内瑞拉迈入世界产油大国的行列。1928年，在外国石油公司的推动下，委内瑞拉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和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石油生产国。这一切主要得益于外国石油公司的推动，外国石油公司则通过特许权机制获益。

2.3非常重视石油资源开发的制度设计

委内瑞拉非常重视石油资源开发的制度设计。据不完全统计，自1909年以来，委内瑞拉至少制定并实施了10部涉及石油开发的法律或法规，其中大多数涉及石油工业国有化（见表1）。这些制度设计是委石油开发进程中的一大特色，为石油开发提供了理论依据和制度保障，有效促进了石油国有化运动的顺利开展。

2.4“资源诅咒”现象非常突出

从1918年起，石油给委内瑞拉创造出大量财富，到1930年，石油出口额已占其出口贸易额的90%，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委内瑞拉虽曾提出降低石油工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但并未真正实现，历届政府几乎都将获利丰厚的石油工业作为发展重点，几乎完全忽视了农业、制造业等基础产业的发展。这导致该国经济发展模式越来越单一，财政收入越来越依赖于石油，国内所需的大部分工业制成品和基本生活用品要依靠进口，目前国内70%以上的消费品需要进口［4］，石油财富导致的“资源诅咒”现象越来越突出。

表1　1909年以来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相关法律法规

一方面，本国利益集团掠夺了石油财富。例如，戈麦斯建立的考迪罗集团，曾主宰国家的政治和石油工业。石油价格上涨时，他们侵吞高价带来的利益，石油收入并未用于改善民生；石油价格下跌时，考迪罗集团利用手中的权力把跌价引起的问题转嫁给平民，使更多人陷入贫困之中。另一方面，非石油行业不断萎缩，失业率不断攀升，通货膨胀严重，穷人愈加贫穷。查韦斯上台前，70%的国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1998年，查韦斯当选总统后对石油工业展开了一系列改革，并与OPEC产油国协调石油政策，减少石油产量，努力抬高油价，提高委内瑞拉严重萎缩的外汇储备。政府通过开展新的“国有化运动”，以获得进行社会改革的资金。尽管改革措施改善了社会福利，帮助不少穷人摆脱贫困，但改革并没有改变经济单一格局，反而加重对石油产业的依赖。2014年6月以来，国际原油价格进入新一轮低迷期时，委内瑞拉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国。

3　石油资源开发前景

理论上，丰富的石油资源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然而，结合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史、石油与政治经济及社会发展的联动性，以及当前状况可以预见，未来委内瑞拉石油资源开发或将面临更多、更严峻的挑战。

长期以来，石油工业在委内瑞拉的国家发展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油价猛涨时，该国无节制地挥霍石油财富；油价下跌时，国家经济就陷入了衰退泥潭。尽管油价下跌是导致此次委内瑞拉发生危机的直接原因，但是该国石油开发面临的根本问题并不在于油价高低，而在于严重依赖石油工业这种单一经济发展模式，油价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未来，委内瑞拉石油开发前景，不仅取决于国际原油价格的变化，更取决于委内瑞拉经济发展模式的调整。

经济发展模式的调整不会一蹴而就。短期内，马杜罗现政府不会改变以石油为支柱产业支撑经济的现状。重点抓住奥里诺科重油带开发项目，是确保国内政局稳定，维护执政党合法性的资本，这是今后石油开发的主要目标。未来，委内瑞拉的石油政策将基本保持现状。如果右翼政党上台，可能会与欧美改善关系，并向外国公司出售石油资源，缓解国家外汇储备和财政收入困境。但欧美资本不会真正帮助委内瑞拉建立独立自主的制造业，委很可能重回20世纪90年代自由资本主义的老路，等待委内瑞拉的可能是更严重的经济衰退和国内政局动荡。因此，未来无论左翼还是右翼哪一方执政，如果委内瑞拉不对现有经济发展模式进行调整，“资源诅咒”现象将继续笼罩该国，且无论是进一步推行国有化还是去国有化，都很难改变石油工业的颓势，也难以应对国际原油价格下跌带来的冲击。

4　结 论

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开发近200年历史，伴随着委内瑞拉国内外政治经济的变化，尤其是石油地缘政治和市场供需格局的变化，石油给委内瑞拉带来财富和权力的同时，也给其带来了更多问题和挑战。目前，委内瑞拉陷入了发展道路上的又一次迷失，直接原因在于石油，短期看来，解决问题的出路还得依靠石油，“资源诅咒”的现象仍将挥之不去。

从长远看，委内瑞拉石油工业的出路不在于国有化或去国有化，也不在于政治向“左”还是向“右”转，更不在于能否再出现“查韦斯式”的人物，而在于如何通过调整经济结构，解决经济过于依赖石油的问题，进而建立独立自主的经济体系和多元化的经济发展模式，这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石油究竟成为委内瑞拉的财富还是负担，该国能否打破“资源诅咒”、治愈“荷兰病”，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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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张建新. 能源与当代国际关系［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编辑：黄佳音

编审：周勇

Historic review and outlook of oil development in Venezuela

ZHANG Shuai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Yunnan University）

Development of oil resource in Venezuela has gone through nearly 200 years. It realized rapid start under the concession mechanism， and experienced the stable and golden time and then was lackluster with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the domestic political economy， especially international petroleum politics and economy. At present， Venezuela is experiencing a turmoil time because of oil price plummeted.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Venezuela has still relied on oil for the long time. Oil brought wealth， many problems and challenges. “Resource curse” has still troubled this country. In the future， Venezuela will face more severe challenges if it does not change its economic structure.

Venezuela； oil development； the “resource curse”； concession mechanism； economic development model

2016-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