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甘的蝴蝶
2016-09-13鲍尔吉原野
●文/鲍尔吉·原野
巴甘的蝴蝶
●文/鲍尔吉·原野
巴甘的妈妈不知得的是什么病。晚上,巴甘躺在妈妈身边。妈妈摸着他头顶的两个旋儿,看他的耳朵、鼻子,捏他的小胖手。
“巴甘,妈妈要走了。”
“去哪里?”
“妈妈到了那个地方,就不再回来了,我走了之后,每年夏天变成蝴蝶来看你。”
变成蝴蝶?妈妈这么神奇,她以前为什么不说呢?
“有一天,村里人来咱们家,把我抬走。那时候你不要哭,也不要喊我。我不是能变成蝴蝶吗?”
没过几天,妈妈真的被人从家里抬走了。
从那个时候起,赫热塔拉开始大旱,巴甘看不到那么多花了,也看不到蝴蝶,妈妈变成蝴蝶之后,要用多长时间才能飞回赫热塔拉呢?也许中途累了,要歇一歇;也许它见到河里的云彩,以为是真的云彩,想钻进去睡一会儿,结果被水冲走了。巴甘常常这样想。
那年敖包节过后,巴甘坐舅舅的马车拉化肥,在来哈河泵站边上看见蝴蝶。他跳下马车,追那些紫色的蝴蝶。蝴蝶在沙丘上飞,穿过一片蓬蓬柳。它好像在远方,一会儿又出现在眼前。巴甘不动了,看着它往远处飞。一闪一闪,像树叶子。
后来,他们俩把家搬到奈蔓塔拉,舅舅给一个朝鲜族人种水稻,他读小学三年级。
学校有一位青年志愿者,女的,叫文小山,香港人。文老师领他们班的孩子到野外唱歌,讲故事,大家都喜欢她和她包里无穷无尽的好东西,遇到谁表现好,她就拉开包,拿一样东西奖励他。
有一天下午,文老师拿来一卷挂图,用图钉钉在黑板上。
“同学们,”文老师指着图,“这是什么?”
“蝴蝶。”大家说。
“对。这个呢?”她指着一个像栗子带尖的东西,“这是蛹。同学们,我们看到的美丽的蝴蝶其实就是蛹变的,你别看蛹很丑,但变了蝴蝶之后……”
“你胡说!”巴甘站起来,冲上讲台,一口咬住文老师的胳膊。
“哎哟!”文老师大叫,教室里乱了。文老师捧着胳膊看带血的牙痕,哭了。巴甘把挂图扯下,撕烂,在脚下踩。几个女生惊恐地抱在一起。
晚上,文老师来到巴甘家,她想和巴甘单独谈一谈。
文老师伸出包着绷带的手摸巴甘的脸,“告诉老师怎么了?”
“蝴蝶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它会在萨日朗的花瓣里喝水,然后洗脸,接着飞。太阳落山之后再飞。在满天星光之下,蝴蝶像一个精灵,它也许是白色的,也许是紫色……”文老师没想到今天巴甘会说这么多话。
“蝴蝶让你想起了什么,孩子?”
巴甘摇头。
文老师叹口气,她从包里拿出一双白球鞋——皮的,蓝鞋带儿,给巴甘。她说:“蝴蝶是美丽的。巴甘,但愿我没有伤害到你。”
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暑假时,盟里组织了一个优秀学生夏令营去青岛,包括巴甘。最后一天,他们参观了昆虫博物馆。
蝴蝶!大玻璃柜子里粘满了蝴蝶,大的像豆角叶子那样,小的像纽带扣,有的蝴蝶翅膀上长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巴甘心里咚咚跳。
蝴蝶怎么到了这里?是因为青岛有海吗?赫热塔拉和奈蔓塔拉已经好多年没有蝴蝶了。蝴蝶迷路了,它们飞到海边,往前飞不过去了,落在礁石上,像海礁开的花。
孩子们都出来了,没有人发现巴甘。
这时,巴甘走到讲解的女老师面前,鞠了一躬,把钱掏出来,用纸币和手绢包的硬币,捧给她:“老师,求您一件事,请把它们放了吧!”
“放了?”女老师很惊讶地看着这个草原来的孩子。
“放了吧,放它们飞回草原去。”
女老师很意外,笑了,看巴甘脸涨得通红并有泪水,又止住笑,拉住他的手进屋。
巴甘沉默了一阵儿,一股脑儿把话说了出来。
女老师用手绢揩拭泪水。等巴甘说完,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
“这个送你。”女老师手里的水晶中有一只美丽的蝴蝶,紫色镶金纹,“是昆山紫凤蝶。”她把水晶蝶放进木盒给巴甘,眼睛红着,鼻尖也有点红。她说:“美好的事物永远不会消失,今生一样,来生还是一样。我们相信它,还要接受它。这是一只巴甘的蝴蝶。”
(选自《青年文摘》,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