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武校的落寞

廿三

我们大家早已习惯了每年春晚结束后身边充斥着对“糟糕”节目的指指点点，但是对于一类节目，大家有很大的包容心，一致的好口碑，甚至称之为春晚最好看的节目——武术类节目。让人印象深刻的有2013年赵文卓“领武”的《少年中国》，2015年吴京、张震参演的《江山如画》，2016年甄子丹表演的《天地人和》。精彩的节目除了有武打明星站台外，还不得不提明星身后那些漂亮的少林功夫。观众看完无不心潮澎湃，内心充满无限正能量。

节目中完成那些高难度武术动作的演员都是来自武术学校的学生，前两个节目均由河南少林塔沟武校选送演员，这所学校从2003年开始，连续13年参加了央视春晚的演出。2016年的武术表演演员则是由山东莱州中华武校选送，这所学校也参演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闭幕式。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国际武术联合会向国际奥委会申请将武术列为2008年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国人期盼着武术能借由东道主之利亮相奥运舞台。偏偏在那个时候，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雅克·罗格先生开始动手为奥运会“减肥”，自然，武术没有入选那届奥运会的比赛项目，最终只被列为表演项目。那一年，武术与奥运会擦肩而过，之后变得更加可望而不可即——申请进入2012年、2016年和2020年奥运会比赛项目均失败。在这种大环境下，武术学校的日子还好过吗？

一所武术学校的诞生与落寞

什么样的孩子会选择去武术学校读书？武术学校的招生标准是什么？学生从武术学校毕业后又将从事什么工作？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访了上海市奉贤少林武术学校，校长陈军为我们做了解答。陈军，法名释延军，从小习武，也在河南少林寺做过武身，之后在少林寺附近创办了嵩山少林寺第一武术学校，由于种种原因，学校并没有开办下去，他办好了去日本的护照签证手续，准备出国当武术教头。2002年一次到上海旅游的机会，连陈军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径直走进了宝山体育局局长办公室。当时的黄局长热情招待了他，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南方的领导比他碰到的北方领导素质高。陈军试探地问了下黄局长：“我在这里搞武术学校行不行？”面對有点莽撞的陈军，黄局长心里犹豫了，陈军于是将这些年的办学成果悉数汇报给领导，领导同意让他试试看。

陈军有一身的硬功夫，加上之前的办学积累，学校很快就招收到了第一批寄宿制学员，甚至还有外籍学生。陈军一直强调文化课的重要性，采访中他反复提到，他们这代习武之人没什么文化，绝不能再让到这里习武的小孩学不到文化课。陈校长痛心疾首地告诉记者：“我如果今天收了你几万块钱的学费，对小孩的文化课不管不顾，那你家小孩八九岁了还读不了二年级，那么你家小孩就完了，长大后到社会上能干嘛，非偷即抢。”所以在2008年之前，就算是那段办学最辉煌的日子里，陈校长坚持不在武校教授文化课。因为在他看来上海有一流的教学环境，他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不能误人子弟。按学校的管理模式，学生早晨习武半天，下午校车会把他们送到公办学校里学习文化课，学校还高薪聘请退休老师来辅导孩子们的课后作业。而现在，这些校车停留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任凭风吹雨打日晒，就差没当一堆烂铁卖掉。后来，武校被奉贤区领导从宝山引进到现在的地理位置，食堂、学习硬件设施的跟不上，违背了陈校长最初的办学初衷，他开始逐渐缩小招生规模。陈校长直言，武校学生的管理要比普通学生难十倍。虽然在入校之后会为每人买一份人身保险，但是训练时难免会误伤别人甚至会伤到自己，所以教练员有效的监管以及普法课的开设是陈军办学时同样看中的地方。

从学校鼎盛时期的400多名学生到现在武术社性质的教学，陈军除了归因于武术项目迟迟未入选奥运项目的大环境，他还提到了相关领导的不够重视，奉贤区将武校从宝山区引入后，历经几代领导的更替，学校的经营每况愈下。而现在，陈校长希望借由上海小升初和中考时，武术被列入体育考核加分项目之机，身体力行地带领武术教练们将中国的传统武术推广到校园里，让更多的小朋友了解武术文化，传承武术精神。

为何要如此功利地学体育

在采访中，我们感受到了无论是来自校方还是来自家长，对武术学习的深深的功利心。孩子一旦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们都希望孩子会点特长。有些家长送孩子学武术并不是希望他们在武术方面能够有所成就，最多是希望能练就一副好身体，长大后能自己挣口饭吃；但是有些家长送孩子读武校是因为自家小孩太调皮，家里没有一个人能“镇得住”，索性将他交由武校管教。随着近几年高考取消了体育特长生的加分项目，考生只能选择报考高校高水平运动队，或参加高校的体育专业单独考试，家长对孩子体育项目学习的热度再次降温。试想，如果现在武术是奥运项目之一，那么家长就多了一条让子女的成才之路，并与学校达成了极其一致的目标：那就是冠军，世界冠军！

从全国几所有名的武术学校官网上我们可以查到，招生页面上武校学生毕业后的工作分配放在了网页很显眼的位置。一般来说武术学校的毕业生有以下几种出路：1.上警校、军校。2.上体育学院。3.留校任教或回家乡办学。4.海外教学或表演。5.影视基地推荐功夫演员。6.保镖。许多家长愿意抱着让孩子练练看的心态，一旦意识到孩子专业从事武术学习却出不了成绩，今后就只能以体育生的身份上大学，然后找工作，与其他只学文化课的学生相比劳心劳力，还不如让孩子安安心心学文化课考大学。而那些认为自家小孩“不是读书的料”的家长就只能在这条习武之路上任凭自家小孩的发展了。

中国在过去的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体育项目一直沿用前苏联培养模式，通过“体校-省市队-国家队”这种上中下三级金字塔式的培养模式来培养奥运冠军。记者随后电话采访了上海某体校的工作人员，据工作人员介绍，在“好苗子”的选拔上，该校每年举行两次招生。先进行身体检查和素质测试，再进行文化课考试，对于这些学生在文化课水平要求上要比所在区的同等学校低一些。进校后会再进行一系列的试训，看看是否有潜力，不合适的情况下只能退回原校。

这些“好苗子”一般称为三线运动员，二线运动员则是指年龄略大但还未进入省市队的青少年运动员，而一线就是指那些已经进入省市队的运动员们。在上海某体校，三线运动员中午上课或者晚上上课；二线运动员早晨起床后出早操，上午文化课，下午训练，晚上上晚自习；一线运动员是全天训练。二线的任务是进一线和国家队，而一线的任务是全国冠军和世界冠军。

那些错过了最佳学习文化课时间的“好苗子”，当他们运动生涯结束重新返回到社会时，由于自身缺乏谋生活的技能使得他们的生活很难得到保障。极端情况下居然出现往日的全国体操冠军退役后靠街头卖艺为生的现象。相对单一的奥运冠军“培养模式”使得奥运金牌或者世界冠军变成了运动员们的唯一出路。这种模式对运动员退役后的职业发展与生活保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反观国外的运动员，他们的体育寿命会相对更长一些。因为他们有第二份职业，或者只把体育竞技作为业余的爱好。2012年奥运会夺得了多枚金牌的27岁美国游泳选手菲尔普斯，是以一名大学生的身份备战奥运会的。他每天训练只有两个小时，周一、三、五加倍。如此少的训练并非是他偷懒，而是因为他要上课，游泳训练只能在课余时间进行。德国人斯托姆波罗丝姬，是一名时装设计师，所学专业是服装设计。她曾在自己29岁时获得雅典奥运会赛艇项目女子单人双桨冠军。有个在美國留学多年的同学讲述，她的房东跟她吹牛皮时不是炫耀房和车，也不是孩子读书有多好，上了什么名校，而是拿出两个孩子参加学校棒球比赛时的录像一起回味。从他们的表情、眼神中，酷爱体育之情溢于言表。

体育强国 vs 体育文化

由政府负责、孤立的体校模式来培养奥运冠军，使得中国在奥运金牌榜的排名上的成绩十分鼓舞人心，随着一个月后2016年里约奥运会的脚步临近，新一届的奥运奖牌排行榜定会遍布各大媒体平台。正如美国CBS一篇题为《中国打造奥林匹克梦工厂 从小培养冠军》的通讯稿中所说，如果中国体育学校的孩子及教练们继续坚持原有的培养模式，美国奖牌榜的垄断地位很快终结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中国目前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体育强国，还缺少一种真正的体育文化，一种真正的体育热情。的确是这样。当一个运动员可以相对自由地主宰自己的运动生涯，为一种高尚的体育精神而奋斗时，他所能发挥出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

采访结束时，我问了陈军校长一个问题：“在这种大环境下，未来你还有信心从事武术教学吗？有什么样的憧憬？”他想了想，毫无顾忌地说道：“其实，我在上海搞的武术学校是失败的，但是我不会放弃武术教学，我会尽自己所能传播武术文化。学习武术有太多的好处，培养你不怕吃苦受累的毅力、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习武精神。我有可能会重新选址，找片深山老林只是单纯的教传统的武术招式，越是传统的其实越是难练成……”听上去有点官方，但我发自内心地相信陈军校长能做的到。

再次从网上翻出了春晚武术节目《少年中国》的视频，一个集温情内涵与铮铮铁骨于一身的男子带领一帮少年在仙境之巅习武对练，顺时而动，儒雅与雄浑相结合。整个节目内含国粹之精华，“武”出了接地气的中华之精神，一片生机勃勃而又不食人间烟火。

编辑：刘雨濛 lymjcf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