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战线:中央特科在沪的特殊斗争
2016-09-10王正瀚
王正瀚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为保卫党中央的安全和开展情报等工作,一支秘密队伍——中央特科在这座城市与敌人进行了一场场特殊的战斗。时值建党95周年之际,笔者依据当年在特科奋战过的一些老同志的珍贵回忆及当时报刊一手新闻资料,再现这段不平凡的历史,以飨读者。
中央特科的创建
1927年“八七”会议后,党中央机关迁至上海。为了便于保卫中共中央的安全并搜集情报等工作,专事隐蔽战线工作的机构——中央特科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创设。中央特科下设三科:一科为总务科,由原来专门服务于党中央机关的“总部”改称而来,它的主要职责包括选择、布置会场,营救被捕同志,负责收殓遇害同志遗体和料理家属生活,为机关租赁房屋等;二科为情报科,负责搜集情报、侦获敌情;三科是專门惩办特务和叛徒的行动科,它里面最著名的便是“红队”,也称“打狗队”,其成员中不少都是智勇过人的神枪手。后来随着形势发展的需要,特科又设立了负责设置电台、从事无线电通讯活动的第四科,即交通科。当时处于各种反动势力交织和白色恐怖统治下的上海,斗争环境异常复杂和险峻。因此,中共重视并加强了对特科工作的开展和领导,以精干的力量充实这支队伍。除周恩来外,陈赓、陈云、潘汉年、聂荣臻等后来新中国的领导人、将帅都曾经担任过中央特科的负责人或参加过特科的工作,可谓群英荟萃。中央特科的战士们在艰苦的条件下肩负重任。曾在特科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聂荣臻同志曾回忆说:“在特科工作时极为劳累紧张。白天整天在外边活动,夜间要很晚才得回来,有时过午夜12点;而早晨四五点钟,在煤油炉上热点泡饭,就着咸菜,吃了又出去了。有时则通宵达旦开会或采取行动,几乎天天如此。”
忠于党的安全保卫,竭力营救被捕同志
中共中央迁设上海后,当时举行重要会议,多由中央特科负责选设会场和会议期间的安保工作。例如,1929年至1930年先后在上海召开的中共六届二中全会、三中全会和四中全会等这几次会议,开会地点的选择和会场的布置皆由特科第一科完成。开会时,由第三科的“红队”担任护卫,负责会场内外的警戒。有时依据需要,特科会安排人员组成临时家庭,或是在邻舍打牌等来进行掩护。例如,1930年中央在上海召开中华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预备会议,这次会议与会人数较多,中央特科第一、二、三科共同筹备。当时决定让在中央机关工作的李一氓及其夫人和两个男孩,还有另外调来充当李一氓弟弟和妹妹的一男一女共六人组成一个临时家庭作为会场所在房屋的主人。为安全起见,与会代表进入会场后不能出来,由特科安排就地寝食。这个临时家庭中当李一氓妹妹的女孩,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抗日女英雄赵一曼。
在险境中如有中央负责同志被捕,重要的营救工作也由中央特科组织。曾担任过中央特科一科科长的洪扬生提到中央特科的营救工作大致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方式,当被捕的同志未暴露身份时,中央特科就用公开聘请律师出面辩护的方法,合法营救。在特一科的直接关系下有两位律师,一位是潘震亚,他是法学教授兼办律师事务,十分同情革命,我们有所求,他必应,从不附带任何条件。另一位是费国禧律师,我们请他出面辩护,仍得花点钱。第二种方式,即寻找内线,或托人说情,或行贿买通。”如任弼时曾几次被捕,1929年他在上海参加会议时被捕,敌人对他施以酷刑,但他始终没有屈服,未吐露任何情况。当时,中央特科就是请这位潘震亚律师出庭为任弼时辩护,最后他被减刑释放。而任弼时最后一次被捕,洪扬生说律师辩护无效,特科便以第二种方式用钱买通探长,使任安然获释。
此外,中央特科在关向应被捕后脱险的过程中也功不可没。1931年,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参加上海职工联合会工作的关向应被捕,敌人同时从他住处搜去了党的重要文件,形势非常危急。中央特科通过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关系获悉逮捕关向应的英国巡捕房正发愁怎样处理搜来的这些文件,于是派情报科副科长刘鼎伪装成“政治专家”,经人引荐给英国西探长兰普逊,帮助巡捕房来“鉴别”这些文件。刘鼎便趁检查文件之机,把其中最机密的手抄文件抽出,藏在身上带了出去。关向应被英国巡捕房转押到龙华监狱后,中央特科又通过内线将重要文件已被抢救出来的消息告知了关向应,使他能更灵活地应对敌人,并安排中共领导下的互济总会营救部部长黄定慧协助特科营救关向应。黄定慧与有进步思想的青年律师陈志皋见了面,称关向应是她已故丈夫的好友兼亲戚,来到上海做生意,被误当成共产党给抓了,希望陈能出手相救。陈志皋答应担任关向应的辩护律师,后又带黄拜见了他的父亲。陈志皋父亲曾任职于法租界会审公廨多年,在上海司法界有很高的声望和影响。当时主审关向应案的法官与陈家相识,黄便通过陈父向这位法官打招呼,加之由于没有什么证据,之后不久,关向应被保释出狱。此事在著名记者穆欣所著《陈赓传》中亦有记载。
在前面这两种方式无效时,洪扬生谈及中央特科还会使用第三种方式即武力抢救,“武力抢救列为‘红队’的训练项目。‘红队’在执行武力抢救计划时,特一科的同志有时也从旁协助”。如1928年罗亦农被捕和1929年彭湃等人被捕后,中央特科都曾策划进行武力营救,但都因故而没有成功。
“打进去”和“拉出来”,构建情报网络
获取情报、了解敌情是中央特科成立的主要任务,其第二科在具体工作中采取“打进去”和“拉出来”的策略,构建起了高效的情报网络。“打进去”是利用各种关系打入敌人的心脏部门,把我们的情报人员派至国民党的特务、军队、警察、宪兵机关,甚至外国巡捕房。另外,还要争取同情革命、值得信任的人打入敌特机关,为中共情报部门工作。为此,特科派遣李克农、钱壮飞、胡底即著名的“龙潭三杰”先后打入国民党最高特务机关。他们在潜伏期间掌握了国民党最高特务组织的核心机密,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为保卫党中央的安全作出了重要贡献。如1931年顾顺章被捕后叛变,对中共威胁极大,因为顾是特科的重要负责人之一,熟知党中央许多机密和中共中央在沪重要机关及负责同志的住处。当捕获顾顺章的特务为抢功向南京发电报时,被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机要秘书的钱壮飞截获,并迅速将顾叛变的消息传递至党中央,从而为中共方面采取紧急措施,粉碎敌人企图利用顾的招供对我党发起袭击的阴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拉出来”是将国民党特务机关某些人员和外国巡捕房的包探,尽量设法争取过来,为我党工作。参加过中央特科情报工作的陈养山同志曾讲述过特科建立杨登瀛这个特殊人物关系的经过。杨登瀛原名鲍君甫,早年留学日本,同日本通讯社和国民党的一些要人很熟,善于交际。回国后,在五卅运动期间他同上海总工会及中共的一些同志有接触,参加了国民党左派的一些活动。杨登瀛在上海总工会认识了洋务工会的负责人杨剑虹,他们两人都是广东人,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后来杨剑虹投靠国民党右派,思想变得十分反动。1928年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成立,随后又在南京设立了调查科总部。杨剑虹被总部派往上海筹建特务机关,他找到杨登瀛,要杨登瀛帮忙侦查上海的共产党及其他反蒋党派的活动情况、参加国民党的特务工作,并将杨登瀛引荐给了陈立夫。杨登瀛把这些情况告诉了与自己相识的陈养山,当时陈就住在杨登瀛家里。陈养山将杨登瀛的情况汇报给党中央后,周恩来等分析后认为杨登瀛这个关系可以利用,于是安排时任中央特科二科科长的陈赓同杨登瀛见了面,并由陈赓直接领导杨登瀛这头的工作。从此,楊登瀛成为中共在敌人侦探机关中设立的一个反间谍关系。杨剑虹涉及贪污案自杀后,杨登瀛被任命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上海的特派员。此后,中共利用杨登瀛的关系,派人打入警局、侦察队、宪兵队等中去,“从某种角度看,当时国民党在上海的特务机关,是由我们替它配备人员的”,陈养山这样说道。有了这样一个反间谍关系,对保卫中央机关和上海的党组织,打击敌特活动,起了很大的作用。例如,中共通过杨登瀛之口故意说有些叛徒是假叛变,与共产党仍有“勾结”,引起敌人怀疑,借敌之手将他们除掉。前述关向应被捕后,中央特科的刘鼎也正是冒充由杨特派员特地请来的“政治专家”,借帮助巡捕房识别随关向应一起被抄去的机密文件之机,把重要文件拿了回来,因为杨登瀛与当时英国巡捕房政治部主任的关系也很好。
对于中共的朋友和其他凡是能够利用的对象、社会关系等,中央特科也尽力联络争取,当时的社会名流杨度便是一个代表性的例子。杨度一生在政治思想上几经转变,晚年他转向革命,接受了共产主义的主张。1929年,经周恩来批准,杨度在上海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后也成为中央特科情报网中的一位特殊人物。
英勇锄奸,惩治叛徒
在残酷和复杂的斗争环境下,中共党内一些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经不住考验,投靠敌营,成为出卖同志、危害我党的特务和内奸。因此,镇压叛徒、特务也是此时中央特科保卫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令敌人胆战心惊的“红队”屡立奇功,留下了不少英勇杀敌的事迹。其中,严惩出卖罗亦农和彭湃等人的叛徒尤为人称颂。
1928年,罗亦农在上海英租界等待接头的人时突遭逮捕,中共虽设法营救,但未成功。因敌人已知他的身份,恐生意外而很快将他杀害。罗亦农的牺牲,是我党的重大损失,全党同志深为痛惜。中央特科通过英国巡捕房的内线关系查明何家兴、贺稚华夫妇是出卖罗亦农的叛徒。何家兴和贺稚华都曾留学德国,回国后在罗亦农领导下工作。他们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很迷恋,经常出入于舞厅等娱乐场所,违反工作纪律,多次受到罗亦农的严厉批评,便怀恨在心。当时中共工作人员的微薄生活费无法满足他们堕落腐化的生活需求,他们便打算用中共中央在上海的一批机关和中共负责同志的秘密地址来交换敌人的赏金,罗亦农就是第一个被他们出卖的人。在查清何、贺的罪行后,中共决定除掉他们。据当时在党中央工作的李维汉同志说:
我在党中央秘书处楼上和我们的特科接了头,作了布置。为了使叛徒相信我们对他们没有产生怀疑,就派人告诉他们,新闸路(即戈登路机关)不能住了,要他们搬个地方,搬家前先到南京路一个客栈里去暂住几天。当时南京路有许多大铺子,有的两个大铺子中间有个小号子,进门就是楼梯,楼上接通两个楼。特科找了个这样的客栈,要他们先搬去住。我并约了他们在那儿相见。见面前,特科作了周密布置,楼上、街上都派了人,进行监视和掩护;万一出事,我可以悄悄从后面走掉。在事先约定的时间,我到那里和他们见了面。见面后说了些应付的话。我说:你们受惊了,原来的地方不能住了,还是另外找个房子住,躲避一下。我又给了他们一些钱,要他们搬家后把地址告诉某某同志。他们见我亲自去见面,就相信了组织上并没有怀疑他们,因此,搬家后很快把地址通知了某同志,其实这个同志就是特科的。
就在几天后,陈赓亲率“红队”进入何家兴夫妇居住的客栈。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院子里燃放鞭炮,“红队”队员一人把守后门,三人上楼闯入何家兴夫妇所在房间,惊醒过来的何家兴来不及躲避便被击毙,贺稚华被打瞎了一只右眼,钻入床下。“红队”误以为她已死,后得知她在广慈医院治疗,曾准备到医院把她“镇压”,但由于敌人防范很严而无法下手。这一事件就是当时报刊上所刊登的、震惊一时的“蒲石路之暗杀案”。“红队”队员还在何、贺住处搜出了他们两人所掌握的一些同志的名单和地址等,避免了中共因这两个叛徒的进一步出卖而遭受更多的损害。
1929年,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等中共军事干部在上海开会时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周恩来因临时有事没有去参加这次会议而得以幸免。事件发生后,中央特科很快查明告密者是叛徒白鑫。白鑫原是中央军委秘书,非常熟悉军委的情况。彭湃等人开会的地点就在白鑫的家中。会前,他已向敌人通风报信,开会时他装着无事仍去参加并做会议记录,虽在当时与彭湃等人一同被捕,但他很快就被释放并被敌人保护起来。当得知彭湃、杨殷等被捕后将被敌人押往龙华警备司令部,周恩来下令中央特科所有会用枪的人一起出动,计划在囚车经过途中实施解救。当天特科队员们有的化装成拍摄电影外景的,有的化装成摆地摊的和行人,为了拦住囚车,还准备了装满大米的大车。但是枪支运到迟了,而且去掉枪支上的黄油又用去不少时间,延误了时机,最后只能取消这次劫车救人的行动。
彭湃等烈士殉难,白鑫罪不可恕,而且他叛变后对中共威胁极大。因此,特科加紧了除去这个叛徒的步伐。他们安排与白鑫熟识的柯麟医生给白看病,由“红队”伺机下手。但白鑫很狡猾,几次都被他溜走,后来不再去柯医生处,要柯去他住处看病。柯麟回来后把所了解到的白鑫就住在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范争波家里等情况报告给了陈赓等人。特科立即派“红队”设法在霞飞路和合坊范争波公馆的旁边租了几间屋子,严密监视白鑫。在得知白鑫准备逃往意大利及其动身的时间后,周恩来决定就在这天将他处决。在白鑫出发当天下午,“红队”队员埋伏在和合坊弄堂口。至晚上11时许,范争波弟兄等人送白鑫出来,走向停靠汽车的地方时,守候一旁的“红队”队员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向白射击,范争波保镖拔枪还击,但子弹未及射出就被击毙。范争波弟兄也中弹倒地,其中范争波胞弟范争洛身中六枪被击毙。此时两名看门巡捕赶来,一人也被“红队”队员击中,另一人抱头逃窜。这些人中弹倒地后,白鑫向北逃命,并开枪还击,“红队”紧追不舍,终将其击毙。整个行动过程中,“红队”共射出90余发子弹。特科的这些锄奸活动,不仅镇压了叛徒,震慑了敌人的气焰,而且在特殊的环境下也有力地保卫了中共中央和党组织的安全。
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特科于1935年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而撤销。虽然存在的时间不长,但中央特科当年在上海隐蔽战线所进行的这些战斗,在中共革命史上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