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全球布局下的亚太海洋霸权
2016-09-10蔡鹏鸿
蔡鹏鸿
【摘要】美国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海上安全战略,着眼于当前与未来之间的路径选择,是战略实施和修改的选择过程,是一种动态性的国家规划。美国全球布局下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思想和原则指引下的产物。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就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发布过一系列的政策报告和文件,奥巴马总统执政以来更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和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尽管战略文件接连发表,但是其目标就是依据最新的国际和地区局势变化,修订或设计如何维护美国的海洋霸权。
【关键词】海上安全战略 全球布局 亚太 海洋霸权
【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6.13.005
美国的亚太海洋安全战略是其全球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观美国全球战略的发展进程,亚太海洋是美国历届政府所关注的重点地区。只是9·11恐怖袭击暂时改变了美国的战略视野,转向以反恐为重点的国家安全战略。奥巴马政府又从聚焦“反恐战争”逐步调整为应对来自“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挑战,其长远目标则以针对国家行为体为重点的战略思路。
美国全球安全战略调整过程中对亚太海洋安全战略的重视,并不是从奥巴马政府开始。冷战结束后的最初十几年,美国曾提出过国家安全战略、海上安全战略、东亚战略、亚太共同体、“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2007)等战略文件,其中不少涉及亚太海洋问题。2009年以来,奥巴马政府以“改变”为旗帜对美国全球战略进行了调整,其布局意图从原有的“两大扩张计划”(大中东和大中亚计划),逐步调整为收缩中东,进而提出重返亚太的东向战略部署。为实施其战略调整,奥巴马政府先后出台了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两篇报告(2010、2015)、新版《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2015)、新版《美国国家军事战略》两篇报告(2011、2015)和《亚太海洋安全战略》等有关全球布局和亚太海洋安全战略的规划。
毋庸置言,美国的全球战略和亚太海洋战略旨在维护其在国际政治和地区战略舞台上的主导地位。奥巴马第一任期的全球战略调整在于重返亚太,奥巴马总统通过强调美国的太平洋身份,将美国的海洋战略核心放在太平洋地区。奥巴马第二任期的亚太海洋战略在注重太平洋地区的同时,朝着太平洋—印度洋两洋兼顾的方向转变,并在2015年第一次提出了印度洋—亚洲—太平洋概念,图谋从更加宽广的空间和海域范围来制衡中国,从两洋地缘视角谋划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海洋战略布局。
我们可以从广义和狭义的视角分析美国的海洋战略。广义的海洋战略涉及国家海洋管理,属于综合性海洋政策范畴。新世纪初,时任美国总统布什根据国会相关法案,提出了美国的《21世纪海洋蓝图》文件(2004年)、《美国海洋行动计划》,作为新世纪的美国海洋战略,涉及国家海洋经济、海洋资源、海洋气候、海洋科技、海洋运输安全等海洋政策领域各个领域。
狭义的海洋战略涉及国家安全,属于国家海上安全战略范畴。海上安全是濒海国家领陆安全在海上方向的延伸,是国家总体安全的组成部分。美国海上安全专业人士认为,海上战略(maritime strategy,或海事战略)是同海上战争相关的安全概念和指导性原则,在战争与和平时期用以组建和利用海上力量——海军、海岸,警卫队和海军陆战队来保障国家的海上安全,实现国家的安全目标。①相对于广义的海洋战略概念,狭义的海洋战略似可界定为海上安全战略,聚焦于军事和打仗(warfighting)。为此,美国小布什政府在2004年公布海洋战略之后不久于2005年公布了“美国国家海上安全战略”,显然有别于广义的海洋战略概念。本文根据狭义定义来研究美国全球布局下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分析其目标、内涵和相关因素,就其在亚太地区产生的地缘战略影响及其对中国海上安全战略的影响进行分析。
美国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海上安全战略,着眼于当前与未来之间的路径选择,是战略实施和修改的选择过程,是一种动态性的国家规划。美国定期举行的总统大选导致政权更迭或新政府上台,新政府都会根据新的目标来修订既有的战略,或者索性重新设计并提出新的战略。因此,任何一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可能因为国内政治因素而导致修订,而变幻莫测的国际局势和纷繁复杂的地缘安全环境也可能对战略的进一步实施产生影响。从积极的角度看,即使一项战略在实施过程中取得成效,但有时候为了防止偏离已经取得的成果,国安会等高层也会根据新的形势对其进行修订。因此,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和海上安全战略的设计、制订或修改大多遵循以下步骤:首先,分析并理解形势和环境变化。其次,不断审视并确定新形势下的核心利益是什么。最后,根据对新的安全态势所做出的判断,对将来未雨绸缪,修改并设计未来的新战略。据此我们来分析美国战略设计者视野中的全球和亚太安全形势。
全球安全局势变动与美国海上安全战略
新世纪以来,全球安全形势发生巨大变化,美国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在评估局势变动的背景下,制定了相应的国家安全战略和海上安全战略,并根据特定时期的特殊要求,制定具体的政策予以执行。尽管布什政府第一任期在“倒萨打伊”及反恐战争中取得了最初的成效,但是第二任期开始后,局势发展并不顺利。恐怖活动向亚洲和东南亚地区扩散,海盗问题突出,恐怖主义分子利用海盗力量的可能性加大。新的安全局势促使布什政府考虑制定海上安全战略。
布什政府认为,美国面临五大海上安全威胁:第一是国家行为,特别是地区大国造成的威胁。第二是恐怖分子威胁。第三是跨国犯罪和海盗威胁。第四是海洋环境遭受破坏构成的威胁。第五是海上非法移民对社会和地区形成威胁。
为克服这些海上威胁,布什政府于2005年制定了美国第一份“国家海上安全战略”,提出了实现国家海上安全战略的四大目标:其一是,预防恐怖主义分子实施海上攻击,预防海上犯罪分子或海上敌对行动者对美国实施恐怖活动。其二是,保护濒海人口集中地或居住区安全,保护人员和社会使用的关键设施不受破坏和攻击。其三是,提高预防恐袭能力,及时修复恐袭和海上犯罪活动造成的破坏。其四是,保护海洋及海洋资源。该战略报告还提出了通过五大战略行动确保其战略目标的实现。这五大战略行动是:强化国际合作、增强海洋意识、将安全与商贸同行、部署分层式安全措施、保障海上运输系统。
2007年,美国政府推出了《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这是在美国领导人认为世界处于非战非和的局势下制定的。美国认为,和平并非永远与我们同行,人类世界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和平环境中,世界“正处于一个既不可能完全是战争,也不可能完全是和平”的时代,世界各国正在为“争夺全球影响力而展开激烈的竞争”。美国政府认为,对美国和世界繁荣构成潜在威胁的主要安全因素是:大国战争、地区冲突、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能源竞争与资源争夺、社会动荡和自然灾害等。但是,在新世纪美国面临的主要安全挑战是:全球化引发的社会动荡、人员流动、资源争夺、恐怖主义和非国家行为者的跨国行动、失败国家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在亚太地区,报告强调,美国亚太海洋战略的重点是人道主义危机、传染病扩散、海上搜救、抗击海啸、地震和台风等。这份《2l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提出了六项战略目标与任务:其一,实施前沿部署,限制地区冲突。其二,阻止发生大国战争。其三,打赢国家战争,也就是在美国处于战争状态期间,美国的海上力量应该具有实施局部制海能力、克服进入挑战、海军投射能力等。其四,实施本土纵深防御。其五,发展并维持国际合作关系。也就是,美国认为,国际海上安全威胁不能单打独斗,必须依靠更多的国际伙伴参与。其六,保障美国对国际秩序的主导地位,打击任何可能破坏美国主导地位的行动,特别是恐怖主义行动。为完成这些目标,该战略报告提出了美国海上力量应该具备的六种核心能力:前沿存在能力、威慑能力、海上控制能力、力量投送能力、海上安全能力和人道主义援助及灾难应对能力。
综上所述,新世纪初突发的9·11恐怖袭击,是布什政府第一任期对国家安全战略做出调整的主要背景。美国的全球战略目标就是打击恐怖主义。在以反恐打恐为主线的国家安全战略指引下,军事上突出“先发制人”“单边主义”等行动方针。尽管美国战略调整在短期内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美国利用打击恐怖主义打造“新帝国”的构想没有实现,恐怖主义、海盗和海上武器扩散等问题实际上更加猖獗、更加严重,导致全球和地区安全环境的进一步恶化。为确保海上通道安全,阻断恐怖分子利用海上通道扩散,同时也关注正在崛起的海上大国及其潜在影响,小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开始微调美国的安全战略,2005年第一次颁布了“国家海上安全战略”,在坚持反恐打恐的同时,开始关注国家行为体的潜在威胁,提出了大国在地区层面发生战争的可能性问题。美国政府于2007年提出了“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从海军实力角度出发,部署美国的海上力量,真正开始了新世纪海权的转型,将安全战略视野投向海洋。
奥巴马政府对国际局势的分析与海上安全
2009年1月,奥巴马正式出任美国总统。当时的国际形势对美国而言可谓正值严冬。奥巴马政府要在美国“面临局势转变的时刻”重拾信心,维护美国在国际上的领导地位。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期间对于局势的判断和采取的行动,具有转型期战略调整的特点。期间发布了一系列同国家安全和军事战略相关的战略报告,包括“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家军事战略报告”“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核态势评估报告”“海洋战略报告”等。从这些频繁发布的战略文件中可以发现,奥巴马政府正试图摆脱布什政府不良的政治遗产,设法同其前任进行坚决的切割,改善美国的国际形象。由此可以做出的基本判断是:美国的战略态势意识从“美国治下的和平”调整为“以美引领的多种力量共治”(First among equals)的国际格局;战略指导思想从崇尚武力的“政权更迭”调整为“巧实力”的软硬兼施;战略视野从相对集中于以反恐为中心的军事安全领域调整为强调经济、教育、科技、能源、核安全、互联网与太空活动等;战略布局意图从“两大扩张计划”(大中东和大中亚计划)调整为收缩中东和重返亚洲的“西退东进”部署;战略目标任务从聚焦“反恐战争”调整为“政经兼顾”的综合平衡;军事战略理念从同时打赢两场常规战争首次变为打赢“当前战争”;战略手段方式从“单边主义”调整为“有选择的多边主义”②。
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对美国的战略调整虽然不是根本性的,但确实具有不少实质性内涵。从硬实力视角看,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其军事地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国设法以此来继续维护其治下的和平与国际秩序。此时期美国全球战略调整的重点在于重返亚太。奥巴马总统确认美国是亚太国家,要将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奥巴马政府实施战略东移、亚太再平衡战略,要在我国周边海洋和东南亚地区实施战略调整。从推行地缘战略的行动看,奥巴马政府此时期通过其在中国周边海域的军力部署,沿南海周边建立起了以新加坡为核心的若干个军事基地,同菲律宾签署了《增强防务协定》,重返菲律宾海空军基地,并且有意使用越南金兰湾。同时,美国将借助其软实力来维护美国的国际地位。奥巴马认为,美国的民主制度、普世价值观依然“光芒四射”。基于此,可以继续“按照美国已经建立的模式,提倡和推进基本人权”,推广并提升美国的价值观。奥巴马政府也检视了美国反恐过程中的一些不当行为,特别是施行酷刑等,认为美国应该以国内践行的方式推广普世价值,而不是通过武力把本国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强加于其他国家和人民,认为美国将摒弃酷刑这类与美国价值观格格不入的行为、致力于追求符合宪法精神的法治以及将美利坚精神拓展到每一位公民的决心等来加以实现。
奥巴马政府第二任期以来的国际局势已不同于其第一任期的伊始时期。经过四年的努力,美国似乎是发达国家中最早走出金融危机阴影的国家,经济复苏明显、失业率减少、就业岗位增长。美国同时也结束了旷日持久的两场战争,开始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尽管国际恐怖主义势力对美国的安全威胁尚未完全解除,但是美国总算体面地从中东中亚地区撤军了。不过,2014年夏天开始,“伊斯兰国”(ISIL)意外崛起给美国和西方国家带来新的安全威胁。尤为令美国震惊的是,2014年春,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之际正式“接纳”克里米亚,克里米亚脱离乌克兰“回归”俄罗斯,被美国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国际秩序遭受最严重的践踏事件。美国甚至不计后果而毅然停止美俄关系重启进程,将俄罗斯踢出G8集团,纠集西方国家对俄实施严厉的制裁。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面临失序甚至倒塌。美国对待乌克兰事件如此严肃,为冷战结束以来所未见,世界似乎再次进入新冷战状态。
奥巴马政府于2015年初发布了新版本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③,试图消除安全威胁的解决方案。首先,报告表示了美国坚决打击恐怖主义的决心,提出将采取可持续性的反恐手段,同负责任的伙伴国家合作,发动精确打击行动,加强与阿富汗、索马里、伊拉克等贫困国家合作以提供经济机会,消灭赤贫现状,从而防止暴力极端组织得势。报告发誓最终打败这个极端组织“伊斯兰国”。
其次,该战略报告继续关注核威胁,反对不负责任的国家或恐怖分子获得核武器与核材料。因此,美国支持推动世界无核化运动。但在目前核武器仍然存在的情况下,美国必须维持一支安全有效的核威慑力量。美国希望进一步强化核不扩散条约的规范性,督促有核国家减少核武数量,并确保其他无核国家的核项目只用于和平的能源项目。
再次,该战略报告把气候变化看成是“对美国国家安全的一个迫切的、正在增长的威胁”。认为气候变化对全球经济带来巨大威胁,美国努力与其他国家一道为应对气候变化作出贡献。
第四,该战略报告重视网络安全。认为网络似乎已经成为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为国家的经济安全、卫生系统等基础设施服务,也可成为不良政府、犯罪分子和个人的攻击目标。因此,美国作为网络发源国对引领一个网络化的世界富有特殊责任,而且美国的繁荣与安全也越来越多地维系于一个开放、安全和可靠的互联网络。报告提出,美国正在强化联邦机构的网络安全,并与私营部门、民间机构和其他利益攸关者的合作,加强美国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安全建设。奥巴马政府将继续与国会合作,建立一个法律框架,制定更高的网络安全标准。同时,美国还将依据本国法律和国际法,通过司法行动、提高攻击者的代价等方式,防范与应对网络攻击。美国将帮助其他国家制定相关法律,对网络攻击基础设施的行为采取强有力行动。
第五,该战略报告关注流行性疾病、传染疾病的传播。流行性疾病正成为社会生活日益增大的危险。报告提出,美国国内正加强预防疾病流行和进行快速反应的能力建设。美还将加强与伙伴国家的合作,寻求建立一个更加安全的、不受传染性疫病威胁的世界。报告主张提高食品安全标准规范,建立一个预防、检测与报告流行性疫情的全球系统。
2015年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被美国高官认为是奥巴马政府第二份同名报告,要维护同样的国家战略利益即安全、繁荣、价值观和国际秩序④。这份报告确实保留了2010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的基本要点和立场,但是不同的是,2010版战略报告要强调的是美国通过国际机制在世界事务中发挥催化作用,而2015年版本则要求强化美国的领导地位和领导作用,主张美国在国际机制内以及国家之间的领导作用。通篇报告前后共有94次提及美国在世界事务中的领导作用,这是耐人寻味的。
尽管奥巴马政府一味强调美国的领导地位,实际上反映了国际力量格局变动的背景下,美国的地位相对削弱,其在战后形成的领导地位正面临严重挑战。美国认为,这些挑战主要来自极端暴力主义和伊斯兰国、俄罗斯在地缘政治上的强力反弹,以及中国在地缘经济上表现强劲之后在地缘政治上的强势崛起,这些都对美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地缘政治挑战。奥巴马政府在即将离任的时候希望通过曾经由美国组建、体现美国意志的国际机制来巩固其在国际体系中的领导作用,这就是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莱斯指出的奥巴马政府最后两年“想要完成的任务蓝图”。为此,人们可以看出此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华丽词藻背后究竟包藏着什么样的真实意图了。可以认为,该战略报告对当前国际安全环境的特点和走势实际上并没有给出正确的评估和判断,只是以冷战思维为铺垫,把意识形态之争作为当前国际局势演变的基础,维持和巩固既有的国际秩序,图谋以此来维持美国的霸权和领导地位。报告中使用很多篇幅来描述气候变化、传染病对全球和美国安全的严重影响,实际上都是点缀,对降低国际安全威胁毫无任何实际作用。
很显然,美国全球安全战略的指导思想仍然是恢复旧时“独步天下”的领导地位。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在全球化、多极化和多样化的大背景下,美国在国际力量对比中面对的是其力量相对下降和新兴大国群体性崛起的趋势。⑤奥巴马政府希望助推美国单极独霸的梦想寄托于恢复其在国际机制中领导地位,其切入点在于实施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来加以推进,坚实美国领导的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和地区安全秩序,在其实力相对削弱的时候利用盟国和伙伴的资源,“发挥盟友与伙伴的合力作用”。
奥巴马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
奥巴马政府制订的亚太海洋战略不仅受到美国全球安全战略原则的约束,而且受到历史特别是冷战结束以来美亚关系的结构性因素影响,包括历史的因素和现实地缘政治的作用。19世纪美国崛起后,美国似乎把太平洋看成是美国的“内湖”,这个概念差不多可以上溯到19世纪晚期,当时“整个北太平洋边缘地区都处于美国的控制之下”⑥。从19世纪后期开始的美国亚洲关系演进中可以发现,美国的扩张线路就是其亚太海上战略的早期版本。美国对夏威夷群岛的合并、从西班牙人手中接管菲律宾殖民地,就是美国向太平洋地区海上扩张的重要阶段,形成了奥巴马总统声称的美国是太平洋国家的历史依据,铸就了现在美国太平洋身份的脉络。这对于美国来说并不是光彩的一页历史,但一些美国人还是认为,这是创造美国历史的机会,甚至认为这是美国的利益所在。“太平洋世纪”似乎是奥巴马政府重视这个地区的创举,但是,一百年前时任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就说过,繁荣的太平洋地区是人类历史上发展最为快速的地区之一,从现在开始,太平洋就是未来。⑦
美国进入亚太地区并且保持一个世纪的影响力,同美国的亚太海洋战略和美国海上力量在这个地区保持持久影响力不无关系。美国的海权思想特别是马汉海权理论是美国维护其在亚太地区利益的理论和思想基础。长期来,美国的海上安全战略基于海权理论,成为美国追逐其商业利益和海洋霸权的政策指引。在海权理论和政策的指引下,美国从海洋弱国,一战之后一跃而为海洋强国。1922年制订的《五国海军条约》,使美国的利益得到了维护,美国成为真正的世界海权体系的制订者和维护者。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美国成为亚太地区海上霸主。亚太地区包括日本、菲律宾和东南亚一些国家,都认为美国是太平洋地区安全稳定器、中间人,甚至认为美国可以发挥平衡轮的作用。尽管冷战结束,旧有的冷战思维不该继续,但是美国依然把自己看成为地区领导、海洋安全秩序的主导者。奥巴马政府同其前任一样,要让美国在亚太海洋秩序的重构中继续扮演领导者角色。这似乎也是当代奥巴马政府制订最新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的理论和政策取向。
奥巴马政府对亚太海洋安全局势的分析和判断
奥巴马总统上任之后不久,美国战略重心从伊拉克战场和阿富汗战场转移,开始重返亚洲。美国把其海洋战略核心放在太平洋地区,把美国的商业利益和经济增长寄托于亚太地区。2012年初,奥巴马政府全面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即在政治、安全、外交和经济上全面进入亚太。美国在安全上不仅要强化双边同盟体系,而且谋划三边甚至多边安全机制,政治上推行外交前沿部署,经济上则强力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构建美国主导下的太平洋经济和安全架构。
美国亚太战略调整的基本动因在于应对中国的快速崛起,维护其长期拥有的亚太事务主导权。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国际力量对比出现重大变化,在亚太区域架构发生深刻变动特别是中国海上力量不断增强之际,美国认为这是对美国主导权的挑战。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提出的重返亚太战略,旨在加强其在亚太地区的海上军事力量部署,举行更多的军事演习,强化美国的“存在感”,设法推动“亚洲版”导弹防御体系建设。
但是国际局势的变动并没有按照美国的逻辑前行。中共十八之后,中国周边外交在习近平总书记领导下主动谋划,努力进取,取得了重大成果。而奥巴马政府则认为,亚太地区特别是海上安全已经成为影响美国国家利益的重灾区。美国奥巴马政府对地区海洋局势分析后认为,影响美国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的主要因素是:
其一,对海上岛屿和领土主权的声索和争议是对美国在亚太地区商业利益和海上安全的主要威胁。美国认为,亚太地区海上通道对美国和全球的商业利益至关重要。海上通道安全将对全球贸易产生重要影响。美国认为,中国在南海地区咄咄逼人的行动正在阻遏美国军舰和商业船只的安全通行。中国等国家对南海的主权申索是地区安全热点和冲突的导火索。
其二,美国不顾钓鱼岛及其周边海域为中国固有领土的既有事实,反而认为,中日在东海钓鱼岛海域的争议中,中国持续挑战日本对钓鱼岛及其周边海域的行政管理权,是造成东海地区海上局势紧张的主要原因。
其三,美国认为,中国和其他国家在南海岛屿上建造设施甚至造岛行为,违反了国际法的相关规定,可能影响海上航行自由。该地区填海造岛的现实情况是菲律宾在1970年代在中业岛建造机场,填海造陆规模大约14英亩,以延长其跑道。马来西亚1980年代在弹丸礁兴建机场。越南从2009年起到2014年期间在7个据点填海造陆,其规模达到60英亩,还另外建设至少4项岛屿新设施。台湾从2013年8月起开始在太平岛机场跑道附近进行填海造陆,规模大约8英亩。中国大陆从2013年12月开始在南沙岛礁上填海造陆,到2016年初总建造面积达到3200英亩,美国认为中国填海造陆的规模最大,是其他声索方建筑面积17倍。美国认为,中国对南海地区的声索部分已经“过分”,在一些岛礁上建造机场之外,还部署导弹,中国是南中国海地区军事化和军事冲突的主要行为者。美国指责中国的行为威胁了地区安全、和平与稳定。
鉴于上述分析,美国认为东亚地区海洋领土争议分歧巨大,和平解决争端前景不明。而且美国认为它所主张的通过协商谈判等外交途径和平解决海洋岛屿争议受到一些国家的抵制,也无法说服一些国家通过国际法和国际法庭解决争端,地区海洋安全形势日益恶化。因此,美国认为应该未雨绸缪,部署必要的军事力量,为所谓美国主导下的非武力解决争议奠定基础,有必要及时制订美国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这是2015年8月美国公布相关战略报告的背景。
美国“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的目标和内涵
2015年,美国发布了两份涉海战略文件,一份是当年3月份发布的《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一份是当年八月份发布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它们都是当前美国亚太海上力量部署的指引性文件。
理论上,2015年版本《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属于国家海洋战略范畴。不过,内涵上很多方面已经涉及亚太地区。美国在这份战略文件中第一次提出了印度洋—亚洲—太平洋概念,这一提法已经引起广泛的议论。不过,美国的亚太海洋安全战略针对的对象就是中国。⑧
《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第一次提出了“全域进入”新概念。美国提出这样的军事概念,旨在实现制海权以及由海向岸实施海权投射或打击的先决条件。美国的“全域进入”可以保障美军在各个领域都有行动自由权,即美军可以随时进入包括海上、空中、陆地、太空、网络空间以及电磁波谱在内的任何领域实施军事干预。
一般认为,军事上“全域进入”针对中国。在实践中,中国或其他国家在亚太海域的行动如果被解释为仿碍了美国的国家利益,就会引发美军的反击。美军已经放弃2007年同名报告使用的“防范战争”词汇,而是以“赢得战争”这样的表述来取代防范战争的提法,也就是,美军将随时进行军事打击。从逻辑上看,美军必要时可以对中国实施海上军事干预。
《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是一份全球性的海上安全战略报告。美国国防部希望在新时期能够在重点地区特别是亚太海洋地区保障美国的前沿存在,确保美国海上力量全面而快速地进入印度洋—亚洲—太平洋的任何一个区位,让美国海上力量发挥前所未有的打击能力。根据美国国防部的观点,由于亚太海洋地区安全形势急剧恶化,所以有必要制订聚焦亚太地区且目标明确、线路可行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报告。于是,2015年8月,奥巴马政府正式发布“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报告。
“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目标与内涵
美国2015年发布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是一份地理方向明确的海上安全战略报告,其战略目标共有三个⑨:
其一,维护海洋自由。美国认为,它一向重视海洋自由,认为这是美国无法消除的价值观。美国认为,海洋自由不只是商船在海上的自由航行而已,包括军舰军机的航海航空权利和自由航行权。也就是说,在亚太海上地区发生危机的时候,美国的海上力量可以依据海洋自由的航行规则自由进入危机地区,而不需得到主权国家的批准。
其二,阻遏冲突和威慑。美国认为,战后70年来其海军力量在亚太海上航行无阻,为维护地区和平、稳定和安全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就是说,美国的军事存在,是这个地区和平和安定的保障。为此,美国为了维护自身和这个地区的利益,将继续保持军事存在,以实现阻遏冲突和威慑之使命。
其三,促成各方遵循国际法和国际规则。美国要按照国际海洋习惯法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建立海洋安全和稳定的国际规则,美国同其他国家一道为共同遵守国际法做出努力,尽管美国至今还没有加入“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美国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在提出上述三项基本目标后,就实施战略目标提出了四项军事议题,这就是,第一,加强美国在亚太海洋领域的军事能力。美国国防部正在投资打造新型的舰船,在前沿部署最精锐的海上力量。第二,协助同盟国及伙伴国提升海军实力。甚至提出了相互合作提升海上地区相互感知能力,以便美国能够调动相关的军事力量。第三,推进军事外交,降低风险和误判。最后,在美国主导下建立有效的地区安全架构。
综上所述,美国提出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实际上是为新阶段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与推进提供了军事指南,从中可以窥见美国在亚太地区强化海上力量的动机和具体布局——通过更新、升级海上力量,提升其在亚太地区海上力量的实力,防范新兴海洋大国的崛起。具体策略上,美国希望通过护持盟国和其他伙伴国家,提升他们的海空军力量,强化美国在亚太地区防务圈内的军事能力。
总得来看,美国全球布局下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思想和原则指引下的产物。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就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发布过一系列的政策报告和文件,奥巴马总统执政以来更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和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尽管战略文件接连发表,但是其目标就是依据最新的国际和地区局势变化,修订或设计如何维护美国的海洋霸权。
从近期美国国防部官员的一系列讲话中发现,美国对我国在亚太海上方向的行动更新了以往的评估和判断。2014年,美方认为乌克兰危机和俄罗斯行动是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提出挑战,认为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行动是在地区层面对美国的挑战。但到2016年,美方基本上已经把南海争端和中国维权行动提升为国际性或全球级别的行动,把中国同俄罗斯相提并论为美国共同的对手,即美国当前面临的全球性五大挑战中的第一第二位重要应对对象。
美方因此正在利用南海争端在海上安全问题上对我进一步施压。主要表现是:其一,支持菲越等国通过国际仲裁及其他法律方式挑战中国主权和管辖权,致使南海局势更趋严峻。其二,奥巴马政府把中国在南海地区维权行动说成是侵略,并以此为借口把军事力量输入南海地区。以自由航行为借口,从空中、海上、水下对我加紧抵近侦察。其三,美国从幕后进入前台,借口遵循国际法,实际否定中国的“九段线”以及我国对南沙岛礁拥有的主权。美国派遣军舰闯入我南沙岛礁,对我维护主权、对我政治外交和军事维权构成严重挑战;其四,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菲律宾、澳大利亚等政府领导人或国防部发表声明,支持美方所为的维护航行自由的巡逻,甚至韩国、欧盟和G7峰会也发表声明予以支持,致使南海局势进一步恶化。
美国为实施其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正在强化其同亚太盟国及伙伴国的海上安全合作。第一,美国日本正式修订《美日防卫合作指针》后,决定把日本自卫队与美军的合作扩大到整个亚太海洋地区甚至全球范围。其次,2014年美国同菲律宾签署“增强防务条约”,美国将使用菲律宾的海军和空军基地,菲国会于2016年初最后批准后,美国可以按计划在菲律宾开辟若干个军事基地,以应对南海海上安全突发性局势。再次,美国加强安全伙伴建设。同新加坡、印尼、越南和马来西亚等建立伙伴关系,提升了同越南的军事关系,2016年全面解除输越致命性武器,逐步成为美国实施海上安全战略的军体行动。
注释
Ryan D. Martinson, "Maritime Strateg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March 25, 2016,源自外交家网站:http://thediplomat.com/2016/03/maritime-strategy-with-chinese-characteristics/.
杨洁勉:《浅析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调整》,《国际问题研究》,2011年第2期,第19页。
The President of United State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 White House, Washington DC.
Remarks by Security Advisor Susan Rice on the 2015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06, 2015, 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5/02/06/remarks-national-security-advisor-susan-rice-2015-national-security-stra.
杨洁勉:《浅析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调整》,《国际问题研究》,2011年第2期,第21页。
曼佛雷德·莫尔斯:《亚太地区的区域化》,《政治学杂志》,1996年第4期,转引自[德]苏尔兹等编:《亚洲海洋战略》(中文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03页。
转引自阿里·瓦德汉纳:《泛太平洋挑战,APEC及亚太区域合作的印尼视角》,雅加达,1994年,第175页。
2015年版《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美国同时发布中文本,美国海军司令部网站:http://www.navy.mil/local/maritime/CS21R-Mandarin.pdf。
详细内容可参考美国国防部发布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报告英文版:http://www.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ts/pubs/NDAA%20A-P_Maritime_SecuritY_Strategy-08142015-1300-FINALFORMAT.PDF,以及李洪波主编:《2015年世界重要安全文件汇编》,北京:时事出版社,2016年。
责 编∕杨昀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