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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蓝山 悉尼拜谒柴尔德墓纪行

2016-09-10水涛

大众考古 2016年2期
关键词:悉尼大学柴尔德蓝山

文 图/水涛

魂归蓝山 悉尼拜谒柴尔德墓纪行

文 图/水涛

水涛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院长、考古文物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中国西北地区青铜时代考古、中亚青铜时代考古、长江流域青铜时代考古。主持过三峡库区考古发掘研究项目、南水北调中线湖北境内库区考古发掘项目。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新疆通史》(史前卷)主编,代表性著作有《中国西北地区青铜时代考古论集》等,发表各类学术论文60多篇。

与Peter在悉尼大学主楼前合影

悉尼之行

2015年12月初,我受邀访问了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悉尼大学考古系的贾伟明先生(Peter Wei Ming Jia)为我的短期考察安排了所有的行程。到达后先是正式拜会了考古系的Alison V. G. Betts 教授,她是一位著名的中亚考古专家,目前正在乌兹别克斯坦主持一个古代城市遗址的连续发掘工作,Peter也在中国新疆连续多年参与阿敦乔鲁遗址的合作考古发掘工作。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了解悉尼大学考古系在丝绸之路考古方向的研究动态,并商讨南京大学与悉尼大学在这一领域进行合作的可能性,与Betts教授 和Peter 博士的会谈是愉快而富有成果的,随后参观了考古系的博物馆和实验室以及Betts 教授的中亚考古资料中心,下午由Betts 教授主持一个小型报告会,我介绍一些新疆史前考古的最新发现材料,会后进行了短暂的互动交流。

此行的“规定动作”完成后,Peter给我安排了一些参观游览活动。Peter老兄早年毕业于吉林大学考古专业,在20世纪80年代的出国大潮中留学澳洲,经过三十多年的风雨洗礼,早已是一个老资格的澳洲通,由他担任导游兼司机,自然是我的莫大荣幸。随后的几天里,我们在悉尼参观了澳大利亚博物馆、海洋博物馆,在堪培拉参观了国会大厦和国立博物馆,返回悉尼后又参观了新南威尔士州美术馆,拜会了多年不见的北大同学曹音女士。游览了悉尼歌剧院、达令港、圣玛利亚大教堂、邦迪海滩等著名景点。时至初夏季节,风和日丽、碧海蓝天之间的悉尼给人留下了无限美好的印象,特别是在悉尼歌剧院自费欣赏了一场亨德尔的清唱剧《弥塞亚》,亲身体验了终场时刻全体观众起立,共同高唱《哈里路亚大合唱》的壮观场景,感觉浑身都是满满的正能量。

12月5日的返程航班是在傍晚,白天还有一些时间,原计划去看一下澳洲特有的动物考拉和袋鼠。但是,前一天晚饭时Peter 忽然提及,悉尼还有一个地方你应该去看看,柴尔德的墓地就在这里。我大吃一惊,柴尔德的墓怎么是在悉尼呢?那么好吧,我们就去看看这个地方,考拉之类的以后再说。

北郊墓地导览图

柴尔德

柴尔德墓碑

寻访柴尔德

第二天一大早, Peter驾车接我出城,来到郊外一个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停车后发现是一个大型的公共墓地,Peter凭记忆带我穿行在一片片墓园之间,这个墓地可以看出有很长时间的历史,原本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规划出不同的墓区,后来经过扩建,在外围又按照阿拉伯数字规划了新的墓区。从考古专业人员的眼光来看,不用任何标志牌,我们也能根据不同的墓葬用材、石棺造型、排列顺序等分出墓葬的早晚关系和族属,清教徒、基督徒、天主教徒,以及其他信仰者的埋葬方式和墓上建筑风格截然可辨,其中还见有一些华人的墓葬。平民和富人在墓葬上也可以一眼看出来差别,但他们都可以共享这里的宁静和平安,我想这一点体现了公共墓地所坚持的平等原则。

在初夏的阳光下,我们在上千座墓中间寻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找到Peter 记忆中柴尔德墓的确切位置,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墓地的管理员,管理员在电脑系统里查了很久,也没有关于柴尔德墓葬资料的任何记载。Peter 说,不可能啊,我几年前还来过的,就在这里。最后,管理员说附近还有一个墓地,是否可以去那里找找。我们上车出大门转过了一个山包,又看到了一个陵园,名字叫Northern Suburbs Memorial Gardens and Crematorium。Peter说,可能我记错了,大概是在这个地方。这次我们学乖了,先不去墓园中找,而是先去问墓地管理员,管理员又是在电脑上忙活了半天,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Peter说,我这里有墓葬的编号:NT451A。管理员手拿一张墓区分布图告诉我们,这个编号的确是在这个陵园,大概位置应该是在那一片地方,但是电脑里就是没有柴尔德的记载,你们还是自己去找找看吧。我们根据提示,果然很快就找到了NT所在的墓区,但就是没有发现柴尔德的墓。Peter 反复回忆说,是一个小墓碑,好像还是跟别人合葬的墓碑,我们就蹲下身来,一遍遍辨认着一个个带名字的标牌,最后Peter喊了声,找到了。我过来一看,这地方我转了好几遍啊,没有的。 Peter说你过来仔细看,果然,在一个很小的铜牌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上面一位是 MARION H.SHANNON DIED 28THOCTOBER,1940;下面一位是VERE G. CHILDE DIED 19THOCTOBER, 1957。我显然没有意识到 VERE就是柴尔德本人的名字,细看标牌右下角的编号,果然是NT451A。错不了,这里就是柴尔德的墓牌了。我赶忙照了几张照片,记住了墓牌周围的环境和位置关系,因为没有带尺子,就掏出手机比划了一下,发现这个墓牌的大小与我手机的6英寸屏幕大小差不多,也就是16×8厘米见方吧。当时脑子里真是一片混乱,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么小的一个墓牌,还是沾了别人的光,真可以说是“死无立锥之地”啊,这就是世界著名考古学家的最终归宿吗?

Peter 告诉我,最初找到柴尔德墓地的是一个悉尼大学的学生,名字叫Huw Barton。起因是在2000年3月,访问悉尼大学的美国考古学家LuAnn Wandsnider想去拜访柴尔德的墓地,他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柴尔德1957年死于悉尼西部的蓝山,他葬在哪里?”Huw 问了系里的同事,无人知晓,又问了其他院系的老师,还是不知道。柴尔德这么著名的学者死后归宿居然是一个谜一样的问题,这让Huw感到十分的好奇。

又碰了几回钉子后,他最终从新南威尔士州的出生、死亡、婚姻登记处那里获得了一份文件的拷贝。文件显示,柴尔德1957年10月19日在Blackheath意外坠亡。10月23日,他的遗骸被送到悉尼市的北郊火葬场。在这个火葬场的墓地里,Huw不仅找到了柴尔德的纪念墓牌的编号和位置所在,而且搞清楚了他与墓牌上另一个人之间的关系,Marion Holoborough Shannon 是柴尔德堂兄Alexsander Gordon的夫人Elizabeth Jean Shannon的亲戚,柴尔德的一个好友Evatt与他的这位堂兄当年共同为他在悉尼的圣托马斯大教堂举办了葬礼。

Huw还发现,柴尔德在1957年的遗嘱中坦承自己没有任何存款,他慷慨地将一切都赠送给了他的家人、学生和研究机构。他将全部著作的版税赠给了英国伦敦的考古机构;承诺为他的姐姐Ethel 提供终生的资助;又为他的家人准备了另外的礼金,但似乎是,在他死的时候并没有给自己的葬礼和自己的墓地留下任何的资产或现金。因此,Huw推测,柴尔德的名字最终是被其亲属仁慈地加刻在了Shannon家族已有的墓牌上。

Peter

作者在柴尔德墓碑前

初识柴氏

我第一次知道柴尔德的名字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北京大学考古系读研究生的时候,记得1987年秋天入学后在严文明先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史》的课堂上听到了柴尔德有关“新石器革命”的概念。后来,看到了黄其煦先生所译格林·丹尼尔的名著《考古学一百五十年》。在这本书中,丹尼尔先生对柴尔德的《欧洲文明的曙光》(1925出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他认为柴尔德等人提出了一种恰如其分的传播理论,解决了19世纪晚期东方起源论和西方起源论之间的论争,巧妙地避开了语言学与人类学和考古发现的对应关系,考古学家不再纠缠于那些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新石器革命

在《远古东方的新线索》中,柴尔德提出了新石器革命的论述,认为其是进入食物生产时期的革命性变化标志,赞扬其为最伟大的经济革命。此时人们由食物采集转为食物生产,这是全局性、整个生产体系的飞跃变化。农业及畜牧出现,人类开始制造和使用磨制石器,发明了陶器,拥有稳定的居住场所,古村落也就此诞生。

城市革命

柴尔德认为城市是开创了新的经济时代的“革命”的结果和标志。在城市革命中,人口的增加主要是指居住在一起即单独建立起来的地区的人口数量的成倍上升。人口的增长又使得社会剩余的正常生产成为可能。社会的每个成员都必须积极地通过个人的采集、渔猎、种植或饲养家畜而贡献出更多的公共食物。每个主要的生产者把剩余产品作为税收交给想象中的神或神圣的国王。巨大的公共建筑不仅把已知的城市与乡村区别开来,而且也标志着社会剩余的集中。所有不参加粮食生产的人,起初是由庙宇或王家粮仓储存的剩余粮食供养的。发明了文字制度及精确实用的科学,代数学、几何学和天文学等精密科学和预测科学得到进一步精确化。由于集中的社会剩余财富供养的其他专职人员,艺术表达转向新的方面。社会剩余集中可以支付购买本地弄不到的原材料,这些原材料或用于工业或用于祭礼。在城市里,专职的工匠既由别人提供他们工作所需的原材料,也受到基于地域而非血缘的国家组织的保护。

1991年,三秦出版社出版了《当代国外考古学理论与方法》一书,这是由我国著名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发起并组织翻译的译文集,其中的第一篇文章,即是柴尔德的《城市革命》。这部译著的出版对于中国考古学界系统的学习和了解国外考古学理论与方法的发展历史具有重要的作用,也是我们这一代中青年考古学者的案头必读书。时至今日,对于文集中介绍的诸如戈登· 柴尔德、路易斯·宾福德、张光直、戴维·克拉克、伊恩·霍德这些不同时期考古学史上大名鼎鼎的学者和其主要贡献,我们仍然记忆犹新。

柴尔德提出的“新石器革命”和“城市革命”的概念,以及出版的多部史前考古学方面的著作,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广泛声誉,被公认为是20世纪前期最有成就的史前考古学家。

《考古学一百五十年》

《欧洲文明的曙光》

落幕

柴尔德一生中多次到访过苏联,对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有着一定的理解和实际运用,这也使他有着“红色教授”的称号。但是,二战结束后,他对于苏联考古学的发展方向似乎是感到了一种失望和幻灭,这种情绪也影响了他对于自己学术发展的创新。

1956年他从英国伦敦大学退休,回到了他的故乡悉尼,此时,对于健康状况和过早衰老问题的担心使他无力从事新的研究工作。据说,他是在蓝山地区参加一次学术活动期间,纵身跳下悬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关于他的真实死因,一直是学术界讳莫如深的问题。从留下的遗嘱可以看出,他对于自己的身后事早有明确的安排,千金散尽之后,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表明了参透生死之后一种豁达的境界。实际上,他在蓝山的纵身一跃,就是把自己的归宿交给了蓝山,而他的亲友们好意将他的遗骸归葬在悉尼北郊墓地中,并且寄人篱下的做法我想并不符合柴尔德的本意。

行文到此,我的眼前出现了电影《卧虎藏龙》片尾的一个镜头,年轻的武林高手玉娇龙在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之后,也是纵身跃下了武当山的万丈深壑,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呢?

哦,蓝山……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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