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唐代丝绸之路上中亚地区粟特人城市遗址壁画研究
2016-09-09王美艳WANGMeiyan武汉理工大学武汉430070WuhanUniversityofTechnology430070Wuhan
王美艳 WANG Meiyan武汉理工大学,武汉 430070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430070 Wuhan)
16唐代丝绸之路上中亚地区粟特人城市遗址壁画研究
王美艳 WANG Meiyan
武汉理工大学,武汉 430070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430070 Wuhan)
唐时期,贯通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延长,进入了陆上丝绸之路的鼎盛。在陆上丝绸之路的中段,是一些中亚城市国家,虽然各自独立,却成了连接东西方的重要纽带。在此阶段,粟特人成了陆上丝绸之路商贸活动的主要实施者。粟特人几乎散布于从中国一直到拜占庭帝国的丝绸之路上。粟特人的聚落、定居点大都以商业活动为主,也有部分居民从事农作。片治肯特是众多粟特城市遗址中壁画遗存最多、壁画内容相当丰富的一个地区。其壁画至今仍然色彩鲜艳,虽然部分斑驳损毁,但依然能够窥见粟特人的生活、习俗、信仰等。粟特城市遗址壁画充分揭示了中亚城市作为欧亚经济交流和文化沟通的内容。其壁画既有西方波斯、罗马风格的影响,也有东方唐朝中原风格的渗透,将不同文化融于一炉是中亚城市遗址壁画的特性。
唐代;丝绸之路;粟特人;城市遗址;壁画
唐代丝绸之路东起西安,西抵罗马,途经安西四郡、吐鲁番、焉耆、喀什、撒马尔罕、片治肯特、木鹿城、德黑兰、巴格达等地(见图1),丝绸之路的贸易和旅行活动充满了冒险。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开通经历了三个时段:
图1 丝绸之路线路图
第一个时段,当归功于马其顿帝国亚历山大大帝的开疆拓土,他进军中亚大陆,一直将版图扩张到现今塔吉克共和国的宁拉巴德市,这里是向东征伐的最后一站,如果继续前进,将面对崇山峻岭,困难重重,但这里却是粟特人的活跃之地。第二个时段,公元前130年,汉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寻找联盟,以抗击北方的游牧民族。张骞为丝绸之路的开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第三个时段,则要归功于唐朝廷。唐朝廷向西扩张和对西域行使管理权,使陆上丝绸之路的发展进入鼎盛时期。
总体而言,唐朝陆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之所以达到鼎盛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唐朝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经济极为兴盛,文化艺术造诣也非常高;长安和洛阳是当时国际性大都市,由此吸引各国人来到中国及中原。第二,唐王朝非常重视对西域的管理,如安西都护府的设置就是例证。第三,唐帝国周边的大国,如东罗马(拜占庭)、波斯和阿拉伯帝国的政局都比较稳定,这些国家也愿意和唐王朝建立良好的关系。所有这些因素都能导致唐代丝绸之路的贸易极为发达,为东西方文化、艺术的交流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1]。
唐代陆上丝绸之路大大延长。唐太宗在位期间,军事力量强大,630年击败东突厥,与西突厥建立了友好关系,征服高昌(今吐鲁番),焉耆、龟兹(今库车);建立安西大都护府,加强了对西部地区的统治与管理;征服西突厥后,漠北(今蒙古高原)也在唐代的控制之下,接着打通阿尔泰地区前往蒙古高原的道路,从而加强了蒙古高原和广袤的西部地区之间的联系,延长了的丝绸之路,不仅仅商人驼队和使节穿行其上,传教者、朝圣者甚至是乐舞杂耍人员也不例外。他们为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做出了卓越贡献,然而,商贸活动依然是丝绸之路繁荣的重要原因。
一、中亚粟特城市聚落
图2 克孜尔石窟粟特供养人
图3 敦煌石窟粟特供养人
在陆上丝绸之路的中段,是一些中亚城市国家,他们各自独立,但却成了东西方连接的纽带,其中粟特人(见图2、图3)对城市国家的建立,功不可没。在唐代,粟特人是陆上丝绸之路的主持者和掌控者,他们过着游牧生活,在游牧的路途中进行商品交易,经商活动非常富于智慧。粟特人迁徙的范围相当广泛,并通过各种途径向所能接触的人群学习,甚至成了中国、土耳其、波斯、罗马等不同文化沟通和交流的中介。他们像一根游动的绳子,串联起东西方的文化明珠。正是这种原因,粟特商人成了周边强大政权之间的牵线人,促进各政权的沟通与交流;他们擅长积聚财富,在从事买卖活动的同时,也生产、制作和加工物品,例如养蚕和纺织丝绸和锦缎、制作陶器、金银器等。粟特人对自身商业活动所做的种种记录,为人们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提供了重要的资料。综合来看,粟特人身份多元,他们既是商人、工匠、世界范围的旅行者、探险家、外交使节,更是国际争端的调节者。粟特人并不拘泥于某种固定身份,很多人往往集数种身份于一身,例如既是商人,也是官员,甚至还是情报的搜集者和翻译。
虽然唐朝的丝绸卖到罗马,其价值等同于黄金,但粟特人却不会在长安进货然后一直运送到罗马,他们会在沿途中转倒卖,以降低风险。于是丝绸之路上就有许多粟特人建立的交易点,这些交易点慢慢积聚了更多的人口,形成聚落,慢慢发展为城市。这些城市在唐时期达到鼎盛,而且很多城市效忠唐王朝,但因为路途遥远,他们依然有很高的自主权。粟特的聚落比较知名的有撒马尔罕(康国)、布哈尔(安国)、片治肯特(米国)等,这些城邦国家是丝绸之路上国际贸易中极为重要的枢纽[2]。
粟特人往返内陆所起的作用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作为东学西渐和西学东渐的中介和桥梁,二是促进了西域文化的繁荣和发展,三是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粟特人早就消失在历史舞台上,其后裔大多散落在亚洲各处。粟特人与东西方多个文明一起同化,而在丝绸之路上活动的痕迹,却通过两种方式呈现给了人们:一是文献资料,二是各种实物资料。传承下来的文献资料和各种考古发掘资料,唐代的典籍、器物、壁画、雕塑等为研究粟特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也提供了鲜活的证据。以往,人们主要是通过中国内地墓葬的出土和历史文献来了解粟特人,如果结合城市聚落的考古发掘则更有助于深入了解粟特人的生活习性和宗教信仰诸多方面的情况。
粟特聚落几乎分散在从中国一直到拜占庭帝国的丝绸之路上。6-8世纪,他们占据着贸易的中心点,或者说落脚于北乌拉尔猎人部落、伊朗和拜占庭帝国之间。粟特雇佣兵服务于外国,他们彪悍英勇,因为要应对丝绸之路上的强盗和土匪,还要抵御飞沙走石等天灾。他们处于一个能够看到整个世界不同文明的位置,亦即沟通东西方的枢纽。尽管他们对东西方文明相当熟悉,但却从来没有将各城邦国家联合起来,创建一个统一强大的国家。
粟特人的聚落、定居点以商业活动为主,也有部分居民从事农作,由于大多过着游牧生活,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政权,故此经常遭受外族的欺压和统治。7-8世纪时在阿拉伯人的大举入侵下,这些城市聚落被攻克、摧毁、遗弃,直至成为废墟。粟特人也就淡出人们的视野。他们的活动舞台被逐渐上升的阿拉伯文化所控制,粟特语让位于阿拉伯语,拜火教服从了伊斯兰教,中亚地区普遍伊斯兰化了。考古学家通过对粟特人城市遗址的考古发掘,发现了粟特人的壁画、墓葬和器物等[3]。其中生活遗迹保存较好的是位于现今塔吉克斯坦共和国的片治肯特,片治肯特城市遗址的壁画至今仍然色彩鲜艳,虽然有些已经斑驳损毁,但依然可以从中窥见粟特人的生活、习俗、信仰等。
二、片治肯特城市遗址
图4 片治肯特城市遗址(之一)
片治肯特城堡建造在吉萨尔山上,位于塔吉克斯坦共和国境内。片治肯特古城(见图4、图5)建造在泽拉夫尚河(Zarafshan river)河谷的较高处,在撒马尔罕城西南,距现今的片治肯特城6公里、撒马尔罕城65公里、布哈拉35公里。5世纪时,粟特人在这里建立城市,沟通东方的中国和西边的波斯,成为东西方贸易的枢纽。6世纪,城市不断扩张,7世纪至8世纪早期进入繁盛时期。城市的主要建筑是二至三层的楼房,贵族的住宅建有特殊招待处和特别来宾区,这些区域用壁画和木雕装饰。722年,因阿拉伯人大举入侵,片治肯特遭毁;780年,城市最终被遗弃,沦为荒漠。
图5 片治肯特城市遗址(之二)
片治肯特遗址被俄罗斯考古学家所发掘——列宁格勒东方学院一直在此主持这项工作。该城堡位于山的高处,即丝绸之路上,可以俯瞰泽拉夫尚河。中世纪时,片治肯特是中亚东端半独立的粟特城邦,由非世袭的领主统治,可以铸造自己的钱币。因此片治肯特遗址中发现的钱币引起了考古界的极大兴趣。这些钱币大部分是在撒马尔罕铸造的,这是因为撒马尔罕的伊赫什德王朝名义上统治着所有的粟特城市,故而小城市的领主们对撒马尔罕领主俯首称臣,于是就使用了撒马尔罕制造的货币。除“皇家”钱币之外,来自粟特其他地区的钱币也有发现,这些钱币之中也有片治肯特自己铸制的钱币:钱币的一面是片治肯特领主的家族徽章,另一面是粟特语铭文——通常显示的是统治者的名字。片治肯特城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山上的城堡,一部分是山下的市区。从城市的构成来看,主要有三种不同功能的建筑:防御性的城堡(Ark)、住宅(Shahristan)和商店(rabad)。白金城堡(Citada Castle)建在山上,是领主宫殿和贵族的豪宅,还有两座寺庙以及一些富人的房子。寺庙和宫殿都用壁画和雕塑装饰。山下的市区居住着地主、商人和耕种者。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房屋装饰着精美的壁画和木雕,炫耀着房主人的富裕(见图6、图7)。房子有宽敞的主厅和房间,仿照山顶贵族宫殿的型制,只是体量和规模要小一些而已。数量众多的店铺和作坊沿着主街道排开;除了主街道的店铺,还有一些位于大房子前面的小型店铺。手工匠人往往在自己住房的前部开设店面,但值得注意的是住房和店面并没有门廊连接,两者却是分开的[4]。工匠们喜欢用壁画装饰自家前门上的门楣,使之能与富裕人家的壁画呼应。街道狭窄蜿蜒。城墙内两层楼房屋的上部基本坍塌,只剩下部的一楼。公共建筑有会堂、集市、关卡。城西的关卡是粟特人进行国际贸易和多元化商业活动的重要场所。
图6 片治肯特房屋室内壁画想象复原图(之一)
图7 片治肯特房屋室内壁画想象复原图(之二)
撒马尔干的新城、旧城是分开的。片治肯特的新城就建造在另一地点,片治肯特的古代城址保存较好。遗址出土了拜火教寺庙、集市、平民和贵族房子的遗存等,房屋的地基保存较好,第一层因为被尘土掩埋而得以幸存,墙上的壁画生动鲜活,最长的达15米;保存相当完好。除了壁画,雕塑、陶器也有出土——艺术品大多被运送到塔什干(Tashkent)和圣彼得堡城(St Petersburg)。
从撒马尔罕到杜尚别山脉的这些聚落中,片治肯特的位置偏东。无论商队还是个人驮畜,无论是从山上下来还是上去,以及前往撒马尔罕,都必须经过片治肯特。8世纪早期,片治肯特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是蒂瓦什治(Divashtich),他曾与撒马尔罕(Samarqand)领主争夺统治权。在阿拉伯语历史学家的记录中, 片治肯特被多次提到,直到阿拉伯征服中亚。片治肯特的外城墙构成了一个坚固的防御系统,即众多防御性塔楼构成的城墙将市中心紧紧地包围着。城市边沿有散落的居民点,还有独立的大型墓地,埋葬着装有死者遗体的泥制纳骨瓮。蒂瓦什治被阿拉伯人杀害后,幸存者就离开了片治肯特。
早在19世纪,片治肯特废墟就受到了考古界的关注,但直到1946年才正式开始工作,至今也只发掘了定居点的一半,如领主蒂瓦什治的城堡、中心庭院宽敞的两座寺庙、八条主要街道和十条车道,以及商店、作坊、集贸市场、城墙、多个房间的两层或三层楼的住宅等。片治肯特遗址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即建筑稳固、坚韧,应用的材料却是柔软泥土做成的干晒砖,两者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5]。富裕的房主用壁画和木制雕塑装饰自己的房子。片治肯特废墟中杰出的艺术品多在博物馆展出,其馆藏最多的是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也称赫米蒂奇博物馆)。
片治肯特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70年,中亚与其相邻地区或城市的考古项目没有能够与之相比的。遗址中近半的建筑早已露出了面目。寺庙、街道网络、防御系统、集市、议事厅和不同等级的房屋,不仅出土了数量众多的文物,如金属制品、玻璃制品、纳骨瓮、硬币、陶器、木雕、壁画等,而且得到了研究。在全面伊斯兰化之前,片治肯特的雕塑和壁画体现了匠人们非凡的艺术天赋。其雕塑有两种形式——木雕和粘土雕塑。粘土雕塑被认为是寺庙建筑的一部分,与信仰有关。粟特语是主要的丝路交流语言,很多粟特语铭文也在遗址中被发掘出来。
三、片治肯特遗址壁画
片治肯特废墟中,壁画占了很大分量。考古工作者运用独特方法,修复和拼合了很多壁画(修复的壁画大多转移到了俄罗斯冬宫博物馆、片治肯特博物馆和杜尚别博物馆)。
粟特人特别喜欢用壁画装饰房屋,因此片治肯特的墙壁,无论是寺庙还是世俗建筑,都覆盖着多彩的壁画。每面墙上都有,墙角也有,接近天花的部分则为神像壁画。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房屋在1300年前就已经被毁掉了,承载壁画残片的泥砖却被保存下来。除了残损的墙壁上存有壁画,柱子、纺织品的残片上也有粟特人热衷的图案纹样。粟特人喜爱唐草纹和联珠纹,联珠纹中往往置入动物,是宗教崇拜的一种体现。粟特人用各式各样的图案装饰他们的家居,其精致的壁画,反映了生活的原貌,例如衣食住行、宗教信仰,乃至面貌特征等。壁画是用含有矿物质的颜料绘制而成,偶尔也使用植物颜料,如靛蓝色和红色大多就是植物颜料。在考古发掘之前,粟特人的文学、民间传说以及宗教仪式和风俗习惯几乎失传,但发现的遗址壁画则将这些内容反映出来了(见图8)。
图8 《祭祀与宴飨》(7-8世纪,图片由塔玛拉
图8(《祭祀与宴飨》)重现了宗教仪式,其左图可能是与中国春节类似的祭祀场景:一个祭司跪在祭坛旁的地毯上,旁边是其随从;右侧的男人手持杏花枝或萨珊风格的金器,呈现了粟特贵族宴飨的情景,构图虽然程式化,但线条流畅优美。《贵族祭酒盛宴场景一》和《贵族祭酒盛宴场景二》(见图9、图10)位于房间的北墙,墙是黑色的,与庞贝城的红色背景相反。人物的头饰类似于土耳其赛尔丘克战士(Sorçuk)所佩戴的头饰形状。这幅画充分显现了粟特艺术家对曲线的娴熟应用与掌控。
图9 《贵族祭酒盛宴场景一》(7世纪,塔玛拉拍摄,收藏于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
片治肯特的壁画表现了各种各样的内容,包括宗教、史诗、民间传说等。有对天体 (太阳、月亮和行星)的人格化、祖先崇拜(葬礼)、河流崇拜甚至还有印度教神祇如湿婆等。寺庙和住宅的壁画有宗教主题,如索各底里亚的殡葬仪式、西阿吾什神(Syavush)的死亡,有神祇死亡、再生复活的情景,还有哀悼神之死亡的信众形象,以及典型的中亚人的敬拜仪式,等等。有民族史诗的描绘,包括苏赫剌部(Sohrab)和鲁斯塔姆(Rustam)的史诗,也有伊朗人与土耳其游牧部落的战斗场景。其英雄史诗的体裁则来自著名波斯诗人菲尔多西的《列王记》,包括战争、宴会、狩猎、体育、决斗、乐器演奏、双陆棋、舞蹈、收获和分配等。又如波斯代表性英雄史诗鲁斯塔姆的故事(连环画,见图11)。
图11 英雄史诗壁画(6-8世纪,出土于片治肯特的粟特墓室。Retlaw Snellac拍摄)
鲁斯塔姆为萨珊王朝的英雄。画中骑兵们穿着长网外套,装备着前臂铠甲和手套,圆锥护鼻,护耳头盔,头巾遮住了整个脸部。盔甲的外部套着装饰华美的套子;有些人则穿着薄层的外套,三片或二片的开衩裙,以及上臂防护衣。粟特人主要使用黄铜和铁制武器,有时还用镀金和镀银装饰。来自穆格山(Mogh)的盾牌上面绘有早期的臂链,虽然还不清楚肘部是否也被托住。这种类型的盔甲可能被萨曼骑兵所使用。此外,还可以在他们身上发现原始的军刀,以及尾部被束紧了的弓箭袋,而不是C字形不束紧的弓袋。总之,骑士间的搏斗,马背上的捕猎,各种各样的节日庆典,贵族的宴会(手举高脚杯的优雅姿态)等,都是壁画的常见主题。服饰的风尚有中国的、波斯的,也有萨珊、印度、希腊和地中海的。由这些壁画可以想像得出粟特社会生活的雅致、繁荣和多元。
粟特的拜火教壁画保存了对太阳和月亮的崇拜,这些画作对于了解粟特人的宗教信仰和仪式都非常具有价值。中亚的拜火教教义和特殊仪式,以及参加仪式的人员和祭祀时所使用的器物以及场景都被呈现了出来。除了宗教画,风俗画也能一见。风俗画不仅呈现了粟特人的日常生活场景,比如买卖和交换,贵族的生活,骑手们的竞赛(见图12),还有宴饮和战争等。《骑手》并不完整,残存部分显示骑手有随从陪伴;其风格简洁动人,富有动感,骑手位于该壁画的正中间。从壁画中的人物形象及服饰来看,粟特人既受了东边唐王朝的影响,也受到了西方萨珊王朝的影响;从其服饰来看,既有萨珊王朝服饰的装饰细节,也有唐朝服饰的款式及装饰细节。例如国王王冠的形制和装饰、面纱、铃铛等来自波斯王朝,贵族的配饰和服装上的纹样、图案以及人物面部轮廓的描绘、头发和胡须的形态却显示出向中国借鉴的痕迹。宗教奠仪和贵族宴饮中所陈设和使用的酒具以及其他器物也显示了东西方文化融合的特征。
图12 《骑手》(7世纪,片治肯特遗址粟特人壁画,图片由塔玛拉拍摄,现藏于列宁格勒冬宫博物馆)
壁画《谷物买卖》反映了当时许多商队将大麦和小麦运到印度和波斯去卖,而在片治肯特中转——粟特人售卖的物品众多,包括丝绸、香料、珠宝玉石、医药、金银器、地毡、玻璃、饮食用品等。学者认为,胡桃(核桃)、胡蒜(大蒜)、胡瓜(青瓜)、胡麻(芝麻)等都是粟特人引入中国的。粟特人的文化充满了国际化色彩。在扎格罗斯山上的波斯波利斯城现在还保留有粟特人向波斯帝王大流士进贡的浮雕——大商人文尼亚代表国家出使波斯,欲与其达成和平及贸易协议,但失败了。不过幸运地是他意外地与东罗马帝国达成了和平和贸易的协议。可见在当时,作为粟特商人的文尼亚是具有影响国家命运能力的重要人物。
图13 《带光环的竖琴师》(7世纪,片治肯特遗址粟特人壁画,图片由塔玛拉拍摄,现藏于圣彼得堡国家博物馆)
壁画《吹笛女子》、《带光环的竖琴师》(见图13),则显示了粟特人的音乐才华。被认为是经典之作的《带光环的竖琴师》可能描绘了某一特定事件,也可能描绘的是粟特人美好生活的理想。竖琴师身上有着长长的冕带(丝绸之路上的很多菩萨像也有长长的冕带),使其形象高贵典雅;竖琴师的气质优雅飘逸,坚实的体量感类似于木质雕塑。《贵族祭酒盛宴场景》(参见图9、图10,又见图14)中的贵族眼睛细长,脸型修长,具有浓厚的东方色彩和唐代贵族气韵,用色浓烈细致,明暗对照分明。其颜料为矿石,而红色来自富含氧化铁的石料,蓝色则来自青金石。青金石在当时极为贵重,其价格堪比黄金,绘画中使用青金石,显示了房屋主人的富裕奢华[6]。
图14 迪赫坎领主盛宴(Dihqān,粟特人壁画,片治肯特遗址出土,收藏于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
四、其它中亚城市遗址
中亚城市遗址的房屋也普遍以壁画作装饰。20世纪50年代末期,撒马尔罕古城的山下遗址中因出土了一幅7世纪的壁画而轰动了整个考古学界。壁画的所在地可能是皇宫;壁画描绘了撒马尔罕在粟特人统治下的繁荣景象。画中骑着棕色单峰骆驼的男人,可能是外国使节代表自己的国家前来撒马尔罕进贡(见图15)。目前出土的壁画陈列在撒马尔罕郊区的一个博物馆里。壁画原绘制于撒马尔罕宫殿的一个巨型接待厅。关于壁画的内容和主题的阐释目前依然存在着争论。俄罗斯学者波利斯·马尔沙克(Bolis Marshak)认为壁画极为壮观,显示了瓦克呼姆(Varkhum)统治的合法性。画中可以看到对不同宗教节日庆典的刻画,还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使节,包括中国的和土耳其的,都在向撒马尔罕国王致敬,同时也表达了粟特人崇尚的三个品质:富裕、勇敢、智慧。壁画反映了粟特的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状况,以及说服民众认可和接受撒马尔罕统治者王权的依据与观念。阿法尔西亚(Afrasiab,撒马尔罕旧城址)的壁画不仅是辉煌过去的纪念物,同时也是社会与政治生活发展的结果。稳定的城市政治传统则受本地政权和外部强势政权的影响[7]。周边城邦都尊重撒马尔罕的理念和法律,因此这一壁画显示了撒马尔罕城在中亚城邦中首屈一指的地位。
图15 《外交使节图》(局部。阿法尔西亚遗址出土)
齐叟拉客遗址位于片治肯特以东230公里处,居于泽拉夫尚河的上游。2010年以来这里已经出土了很多珍贵文物。城市周围有十个由干晒砖砌成的椭圆形塔楼,因而增大了城市天际线的高度。城堡、寺庙和富人的房子都在城市中心。这里发掘出的雕像大都是用木头做成的,其中一些雕像高达1.22米,最早的中亚女神像也是在这里发现的。一些女性雕像有着悉心装饰的头发,佩戴着珍贵的项链,穿着具有印度风格的低胸长袍。除了雕塑,齐叟拉客遗址也出土了不少壁画,比如《奔跑的羚羊》(见图16),有着清晰可辨的羚羊奔跑的形态,疏落的树枝表明其在森林之中;线条简洁有力,构图极富层次感,深红色的背景衬托出羚羊的遒劲有力和奋勇奔跑的动势。齐叟拉客的主庙位于城市中心,也是用干晒砖建造,内有大型的中央庭院,四个柱子支撑着庞大的屋顶。大厅的东端敞开,并面向方形的庭院,但西端的房间只有一个进出口,没有窗户和门。西端的房间可能是内殿,其它房间围绕圆形中央大厅布置。大厅内保留了许多的壁画碎片。值得提及的是,在这个遗址中又发现了另一个类似于寺庙的建筑,也保留有大量的粟特壁画。很多壁画的碎片仍处于良好的状态。圆柱支撑的大厅经过精心设计。一些学者认为寺庙大厅的壁画描绘了索格狄亚那的葬礼、祆神西阿吾什(Siyavush)的死亡场景——该神由年轻人的形象代表,死亡之后通过一个拱门,然后到达遥远的地方,在春天重生复活。西阿吾什神的周边围绕着一群哀悼者,这些哀悼者在他的灵柩下显露出各种悲伤的情态,有六个哀悼者被凸显出来,他们在其他人之下,但是脸部的表情却完全不同旁人。俄罗斯考古学家试图用这些不同来辨别哪些是粟特人,哪些是土耳其人。房间南墙的壁画描绘了一群朝臣和三个西阿吾什神的保镖。除了壁龛里面放置粘土雕像,却没有其它粘土雕像以可辨认的形式保存下来。
图16 《奔跑的羚羊》(齐叟拉客
除了片治肯特遗址、阿法尔西亚遗址、齐叟拉客遗址,中亚地区还有很多粟特人的城市遗址,现在考古发掘工作还在进行之中,更多的壁画、雕塑、钱币等都会被陆续地发掘出来。壁画的发现,具有极为重要的文献价值,能让今天的人们了解4-8世纪中亚粟特人的社会生活、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各种情况。
五、结语
片治肯特出土的壁画清楚地表明,粟特人熟悉与他们同时代的东方中国和西边的波斯、罗马的伟大文明,其艺术表明中国、拜占庭、波斯、印度的影响同时存在。在学习、借鉴东西方文化艺术的同时,粟特艺术也展现了自身独特的魅力。关于粟特文化,中国学者们更多地谈到的是其对唐文化的影响,例如音乐、服饰、饮食等为唐文化注入了新鲜血液。实际上,文化的交流和影响往往是双向的,唐文化也对粟特文明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从粟特城市聚落的壁画来看,唐文化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壁画上的人物雍容华贵,丰满优雅,是汉化了的东方形象,其服装、发型、首饰、脸庞的轮廓、人物的神态以及精神气质都很有唐朝人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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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ies on Mural of Sogdian City Ruins in Central Asia on the Silk Road in the Tang Dynasty
During the Tang Dynasty, the Silk Road in Eurasia had been greatly extended, reaching its peak. Some Central Asian city-states were in the middle section of Silk Road. Although independent to each other, they became links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Sogdians were important traders. Sogdian settlements mostly distributed over the Silk Road, from China to the border of the Byzantine Empire. The settlements relied mainly on commercial activities with a little farming. Kent is one of Sogdian city ruins with the largest number of murals and with the most abundant contents. Although some murals were damaged, they still show beautiful colors and some Sogdian life, customs,and beliefs. The murals in Sogdian city ruins fully refl ect the features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Europe and Asia. The murals are not only infl uenced by Persian and Roman-style, but also permeated Tang Dynasty style. Blending of different cultures is typical characteristic of murals in central Asian city ruins.
Tang Dynasty;Silk Road;Sogdian;city ruins;mural
J05
A
10.3963/j.issn.2095-0705.2016.02.016(0091-09)
2016-04-05
王美艳,博士,武汉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