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鸾编辑思想中的自由主义思潮与报恩思想
2016-09-07王潇
王潇
摘 要:张季鸾先生是民国时期声名显赫的一位报人,他所主笔的《大公报》被公认为是我国民营报业成功的典范。本文以张季鸾办报活动中的自由主义思潮与报恩思想为研究对象,结合具体事例分析两者在不同时期对他编辑活动的影响,论述其中所包含的对当代新闻业的启示,力求以张季鸾为观照,督促当代新闻人躬身自省。
关键词:张季鸾;自由主义;文人论政;报恩思想
中图分类号:G2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6)07-0059-03
一、引 言
张季鸾生活在列强入侵,军阀混战的民国,这是中国近代的一段乱世,同时也是各种西方先进思潮在封闭了千年的古老中国蓬勃生长的时代。他因早年接受的私塾教育以及留日经历的影响,其编辑思想兼具来自传统关学的文人家国情怀和欧美自由主义思潮。这两者分别在不同时期,分离抑或交叉着伴随在他一生的办报活动中。自1911年日本留学归来参加《民立报》开始,至1941年在《大公报》的总编辑岗位上因病去世,三十年的报人生涯,他共撰文三千余篇。或直陈时弊或为民呐喊,敢言敢做的风格为他赢得了大批的读者。其中粗略来分,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民族危机上升为主要矛盾为转折点,他的以自由为本的英美式报刊理念,逐步转变为以服从国家利益为本位的传统文士思想。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传统主义者或西化的自由主义者,更多时候,在碰撞产生的矛盾中,他选择了中和。正是因为中和所形成的温润宏厚的力量,不仅使《大公报》一跃成为了当时中国最具有影响力的民营报纸,也帮助他个人在民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文将他编辑思想中最核心的两者总结为自由主义思潮和报恩思想,结合其形成的时代背景,以具体事例进行了论证。
二、自由主义思潮与报恩思想概述
(一)独立的自由主义职业报人
1.自由主义思想缘起
在张季鸾主持了《大公报》之后,《大公报》敢言的风格为人们所称道。其自由主义思想基础的形成,大概可以分为三个原因。
首先,时代原因铸就。鸦片战争后中国国门被打开。西方的自由主义理论进入中国,开始了其本土化的过程。1903年,年仅十八岁的邹容写出了《革命军》,同年身在日本的陈天华笔耕不辍,《猛回头》与《警世钟》两本著作接连面世,控诉将帝国主义列强与清廷的丑恶罪行,在青年学子中引起极大反响。其次,1905年张季鸾留学日本的五年时间里,接触的是日本的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说,深受自由主义思想影响。他在日本结识的留学生朋友也同盟会的成员为主,如同盟会陕西支会会长井勿幕,张群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更加坚定支持孙中山的主张。最后,张季鸾曾加入同盟会,担任陕西分会革命刊物《夏声》主编,积极鼓吹资产阶级革命。但是不久他便退出了同盟会。缘自于孙中山规劝他,不要因为党派而影响了金融贸易的独立性,因为金融商务是一个国家民生的根本支柱,此后一生,他未曾加入任何党派。
2.因言获罪,两度入狱
1912年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登台执政。受军阀政治的高压影响,敢于仗义执言,揭露政府倒行逆施的报人,屈指可数。1913年,刚刚创办了北京《民立报》的张季鸾主要以英美报刊的自由主义思想为主导编辑思想,立志要在政党报纸林立的北京,开辟一条独立于袁世凯,国民党,立宪派之外,真正为人民发言呐喊的的办报道路。同年,袁世凯未经国会同意,秘密与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签订了出卖中国主权以换取二千五百万英镑的《善后借款合同》。张季鸾从日本友人处偶然看得了借款合同。激愤之下,在上海《民立报》上披露了这桩交易,国内外舆论哗然。当晚,张季鸾即被投入监狱,虽然后来经过积极营救重获自由,但是被逐出了北京。牢狱之灾并没有让傲骨铮铮的张季鸾低头屈服,返回上海后,他担任了《大共和日报》国际版的主编,继续猛烈抨击袁世凯复辟恶行。两年之后的1918年秋,皖系军阀段祺瑞以胶济铁路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怀着对新闻自由的最求,毫不畏惧的张季鸾继续在报纸上披露了这一丧权辱国的消息,直接导致报纸被查封,他本人再度入狱,半个月后恢复自由。
3.创办《大公报》,继续独立自由的编辑思想
因发行不畅,资金拮据等问题,张季鸾初期屡次办报失败。同时他也对当时报界的各种乱象深感不满,“且中国报界之沦落苦矣。自怀党见,而拥护其党者,品犹为上;其次,依资本为转移,最下者,朝秦暮楚,割售零卖,并无言论,遑论独立,并无主张,遑论是非。”[1]为了做出理想的报纸,他从两方面着手努力,创办了《大公报》。
第一,在他看来,当时的报纸在财阀和政客的重压之下,苦苦支撑。而要想破除这一弊病,必须首先达到资本独立。因此,在《大公报》创立之初,他与胡政之,吴鼎昌便约定资本必须独立,不受政治投资,不纳外人资本。报社的启动资金由吴鼎昌独自出资5万,聘请张季鸾和胡政之为总编辑和总经理,每人月薪三百元,此二人专心办报,不再兼任其他职位。第二,在解决了资本独立的问题之后,他觉得报纸还缺乏像欧美大报那样积极发表自己的言论主张,从而引导公众舆论的精神,中国的报纸应该具有英国的《泰晤士报》那样大的影响力。1926年9月1日,张季鸾发文《本社同人之志趣》提出了独立办报的“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其中的“不党”,便是专门为支持言论独立而提出。就是“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凡其行为利于国者,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2]而这其中的“不党”便是希冀《大公报》能够摆脱多年来国内报纸为政治斗争工具的传统,纯粹以独立的身份来维护国家利益。
在《大公报》创办了13年之后,张季鸾曾对他办报初期的这些想法做过较为系统地阐释,他认为民国以来诞生的诸多大报,虽然商业的定位为它们加上的先天性的桎梏,但是经济上的充裕同时也保证了“报人”这一职业的独立性。
(二)“文章报国”的爱国志士
1.“报恩主义”思想根源
张季鸾的“报恩主义”思想是致使其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重新定位自己的编辑思想的重要原因。国难之下,他转而认为报纸是舆论宣传工具,应该服从国家利益而存在的重要根源。要研究他后期编辑思想的转变,必须先从他的“报恩主义”思想的根源说起。
幼时,张季鸾因为天资聪颖,受到当地贵人相助,得以跟随关中学派的大儒刘古愚学习传统国学,他后来在报纸上的评论撰写因此受益匪浅。刘古愚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情节对他影响颇深,曾教导他们重外患而轻政体,这也埋下了张季鸾后期以国家利益为重,对于国共两党没有明显爱好偏憎的种子。1905年,张季鸾又依靠陕西学台沈卫推荐赴日留学,从而提供了他开眼看世界的条件。可以说,张季鸾在求学经历中受贵人提携的经历,奠定了他后来编辑思想中的“报恩主义”思想。1934年张季鸾曾重返故土,归来后曾在《国闻周报》发文《归乡记》,其中提到自己的人生观,它是这样总结的。“我的人生观,很迂浅的,简言之,可称为报恩主义。就是报亲恩,报国恩报一切恩!”[3]
2.“文人论政”思想
近代中国所办的报刊,并不是本土化报业发展演变的结果,而是在国家民族危亡的情况下,中国士大夫传统及现代知识分子言论救国的产物。也正因为如此,自其自诞生之日起,就背负了更加沉重的责任,孕育出了鲜明的“文人论政”风格。深受关学和西学影响的张季鸾是兼具传统爱国情怀与追求民族富强独立的知识分子,躬逢其盛,受其所感。《大公报》在1940年5月10日的社评曾写道:“今日中国知识文化中心之一的上层知识分子,必须脱去沉默旁观态度,坚握当前的政治责任,发为声音,造成独立健全的舆论,方能与政治相辅相成,并轨前进”。[4]在他的带领下,由《循环日报》王韬所开创的“文人论政”的传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言论独立自由与恩主义思想的融合,使得“文人论政”成为了贯彻《大公报》编辑思想的一条主线。表现优异的《大公报》获得了由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颁发的“密苏里新闻事业杰出贡献荣誉奖章”,张季鸾在其后撰文表示,中国的报纸并不仅仅是作为实业机关而从在的,更多时候文人论政的传统才是它的特长。
3.从自由到服从的转变
有了“报恩主义”与“文人论政”的铺垫,就不难理解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张季鸾的编辑思想的转变,即以自由为本的英美报刊式理念向服从为本位的传统文士的转变。对于报纸的定位,他的认识也由独立自由的言论机关变为以国家利益为重,引导舆论的宣传机构。从他自身来说,担负着在亡国灭种的危险面前挽救中华民族的重任。从外部条件来说,战争导致了《大公报》乃至整个中国报界的生存环境发生巨变,报纸的功能以及角色定位必将也随之发生了转移。他曾表示,自由主义本来自然应当是报业的根基,但是值此民族危亡的关头,应暂时收起自由主义的色彩,为抗战救过而奔走呼喊。认为作战本就需要宣传,人民需要报纸的动员,将士们需要报纸的激励,其目的都是为了唤起中国民众抗日的信念与热诚,这是一份有担当的报纸所义不容辞的责任。
1936年12月12,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发生,杨虎城和张学良将军扣押了亲临西安督战的蒋介石,逼蒋停止内战,联共抗日。一时之间,国内政坛波澜诡异,外患尚未解决,内战又现端倪。张季鸾接连撰文三篇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奔走呼号,对于扭转全局,消除内战危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先,在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张季鸾之所以愿意配合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其根本原因在于张季鸾将救国放在了第一位,这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恰恰是张季鸾强烈的民族责任感和坚决维护国家统一的决绝。在与友人徐铸成的交谈中,他就曾表示过,自己之所以拥护国民党,是因为抗日战争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他的委曲求全就是为了有一个统一的抗战中心;其次,他并没有站在共产党的反对面上。最直接的例证就是《大公报》连载刊发了范长江所采写的陕北红色革命根据地报道,即后来集结出版的《中国的西北角》。这些报道,第一次以客观真实的笔法将共产党介绍给大众。
对于报人来说,言论的独立与自由是要争取的,但是在民族危难当前的时刻,需以国家为重,何况张季鸾在战时也并未完全放弃独立与自由的追求。它曾告诫同仁,虽然服从了通知,但是独立、公平的精神是无论如何不可以丢失的。同意国民党的战时新闻统制政策,是在特殊时期的不得以而为之,不是一种可以常态化的政策。
三、对当代新闻业的启示
张季鸾被称为“民国第一士”,他所主笔的《大公报》是民国时期最成功的商营报纸之一。本文回顾总结百年之前报人张季鸾的编辑思想,是希望为当前传媒业发展提供些许借鉴,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第一,做无我无私,关心公众利益的公共知识分子。他倡导记者当注意自身责任以及公意培养,这一点与西方的“社会责任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近年来,央视主持人芮成钢、21世纪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裁沈灏、《新快报》记者陈永洲等媒体人因收受财物而落马的事件层出不穷。曝光之后,让公众哗然,令新闻传媒行业蒙羞。张季鸾的大公无私,是对媒体人员的警醒,也是对从事新闻金钱交易的伪记者的当头棒喝。报道过“繁峙矿难”的《中国青年报》记者刘畅曾讲过,他做深度调查多年,真切地感觉到“记者是一份内心灾难深重”的职业。看过了太多的血腥和灾难,容易让新闻人失去希望。但是,每次一想到那些无辜的人民身上所遭受的巨大不公,他便生出一份责任感来,督促着他客观公正的报道事实真相。刘畅身上所秉承的正义与责任感,是对张季鸾关于记者所具有的无私精神的最好注释。
第二,在自由敢言与舆论引导为重之间游刃有余。近年来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传统媒体着力于向新媒体转型,民间各式各样的自媒体也层出不穷。不论是网易、澎湃、搜狐等布局于移动互联网的新闻类APP,还是如财经记者吴晓波、拿到两千万投资的papi酱、贩卖互联网生存理念的逻辑思维这一类的自媒体人。整个国家传媒业发展从未曾这般火热,而关于新闻管制与新闻自由的争论也从未曾激烈如此。然而,自由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新闻人本就是要遵守新闻操作规范以及国家必要的新闻管制手段。太过自由的言论环境,可能会导致一家媒体新闻失实以及文风虚浮,为读者所不齿,如以“做有态度的新闻”而标榜的网易新闻手机客户端,态度往往来自于标新立异,致使其出现大量的伪新闻、假新闻。诚然,管制太过严厉,一味让媒体接受宣传任务,不分是非对错的引导舆情,则又可能令其丧失“报格”,在面临重大新闻事件的时候反倒难以发挥宣传作用。
张季鸾则在其中找到了平衡点,对于统制的遵从让他避免了极端自由主义所造成的个人主义,一以贯之的自由思潮又使他避免了绝对的集体主义。整个新媒体产业的野蛮生长造成互联网新闻规范条例方面的缺失,使得诸多媒体人面临着这样一个困境,即因为难以摸清明确的“界限”而纠结于言论尺度的把握,以至于在思想上形成自我阉割。另一方面,以引导舆论、宣传国家大政方针政策为主的主流媒体,为了顺应新兴媒体传播特点,想尽快融入到新媒体当中,拥抱新媒体,致使某些媒体在媒介融合过程中出现了娱乐化、碎片化现象。如何在“党管媒体”的现实下,平衡这种非此即彼的极端路线,找准传媒业改革的方向?张季鸾的编辑思想也许就是答案,即对于新闻操作规范底线以及原则的坚守,在关乎国计民生等重大问题时候的坚守,更重要的是媒体不能为了绝对的独立自由,而放弃正面舆论的引导。
参考文献:
[1] 张萌,余芬芬.浅析张季鸾与邵飘萍之不同人生命运及其原因[J].新闻世界,2011(8).
[2] 张季鸾.新闻报三十年纪念祝词[A].胡政之.季鸾文丛第二册[C].重庆:大公报社.1944.
[3] 复旦大学新闻系新闻史教研室.中国新闻史文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 吴廷俊.新记大公报史稿[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4.
[5] 郭若平.《大公报》编辑理念与“文人论政”[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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