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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喻红的后现代花园

2016-09-03

油画艺术 2016年4期
关键词:奥菲利游园后现代

喻红的画室坐落在798东面尽头的小院里,第一次去,驶入其中又退了出来,总觉得这里不像艺术家的工作室所在。强烈的城中村感受与熙熙攘攘、繁华时尚的艺术区格格不入。但是,没错,就是这里——像极了“新生代”时期的画面背景,仿佛突然间回到20世纪90年代的东村。

画室中一系列新作都将在中央美术学院的新个展“游园惊梦”中呈现。《游园惊梦》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组作品,这个《牡丹亭》中的故事被许多当代艺术家采用过,我亦好奇喻红将会如何演绎。对于喻红而言,“园”也好,“梦”也好,既是现实,也是幻境。她将自己在京郊游览过的一个废园作为创作的起点。那是一个钢筋水泥建筑的仿古庭院,未完工的亭台楼阁毫无修饰地裸露着,野生的荷花与杂草疯狂地生长、蔓延,逼迫早已被抛弃、形枯若腒的仿古楼宇。喻红笔下,废园在画布上徐徐展开,以荷塘为中心,充满隐喻的“百子”“刻舟求剑”“水中捞月”“盲人摸象”,与现实中的天津港大爆炸交相辉映——《游园惊梦》,纷繁复杂、时空错乱的许多故事瞬间被汇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奇异之所,被压扁在一个巨大的平面上。混杂的意象,正如喻红画室所处的环境,亦真,亦幻。

到底是什么使我们身处幻境却感受着真实?是什么使我们在自觉无比现实的空间中又如梦如幻?居伊·德波(Guy Debord)将现代人生活的环境形容为“景观社会”:世界被拍摄,我们看到的世界正是这个被拍摄的世界,我们无意识地接受它,并无意识地参与其生产。真实,已经被剥离。矫情的街心花园,被修饰过的风景名胜,化妆整容、身体塑形,娱乐表演、宣传广告……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异化时代,一切因消费而被转化为视觉表象的景观。当我们漫步于绿茵成片的居民小区,当我们匆匆掠过铺天盖地的图像信息,作为主体的人并没有意识到悄然发生和改变的一切。而事实上,它们已经以消费之名主导了整个人类社会及其日常生活。

喻红的绘画通常发生在这些景观和真实之间的断裂处。《不负春光》借用了19世纪法国画家亨利·卢梭(Henri Theodore Rousseau)的“原始主义”画面,而人物则被置换为当代备受关注的“网红”。郭美美躺在疯狂生长的热带植物中,而苏紫紫则矗立在荒芜的日落黄昏下。作为社会话题,网红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但喻红在描绘她们时,既没有吃瓜群众的嘲讽揶揄,也没有社会学者的满脸严肃。然而,她将那些被消费主义传媒所放大、扭曲的形象置换到植被茂密的野地中,被疯狂生长的草木围绕,被落日余晖所笼罩。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现代文明中被越来越发达的大众传媒所固化的偏见和误解。或许,我在喻红工作室的感受也来源于这种景观和真实之间的裂隙:一边是被媒体、拍卖、时尚所裹挟的喻红,一边是身处杂乱东村般工作室中的喻红。

喻红 判断布面丙烯 76 cm×97 cm 2016年

喻红 不负春光布面丙烯 300 cm×320 cm×2 2016年

与“新生代”或“目击成长”时期相比,喻红的绘画变得复杂和不那么好捉摸。也许是人生阅历的增长,也许是艺术创作的深入,其中总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和冲突。从表面看,那是一件件技艺高超的油画,但在它们的背后却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危机。《大风起兮云飞扬》中躺在高空钢索上的姑娘、《观涛》中面对水火齐发却镇定自若的情侣、《天门》中撑开石缝亦反过来被其挤压的舞蹈女孩……无不是如此。但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喻红仍一直保持着对社会现实的敏感。《金属的声音》中那些大爆炸后流淌的钢水再次凝结,像一朵绽放的花。《百尺竿头》中电线杆上的人,错乱红绿灯上的猴子,则依旧保持着“新生代”式的幽默:显然,艺术家本人并不想成为一个说教者,描述社会现实时总是以个体感受为出发点,就像“目击成长”一样。

《奥菲利亚》与“游园惊梦”一样来自知名戏剧。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笔下的奥菲利亚(Ophelia),始终纠缠周旋于爱人哈姆莱特(Hamlet)与权臣父亲波洛涅斯(Polonius)的矛盾漩涡之中。面对无人理解的死局,她最终盛装自沉。喻红笔下的《奥菲利亚》挪用改造了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艾佛雷特·米莱(John Everett Millais)的同名作品。只是在这里,河流变成了植物的乐园,而隐藏其间的成对动物,则写满着隐喻。观众有理由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看待喻红的作品,但如果联系到近期的其他创作,这个角度的合理性则只是部分的。无论是“游园惊梦”,还是拉斐尔前派、卢梭,或者艺术家此前对中世纪、文艺复兴绘画的兴趣,都显示出一种对当代文明的个体化思考。尤其是拉斐尔前派和卢梭反工业文明的画面,被喻红挪移到今天的现场,那些“可疑”的形象则被填充到一个时空倒错的秘密花园中。

在喻红的新作中,植物疯长、鸟兽成群。严肃报道、花边新闻、历史传说、艺术经典……统统汇集在这里,覆盖了从前清晰明确的社会现场。在这个后现代花园中,一个又一个故事在世界边缘悄然发生。时空交错,就像一场梦,一场既朦胧又清醒的后现代梦境。但这里不是温柔乡,在那些集体无意识所无法触及的裂缝处,喻红的挖掘轻轻、缓慢展开——“游园惊梦”,既属于喻红,也属于我们每一个生活在今天的当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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