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
2016-09-03赵小刚
文/赵小刚
那个夜晚
文/赵小刚
那个夜晚,距今已有二十七年。有点风,上半夜还飘了点雨。
那个夜晚,我没有合眼,几乎把这个城市走了个遍。最初,我的目的性很强——我在寻找,再后来,寻找变成了游走,累了,就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一会儿。
我,在寻找我的父亲。
那年七月,母亲因为地下煤气管道爆炸,生命被瞬间掳走。巨大的变故,击垮了全家人,一切都变得慌张无序。我知道,母亲虽走,但还有父亲,我不能倒下,我得挺起这个家。
我承认,那段日子我们过得有些狼狈,儿子还小,上托儿所,父亲年龄大,我尽力照顾好。但终还是力不从心。父亲也是,看得出来,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已经离休的他白天这走那走,回到家,现成的饭菜也不热,就那么凉着吃,看着让人心疼。为这事儿,我说过他几次,让他热着吃。可说了也没用,父亲好像在抗拒。于是,我本来已糟糕透顶的心情变得愈发灰暗,我不知道我们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有一天,就是那个夜晚的白天,父亲在饭桌上叫我不要管他,我说,不管怎么行。话刚出口,父亲突然高高举起手中的碗,我清楚地看见,他有那么两秒钟的停顿,接下来,那只碗,被父亲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在我看来,全世界都听得到,它吓哭了我的孩子,我也完全怔在了那里。
二十七年后的今天,不论我怎样回忆,都记不起摔碗之后的父亲又做了什么。待我回过神来,父亲已经回到他的寝室,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用什么来形容我当时的心境呢?绝望,对,就是绝望。那天,妻子哭,孩子哭,父亲哭,我呢?我没哭,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冷静得可怕,我闪过一个念头:假如我,就在这一秒,一下子死在父亲面前,父亲的哭会不会戛然而止?
当然这是个假设。这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父亲的哭声引来楼上楼下的邻居,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无以争辩,又无地自容。突然很想母亲,我似乎看到母亲张皇的表情,她就在我的眼前,一会儿过去安慰我的父亲,一会儿又过来把我揽在怀里……
那天很晚了,父亲没有回来。于是,我一个人,穿越整个城市去找他。所有想到的地方都去了,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天亮的时候,我坐在水源地的台阶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两天后,父亲回来了。我推门见他坐在屋里,他看着我,问我眼睛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红?这一问,把我眼泪问出来了。
那个夜晚过去不久,我大病一场,高烧得人都休克了。哥哥送我去医院,我不让他告诉父亲住院的事儿,可哥哥还是跟他讲了。那天早上,我从昏睡中醒来,感觉有一条温热的湿毛巾擦着我的脸,是父亲。他在这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一刻,我哭了。
那个夜晚以后,有一个问题始终纠缠着我:父亲失去老伴儿,儿子失去母亲,哪一个会更痛苦?直到今天也没有答案。母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都沉浸在各自的悲痛里。或许缺少了亲情间必有的扶持,绝望不光我有,父亲也一样,否则,他怎么会那样地爆发那样地哭!这是我平生看到他如此这般惟一的一次。
那个夜晚,我曾发誓永不再提起,我九十岁高龄的父亲,是不是跟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对了,那个夜晚有星星吗?当然有,我看见了,天微亮时,有一颗星,悬在天幕上,很孤单,却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