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的盲艺人
2016-09-02闫海军
闫海军
正月里来梅花开,花开人人爱。光棍我有心采一支,拿回家去没人爱。
二月里来刮春风,光棍没人好伤心。衣服上破的都是窟窿隆……
这是山西省左权县盲艺人刘红权演唱的《光棍苦》。伴奏简单,歌声像他心窝里喷出来的刀子,句句刺向听众,能撕心裂肺。
因为一本书—《没眼人》,刘红权最近是明星,到处都有人请他演出。
《没眼人》通过一个女记者在中国西部太行山深处的发现,用10年时间的跟踪纪录拍摄,讲述了发生在一支从抗日战争开始就为八路军谍战服务,被山里人称为“没眼人”的奇特队伍里的故事。
这支队伍,由11个盲艺人传承组成,70年来以流浪卖唱为生。其中刘红权被著名音乐家田青誉为“活着的阿炳”,称其歌声需要跪着听。
“活着的阿炳”传唱的是辽州小调,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身后,是一支一直活跃在太行山里的盲人演唱队。他是队长。他们被当地人称作“没眼人”。据说抗日战争期间,没眼人队伍曾帮助八路军送过情报。纪律严明,打背包、记工分,走村串户,吃派饭、睡派炕,年年如此。没眼人的队伍增减有变,但他们的传统70年没变过。
浙江卫视主持人亚妮十年前为这些盲艺人拍摄纪录片,走进了他们。混熟了,她决定为盲人演唱队拍摄一部电影。但十年过去了,由于资金原因,电影拍得断断续续,至今未能上映。电影没出来,亚妮先出了书。书与电影同名:《没眼人》。
盲艺人是一群“上天不要的人”,是最底层的人。他们天生不足,但个个身怀绝技,精通七八样乐器的演奏。亚妮与他们一起摸爬滚打,甚至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情同兄弟。从走近再到走进,亚妮用爱打开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也触摸到了被隔绝在现实之外的这个群体的内心。
眼没了,心就亮了。
亚妮拍戏资金紧张,但他请来的香港摄像有合同约定,午餐必须有肉。盲艺人得知这个情况心怀不满,罢演了。他们以为亚妮钱很多:“摄像能吃肉,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当得知亚妮为拍电影连自己的房子都卖了的真实情况后,盲人们连之前亚妮支付的微薄工资也退了回来。
一个艺人叫肉三,体重280斤。拍河床行走的过程,肉三一脚踩在冰窟窿里,一只脚冻成了冰块。肉三走了一天没吱声,发现时脚已经冻坏。后来,三个脚趾彻底坏死。
“他们把生命都给了我。”这是奋斗了十年,还要不断奋斗的亚妮坚持要为瞎子们做一部电影的强大理由。
盲艺人的故事是戏,亚妮拍故事的过程也是戏。11个盲人的爱恨情仇、11个盲人对民间艺术的传承,没有亚妮的发掘,或许只能被太行山的尘埃埋没。
与动辄砸金数亿的大片相比,《没眼人》只是一段安静的叙事。
好的文艺不是营造、不是建构,不是假大空,不是高大上。华丽声光电,喧嚣之后照旧归于尘埃。文艺的生命源头在生活,生活远比想象的更精彩。亚妮的底层意识、底层情怀,挖掘到了最接地气的故事原点。盲艺人、光棍、底层的生活抗争,与追求光鲜的时代有点拂逆。他们不够资格做彩妆的胭脂,他们往往容易被粉饰、或者被封闭。但他们也是社会的组成。亚妮揭开的是光鲜背后的“伤疤”,他们身上实则有着比夸饰更本真的生命姿态:向上、包容、坚定、从容。盲艺人的故事原本落满尘埃,但亚妮拂去尘埃,露出的是光彩。盲艺人的活法、亚妮的做法,都很真诚,真诚总能打动人心。
眼没了,心就亮了。为了生命的真诚,亚妮做了电影市场的“没眼人”。
艺术不被市场绑架,出路依然在深入生活。用亚妮十年磨一剑的做法隐喻文艺工作太过粗暴,但是《没眼人》对人心的激荡,再次印证了关注底层的价值意义,因为—社会的大多数一直是底层。
《没眼人》
亚妮 著
中信出版社
2016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