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的人生遭遇
2016-08-30文方朔
文 方 朔
赵丹的人生遭遇
文方 朔
赵丹是享誉中国影坛的著名表演艺术大师。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他主演的《十字街头》《马路天使》《乌鸦与麻雀》《武训传》《林则徐》《李时珍》《海魂》《烈火中永生》等50余部影片,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国际影坛享有盛誉。
这位天才的电影艺术家,一生前后入狱两次,竟长达10年有余。抚今追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赴新疆误入虎穴
20世纪30年代,新疆盛世才提出“反帝、亲苏、民平、清廉、和平、建设”六大政策,吸引国内外很多进步人士投奔而来。当时,年轻的赵丹主演了《十字街头》和《马路天使》等中国电影史上经典影片,成为耀眼的明星。抗日战争爆发,他和叶露茜参加了上海救亡演剧队第三队,从上海沿沪宁线到苏州、镇江、南京、武汉演出。1938年,赵丹一行来到重庆,参加《中华儿女》一片的拍摄。
历史开了一个悲惨的玩笑。23岁的赵丹偶然看到杜重远写的新书《盛世才与新疆》,一心想开拓艺术新领域的他以为盛世才真的“开明、思贤若渴”,就通过邹韬奋的帮助,与茅盾、杜重远、张仲实取得了联系。茅盾知道盛世才在新疆打着“六大政策”的幌子,实行的却是独裁专制统治,在回电文中又不能直说,只好借故提醒“新疆生活艰苦,望慎重考虑”。赵丹不了解残酷的政治背景,于1939年6月与好友徐韬、王为一、朱今明、易烈等,带着爱人和孩子奔赴新疆的迪化(今乌鲁木齐)。
茅盾在新疆主持文化工作,两人相见分外亲切。茅盾利用无人在身旁的机会,悄悄地告诉赵丹:“盛世才这个人捉摸不透,非常多疑,你们要谨慎。既然来了,先安心下来,工作一段时间后,就找机会回去吧。”赵丹听了追悔莫及!
刚到新疆,赵丹就排演了一部抗日题材话剧《故乡》,原作背景在东北,后来演出时把背景改在无锡一带。盛世才是东北人,看后心里很不高兴。真是祸不单行,赵丹在另一个剧中扮演一个丑角,因这角色的形象与盛世才的岳父非常相似,又一次引起盛世才的不满,弄得赵丹有口难辩。不久,杜重远被软禁。盛世才以组织“阴谋暴动集团”的罪名,把杜重远以及从内地来的人都牵扯进去。1940年5月,赵丹和徐韬演出《夜光杯》后,即被逮捕,锒铛入狱!
在狱中,赵丹遭受了各种酷刑拷打。有一次,在天主教堂被审讯,让他招供“阴谋罪行”。赵丹气愤之极反问:“我从内地来新疆演话剧,是为了宣传抗日救国有什么罪?抗日无罪,救国无罪,谁破坏抗日救国才有罪!你们说我参加‘杜重远阴谋集团’,杜重远是有名的爱国人士,他为反日坐过监狱,他来新疆是盛督办请的,怎么会搞阴谋?只有你们才是在搞阴谋,不准我们抗日救国,你们才真正有罪!”
他这一说,把审讯的人给惹火了,气急败坏地动用各种刑具。“坐飞机”“开坦克”、灌辣椒水,站、跪、吊打、烧、烤、刺,几十种刑都上了,赵丹昏过去多次,又一次次被凉水浇醒过来。后来,见他实在不招供,就不再审讯,将他拖回监牢长期关押。
狱中追忆鲁迅
徐 韬
1944年10月,赵丹在新疆第二监狱牢房里,遇到从东北来的一位难友方未艾。当时赵丹29岁,年龄小方未艾9岁。他得知方未艾是萧军的好友,二人曾一同入东北讲武堂,“九一八”事变后一同举兵抗日,失败后又一同退居哈尔滨,步入报坛。方未艾加入中共后去了苏联,回国后奔赴新疆,1938年被捕入狱。两人同命相连,相见恨晚,推心置腹,无所不谈。赵丹说在上海见过萧军,参加鲁迅先生葬礼时,看到萧军悲恸痛哭,手拿大喇叭,担任送葬游行队伍的总指挥。
赵丹还动情地说:“30年代我在上海见过鲁迅先生,他曾经看过我们演出。鲁迅逝世我参加送葬,拜祭过先生遗体。在我青少年时,对鲁迅先生就非常崇敬。他的作品和人格完全融进了我的生命。我也学着他的风格,写过小说。”
“将来我出狱后,一定要演一部鲁迅先生的电影,把鲁迅先生在银幕上再现出来。他的一颦一笑、习惯动作、独特的人物神态,我都精心地设计过。他的刚柔相济、他的内在气质、他的爱憎分明的性格和深邃的思想,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每当我创造的欲望和激情爆发出来,自己都难以控制。我一定要把有血有肉的鲁迅先生,展现在全国人民的眼前……”
20世纪60年代初,上影厂要拍摄《鲁迅传》,让赵丹主演鲁迅。赵丹蓄起了小髭,开始用毛笔写字,进入角色了。多次试镜头,反反复复,胡须留了又剃,剃了又留。令人遗憾的是,由于《鲁迅传》不是上海市委提出“写十三年,演十三年”的作品,被宣布停拍。一心扮演鲁迅的赵丹欲哭无泪,欲言无语!
人们依然记得这一天:1979年上海春节联欢大会。著名电影演员白杨、秦怡等先后登场。在掌声中,舞台上灯光渐暗,出现追光,雪花飘舞。这时,有着倔强的头发、冷峻的面容、孤傲的浓眉、刚硬的胡须、身着长衫的“鲁迅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远处慢慢走来。“鲁迅先生” 站定之后,收起伞,灯亮。就是这一短暂的精彩亮相,让在场的观众看到久违的赵丹扮演的鲁迅先生,那么神形兼备,那么神采奕奕,全场立刻爆响起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这或许是对晚年的赵丹在精神上的莫大安慰吧!
苦中作乐 幸免屠狱之灾
赵丹在狱中讲话幽默诙谐,让人心情愉快。他会唱京戏西皮二黄,唱外国歌曲。有时弄到一个铅笔头,自己就在纸上、木板上画山水,画人物。他每天不是说,就是画,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乐天派。
一天中午,一个炊事员提着一竹筐馍馍,另一个炊事员拎着一铁桶菜汤,放到铁门口。牢房里的人,拿着大瓷碗出来盛汤。赵丹拿着监狱发的大泥碗,念念有词地说:“人生能有几多时,何日出牢不可知,每天拿着大泥碗,铁门里边讨饭吃!”牢房里的人,听惯了他编的顺口溜。他把孟浩然那首《春晓》改成:“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狗咬。夜来汽车声,不知抓多少?”
有一天,门外的看守送进来一个难友被检查过的行李。其中有几本鲁迅、林语堂的书,还有几本外国小说。赵丹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天晚了,监号的灯光很暗,他借着微弱的光线,聚精会神地阅读。
当窗外的天完全黑了的时候,狂风呼啸的声音更大了,各监号却都静悄悄的,铁门外甬道里的电灯突然灭了,全监号的人落入黑暗中。赵丹看不了书,就同难友谈论起抗日战争、苏德战争,一直谈到夜深。
他们哪里晓得,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夜晚!盛世才为了杀人灭口,命令他的党羽把新疆各监狱要杀的人都集中到第二监狱。当天,用卡车运进十几大桶汽油和几十箱手榴弹、炸药,还从督办公署卫队团派来两个机关枪排,准备在夜深人们入睡的时候,把关在这里的1000多人全部葬入火海。如果发现没有被烧死的人,就用机关枪射死,用手榴弹炸死,并准备制造谣言说,被关的人搞炸狱、暴动。幸亏这一阴谋被提前泄露出去,有人跑到当地新来的驻军营报告。驻军头目立即派来一营兵力,撤换了监狱管理人员,派了一个连的士兵在狱外武装监护。狱中的人这才逃过了生死劫难!
妻离子散 留下永久的创痕
赵丹老家在山东,1915年出生,原名赵凤翱。1931年赵丹从上海美专毕业后,开始了戏剧和电影的演出生涯。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叶露茜。1936年4月,在杭州钱塘江畔的六和塔下,有三对影剧界的明星同日结婚,轰动一时。沈钧儒先生是证婚人,其中就有赵丹和叶露茜,另两对夫妇是蓝苹(江青)与唐纳、顾而已与杜明洁。他们“在西子湖的碧波上先乘画舫游湖,后到黄龙泉用餐,最后到六和塔。郑君里主持婚礼,三对新人绕塔一周,后在一纸上签名宣布结成伉俪”。沈钧儒当即赋诗一首:“情侣浪游在沪杭,六和塔下影成双。瑰丽清幽游人醉,沉酣风波会自伤。拾级婉蜒登高塔,居高一览钱塘江!”
但是好景不长,三对新人此后各奔前程。赵丹赴新疆不幸被捕,他的妻子叶露茜、儿子赵矛,王为一妻子俞佩珊,徐韬妻子程婉芬和朱今明妻子陈英,同住在一个“叛逆家属”大院。家属之间同命相怜,互相关怀、帮助,也成了患难之交。盛世才不准“叛逆家属”探监,也不准她们离开新疆。叶露茜和孩子在痛楚的时光中煎熬着。
1943年春天,盛世才派人通知叶露茜等人,要用汽车把她们送回内地,并欺骗说“赵丹和王为一他们都已经被释放了,在路上等着你们一同回去。”叶露茜和儿子非常高兴,以为很快就要和亲人团聚了。未曾想到,她们是被骗走的。叶露茜、俞佩珊在路上没有见到赵丹和王为一,就以为他们已不在人世了。坐车经过兰州回到重庆,都非常绝望。叶露茜离开新疆先后到了重庆、昆明,后改嫁他人。俞佩珊留在成都,程婉芬和陈英不知去向。这段妻离子散的痛苦经历,在赵丹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创痕。
朱今明
患难之交 发誓永远不忘
盛世才离开新疆后,第二监狱新来了一个监狱长。因为要组织人力写一部《盛世才祸新记》,还要编写一个《杀人魔王盛世才》的话剧,就把赵丹和狱中一些能写文章、能演剧的人提到优待号。住优待号的人可以回家,可以探亲访友。然而赵丹他们却早已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天,赵丹和王为一、徐韬、朱今明,来到狱中难友方未艾的家里聚餐。赵丹喝了几杯酒感慨地说:“今天我们大家在一起,饮酒吃肉,但我们不是酒肉朋友。我们是天涯患难友。将来谁也不要忘了今天!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就等于发誓,我们永远不忘!”
碰完杯后,他兴奋地说:“盛世才就是这样一种人,一阔起来,就忘记了患难中的朋友,一个一个先后加上罪名杀掉了。古今中外,这些活阎王爱权如命,爱地位如命,总是怀疑别人要夺他的权,篡他的位。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有权。”
1945年春,赵丹与王为一、徐韬、朱今明四个人出狱后无家可归,就住在汉文化促进会里。为了向新疆人民告别,他们又演了被捕前演过的那出揭露汉奸卖国罪行的话剧。他们四人都参加排演,还亲自动手画布景。
在他们住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赵丹画的《四友图》。奇怪的是画了一条铁链,把四人的身子锁在一起。有人问赵丹:“画这条铁链的用意何在?”他说:“这是表示我们四个人被一条铁链锁在一起。我们要共同努力挣断这条铁链,为抗日救国、解放全中国做出贡献!”
主演武训 引来大批判
1951年2月,赵丹主演的电影《武训传》(上下集)首先在上海和南京公映,获得强烈反响,可谓“口碑载道”。赵丹在《大众电影》上发表连载文章《我怎样演“武训”》,得到各界的赞誉。
但世事多变,仅在三个多月后的5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7月23日,刊登《武训历史调查记》,说武训是一个“大流氓、大债主和大地主”。全国性的政治大批判导致电影《武训传》被禁演。6 月5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赵丹与武训》。
这真是晴天霹雳。据赵丹后来的妻子黄宗英回忆,拍《武训传》本来是党组织交给赵丹的政治任务。1949年,国民党中央电影制片厂在拍摄“戡乱”片,拍飞机轰炸解放区的新闻片,要放在故事片《武训传》之前播映。阳翰笙对赵丹说:“你去中制,要狮子大开口要高片酬,要把他们的摄影棚全搭起布景,占住主要创作人员,让他们拍不成‘戡乱’片。”赵丹严肃地领下了这个任务。为演好武训,他无论是在电影厂还是在家,都穿起一身破棉衣,进入角色,不理家人。他身上常有被踢、被打的伤痕,因为他要求对方对自己真踢真打。
赵丹自己没有说出这些事,但是“他蔫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认为自己的政治生命、业务和前途都完蛋了”。这是新中国对文化艺术作品的首次大批判,赵丹为此有4年多没有拍电影。直到1955年,上海电影厂的沈浮请他拍摄《李时珍》。赵丹将李时珍从17岁演到70岁,演得很细腻、流畅。放映后,令人耳目一新。赵丹恢复了做演员的自信。之后,赵丹先后拍摄了《聂耳》和《林则徐》,在1959年放映后,被誉为献礼片的“红烧头尾”。
赵丹有句令人铭记的箴言:“演员是通过角色向世界发言。”有一次为印名片,办公室人员打电话问他:“名片上头衔印三个:一、全国政协委员;二、全国文联委员;三、全国影协常务理事。行不行?”赵丹回答:“你忘了最重要的。”对方疑惑地问:“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赵丹说:“我是个演员!首先要印上电影演员。”
饰演总理 失机缘遗憾终生
赵丹(右一)与周恩来(左一)、王为一(左二)、徐韬合影
20世纪50年代到“文革”前,周恩来每年都要与赵丹见几次面。赵丹比周恩来小17岁,两人深厚的交情要追溯到30年代。在抗战初期的武汉,周恩来时任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主任。在演艺界声名显赫的赵丹在“七七事变”后,即参加了《保卫卢沟桥》的演出,加入“抗日救亡演剧三队”。周恩来给10个抗敌救亡演剧队作报告,号召队员们全力投入义演献金活动。两人相识一见如故,周恩来常对人说:“我和阿丹是老朋友了!”赵丹也常对人说:“我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周恩来总理!”
1953年,在周总理和郭沫若的建议下,北京青艺邀请赵丹主演话剧《屈原》。这是赵丹自《武训传》禁演后首次复出公演。情深难却,“文革”后的1977年,在一万多人参加的迎新晚会上,满怀深情的赵丹和白杨共同朗诵了纪念周恩来的散文诗《中南海的灯光》,作为“文革”后首次复出的见面礼。
赵丹总想在银幕上,扮演一次亿万人民心中的周恩来。黄宗英有一段真切、痛心的回忆,感人肺腑。1977年,北京电影制片厂请赵丹饰演《大河奔流》中的周恩来,他激动万分。黄宗英陪他去了北京,住在北影厂招待所的一个小房间。导演谢铁骊让工人搬来一个大穿衣镜,为他定制了总理的服装、道具。第一次试镜时,给他剃掉半寸鬓角,又装了两只假槽牙,以显脸宽。第二次试镜时,导演说总理的人中比赵丹长,就以塑胶制作人中,贴在上唇上,照相还好,就是不能说话了。直到第五次试妆,试拍周总理办公批阅文件镜头,神形兼备的周总理复现了。赵丹对演好总理充满激情和信心。为能出演周恩来,赵丹从邓颖超那里拿到许多宝贵资料日夜研读。最后拍出“试妆照”,张瑞芳看了惊喜地大叫:“周总理复活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晚上,黄宗英和赵丹闲坐,正在剥吃着薄壳核桃,以清肺润咽。北影厂的厂长汪洋来了,他婉转地说:“上边说,你演周总理不适合。大家会觉得是赵丹,不是总理。”赵丹说:“这不是理由。”汪洋只得说:“要换个新人来演周总理。”赵丹愣住了,站起来。汪洋补充说:“这是上级决定的。”汪洋走了,赵丹痛苦地锤了一下大镜子。他无法入睡。11点多了,他又去找汪洋。汪洋只叹无奈,扶他回招待所。赵丹在床边坐了一晚上。天不亮,他就穿起大衣离开了北影,离开了他的伤心地。
黄宗英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她收拾了衣物,结了账,陪赵丹到文化部找部长。赵丹气恼地说:“我演了一辈子戏,还从来没让人把我换下来过!”部长说:“不就是一个角色嘛,下次再演嘛。”心直口快的黄宗英气得同部长争执起来。外屋人听到他们高声嚷嚷,赶紧把黄宗英和赵丹劝走。
《林则徐》剧照
赵丹(右一)和夫人黄宗英(右二)、女儿赵青(左一)
再遭劫难留下千古绝唱
“文革”期间,赵丹受“四人帮”残酷迫害,被捕入狱5年零3个月。黄宗英回忆:1973年春赵丹被假释出来了,孩子们见过爸爸后,都躲在后楼小屋里哭:“爸爸完了,爸爸不可能再演戏了。”半夜里,黄宗英被赵丹的自言自语惊醒了。黄宗英对他说:“阿丹,你想说话,就把我叫醒,别自己跟自己说话,怪吓人的。”他说:“我在里面关着时,就怕自己以后不会说话,演不成戏,总练着自己跟自己说话,已成习惯了!”
又是一夜,黄宗英问赵丹:“你在里面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想戏啊,没人打搅我时我就想戏。齐白石的电影剧本在我脑子里已经分好镜头了。山坡下,奔泉、溪流、短笛、牛群,牧牛的孩子们站在牛背上过河,小白石……当然,还想着演鲁迅、李白,还有阿Q…… ”
“文革”刚结束,受极“左”思潮影响,赵丹在上海仍被冷落。这天,他家里来了几位来自江西的客人,其中有方志敏的弟弟方志纯。方志纯和赵丹曾同在新疆,非常了解赵丹被关押的全部历史。方志纯听说他还因新疆监狱的事没有被落实政策,不由一拍桌子说:“笑话!你们入狱的5个人里,若有一个人带了组织关系,组织就能保你们出狱。‘文革’后整个新疆案子都平反了,你怎么还没平反?他们不理你,我请你到江西去!”赵丹只是无言苦笑。
在“文革”中被关到“牛棚”的岁月,赵丹同上海中国画院创办人之一的富华住在同室。他俩避开造反派监视,躲在破草棚里挥毫泼墨。富华刻了两方印章:一方刻“哥俩好”三个字,一方刻“二度囹圄”四个字,供两人在合作的画上使用。赵丹写了一首诗:“大起大落有奇福,两度囹圄发尚乌。酸甜苦辣极变化,地狱天堂索艺珠。”
晚年的赵丹闲居家中,画得一手好山水、好花鸟,写得一手好书法。一般人如此也许是修身养性,对赵丹来说是为了减轻极端的精神痛苦。在他手绘的一幅芍药图上,赵丹题了一首诗:“一生多蹉跎,老来复坎坷。不羡大富贵,泼墨写白芍。”赵丹整日趴在地上玩笔墨,来客对其画作夸好,他却自语道:“我是演员,我是演员啊!”眼泪抑制不住涔涔流了下来。
1980年9月,《人民日报》文艺版开展了“改善党对文艺的领导,把文艺事业搞活”的讨论。当时,赵丹患胰腺癌在北京住院治疗。党中央的一些领导人和他们的秘书、子女都先后来探望,病房里摆满鲜花和花篮。邓颖超住在三楼病房,送来自己种的栀子花,并劝慰他要想开些。中央电影局局长陈荒煤来看望赵丹,问他有什么要求。赵丹说:“有些话想和乔木谈。”陈荒煤说:“我来联系。”
于是,赵丹将要和胡乔木说的话,先说出来让黄宗英用笔记下来。一天下午,胡乔木和贺敬之来到病房,赵丹因为身体太虚弱,让黄宗英代自己讲话。
黄宗英拿着记着赵丹话的笔记本,重点说了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是关于党对文艺的领导问题,第二个是给领导者以欣赏艺术的自由,第三个是要重视北京电影厂“创作大师室”的成立和发展。胡乔木认真地听了,说:“不简单,整理成文字吧。” 黄宗英和胡乔木讲完话后,赵丹像办成一件大事一样,松弛了下来,呼呼睡去。
10月8日,《人民日报》五版头条发表了赵丹署名的《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一文(后来被人们称作“赵丹遗言”),其中“‘四人帮’管文艺最具体,连演员身上一根腰带、一个补丁都管,管得8亿人民只剩下8个戏,难道还不能从反面引起我们警觉吗?”引来一片叫好声。
文章见报当天下午,时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的袁鹰带着报纸去医院。赵丹病势垂危,正在抢救。当黄宗英含泪告诉赵丹,文章发表了,赵丹眼珠轻轻地动了一下。
1980年10月10日凌晨2 时40分,一代影帝赵丹安静地辞别人世。
病中的赵丹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