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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肃:军中“红笔杆”的“风花雪月”

2016-08-30

传记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阎肃江姐

文 余 玮

阎肃:军中“红笔杆”的“风花雪月”

文余 玮

“铁马秋风,战地黄花,楼船夜雪,边关冷月,这是一个战士的风花雪月。唱红岩,唱蓝天,你一生都在唱,你的心一直和人民相连。是一滴水,你要把自己溶入大海;是一树梅,你要让自己开在悬崖。一个兵,一条路,一颗心,一面旗。”这是“感动中国”组委会对一位艺坛老兵的颁奖辞。

2016年2月14日晚,“感动中国2015年度人物”的评出及颁奖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人民的歌者阎肃登上“感动中国”荣誉榜单。的确,他的每一个故事、每一段人生,都是一篇激荡人心的精神史诗,感动中国,震撼人心。

然而,就在此前两天,即2月12日,新春初五的凌晨,老人辞世。当天清早,笔者被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吵醒,自同事的短信中得知老先生走了的消息,不由心头一紧,似乎那个魅力十足的老爷子就在眼前,似乎还能听到这位“80后”“哈哈哈”的爽朗笑声——阎肃因脑梗住院后,笔者先后走访过他的身边人和亲人。

如果说人生是有色彩的,那么“红”是阎肃一生最鲜亮的底色。从艺65载,他始终冲锋在主旋律文化第一线,用作品绣出了一面永不褪色的红旗。阎老爷子走了,留下1000多部(首)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精品佳作。

生命读秒的最后时光

2015年9月4日凌晨,睡眼惺忪的阎宇摸起电话,还没放到耳边,听筒里就传来父亲阎肃浑厚的声音:“《胜利与和平》成功了!老爸这次任务完成了!”

几小时前,当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文艺晚会《胜利与和平》的最后一个乐音戛然而止,欢呼和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人民大会堂。一直等候在后台的晚会首席策划和首席顾问阎肃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抚掌叫好。近半年的呕心沥血,化作此刻辉煌,阎肃忘情地与大家握手拥抱,共庆成功。回家路上,心绪难平的他又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搞过上百台重大文艺演出了,咋还这么激动?”在阎宇看来,父亲有点可笑的孩子气。可他心里也暗自佩服,因为“老头儿这是真爱”。

有人说,阎肃就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钟表,从艺65年,每天都在转个不停。入院前10天,他还在担任“九三晚会”《胜利与和平》的首席策划和首席顾问。

从2015年3月9日到9月 3日,阎肃与演职人员一起数十次修改、彩排,最终为观众呈现了一台主题鲜明、气势恢宏的大型晚会。在“九三晚会”策划与撰稿人王晓岭的记忆中,每一次策划会,阎肃从未落下,每一场彩排,场边总能见到阎肃的身影。在一场关于战争场面的舞台呈现中,骑兵拿着马刀上场的安排,让所有人感到满意,但只有眼尖的阎肃发现,在不久之后的一首《大刀进行曲》里,舞蹈演员同样也是拿着大刀上场的。“这样就重复了,观众看着就会审美疲劳。”在他的坚持下,骑兵手中的马刀被换成了驳壳枪与马枪。

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近6个月,阎肃跟着“儿孙辈”的同行们一起熬夜、吃盒饭,有时实在太累,他就趁间隙拼几张椅子打个盹,“20分钟后又是一条好汉”。

86岁的老搭档、作曲家姜春阳听说了,忍不住给阎肃打电话:“老伙计,悠着点,别太累了!”电话里,阎肃回了4个字:“我还得干!”他还唱了起来:“一阵阵春风一阵阵歌……”这是两位老人50多年前的合作,歌名叫《我爱这战斗的生活》。

最忙那阵子,他每天都是凌晨1点多才回家。儿子阎宇说,这台晚会意义这么重大,国家那么重视,我爸能参加这些工作,他很高兴,觉得自己还有用。他一辈子就看重这个,就是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阎肃则说:“这次是70周年,我能参加,80周年可能就没有我了,我那时候老得都流哈喇子了。”

“阎老在整体结构上谋篇布局高屋建瓴,是个能出大主意、具有大智慧的艺术家。国家活动,他有令就到;军队活动,他随传随到。”总政宣传部某位领导说。“为什么我们总请他策划?因为他的精神不老,点子创意不老。”国家文化部副部长董伟说。“政治上可靠、业务上很精、责任心非常强。阎老是很多导演的主心骨、定盘星。大家都愿意和他合作,除了他艺术素养全面之外,还因为他为人谦和,无论什么性格的导演,他都能合得来。”国家京剧院院长张凯华说……

文艺同行对阎肃不吝赞叹。这让阎肃有些受宠若惊。“其实我也就是年龄大、经历多,再就是身体好、能干活、听招呼,组织上一声号令我就去冲锋陷阵了!”空军成立60周年晚会,他是策划之一,快80岁了还坚持与大家一起加班加点,经常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有时甚至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我心有梦,我情有独钟。江山如画,把星汉尽揽怀中。我心有梦,我情有独钟,攀星摘斗,我夜夜遥望碧空,扶摇直上九万里,何惧那八面罡风。”阎肃从心底里写出这首《梦在长天》,献礼人民空军成立60周年,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碰撞融合,让多少空军人心生无限豪气血性。

2015年8月26日,在人民大会堂,阎肃担任《胜利与和平》晚会策划与顾问(郭幸福/摄)

2015年7月,作曲家印青接到紧急任务,为电影《百团大战》创作音乐。诸曲俱备,还欠一首提气点题的片尾曲,印青脑海中的作者只有一个名字——阎肃。但印青很是犹豫。他知道,纪念抗战胜利的晚会排演迫在眉睫,一场场创作研讨会通宵达旦,85岁的老人已经很疲累了。他硬着头皮打个电话过去,那头的阎肃却没有半点迟疑:“这是大事,这得干!”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争朝夕。一忙起来,阎肃就忘了自己的年龄。仅仅3天后,印青的手机收到短信,一首《丹心拥朝晖》成就电影《百团大战》的剧魂,也倾吐词人衷肠心曲——“……抒肝胆,聚风雷,问人生能几回?写青史,铸丰碑,至今澎湃赞军威!”

9月14日,“从来都不说累”的阎肃真的病倒了、住院了。当天,他一早起来感觉自己腿脚不好,有些麻。起初,家人并没当回事,想着这位每天都乐呵呵的老爷子“调养几天就会回家”。儿媳妇刘莉娜去空军总医院看他,两人闲聊了很长时间,“感觉完全不像个病人”。

阎肃病房在空军总医院的东楼,有些病友认出了这是“在电视上当评委的阎老师”,跑过去跟他合影。不希望别人打扰父亲的阎宇一般会拒绝,每每这时,阎肃都走过去悄悄跟病友说:“我儿子比较事儿,他不让,你等我把病号服脱了咱们再合影。”

早在7月,央视邀请善做“文化年夜饭”的阎肃担任2016猴年春晚创意组主要成员,阎肃愉快地接受了邀请。9月中旬,空政文工团的战友们来医院探望他,却看到他在病房内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今年春晚的魂儿是什么呢?怎样出新出彩?接着听到他喃喃自语:“创新、创业,大概是这个吧?”

9月29日,这是让阎肃老伴李文辉既难过又难忘的一天。“我们在一起50多年了,很少有时间聊天。29号那天我跟他聊,聊了很多,出生啊,躲避战乱啊,读教会学校啊,一直聊到他考上重庆大学。有人来看他了,我俩就不聊了。送走这些人后,他上了个厕所,出来后就不行了……这是我俩最后一次聊天。”

就在这天午饭时,阎肃用筷子夹饺子时滑来滑去夹不住。在医院里住着,老伴也没太多想,没有立即报告值班医生。她用勺子把饺子一切两半,给他喂着吃了一顿饭。

到下午5时,阎肃解了个大手。从厕所出来,正赶上院长来病房,看见他耷拉着脑袋,院长问:“您怎么低着头啊?”阎肃说:“我直不起来。”

院长赶快让阎肃在沙发上坐好,给他测反射区等等,同时又叫来几位科主任一起检查。这时,阎肃一歪,昏迷了。

头颅检查的结果是,阎肃的脑干主动脉严重堵塞。脑干梗塞,一种是可通过开颅手术治疗,一种是从大腿股动脉插管至脑部疏通。考虑到阎肃年事已高,只能采取药物保守治疗。

在外出差的阎宇闻讯父亲因为脑梗“重度昏迷”而紧急赶回北京,医院几乎要给家人下达病危通知书……

此前,阎肃一直思维清晰,身板硬朗,声音洪亮,步速很快。问他如何保持健康,他说经常用脑,“用进废退”,人体许多器官都遵循这一规律,脑子也不例外。脑子会越用越活,从而推迟脑细胞衰老的进程。

“爸,你这辈子还有没有什么遗憾?”“没有,我一辈子听组织的,没有什么遗憾。”这是他在病重昏迷前,与儿子在医院的对话。

入党前,阎肃认为共产党了不起,崇拜党;入党后,觉得自己离党员的要求差得挺远,凡事以共产党员的标尺丈量自己。在住进重症监护室前,他还对儿子说:“不管我遇到什么情况,不准你们跟组织上提一点要求,我把这一生完全彻底地交给组织,组织上已经给予我的太多,我却回报太少。”

阎肃病重住院后,当别人问他艺术常青的心得时,他回答“听招呼、跟党走”。这句话,6个字,从宣读入党誓词那一刻起,阎肃就常挂在嘴边,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也是他对党的誓言。这一听,就是一辈子;这一走,风风雨雨不回头。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在阎肃心里,这个知己就是组织。阎肃打心底里认为“国家好自己才能好”,从骨子里认为“自己是组织的人”。“我这一辈子得到的奖状、荣誉其实也真不少。但是‘优秀共产党员’这个荣誉最让我觉得应该珍惜和欣慰。”

“名人即明白之人”,这是阎肃的名言,什么叫明白呢?阎肃回答:“对上不伸手,周围拉紧手,工作有一手。”

阎肃不但讴歌英雄、书写军营,在他的追求之路上也始终以英雄为榜样。尽管他从来没担任过什么要职,按他的话说,其实连小官也没当过,但一向以党员、军人的高标准来要求自己。从毛泽东、周恩来开始,一直到习近平总书记,党和国家几代领导人都曾接见、赞扬、勉励、关心过他的创作,让他如沐春风,但他没有以此为炫耀的资本,更不借此向组织要这要那。无论做什么事,他从来都遵守党的规矩、军人的纪律,只要外出,他第一件事就是向团里请假,回来后马上销假;每月领到薪水的第一件事就是缴纳党费。

9月29日之后,阎肃的病情直转急下,用医生的话说,天天都是鬼门关,几乎看不到什么起死回生的希望。经过医护人员夜以继日地抢救,到10月中旬,他的脚趾头偶尔能动弹一下,生命体征渐渐相对趋于平稳。

阎肃进了重病监护室。和他相识半个多世纪载的作曲家姜春阳,听到消息后步履蹒跚地赶到了医院,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窗,向戴着氧气罩的阎肃叫喊:“阎肃,你要坚持住!去海拔5000多米的西藏你都能闯过来,现在有什么挺不住的?!”共事多年的老友们纷纷隔着玻璃对他喊:“阎老,你要赶紧醒过来啊,今年的晚会还等着你策划呢。”作为回应,阎肃偶尔转下脖子、动动嘴角或收缩一下腿……

10月27日,歌唱家于文华爆料阎肃老先生去世,多家知名媒体随后引用此消息源,报道了阎肃去世的消息。随后不久,消息被证实为假,于文华先是删除原博,后郑重发文称,消息严重失误,并向老人家及家属致歉。

名人的“去世乌龙”消息,经常会遇到类似状况。这次,无论是于文华还是涉事媒体,多有致歉;阎肃的儿子阎宇明确表态,不怪于文华老师——毕竟,因脑梗昏迷住院,重度昏迷期间医院传出的消息,难免误导公众。人们知晓阎肃患病的消息后,纷纷祝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早日恢复健康,再像以前一样谈笑风生,再出现在晚会现场为艺术把关。年底,中宣部授予阎肃“时代楷模”荣誉称号,表彰他是一位红心向党、追梦筑梦、德艺双馨的文艺战士。

11月25日,阎宇还在微博中透露:“老爷子近期恢复得不错,脖子已能微微转动,有时能睁开眼睛,腿脚动作也更明显,脑梗在慢慢恢复中。”直至2016年2月7日,阎宇还透露:“安心平稳过除夕,风花雪月又一年。除夕了,老爸身体各项指标稳定,代老爷子感谢大家的关爱、陪伴,恭祝所有关心支持阎老的朋友们除夕快乐,丙申猴年吉祥如意。”几个月来,阎肃的病情一直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网友们经常“蹲守”于阎宇的微博,关注着老人的身体状况。中央领导同志、军委首长十分关心阎肃的病情,中宣部、文化部、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领导先后到医院看望。

2009年2月,阎肃在人民大会堂《复兴之路 》策划会现场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没想到,阎老爷子这么快走了,唱着自己作词的《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走在猴年的春天里,西游而去,只怨阎王爷催他上路太急……阎宇在微信朋友圈中这样讣告:“不得不在春节假期向各方报告,如按阎老的习惯肯定是不愿在这特殊时间打扰大家的,真的很抱歉!我父亲阎肃,于今晨,2016年2月12日(正月初五)晨平静地离开了尘世。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老爸可能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无力改变命运。再次为打扰大家深深抱歉!”

一颗赤子丹心、一腔热血激情、一身谦恭正气、一支擎天巨笔、一段艺坛传奇……这文艺战线的“常青树”、“不老松”,最终还是倒下了。生前,他努力追求作品的雅俗共赏,把很多严肃的指令性任务变成了富有情感和哲理的经典。一代又一代人看着阎肃的戏、哼着阎肃的歌长大,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时代性和穿透力,成为时代的印记和标识,深刻地影响着社会文化生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社会审美和大众情趣。这些“顶天立地”的作品穿透了话语体系的隔阂,叫好又叫座,殊为难得。

修道院里走出来的戎装“红笔杆”

2014年10月15日,文艺工作座谈会在京召开。阎肃受邀作为军队代表发言。会前,阎肃同军队文艺工作者说:“我不想念稿子。”大家甚是疑惑,这么重要的会议发言不念稿子,会不会有些离谱?

2014年10月15日,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现场,习近平总书记和阎肃亲切交谈

谁知到他发言时,语出惊人:“我们也有风花雪月,但那风是‘铁马秋风’、花是‘战地黄花’、雪是‘楼船夜雪’、月是‘边关冷月’。就是这种肝胆、这种魂魄教会我跟着走、往前行,我愿意为兵服务一辈子!”树高千尺不忘恩。阎肃深爱这支部队,爱得真、爱得实,他的发言掷地有声。他还说,每一位以文艺为终身职业的从业者,都应该做到“四有”——胸有大业,腹有诗书,肩有担当,术有专攻。而他自己,无疑是对这“四有”的最佳诠释者。

听过阎肃的发言后,习近平总书记幽默地说:“我赞同阎肃同志的‘风花雪月’。”全场响起会心的笑声。习近平总书记接着说:“这是强军的‘风花雪月’,我们的军旅文艺工作者,应该主要围绕强军目标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如今,阎肃的“风花雪月”已成为强军文化的“风花雪月”,和他许多军旅作品一样为全军将士启智加油。看似信手拈来的“风花雪月”,实则蕴含着阎肃长期以来对党的文艺方针的深刻领悟,凝结着他对军旅生涯的深厚情感。

1952年,作为西南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中的宣传员,阎肃随队赴朝鲜慰问参战部队,第一次来到了枪林弹雨的前线,亲眼目睹了何谓“生死一瞬间”。一天,阎肃到另一个阵地去演出,当他徒步翻过一座山顶时,一下子惊呆了:山冈上的墓碑一个连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漫过整整一座山林,每个墓碑上方都涂刻着一颗红五星。所有的墓碑都朝着祖国的方向。

头天他还看到的一张张年轻面孔,隔天就成了一具具遗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阎肃在墓碑前伫立良久,泪水夺眶而出,一股悲壮的豪情萦绕心头。想一想他们,自己还有什么不能付出、不可以付出的呢?战场归来,阎肃做出一生无悔的选择:当兵报国,至死不渝。

阎肃出生在河北保定一个破落的农村家庭。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他随全家避难到武汉。日本人打到了武汉,他们又逃难到重庆。刚落脚赶上重庆大轰炸,全城大火,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炸没了,全家一贫如洗。出身行伍的父亲一辈子没哭过,当时就掉眼泪了。阎肃曾说:“我出生在一个宗教家庭,4岁受洗,家庭的愿望就是让我在修道院学习天主教,以期成为未来的‘精深教父’。”进入一所天主教修道院的学校学习,每天就是读书、念经、祷告,学国文、数学、拉丁语,“那个地方不用交学费,还有免费的衣服穿”。教国文的老教父是个晚清的秀才,满脑子四书五经,阎肃的古文底子就是这么打下的。阎肃总是考第一,学习最好的人每天早起上钟楼敲晨钟,这是教会学校里的最高荣誉。在教堂帮忙洗衣服的母亲觉得特自豪:这是我儿子在敲钟呢。晚年,阎肃还常说,他老忘不了那钟声,当,当,当,余音绕梁。

当修道院准备推荐阎肃精修深造、作为未来的神父培养时,他却选择了报考重庆南开中学,“脱下黑长衫,穿上新校服,我一下子感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新鲜和自由”。戏曲、戏剧、武侠小说,他全在这儿接受了。有时候父亲带他去看戏,有时候他早上先看一场电影再跑去上课。阎肃成为了文艺积极分子,英文剧、朗诵、相声、快板、话剧、京戏,从没闲着。

“在南开,一位叫赵晶片的老师经常让我编排文艺节目,和同学们一起排演《黄河大合唱》,自编自演讽刺蒋介石的小话剧《张天师做“道场”》,赵老师还给我传看共产党办的《新华日报》,推荐我看鲁迅、巴金等进步作家的书籍。没想到有一天,赵老师突然被国民党特务抓走了,不久惨遭杀害。我这才知道,赵老师原来是一名地下党员。”阎肃说,之后,重庆校场口惨案、闻一多和李公朴被特务暗杀事件接连发生,让他感到震惊和迷茫:中国该向何处去?青年人的理想在哪里?

“一天傍晚,一位和我经常搭档演节目的同学,趁四下无人时塞给我一本卷了边的书,叮嘱我:藏好、快看。这本小册子,原来竟是一本《共产党宣言》。一夜连着一夜,一遍接着一遍,我被这本书巨大的引力,深深地吸住了……”就这样,阎肃在中学读过《共产党宣言》《新民主主义论》,心中一下子豁亮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1947年起在重庆大学工商管理系求学时又加入了中共外围组织,投入学生运动。

据阎宇讲:“重庆解放前,家里准备去台湾,我爸说要走你们走,我要留下来迎接解放。我爷爷当年41岁才有的我爸,那会儿他60了,那就听长子的,不走就不走吧。重庆解放后,我爸已经成了重庆大学最早的一批共青团员。大二时,组织找我爸谈话,说你可不可以考虑不念书了,来西南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搞宣传,新中国要树立新的社会思想。”

那时,西南团工委从学校选调干部,阎肃大学还没毕业就积极报名参加,来到西南团工委青年艺术工作队做团的宣传工作。当时他的同学有考北大、清华的,有留学捷克、苏联的,阎肃被认为是最没出息的一个。打小自带文艺天赋的他回忆当时的初衷:“想法很质朴,我要为新中国做点事儿。我当初有一个初恋情人,都订婚了,她后来去北京念大学,也因为这件事跟我分手了。”

阎肃生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当年,我在一个话剧里演伪村长蒋三宣,蒋三宣劝一个老太太投降当汉奸,被老太太怒斥。蒋三宣灰头土脸要走时,有一句台词是‘老太太,那我可走了’,这意思就是你等着吧!我带着诙谐、有点儿冷笑的情绪说了这句词,台下‘哗’的一声,有笑声有掌声,我当时好得意。临出门我又回头说了一句‘老太太,我可走了’,底下又一阵叫好。于是,又绕到了窗户口冲着老太太再来一遍。一句台词说了三遍,三遍语气重心还不一样,戏里面可没这个。下了台,导演的鼻子都气歪了,说我‘胡闹’。当时的主演也不干了,说他怎么那么多话。这就是我当初年轻不懂事,好出风头犯的错误。”

1952年,阎肃被抽出随队到朝鲜去慰问参战部队,第一次来到了枪林弹雨的前线。通常在大战役前,部队都要做战前思想动员,把战士们深厚的阶级感情及对敌人的满腔仇恨调动出来。阎肃就到各连排去“引苦”。阎肃在晚年记忆最深的是给战士们讲一个“瞎老妈”的故事:“瞎老妈苦啊……”听到阎肃一上来这句沉重的叹息时,本来还放松着的战士们立刻肃穆起来。阎肃接着讲:“瞎老妈有三个儿子,但不幸的是,在那万恶的旧社会,大儿子在抗日时被日本的炸弹炸死了,瞎老妈哭啊,哭啊,哭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二儿子出去扛长活,回家的路上又被国民党反动派抓了壮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瞎老妈哭啊,哭啊,两只眼睛都哭瞎了。就剩下个三儿子相依为命,可万万没想到,老三也……”每当讲到这儿,战士们都开始悲伤落泪,并相继高呼口号:“打倒……!”“打倒……!”任务完成了,阎肃就又转到下个连队“引苦”去。

青年时代阎肃

朝鲜战场归来,阎肃就加入西南军区文工团,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戎装,还入了党。“从此,我的人生和艺术才有了可以扎下深根的精神沃土。”阎肃这样回顾自己的人生选择。

1955年,西南军区文工团撤销,他被编入空政文工团,一干就是60年。刚到部队,没有扛枪打靶,没有操控飞机,阎肃结结实实地种了4个月菜。回忆这段心路历程,阎肃曾俏皮地噘着嘴说:“我连个飞机的影子都没看到,这个兵我不想当,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许多人难以相信,阎肃的艺术之路是从舞台上拉大幕起步的。到空政文工团的头几年,阎肃经常是一个人干七八个人的工作,拉大幕、点气灯、演反派、讲相声、打快板、演双簧,哪个岗位缺人,他就往哪里顶。“拉大幕,我比别人拉得快;跑龙套,我当个角儿倍认真;点气灯,一年演几百场,没熄过一盏灯。我把每一项工作都当事来做,而且要做就做最好的。就这样,我年年评先进、当劳模。”阎肃说:“当你养成认认真真做事的习惯时,你离成功的门槛就越来越近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必须脚踏实地往前走,千万不要指望‘一锄头挖出个金娃娃’。 ”

“除了英雄,我没有崇拜过谁。喜欢的倒有几个——曹禺、老舍我喜欢,音乐家佛斯特、韦伯我也很喜欢。”但说到戏剧中的人物,阎肃说他最喜欢沙僧,“说话少、干活多,任劳任怨”。阎肃家里的茶几玻璃板下有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个胸前挂着大红花的小伙子,一脸腼腆样,这是阎肃参加工作后获得的第一个荣誉,而原因是他拉大幕、管汽灯、跑龙套认真负责,任劳任怨。阎肃谈吐字正腔圆、嗓音浑厚,经常被人请去登台朗诵,友情出演。

回想当初,阎肃说自己是不太情愿搞创作的。那时,阎肃喜欢当演员。唱歌,中音唱得很好;讲相声,连讲7段,观众还不让下台。但组织上最终安排阎肃搞创作。阎肃说:“当时,我做通了自己的工作,坚决服从组织安排,这一干就是60多年。”

1959年春节刚过,空政文工团领导就找他谈话,让他下连队当兵去。在连队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还不懂得什么才叫一个兵,于是,学打背包、集合、操练,跟着老兵学当机械兵,擦飞机、充氧、充冷、充气、加油。恰恰是长期扎实的部队基层生活,让阎肃找到了毕生艺术创作的真谛:“这些歌是怎么写出来的?是我在部队老老实实当了一辈子兵,把自己当作部队一员才能悟到的情感。只有更加贴近基层,才能真正体会到生活的真实。”

原本以为这下与文艺该分开了,可正是这当兵的经历让他写出了成名作。一天傍晚,眼看别的飞机都回来了,可阎肃所在机组的一架飞机却迟迟不归,大家伫立在晚霞之下,盯着天空。“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他的心在天上。我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想,他的心为什么在天上?这时,我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他爱这片蓝天。”此情此景让阎肃当兵的积累化于笔端,《我爱祖国的蓝天》歌词喷涌而出,同在连队当兵的羊鸣拿去谱曲,然后寄回了文工团。两位青年万万没想到,这首歌很快就传遍了空军的军营,被誉为“空军之歌”。

“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阎肃说这根本不是他写的,是这些词瞬间自己蹦出来的。据悉,许多年轻军官当年就是听到这首歌,才立志要报名参加空军的。阎肃说,正是他当兵后产生的那种感情,正是那个年代对保卫祖国、建设空军的浓浓气氛,才有了他的艺术遐思。

从飞行员的视角,阎肃满怀深情地描述了空军战士对蓝天的依恋。《云中漫步》《当你飞行的时候》《天兵》《梦在长天》《我就是天空》《缀满红星的战鹰》《谁在长空吹玉笛》《老航校》……一首首以军队、军人军营为题材的作品,无不透露出他作为空军一员的自豪感。他的时间去哪儿了?机务兵、导弹兵、雷达兵、空降兵,他几乎写遍了空军的各个兵种。在他的笔下,每个军人、每个岗位都有独特的光彩。

“都说长城两边是故乡,你知道长城有多长?它一头挑起大漠边关的冷月,它一头连着华夏儿女的心房……”这首传唱至今的歌曲《长城长》,阎肃创作于1992年。歌曲的曲作者孟庆云说,《长城长》这样优美而富有哲理的词不是憋出来的,是阎肃的部队生活积累的结果,是真情的流淌。

年复一年,多少人唱着《我爱祖国的蓝天》长大,多少人唱着《长城长》参军,多少人唱着《连队里过大年》迎送着一轮轮寒来暑往,唱着《打赢歌》在训练场、演习场上流血流汗……战士们唱着他的歌,身板越来越挺,而他自己的背却越来越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为部队服好务。”这是阎肃发自肺腑的深情告白。

阎肃不是演艺明星,但他在军营比明星更受欢迎,因为他语言风趣、多才多艺、和蔼可亲。一次,一个连队想办迎新晚会,邀请阎肃参加,阎肃当即答应,还为此推掉了几项大活动。别人不理解,他回答:“一些专业场合我们可以推,但基层官兵的心不能冷。”于是,八旬高龄的阎肃冒雪赶去,还登台朗诵了自己的诗作《似水流年》。

60余载军旅生涯,尽管他“腕”大得吓人,但没任过一官半职,到老也就是个创作员。“得意时不要凌驾组织之上,失意时不要游离组织之外”,这句阎肃的口头禅已成了空政文工团上下几代人熟知的名言。20世纪70年代,因为“太有才”阎肃被借到当时的“样板团”搞创作, 有一位很高级别的领导前后3次力劝他脱下军装,要调他到国家一个重要部门委以重任,他却坦然而坚定地说:“我从参加革命以来,什么都可以放弃,但唯有这身军装最难舍弃!”

“上过殿堂、蹲过牢房”的艺术家

阎肃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包括歌曲、京剧、舞剧、晚会策划等艺术领域,但有人说他最突出的艺术成就还是在作为音乐戏剧的歌剧创作上。2011年,“中国戏剧终身成就奖”颁给了4个人,阎肃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奖项对他来说,是实至名归。

阎肃(右)早年说相声剧照

1962年,阎肃成功创作了独幕歌剧《刘四姐》,拿到300元稿费,他和同事们到北京“东来顺”吃了一顿涮羊肉。酒过三巡,众人把目光转向阎肃:“咱今儿‘吃’完了‘刘四姐’,明儿呢?”阎肃被同伴一语逗乐:“我刚看过《红岩》,里面有个‘江姐’,排出来一定很有教育意义。”

想到就干!新婚燕尔,上级批了18天探亲假。他来到妻子所在的锦州部队,在9平方米的小屋内开始了创作。阎肃趴在炕桌上奋笔疾书,思如泉涌,整整18天,歌剧《江姐》的剧本一气呵成。很快,剧本初稿送达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刘亚楼当即要求:“精雕细刻,一定要打响!”于是,阎肃怀揣剧本几下四川,多次采访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和杨益言,与江姐的原型江竹筠烈士的20多位亲属和战友谈得声泪俱下。用他的话说,一个弱女子,如此铮铮铁骨,立在舞台上岂能不感人?!

剧本初稿写作仅18天,打磨、谱曲、排演却用了将近3年。当时的中央领导对《江姐》的创作非常关注,甫志高劝江姐投降时有一段唱词,刘少奇和总政政治部主任刘志坚、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先后提出应该修改。尤其刘亚楼对相关唱词意见很大,先后5次要求修改,说:“现在甫志高很有些歪理,江姐压不住他就起反作用了。”但是,阎肃觉得这段词写得挺不错,一时也想不出可替代的词,于是迟迟没有修改。直到有一天,刘亚楼把阎肃叫到他家里,说:“我们3个姓刘的提过意见,你都不改,我还提了5次。难道我们3个姓刘的还抵不上你一个姓阎的?今天我要在我家里关你的禁闭!你就在我家里改,改出来我才放你走。”

阎肃这下没辙了,也急了,急中生智,一个多小时就修改出来了,将“多少年政治圈里较短长,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武装革命是空流血,才知道共产主义太渺茫”等唱词,改为“你如今深陷牢狱披枷锁,细思量何日才能出铁窗。……人逢绝路当回首,退后一步道路更宽广”等。写完,刘亚楼点头表示认可,顺利交卷。这段词一直沿用至今。“现在想来,甫志高这个叛徒说的话当然是修正主义的词,领导提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不然,消极面太大,会引起不好的思考。”空军政治部副主任王静敏曾给最后一场的一段词改过一个字,原词为“别把这战斗的年月全忘掉”——他动了一个字,将“全忘掉”改成了“轻忘掉”,阎肃觉得“轻”字用得非常好。

有一天,刘亚楼把阎肃他们找去,说:“(《江姐》)没有一个主题歌,我看过《茶花女》等歌剧都有主题歌。”阎肃有一首《长江水手》,大家觉得挺好,就谱了曲子。刘亚楼一听:“不行,这是男人的歌!要写女同志的。”几个人心想,原来司令员也懂行啊。

“那时,阎肃、金砂、羊鸣我们几个人真是入迷了。有时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听到一个曲调,感觉应该是江姐的调儿,就赶紧记下来。”作曲家姜春阳这样回忆。

“现在说起来,用红梅比喻江姐,简直太贴切了,要是用牡丹、茉莉花行吗?肯定不行,只有梅花。共产党人的品格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来的。从红梅到江姐,这个关联太重要了。甚至有人说,没有《红梅赞》的点睛之笔,江姐的形象就难有这样的魅力。”姜春阳说:“重写主题曲这个重任又落在了阎肃肩上。”没过几天,阎肃见到大家,从兜里拿出一张纸说:“你们听听,这个行不行?”当他念到“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时,金砂、姜春阳、羊鸣3个人异口同声说:“好,就是它了。”果然,《红梅赞》获得了上下一致好评。

原来,上海音乐学院曾请阎肃写《红梅组曲》,里面有三首歌,当时还没交给上海音乐学院,于是阎肃把第一首《红梅赞》拿了出来——“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两天两夜奋战,把《江姐》里的所有好音调天衣无缝地糅进这首歌里。

“几度墨汁干,木凳欲坐穿。望水想川江,梦里登红岩。”经过两年多的精磨锤炼,对剧本和曲谱从头到尾整整修改了几十次,中间数次全盘推倒重来,最后连排练厅的清洁师傅都一边扫地一边哼唱“红岩上,红梅开”时,阎肃心里终于有底了,这歌肯定能流行,《江姐》一定能传唱开来!

1964年9月,大型民族歌剧《江姐》一经问世,就迅速火了。一年间演出286场,全国数百家文艺团体同时上演,观众无不热泪盈眶,拍手称道。9月6日,周恩来和夫人邓颖超亲自到剧院观看了《江姐》。《江姐》也是毛泽东主席看过的唯一一部歌剧。10月13日晚,毛泽东在周恩来、朱德、董必武、贺龙、陈毅等陪同下,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观看了歌剧《江姐》。第二天他便接见了剧组的同志们。年底,剧组准备去南方演出,毛泽东再次鼓励:“我看,你们可以走遍全国,到处演,去教育人民嘛!”就这样,《江姐》走遍大江南北,红遍中华大地,它作为一个时代的高昂音符,以其凝炼质朴的对白、优美跌宕的旋律、饱含深情的歌声、生动逼真的舞美、气势恢宏的交响乐,艺术地谱写了“中国歌剧史上最经典的革命浪漫主义英雄史诗”。

1964年11月的一个周末之夜,阎肃去红旗越剧团看排练回来。他穿一件破旧的黑棉袄,棉裤沾满石灰,蹬一双老头鞋,绕过文工团附近正在盖房的工地,踩着一地的浮土,慢悠悠地踱回院子。一进门,他被两名女演员拉进了一辆车内:“哎呀,找你找得我们好苦!”“找我干什么呀?”“去中南海!”阎肃一愣:“那得让我换件衣服!”“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车子进入中南海,阎肃才知道毛泽东主席深为《江姐》感动,要接见他。

见到久仰的领袖,阎肃激动不已,想说句问候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敬个军礼,却未穿军装。毛泽东笑着向他走来,他手足无措地鞠了个躬,想想不对,又赶紧握住主席伸过来的手,憨厚的样子逗得毛泽东和在场的人都笑了。“那手掌真大啊!”阎肃回忆说:“毛主席的大手温暖有力,整个儿包住了我的手……”

毛泽东的手使劲地晃动着:“你那《江姐》写得很好,你干得不错啊!”阎肃听不太懂湖南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又一连串地谦虚:“写得不好……写不好……请主席多批评!”毛泽东让工作人员取来一套精装的《毛泽东选集》送给阎肃,勉励他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你要继续努力,好好干!”阎肃坚定地回答:“我一定好好努力!”脱口而出的回答重若千钧。这寥寥7个字,也成为了阎肃一生一世对党对人民的庄严承诺。

毛主席与《江姐》剧组全体演职人员合影。毛主席身后左侧为阎肃

由阎肃编剧的七场歌剧《江姐》一炮走红,名震全国。《江姐》首演后,歌剧界同行以及广大观众反映强烈,认为是继《白毛女》《洪湖赤卫队》以来又一部民族歌剧的精品。剧中主题歌《红梅赞》以及《绣红旗》在首演后不久,即在广大群众中迅速流传,成为尽人皆知的抒情唱段,而《巴山蜀水要解放》《革命到底志如钢》《五洲人民齐欢笑》《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等大段成套唱腔,更为许多民族唱法歌唱家所钟爱,常被列入独唱音乐会的节目单中,同时也是艺术院校民族声乐教材的必备曲目之一。当年,上海《文汇报》全文发表了阎肃的歌剧文学剧本,这在新中国歌剧史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如果说,延安秧歌运动和歌剧《白毛女》的诞生在我国新文艺史上掀起了第一次歌剧高潮的话,那么,《江姐》则以其巨大的思想深度和完美的艺术表现,与《小二黑结婚》《洪湖赤卫队》等一起掀起了第二次歌剧高潮。

在那个年代,电台里播的是“江姐”歌曲,暖瓶上印的是“江姐”画像,连理发店大门上也写着“本店专理江姐发型”。江姐的红毛衣、长围巾成了当时最流行的穿着打扮。至今,《江姐》已被数百家文艺团体排演了半个多世纪,演出1000多场次,把那段可歌可泣的革命斗争史,艺术地融入千百万人的心灵,成为穿越时代的精神坐标。

江姐的形象已成为艺术舞台上一朵永不凋零的红梅,她产生的影响,已远远超出一部歌剧,以江姐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所展现的红岩精神,已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一部分,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歌剧《江姐》尽管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但其中,阎肃居功至伟。

歌剧《江姐》第五代江姐的扮演者王莉说:“我成为扮演江姐的三名演员之一后,了解了《江姐》在中国歌剧史上的地位,加之前四代江姐都已经塑造得炉火纯青了,我对肩负的任务十分担心,又觉得自己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外形跟以往江姐的形象差距很大;还有对自己这个美声唱法的演员能否把握好民族歌剧也不是太有信心。是阎老的一句话坚定了我演好江姐的信心和底气——他说:‘你的外形跟江姐的原型最像。’他还鼓励我下功夫超越自己,用美声和民族相融合,甚至加点通俗的唱法,塑造一个全新版本的江姐。排练中的阎老可不都是这样和风细雨。一天,排练到演唱《红梅赞》,我觉得自己不管是唱腔还是表演,都把握得很到位,特别是那句‘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处理得更是婉转优美。可是,坐在台下的阎老脸却越拉越长,没等我唱完,就走到台前,大声说:‘你觉得你唱得美、演得美就是江姐吗?想想当时的年代,共产党人像你演得这样,能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吗?你唱的不是红梅赞,是英雄风骨!你不是在演戏!你就是江姐!’阎老亲自示范,唱到动情处,老人家眼睛里闪着泪花。他的歌声不算专业,但那一刻,我似乎突然悟到了‘大义悲歌、情由心生’。”

伊泓远是空政文工团演员,也是第五代江姐扮演者。在排练中,由于年龄、阅历的差异,她对整个剧理解不够深刻,特别是对江姐的内心感受和心理变化把握不准,压力非常大,一时间产生放弃的念头。关键时刻,阎肃帮助了她。他坚定地对她说:“你年轻,没有失败!”伊泓远回忆,阎肃教年轻人很有方法和耐心,厚厚的剧本,每一幕、每一场、每一句、每一个字,他都非常认真地讲解,直到演员理解了为止。

少有人知的是,为了创作京剧《红岩》、塑造出有血有肉的江姐,阎肃曾专门到重庆渣滓洞体验坐牢的滋味。连续7天里,他让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双手反铐住,戴上沉重的脚镣,不让说话,不许乱走乱动,一天三顿饭只吃几口用木桶装的菜糊糊。为了体验上大刑,他又让工作人员把自己捆在老虎凳上,还垫上砖头。他看到国民党特务用来折磨革命者的各种刑具,想起10根尖利的竹签一根一根钉进江姐手指时的惨烈情景。于是,朋友们戏称他是一位“上过殿堂、蹲过牢房”的艺术家。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炼狱”生活体验,让他笔下流出的字字是血、句句是泪,铁骨铮铮的女英雄江姐被他搬上了艺术舞台,令几代人为之感动。江姐的原型是共产党员江竹筠,但是阎肃并没有用她的名字,而是称她江姐,对此阎肃曾说过:“一句江姐,叫的正是千千万万像江竹筠同志一样的共产党员,为革命的成功默默地献出宝贵生命的人,‘胜利得来不容易,别把这战斗的年月轻忘掉’,大家一定要缅怀这些同志!记住这段历史!”

2014年11月,福建《江姐》巡演,阎肃和第五代“江姐”讨论剧情

“我演江姐30多年,在今天再看《江姐》,再重新唱起《红梅赞》,我一点也不觉得它们老,一点没觉得它们与当今时代不和。今天我唱起《红梅赞》,它依然能有曾经的力量、曾经的精神。”歌剧表演艺术家、北京大学歌剧研究院院长金曼说,没有《江姐》就没有北京大学歌剧研究院的建立,而江姐执着追求的精神一直鼓舞着她前行。

别看阎肃对理论知识耳熟能详,但他却从来不会纸上谈兵。1964年,为了创作歌剧《雪域高原》,阎肃去西藏体验生活。12月下旬,坐上一辆大卡车,从西宁启程,经格尔木,上五道梁,一路风雪走了18天,到达海拔5000多米、零下40多摄氏度的一个空军气象站。没有高压锅,水烧不开,馒头蒸不熟;没有驱寒设备,夜宿一兵站,盖了5床军被,感觉还像光着身子躺在雪地里一样,极度寒冷加上高原反应,让阎肃难受得死去活来。他心想:除了这里,应该再无任何地方能叫“艰苦”了吧。

天亮时,一位战士来给他送洗脸水,阎肃问他:“你来这儿多久了?”战士说快4年了。阎肃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高原反应,这个战士的脸上都起了斑,眼睛也是雪盲。当时,阎肃庄重地给这个小战士敬了个军礼,真诚地说:“你真是英雄!真是英雄!”

高原官兵的奉献精神使阎肃深受感动,一口气写出了剧本《雪域高原》。阎肃后来回忆,这次高原经历让他更加坚定作为一名军队文艺工作者为士兵服务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可以这样说,我的创作体验,就像吃饭穿衣一样离不开我的生活。我把自己的根扎在部队,从火热的军营生活中汲取艺术营养,坚守创作来源于生活的法则,饱含深情地写兵、唱兵。”

在阎肃笔下,《红灯照》《忆娘》《胶东三菊》《飞姑娘》《红色娘子军》等一部又一部红色剧作喷薄而出,一个又一个像江姐那样的红色英魂走进人民心间。阎肃经常说,一个剧本成不成功,一部作品能不能流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生活。“艺术创作离不开生活,比如像歌曲《我的中国心》我就写不出来: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没穿过洋装,自然没有那种感受,也就写不出那样的歌。”阎肃写《红灯照》的时候,采访了义和团所有活着的人,有好几十个人都是90多岁,然后,又找了清史专家,专门走访了很多次,接着又到武清县。《红灯照》的成功与这有很大关系,没有白下工夫。同样,《红色娘子军》是他在海南岛待了很久写出来的。阎肃坦然地说,他写的戏成功的有一些,但没成功的也有一堆,了解和体验生活深的就能写好,浅的写出来就一般化,所以说:“生活不会欺骗你。”

199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70周年,阎肃等受命创作献礼歌剧《党的女儿》。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总政调集了全军的优秀创作力量,用流水作业的方式来突击创作,集体攻关,阎肃担任执笔编剧。当时,正值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有人跟阎肃说,在这种时候来写这样的作品是要倒霉的。可是阎肃毫不动摇,用饱满的政治热情,以3天完成一场戏的速度,18天竟然完成了六场歌剧的全剧创作任务。

阎肃在故事情节、戏剧悬念、人物性格、情感抒发、主题提炼等方面狠下功夫,作出了突出贡献。总政领导第一次来审看时,由于来不及完成全剧的排练,只演一、四、六三场戏,其余场戏演员只唱不演,全部由阎肃一人用绘声绘色说戏的方式汇报,他声音洪亮、风趣幽默。亲历者都说,听他说戏是一种艺术享受,他对戏的把握能力超强,所有细节都已烂熟于心。每排一场戏,他总要亲自来看,只要经他一看,音乐和戏剧方面存在的问题就一目了然,有了修改方向。全剧排出后他总觉得还缺一首表现理想和信仰的点题歌,因此他又几经琢磨写出了《天边有颗闪亮的星》:“你看那天边有颗闪亮的星星,关山飞越一路洒下光明,咱们就跟着它的脚步走啊,哪管它道路平不平。你看那天边有颗闪亮的星星,关山飞越一路洒下光明,咱们就跟着它的脚步走啊,走过黑夜是黎明。”并把它放在剧中成立党小组的重头戏中用三重唱方式演唱,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2008年,阎肃在空军礼堂和基层战士在一起(郭幸福/摄)

《党的女儿》表现了在白色恐怖下,普通共产党员田玉梅、桂英以及采药老人七叔公对共产主义的坚定理想和信念。演出后专家学者纷纷称赞该剧是一曲中国共产党人的正气歌,是我们民族歌剧发展史上一部重要的作品。该剧的《万里春色满家园》《天边有颗闪亮的星》《血里火里又还魂》《生死与党心相连》《天大的重任我来挑》等唱段已成为全国各大艺术院校的声乐教材和全国各大声乐比赛的参赛曲目而被广为流传。该剧的演出场次,创造了新时期中国原创歌剧演出之最,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党的女儿》那些唱段的背后,分明是阎肃对党的无比忠诚和坚定信仰。总政歌剧团原团长、该剧作曲王祖皆说:“这个剧本充满了阎老对党的忠诚,很像他对时代的宣言书,里面许多地方都带有他自己的情感,要不然他写不出这样的词来,这个戏也写不了这么顺、这么快。的确,没有一腔真情,哪来动人心魄的文字,真正的忠诚与信仰是要用一生去编织。”后来,《党的女儿》荣获全国文艺最高奖“文华奖”、第六届全军文艺汇演一等奖,还被选作新中国成立50周年国庆彩车巡礼剧。

“五星邀五环,北京连四海,中国正开放,长城敞胸怀……”1992年9月4日晚,第七届全运会主会场开幕式在北京举行,会歌《五星邀五环》响彻云霄,词作者就是阎肃。歌中,“五星”代表中国,“五环”代表奥运会和奥运精神,阎肃用一个“邀”字便把开放的中国盼奥运的共识突现出来,受到第七届全运会组委会的一致好评。

2008年汶川抗震救灾,78岁的阎肃请缨参加。组织上考虑到他腿脚不便,没有批准。当他在电视中看到空降兵15勇士冒着生命危险从5000米高空跳伞营救灾区人民的事迹报道后,连夜谱写创作出《云霄天兵》,歌词充满军人舍我其谁、搏击云天的英雄情怀……

时代为阎肃提供了可以施展才华的大舞台,而阎肃也紧紧把握住了时代的精神内涵。有人说,创作与其说是一种创造,不如说是一种寻觅——寻觅人们心底的声音,聆听社会的呼吸,扣准时代的脉搏。从阎肃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他的创作始终根植于火热的生活,敏锐地感受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深刻认识生活的本质规律,通过崭新的艺术创作和创造,反映鲜明的时代主题。

阎肃为基层部队官兵讲曲艺课

“粗线条”的老顽童原来是“新”人

“阎肃”这个名字人们都耳熟能详,可鲜为人知的是阎肃本名是阎志扬。阎肃习惯自称“阎老肃”。1950年加入西南青年文工团时,阎肃总爱开玩笑、讲故事,有人给他提意见,说他太不严肃。阎肃说:“说我不严肃,那我干脆把名字改成阎肃。”可改了名,他仍然严肃不起来。倒是后来因他“面相老”,又才华横溢,同事们送了个昵称“阎老肃”,而这“外号”跟了他大半辈子。在他看来,一个人心态要好,遇到事情不跟别人较劲,也不跟自己较劲,这样一切烦恼都是浮云。

当了名人就容易摆架子,可阎肃不会。他平易近人,从不摆谱,始终想着大众、关心着军营里的战士。曾有不少人与他一起去延安采风,在当地城内点个卯就飞走了,可他却走进乡镇,听民间戏曲,与民间艺人促膝交谈。在公共场所,他常常被群众包围,无论签名还是照相,他都尽量满足。在他看来,这也是名人的一点光和热:给别人以温暖。

在公共场合,阎肃是被包围的对象,合影的、签名的,他无不满足,经常半个小时动弹不得。有一天,一位服务员请他合影,他说明天吧。大家很奇怪,阎肃怎么变了。第二天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那天穿的太随便,所以要换一身军装再来。与人为善、平等待人,这是阎肃的情怀所致。

每次下部队,阎肃都要拎一个包,分量不轻,但从来不让别人帮忙。一次,空政文工团团长杨月林和阎肃下部队采风。到了部队后,接待的官兵非常热情,非要帮忙拿东西,阎肃死活都没同意。原来,阎肃有一次下部队采风,一个干事心疼老头,非要帮他拎包。拗不过,阎肃只好让他拎着。一路上,这位干事照顾非常周到,跑前跑后忙不停,回来时还把阎肃送上了火车。火车开了,阎肃坐在火车里向那位干事招手告别。那个干事站在站台上也向他告别,手里还拎着阎肃的包——人走了,包却忘了。当时把阎肃急得直喊:“我的包啊!”从那以后,无论到哪儿,阎肃再也不让别人帮他拎包了。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有言,天才就是大孩子。在很多人眼中,阎肃老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他性格率真的一面,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尤为明显。与阎肃有着几十年交情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光羲回忆说:“有一次我们见面,我叫了他一声‘阎老’,他马上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对我说:‘谁老啊,你还比我大一岁呢!’”和阎肃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女高音歌唱家耿莲凤则把他比作“活宝儿”:“每次阎肃都会给大家讲笑话抖包袱,只要有他在场,气氛肯定很活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起他,我就忍不住想笑。”提起老友阎肃,男中音歌唱家刘秉义说特别想念他:“他特别开朗、幽默,虽然比我年长几岁,但常常会像小孩子一样,心里从来没有愁事儿似的。”

阎肃名气越来越大,上门求歌的人也越来越多。曾有一家公司出价50万元请阎肃写一首歌。阎肃回绝:“最近实在很忙。”商家说:“50万不够,您尽管加价。”阎肃摇摇头:“真不是因为钱,真的没时间。”

然而,基层官兵的请求,他从不推托。2002年,阎肃到一个航材仓库慰问,跟大伙儿越聊越热乎,官兵们拉着他的手,请他写首“库歌”。山沟沟里一个100多人的小仓库,有什么可写?阎肃却慨然应允:“没有你们深山里的坚守,战鹰翅膀接不上、航油喝不饱,哪有展翅?怎能凯旋?”

“金山的风,吹拂着我们美丽营院巍巍的雪松;青潭的月,照耀着我们亲手建设绿色的军营……”这也许是阎肃作品中“传播面”最小的一首歌曲了,却已在这所小小的仓库里传唱至今。战士们说:“没想到我们这么小的单位,竟请得动阎老这样的‘大腕’。”阎肃眼中,创作只有题材不同,没有分量轻重。再小的螺钉,也是战斗堡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越是边缘和角落里,越掩藏着夺目的光彩。

阎宇说:“我爸名阎肃,生活中却不严肃,但我爸又比谁都认真。很多明星公司找他,说:‘请阎老写个词儿。’我爸只要一听内容对国家好,再忙这活儿也得接。他向来对钱没概念,钱给不了他任何惊喜,但他希望自个儿是有用的人。”

阎肃的老同事、老朋友们说起他,谈及最多的就是“爱开玩笑”、“童心未泯”。“阎老平和、豁达、爽朗、包容!”空政文工团创作室副主任赵洪武说。2009年,空政文工团彩排舞蹈诗《我们的天空》时,有七八段诗朗诵,开始请了一位演员录音,感觉不好,就请阎肃来录。他二话没说,推开手上的事,一会儿就赶到了礼堂。之后,反反复复录了两天,但用了一两次,觉得效果还是没出来,就给拿了下来,后来请央视主持人录音。阎肃当时哈哈一笑:“没关系,搞艺术那肯定是用最好的喽!”

阎肃的达观,反映在生活上便是“粗线条”。他穿着上从不讲究,家里人给他买贵一些的衣服,他就放起来,舍不得穿。他吃饭也不挑,剩菜剩饭照吃不误。有时老伴劝他:“现在条件好了,没必要这样。”可他就是改不了。老伴“生气”地说:“你就是个‘垃圾桶’!”

许多与他共事的同行都能注意到阎肃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面对猪肉白菜馅饺子时满脸的陶醉感、吃火烧时用手小心接着掉下的芝麻粒、剩下的包子饺子打包下顿再吃、抽了半根烟掐灭下次接着抽……这哪里像是一位享誉全国的艺术家呀。最初接触的时候有些不以为然,慢慢地不由得肃然起敬。童年开始就在颠沛流离中成长的这位老人,深知美好生活来之不易,珍惜所得到的一切。艺术上从来严要求,生活上一直不讲究,是他的一贯风格。身边人说,阎老熟悉所有的曲牌、词牌,却不了解奢华的品牌,没有见他穿过、用过一件名牌。阎肃脱下戎装,一身布衣,就是一个诙谐风趣的老大爷。

抽烟、喝酒、不锻炼;呼吸污浊空气、吃肥肉……阎肃颇为推崇自己的“养生之道”。其实,长寿之人必有宽厚之心。“要长寿就不能和自己较劲。我极少用愤怒和忧愁的情绪对待世间事,事情横着来,我就顺着想……我的生活很简单,粗茶淡饭、布衣棉衫足矣。我和人相处也是遵守简单的原则,不结党、不奉迎、不抱怨,情趣相投,山高水长。”

“我每天看报纸、杂志,所以现在流行什么,我都知道。我很害怕自己被高速飞奔的时代列车甩出去,我不会拒绝接受新东西,如果不了解、不接受新事物,很快就会被时代遗忘的。”他对时下各种网络文化、流行文化现象都了然于胸,对时下最时髦的“囧”、“雷人”张口就来,而对网络红人也是“相识相知”,像什么“绵羊音”曾轶可、“伪娘”刘著、凤姐、马诺,都能说出个所以然。“以前有个芙蓉姐姐就够可以了,现在这些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真不理解!”有一次,一家媒体采访阎肃,问他喜不喜欢李宇春。他说:“我也是一个‘老玉米’!”第二天这家媒体就爆出“阎肃喜欢李宇春”。说起这事,阎肃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80多岁的阎肃和年轻人一样,热情拥抱新鲜事物。和文工团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也总是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丝毫没有架子,在年轻人心中,“阎老就是‘一团火’”。著名作曲家徐沛东曾感慨:一般来说,人在创作上都有个高峰期,有个黄金年龄段,阎肃却几十年不变,每个时代都有经典力作,始终创作旺盛、引领时代,“我和他在一起,像一代人,他跟我的下一代人在一起,也像一代人,没有任何代沟,这很了不得”。

2009年初,空政文工团召开参加央视青歌赛动员大会。会上,阎肃发言第一句话就“雷”倒了在场的人。参加青歌赛的选手一般都是“80后”,没想到他说:“我也是‘80后’啊!”当时大家一下子全愣住了。正当大家疑惑之时,阎肃风趣地说:“我今年80岁了,也是‘80后’啊!”这一年,儿子调侃他:“老爷子,80了还当劳模有啥感触?”阎肃说:“我挺不习惯,有点惶恐。我觉得我也没干什么。”

刚特招到空政文工团创作室的舒楠封阎肃为“神奇的老顽童”。2008年,中央一套要播一部电视剧,请舒楠负责配乐和主题歌,阎肃写词。导演对谱曲要求很高,既要流行又要有地方特色。阎肃就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把它写成周杰伦式的说唱音乐?”这句话出自年近八旬的阎肃之口,舒楠感到“实在是太超前了”。他按照阎肃的意见,在整个音乐中加了16个小节的Rap,效果非常好。

阎肃虽已高龄,但一直是个“新”人。他一方面是艺术创新,对新的艺术形式毫不排斥;另一方面对新知识、新生活永远保持着热情,包括学习互联网这样的新鲜事物,活到老学到老。他经常说,我必须跟上时代的每一步发展,不能让时代落下。

2013年,阎肃开通了微博账号。两年来,他发布的微博只有两条,总共关注了29个人,其中有王力宏、王伟忠和甄子丹。

阎肃是这么一个赶潮流的人吗?为老爸开通微博的阎宇说:“他有好奇心,如果有什么新事物出现了,他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知道后不一定会用。就像当年有了卡拉OK,他也要知道是什么,但是他没去过KTV。”

阎肃从没觉得自己有多老,自认为是个“时尚老头”。他喜欢高科技,对现代的一些东西比如3G手机等都喜欢。他还喜欢打电脑游戏,“都是最简单的,像‘偷菜’呀什么的,我就玩不了。Windows自带的那些小游戏,我都会。我玩游戏,主要目的是换换脑子。搞创作大多在半夜,有时实在没思路,又没什么可看的电视节目,就会玩会儿游戏”。

阎肃认为,在逆境中,保持平和的心态能帮助人迈过艰难的人生门槛。1959年阎肃被定为漏网“右派”,差点被发配北大荒。但阎肃没有因此背上精神包袱 ,而是坦然面对人们投来的冷眼和各种政治压力,坚持创作歌曲。他说:“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自己要有自信。自己与自己纠结,过不去,没有这个必要。”

除了心态,在养生上,阎肃也有自己的一套。由于工作繁忙,没有整块时间锻炼,他就自编了一套随时能进行的健身操:起床后睁开眼睛,先伸懒腰,做几次舒展活动,然后叩齿数十次,再左右旋转眼珠各十次,消除困倦;步行时伸直腰背,抬头挺胸,可增强腹肌,避免驼背,舒展颈椎;看电视将腰背贴近椅背,双手在椅背交叉,尽量挺胸,深呼吸,收腹数次,再舒展身体各部位。外出回家或劳累时,可平躺在床上,不垫枕头,将腿伸直抬高,反复20次,立即感到头脑清醒,全身放松。“以上方法我坚持10多年,效果很好。”阎肃说,这些运动都在生活中,做习惯了就会很自然。

2010年6月,阎肃在文工团家中说起奖杯如数家珍(郭幸福/摄)

“吃什么都香”的杂家成了“点子大王”

言及京味儿歌曲,阎肃总是一脸自豪。他创作的《前门情思大碗茶》《故乡是北京》《北京的桥》《唱脸谱》等都深入人心。1990年北京电视台春节晚会,由阎肃命名《京腔京韵自多情》,里面19首歌就是他写的京味儿系列,加了些小品就串成了一台晚会。直到现在,很多北京人都还津津乐道于这台晚会。

阎肃说,是鲁迅、老舍、曹禺、巴金“四大家”给予了他这份京味。“四大家”的作品他读得最多,老舍、曹禺的小说、剧本,一本不落全看过;他还爱看戏,人艺的戏,一出不落全看过;天桥的大戏、小戏、相声、曲艺也全看过。他还会说相声,喜欢听相声,也爱写相声。这对他的京味创作很有帮助。“艺术创作离不开生活。就像《北京老字号》,我根本没有刻意收集什么材料,因为都在肚子里呢!年轻时,我扮演过曹禺作品《北京人》中的江泰,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混蛋,他有三大段台词,用贯口把北京的各种名吃都归纳了出来。我对这些台词倒背如流,写时信手拈来。”他创作的《故乡是北京》,灵感源自老华侨赵浩生的一篇文章,文章中作者回忆了在北京的童年生活,阎肃读出了童心、乡情,结合他对北京生活的熟悉:“油条、豆浆、家常饼,紫藤、古槐、四合院……”一句句歌词如行云流水汩汩溢出。

在阎肃家的客厅中,有一面墙的壁柜里全是他获得的各种奖状、奖牌、奖杯和荣誉证书。这辈子得过的荣誉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遵其自然,争其必然。每个人在历史长河中,不管你活多大,在天地之间都是一个孩子,岁月你是挡不住的,生命规律不可抗衡,但你的心可以永远年轻。”

“我每天都会收到很多信,有的要我帮助修改歌词,找名家谱曲,找大腕演唱;有的要拜我为师,给我当干儿子、当秘书、当助理……大多是年轻人。我觉得,这些信体现了部分年轻人的浮躁心理,妄想不劳而获、一夜成名。其实,一个人要想在某方面取得成功,要靠‘四分’,天分、勤奋、缘分、本分。勤奋和本分尤其重要。”在创作中,他常常为一句歌词揣摩几个星期,为一个字茶饭不思,每一首歌词的背后,都是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认为,世界上没有“速成”的艺术品,更没有走“捷径”的成功者。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懂得给自己定好目标,再穷尽智慧去实现它,即使成不了精品,也不留下遗憾,一旦确定干什么,就要学会“扎猛子”往根上去,这样才能开花结果。阎肃感叹,当前社会有点儿怪——真正需要的技术工人,像8级钳工,没人做;唱歌跳舞的满大街都是。“可这树林里没有啄木鸟,全是嗡嗡叫的知了,冬天一到就没得饭吃。光会嚷嚷有啥用!不是生产力啊。”

阎肃和少先队员在一起

常有人问阎肃,为啥能创作出这么好的歌词?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在创作上没有别的窍门,只有这八个字。”这位老文艺工作者,一直把它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作为自己修身立德、学习创作的力量源泉。他说:“一个人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阅历。‘阅’即阅读,‘历’即经历。”阎肃曾回忆,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脱离稿子,说了很多书目。阎肃透着一点儿小骄傲:“这些书我还都认真地读过。我读书不少,获益匪浅。但现在大家似乎不读书了,这需要改变。”

阎肃30岁以前的休息时间不是看书,就是进戏园子,钱少就买最便宜的票。当然,他的“爱好”绝不是简单的消遣和玩票。他对各种形式的戏剧、曲艺都认真学习,像川剧、清音、单双簧、四川评书、越剧、梆子,都看,都学,哪个剧种有什么绝活、精彩段落,他都清楚。“我舍不得吃、舍不得抽烟、舍不得玩,钱都给了戏园子了。”

在阎宇眼里,父亲阎肃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书桌前,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东西,打小就没见过他干别的。要说父亲一直没有被时代淘汰,只能是得益于不断的学习,且对每一件工作都认真对待。阎肃看书更杂,包罗万象。“平时大家喝咖啡的时间、打麻将的时间,我都在读方方面面的书籍,如饥似渴地了解外部世界,吸纳知识和营养。”阎肃对书极其爱惜。他几乎把每本书都包上书皮,如果书皮破了,他就会换书皮。他包书的花样也很多,有对角折线的,有折单角的,还有折单边双角的。现在,阎肃家有藏书10000多册,两面墙的书柜里,很多书都几十年了,还崭新如初。可以说,阎肃没有休息日,常常是一杯茶、一支烟,一本书看一天。只要在家,每天看书到夜里一两点,天天如此。阎宇说,父亲最喜欢看的就是武侠小说,攒了很多武侠书,因为工作忙,没时间看,曾说等退休了看,可是他永远没有退休一说。书桌前凝神而专注的父亲,是阎宇心中最最难忘的身影。

有人说,阎肃是学问的“杂货铺”。他则坚信一条,那就是“五谷杂粮”养人。阎肃说,他是个“吃什么都香”的人,楚辞、武侠小说、诗歌、戏剧,全都喜欢。“有的人研究《楚辞》,绝对不愿意看武侠小说;有的人喜欢写诗,就绝对不会去看理论文章;写小说的就不一定喜欢剧本,什么莫里哀、莎士比亚、老舍,压根儿就不理。而我偏偏这些都喜欢。古典音乐我也喜欢,京戏我熟悉极了,川剧我很多剧本都能背。川剧的剧本很讲究文学性,我写词和那有极大关系。”

2015年1月,阎肃出席第八届江苏全省中小学诗歌竞赛决赛暨颁奖典礼时,勉励在场中小学生说:“诗歌的好处是不分年龄、职业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坚持下去,就能提升自己。你们现在正是念书的好时候,记忆力好,我希望年轻人不要整天做低头族,不要把读书看做老土的事情。读诗是有好处的,这种好处不是为了就业,也不是为了拿奖,就是升华自己,增添情趣。”颁奖现场还专门设置了互动环节,不少小作者们得到了向阎肃爷爷提问的机会。一位小女生问阎肃:“您能告诉我,如何能够爱上诗歌呢?”阎肃笑着回答说:“我想起我念的第一首诗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慢慢地我又读上了李白、白居易等等,越读越爱读,读来读去,这个诗最后也就变成了自己的。其实我大学读的是工商管理,后来就被分配去搞宣传。我想,我干什么都要干好。于是我就特别注意积累,总爱拿个小本子记,读到好的内容就记下来……”接着,有一个男生提问:“什么是诗歌的灵魂?”阎肃说:“我是主张性情说的,诗歌的灵魂就是情感,只有有充沛的情感,才能写出有感染力的作品。”

阎肃博古通今,也得益于记忆力好。一次,他给大家讲《水浒》,作曲家姚明为了“考验”他,说:“我说《水浒传》里108将的名字,你说外号,看你能不能对上。”结果,姚明每说一名字,阎肃都很快说出外号,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在全国没有几个人能和我一样,作协、音协、剧协、曲协、视协,我都是会员,一般人很少跨这么多协会。做电视做晚会,最需要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他们老让我去?就是这个原因,我是个杂家,哪样都通,门门都涉猎。你说西洋音乐,我不次于学专业的;你说革命歌曲,我会很多,他们一搞老歌晚会,我张嘴就来。我对一切事物都感兴趣,总想拥抱新的太阳,每天我总想往前再蹭一点,哪怕蹭得不多呢。”无论在哪儿,他每天都要读报看电视听广播,把触须伸向身边的人和事,大量获取新信息。他“胃口”极好,国家大事、国际新闻、文化资讯、社会时尚、坊间趣谈,他都吞到头脑里研磨消化。更可贵的是他勤于贴着时代前沿思考,所以他的作品有很强的时代穿透力。正因为博采众长、睿智有道,阎肃成了重量级文艺“大策划”。阎肃的作品文白交融,俗中见雅,化生活于书卷,寓意深邃而明白晓畅,匠心独运且浑然天成。

改革开放以来所有重大主题晚会,建党、建军、建国、双拥、抗战胜利纪念,从来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不是策划,就是顾问,有人把他比作文艺界的“定海神针”,或称他为“晚会专家”,他也笑说自己成了“晚会专业户”。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编创时,他已近80高龄,仍然担任文学部主任。全国观众最为关心的春晚,他曾参与策划了近30届,几乎每年除夕夜,阎肃都是在央视演播大厅度过的,经常大年初一凌晨三四点才能回家和亲人团聚,为亿万观众欢欢喜喜过大年付出了无数心血。我国的重大主题晚会,可以说已经离不开阎肃,从政治把握到艺术选材,他都是晚会的主心骨。他不是导演,也非领导,还能做主心骨,就在于他有高尚的品德,乐于助人、待人诚恳、公而忘私、有求必应、不计名利,而且全身心投入。据春晚导演们回忆,他连计算时间都负责。所以,有了难题,大家都会想起向阎肃请教,而他也总有金点子提供出来,成了文艺活动中不可缺少的核心人物。他独到而接地气的主意经常被采纳,获得很好的效果。

阎肃在参与大型晚会等活动过程中,经常能出奇制胜。不管是音乐、舞蹈,还是小品、戏剧,在各个艺术门类中,阎肃都是个“点子大王”。无论在什么场合,他总能敞开怀抱,无私面对大家,只要有点子,肯定说出来。作为阎肃的老搭档、央视春晚第一代导演黄一鹤感叹:“我俩在一起创作时,遇到分歧,就会争起来,像小孩子一样。但话又说回来,一个艺术家没有那份率真、那份童心,没有追求真理的天真质朴的感情,就很难在艺术道路上走得更远。只有像孩子那样执拗较真、坚持真理、真诚对待艺术,才能做出好东西。”

尽管耄耋高龄,他仍担任大量活动的艺术顾问或总策划。一般来说这个位置只是个名分,可对于阎肃全然不是这样,不是那种挂个名字、打打电话、在贵宾席上坐坐的顾问和策划,而是一场场出主意、一段段来回磋商、一句句反复推敲的顾问和策划,而且每次比别人来得还早,凡事都缺不了。在领会意图、把握主题、确定风格的诸多重点环节,每次他都能以丰富的经验和学识作出精到的判断。一次次面对新的任务,永不轻慢,永不倦怠,态度之认真恭谨,都像小学生初次面对描红作业。当他患病住院后,他依然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春晚,因为他还是顾问;他最关心的是手头的创作、别人请他修改的作品,因为他认为这是艺术家的职责。他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智慧。大家经常被他发言时的高谈阔论、机智灵敏、鞭辟入里深深吸引,也时常被他逗得开怀大笑。为此,朋友笑言:他个子不高,却是一个很有气场的人。

“不老男神”火红的背后

对阎肃的为人和对艺术的执着,艺术界同仁有着很高的评价。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歌音乐创作者、著名作曲家许镜清这样评价:“实际上我和阎老先生第一次见面是1985年,我们随剧组到外地采风,接触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天。但是,阎肃先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和蔼可亲、乐观向上,而且风趣幽默,语言恰到好处,对待反对他的人也常常一笑置之。阎肃先生阅历丰富,充满激情,随着时光推移,我和他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多——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我们合作的电视剧就有十几部,每次创作我只要把剧情告诉他,一般第二天就能拿到写好的歌词,而且,经常是一稿一气呵成。哪怕为了谱曲的需要,最终也仅仅是动了几个字。应该说,在写词的领域里,他不仅紧紧贴合时代的步伐,而且,他的学问应该是最深厚的。在歌词创作的领域里,阎肃先生至今创作1000多部(首)作品,可以说,他已经取得真经,已攀到人生最高峰。他一生都在奋斗,正如《敢问路在何方》中所写,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歌唱家蒋大为则说:“他是在用对生命的感悟来写《敢问路在何方》。他是一个非常认真,也非常幽默的老人家。当评委时,按道理以他的资历应该正襟危坐,可他听到音乐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摇头晃脑、打着拍子,这可见他很投入也葆有一颗童心。”

有一天,一位老爷子在大院里遛弯儿,碰见一个阿姨。阿姨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对老爷子说:“我觉得您得向乔羽学习,那么大岁数了,还能写出那么年轻的歌,就像《雾里看花》,多好啊!”闻此言,老爷子哈哈大笑:“没错!我是得向乔老爷学习,不过这《雾里看花》我还真不用学,因为这就是我写的啊!”这位老爷子,就是阎肃。一天,讲完这个故事,坐在沙发上的阎肃,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2010年7月25日,在北京举行的阎肃作品音乐会上,阎肃(右)与《军营男子汉》的作曲姜春阳一起演唱《军营男子汉》

有人以为只有高价才能写出高质量的作品,而阎肃却坚信,不讲价格同样也能出精品,只要心诚。1993年,中央电视台为了组织一台纪念《商标法》颁布10周年的晚会,请阎肃策划。其中有个片段是打假的,阎肃就建议要写一首“打假歌”。导演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写,就回来说谁提议的谁写。就这样,落到了阎肃头上。“我开始想,这怎么写呢?直接写太麻烦了,那时假冒商品最多的是化肥、农药等,但总不能写‘化肥是假的,农药是假的,皮鞋是真的’吧。《雾里看花》的创作灵感源于川剧。我在屋子里转转转,我儿子说你别转了,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小屋。进屋打开电视,正好放川剧《金山寺》。法海手拿一根降魔杵,腿一踢踢出一只眼睛。这叫法眼,又叫天目,佛教上叫慧眼,这眼一睁开上看33天、下看18层地狱。要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只慧眼在这儿,什么家伙一眼就看出来了。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纷纷扰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我说这太棒了,前面我就‘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的世界……’就这样,我就写出来了。这说明一个问题:你得是个有心人,你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果我没有看过川剧,不熟悉川剧,那就很难说清楚这个事。”

“这首歌最早就叫《借我一双慧眼》,大家唱着唱着嫌麻烦,干脆就用第一句歌词代替了,歌名就成了《雾里看花》了。”《雾里看花》作为一首特定情况下创作的晚会歌曲,阎肃以为唱过一遍也就过去了。谁知它竟火了起来,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说它在唱情感的捉摸不定,有人认为它是在说人生道路的坎坷不平,甚至还有人从歌里感受到一种佛教的禅意。这可大大出乎阎肃的意料。那阵子,朋友特别爱和阎肃的儿子阎宇开玩笑,说:“你们家老爷子真行啊,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写出如此缠绵的歌,是不是没事儿,在下雨天儿老跑到公园里‘雾里看花’啊?”阎宇听了只能尴尬地一笑,说:“我心想了:我们家老爷子就算是真有这份儿心,也没这个胆儿啊。”著名词作家、诗人陈晓光说:“《雾里看花》这首歌,好就好在它的不确定性,任何人,不管什么经历、年龄、阶层,受过什么教育,都能在这个作品里获得不同的启迪。”

2010年5月13日,阎肃在空军八一飞行表演队与飞行员在一起(郭兴福/摄)

2005年6月,总政决定组成“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团创作策划核心组”,参与奥运会开闭幕式创意方案竞标。这个创作组由阎肃、张继刚、张千一等7名艺术家组成,阎肃是艺术顾问。大半年时间里,这个创作组先是在空军指挥学院、接着转场到闵庄路空军后勤部的一家接待站,为了论证工程技术的可行性,后期又搬到了左家庄的总装工程设计研究院。屈塬是这项活动的文学统筹。据屈塬回忆,在此期间,创作组集中住宿,夜以继日,节假日无休,“我得以和阎老这位我素来敬重的前辈长时间朝夕相处,为形成竞标方案的文本一起苦思冥想,殚精竭虑。这是一项没有名利、只有奉献的任务,阎老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个人活动,谢绝了各类社会文化活动的邀请,为方案的形成付出了大量辛劳,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创意。大半年时间里,阎老自始至终参加了活动的全程,包括创作人员基本不了解的工程技术项目论证,他也从不缺席,陪着大家。创作组最终拿出了一份有分量、有价值的方案,受到奥组委领导的高度赞誉,这一结果与阎老的带动和感召不无关系。一些重要的创意在奥运会、残奥会开闭幕式得到了呈现。阎老在其中虽然默默无闻,但是功不可没。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也凝聚着他的心血,闪烁着他的智慧”。

2013年,作曲家印青接过阎肃递来的一首歌词,一看就愣了:板腔体,分明是戏剧风格嘛!“阎老,你真是天马行空,没法弄!”阎肃哈哈一笑,扮个鬼脸:“嘿嘿,我给你找个麻烦,考验考验你!”

也对,阎老83岁了还能创新,自己为什么不能?印青真的“突破了一下”,曲风上完全打破套路,写成一个“别开生面的大合唱”。后来,这首《旗帜飞扬》成为当年“双拥”晚会的压轴曲目,获得一致好评。“艺术家最怕的不是年龄的衰老,而是艺术心态的衰老。”印青说,一颗纯洁真挚的童心,正是阎肃艺术之树常青的奥秘。

印青与阎肃多次合作,至今手机里仍保存着两人商讨文稿、反复交流的短信——日期最近的一条,竟是阎肃在一天凌晨3点多的回信:“我又有想法,你看这样调整可好……”

“我赶紧说,阎老,赶快歇息吧!哪知他早上见到我说,他又想了一稿……”印青回忆,一篇歌词,阎肃经常要修改几稿甚至十几稿,有时所有人都十分满意了,他还要精益求精。阎肃说:“我这么大年纪了,随便写一个,你们能说不好吗?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应付,得写一个是一个。”

许多人有这样的疑惑:阎肃怎么越老越红?国家文化部副部长董伟一番话或许可以解开这个谜底:“有很多人是一个时代的产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发展,就逐渐落伍了,但是阎老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人老精神不老’,他与我们祖国的进步、军队的发展、人民的喜怒哀乐,以及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和谐共振。这就是他永葆艺术青春、生命力旺盛的重要原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翻看阎肃的作品,对照当下时代,尽在不言中。面对长期和平环境下人们的国防意识渐渐淡化,阎肃用一首《长城长》唤醒了多少赤子情怀;面对海峡两岸的融冰之旅,他用《故乡是北京》《前门情思大碗茶》,呼唤着多少海外游子思念祖国母亲的心……“阎老创作的核心理念,永远接地气。上到天、下到地,他都关心;他能理解中央怎么想,也知道老百姓要什么;哪怕说到天,也是站在地上说。”央视军事频道著名主持人卫晨霞说:“阎老对‘军营大拜年’节目情有独钟,就因为我们总是去最偏远、最艰苦的边防哨所,他说我们为兵服务,节目‘走得早、走得远、走得正’。”

2010年,阎肃80岁,文工团下基层演出,为照顾他,没把他列入名单。他得知后急了:“我的腿虽然不能蹲,但还可以走,带上一个坐便器,我哪里都能去。”阎肃常说,每个时代都有催征的军歌,一首好军歌就是一支冲锋号,作为一名军队文艺工作者,最广阔的战场在“前线”、最远大的抱负在“前线”、最深厚的情怀也在“前线”。为此,他一次次奔赴“前线”:上高原、下海岛、走边防、赴哨所。

阎肃腿勤、手勤、眼勤、脑勤,有的人问他整天东奔西跑、起早贪黑,累不累?想没想过“罢工”?阎肃低头沉思几秒之后说:“首先,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我一定会尽力完成;其次,杜月笙说做人要懂三面:人面、场面、情面。我这个人仗义,经常是抹不开情面,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人家请你帮忙,能不去?不管帮忙、帮闲,浑身是伤也得往上冲啊!”言毕,他仰天哈哈一笑,颇有“江湖老大”风范。“其实,他们不把我当80岁的人,都觉得我年富力强!不过,话说回来,我是能干就干,这其中也有很多乐趣的,创作有快乐,更有成就感,特别是灵感乍现的那一刻,简直太美妙了……”

主旋律的作品每年都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够深入人心的却不多。在阎肃看来,当下的主旋律歌曲太喜欢直白的歌词。作家苏叔阳评价说:“阎肃弄出来的歌词,大白话的居多,但他的大白话里满是学问,俗中见雅,耐人寻味。既不是白开水,又不装腔作势。是一首一首的诗!让人不得不服!”

阎肃的歌词作品能很好地把古典诗意和流行文化结合起来,养心并有利于流传。他的作品的妙处是不搬用古典的词汇做点缀装饰,而是把古典真真切切地“化”在自己的作品里。“我们有些歌是直奔主题,直接喊口号的,是为了赶临时性的任务。这样的创作最不省力,但效果并不乐观。差距在哪里?差距就在于是真情还是假意。真实的情感,就要与心灵息息相通,坐在宾馆里喊口号和挑着担子喊口号,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创作,就要拿出真情感来。”

“赤裸裸的说教不是艺术。假大空不是主旋律。主旋律不是死板、硬邦邦的,是美的、多样化的……”阎肃觉得,现在的红歌太喜欢直白的歌词,基层领导总希望直接表达出来,让别人明白。怎么才能成为流传下来的红歌经典?阎肃用“软”与“硬”来阐释:战争时期诞生的一批比较硬的红歌,都是发自肺腑的呐喊,“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在那个特殊时期,像是从血管里喷出来的,有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气势。“共产党最终赢得胜利,红歌当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阎肃形象地描述,“这边是斗志昂扬的歌,那边是《夜来香》《何日君再来》,不用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这也是后来的意识形态一度排除软绵绵的歌曲的主要原因。“但有时候,软更打动人。”阎肃用“舌头比牙齿存在的时间长”来形容软与硬的红歌生态,“当你热爱一件事物的时候,你会真诚歌颂它。就怕你不热爱,写出来的一定是假的”。

对于当今《小苹果》等流行歌曲受到年轻人热捧,阎肃称他并不反对大家唱《小苹果》,但他认为,那些被广为传唱的经典歌曲能让大家感受到热血在心中激荡,“不要让青春年华在一些太软的歌曲中度过,而要不断地增加正能量”。他希望,艺术的第一个观众永远是年轻人,他们应该是艺术的主要对象。

种桃时精耕细作,收桃时却满不在乎。在旁人看来,阎肃对待自己已完成的作品,实在是有些“不珍惜劳动成果”。一首歌词,他用了好大心思写成,精心打磨一番,交给曲作者之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了。曲子好听吗?由谁来演唱?流行起来了吗?阎肃一概不管。反响好的,他听了淡然一笑;有的歌没有“唱出去”,他泰然一笑。

交出去的歌词,他连底稿都不留一份,许多作品就这样,“连个尸首也没留下”。“写完就‘扔’。”阎肃说,“我一个人留下来有什么用?活在老百姓心里才算真的留下来了。”

他也从不出唱片集、作品集。“出那一本书有什么用?送人?没必要。卖钱?我不想挣这个钱。”阎肃说,“你的作品好,老百姓自然会替你出集子——在心里出。”

“个人的功成名就,对于艺术家来说是太低的境界。”印青说,“阎老追求的,是对国家整个文艺事业的推动,是对我们民族精神境界的提升。”

远看作品,近看人品。在艺术领域,阎肃没当过“小角色”,作品都是精品大作、力作,但生活中他从没当过“大角色”,总是低调。“荣誉本身就是一种责任。我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对‘词坛泰斗’、‘国宝级艺术家’等等这些评价,我一概不承认,唯一承认的就是‘勤奋’,我认真对待每一分钟。我觉得,人,最重要的是懂得给自己定好目标,再穷尽智慧去实现它,即使成不了精品,也不留下遗憾。可别把自己当回事,当个什么人物。”

阎宇记得,自己曾为一首名叫《彩虹》的歌填词,后来这首歌请作曲家孟庆云谱曲,由几名歌手唱过,反应还挺不错。但大家都以为是阎肃写的,在晚会和发表的词刊上都署着阎肃的名字,他这下急了,到处跟别人说,找人更正,弄得儿子很下不来台。“老爷子认为,在创作这个领域,必须要靠自身的积累、用功、努力,而且一定要经过投稿、退稿、修改、再投、再退、再修改这个过程,谁闯过去了,谁就能成功。如果仅仅想靠一两位名家指点指点,推荐推荐,就算这个作品名家帮他改好,推荐出去用上了,能说明什么?以后你不照样还不是没自己的真本事吗?”

作为空政文工团元老级人物,阎肃在团领导和群众心中有很高威望。团领导曾多次表态,只要他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一定优先解决。可阎肃没提过任何要求。他的儿媳妇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的,学声乐,一直向往进空政文工团。儿子为此多次求他向团领导说说情,但他一直没开这个口。

有人建议阎肃的老伴办个文化公司。阎肃听说后坚决反对,也不允许儿子办。他十分严肃地说:“国家和军队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荣誉,我只想认认真真踏踏实实把本职工作搞好,那些下海经商的事,把艺术商业化的事,我做不了,也不想去做。”他写的《北京的桥》等京腔京韵系列歌曲唱响后,地方上请他再写一写“北京的路、北京的楼、北京的天”,提出奖励他一套楼房,他说我在部队有房子了,房子再多也就是“一张床”,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点都不能伸手。

阎肃在歌唱比赛节目中担任评委

在艺术界,阎肃的平和敦厚,与人为善,不争名、不争利、不争功,有口皆碑。可是,对于社会上的一些不良风气,他义正严辞地给予教育;在大是大非和原则面前,不较劲的他更勇于较真、爱憎分明、决不退让。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刮起一股恶搞红歌、扭曲主旋律的歪风邪气。阎肃第一个站出来坚决抵制,并在歌坛发起“大唱红歌、抵制恶搞”的倡议,还连续3年担任中国红歌会评委。“艺术本身应该是严肃的,而不是一群搔首弄姿的人的江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须得有个脊梁骨,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中国脊梁’。要让好歌成为时代前进的号角。”阎肃扛起一个艺术家的使命和责任。

阎肃担任过众多比赛和评奖活动的评委。作为评委,他是出了名的“只认作品不认人”。此外,他还告诫其他评委不要搞小圈子:“评委就不该把圈子带进赛场,如果真要画圈子,你就画个大圈子,把所有的小圈子都画到自己的大圈子里,把所有的选手都画进去,这才算本事。”在中国戏剧家协会党组书记、戏剧评论家季国平眼里,阎肃是中国文艺界的“黑脸包公”。他至今对阎肃的“醒世警言”记忆犹新——“阎老常说,鸭蛋里面的‘苏丹红’很可怕,而文艺界的‘苏丹红’更可怕。一些没评上奖、没选上角儿的演员,直接对他表达不满,他却说:‘我不怕你一两个人骂,就怕老百姓戳我的脊梁骨。搞艺术的,戏比天大,什么时候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2012年,解放军电视宣传中心主办的一期“我爱唱军歌”栏目比赛现场,阎肃担任场上的点评嘉宾。一个由部队某单位选送表演的合唱节目,得到现场观众如潮的掌声。阎肃的脸却越拉越长、越变越黑,当场质问领队:“这是现场唱的吗?你们分明是在假唱,我为你们感到丢脸啊。”原来,选送这个节目的单位为了保证表演效果,赢得比赛,提前录制好了声音。没想到,被阎肃一眼戳穿,当众丢丑。

和阎肃同属空政文工团的歌唱家刘和刚说:“对待艺术,阎老可是人如其名,极为严肃认真。”2015年初,刘和刚和阎肃一起在山西卫视录制一档音乐类综艺节目,听到一位参赛者改编得面目全非的《康定情歌》后,素来乐呵呵的阎肃发了火:“老祖宗留下的民族音乐,首先要好好地继承下来,才能更好地发扬。改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在糟蹋东西!”刘和刚至今都记得,“录制结束休息时,阎老依然没有消气,一直在批评有些音乐创作者为博眼球‘恶搞’经典的风气……”

2014年10月15日,阎肃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就直陈时弊:“近年来,总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社会上绯闻、丑闻、花边桃色,作秀作呕、低俗恶俗,纷纷闯入眼帘。聒噪不休,好像这才时髦夺眼球,甚至香臭不分、法纪不论,越黑越火,让我着实感到寒风瑟瑟。”这是他郁积太久的心头块垒。强烈的忧患担当,他不能不说,不吐不快。

阎肃多次担任过中国剧协曹禺剧本奖和小戏小品奖评委会主任。评奖时,他反复强调要坚守一个导向,那就是——不能光看到评了多少奖,开了多少花,而要真正看看这些作品对移风易俗起到了多大作用,在老百姓心中能留下什么,评选作品要不分出身、不看地位、不徇私情。在一次评选中,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获奖了,而和阎肃个人关系很好的名家却名落孙山。阎肃自嘲:“以后在路上遇见,可要遮住脸喽。”海军词曲作家付林这样回忆:“在文艺评奖和晚会筹划中,对有的作品,他也绝不让步,说什么都没用,非拿下不可,还因此与别人争执起来。不过,事后该喝酒喝酒,该是朋友还是朋友,公私分明。”

有人说,阎肃就像麦穗,果实累累,但始终低着头。无论是文工团开会,还是参加新闻发布会,或是担任文艺节目评委、嘉宾等活动,阎肃总是提前到场,并精心准备。他的想法是:宁可我等人,莫让人等我。每年的清华大学校园合唱比赛,阎肃都会现身点评。有人劝他,一个学校的大合唱难登艺术大雅之堂,何必劳身劳心有请必到?阎肃却说:“这可是一些有家国之思的青年。未来,担当民族脊梁重任的还是他们,我有这个义务和责任来给他们加油鼓劲!”清华学子把阎肃视为心目中的“不老男神”,他当之无愧!

如今,这位文艺界的“不老翁”抵抗不了自然与生理规律,最终倒下了。2016年2月18日,八宝山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阎老是一位爱党、爱国、爱人民的优秀艺术家。他文化功力、艺术底蕴深厚,才思敏捷,并且特别勤奋。他对工作高度负责,是敬业的典范。他对同志谦和可亲,没有架子,什么时候都热情洋溢。遇事有请必到,有困难会尽力帮你解决。”著名导演邓在军对阎肃钦佩不已。知名主持人赵忠祥难掩哀痛:“多年来我主持的节目中许多重要串词出自他的手笔,得过他的热情指点,也蒙他鼓励学唱过《唱脸谱》……阎老,我会永远怀念您……”

阎肃的去世,让很多人都非常痛心遗憾,尤其深受他影响和恩惠的很多音乐人,更是万分怀念和悼念。著名演唱组合“八只眼”回忆道:“1991年,我们在首都体育馆演出,阎老看完我们的表演之后,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向别人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推荐,结果还把手中一碗馄饨掉到了地上。他为此还作诗一首:‘首都体育馆,陶醉八只眼。飞奔自行车,砸烂一个碗。’去年我们参加《我家有明星》节目,阎老也在电视节目上大力支持和鼓励我们,并且答应做我们专场演唱会的艺术指导。他对我们真的是恩重如山啊!”

歌比人长寿,是一种追求,也是一种精神!阎肃做到了!他的名字,随着脍炙人口的作品走进了千家万户。他的名字,成为了新中国音乐创作史上熠熠放光的名字。他和他的作品,永远活在人们心里!当一段段熟悉的旋律随着歌者的深情演绎流淌而出时,带领我们走过的不仅有时代的记忆,而且更有心潮澎湃与思念……

责任编辑/斯 日 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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