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伴

◆　欧天长

舞伴

◆欧天长

一

当年和丈夫离婚时，陈芳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而是极其平静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儿子归前夫，前夫把房子留给了她，前夫和儿子搬到奶奶家去住了。在陈芳看来，既然过不到一起，还不如爽爽快快地分手算了，彼此干耗着，对谁都没有意思。

离婚后，陈芳反而觉得生活更多彩了，甚至越来越满意离婚后的生活状态。现在她压根儿不需要早早地起床为丈夫准备早饭，而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匆匆吃点早饭，在九点半之前赶到家附近的证券公司大户室，坐在舒服的沙发椅里一直盯盘到中午十一点半休市。从大户室出来，揉揉酸软的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赶快抓紧到“新亚大包”吃一点盖浇饭、面条什么的，多下的时间去街面小店淘几件便宜的衣服，下午一点雷打不动地回到大户室继续盯盘，一直到下午三点收市。回去后，补一个午觉，再起来胡乱烧一点东西吃，吃完之后，就到小区广场上跳舞，一直跳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家。

这一天，她一改常态，离下午三点还有半个多小时，就急匆匆收包准备走人。在一起炒股的小姐妹胡杏有点疑惑地问，陈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不怕尾盘跳水，当心你被套呀！陈芳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有比股票还要重要的事要做，要涨要跌就随他去吧，炒股票还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说完她就拉开了大户室的门，扭着腰出去了。

她办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去见程果，他们约在咖啡馆见面。陈芳赶到咖啡馆时，程果已经到了，并且已经帮陈芳点了一杯她平时最喜欢喝的拿铁。

要说他们认识纯属偶然。陈芳之所以钟情于跳舞，一方面动一动可以健健身，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从未向别人透露过的企图或者说动机，就是她希望哪一天能从舞场上找到志同道合的另一半。有一天，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向她伸出了双手，邀请她跳一支舞。陈芳抬头看了一看，只见这名中年男子五十出头，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衬衫，打着一条深红色的领带，脚上穿着一双三节头皮鞋，干净挺括，给人的感觉是当过领导的。那个人舞技很不赖，什么三步、四步，伦巴、恰恰跳得像模像样，和着音乐，陈芳一连和他跳了好几支曲子，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赢来了不少羡慕的眼光，自然对男子多了一份好感。说实话，陈芳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跳得这么欢了，那天心情简直舒畅极了。

中场休息时，陈芳就好奇地问，你舞跳得这么好，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中年男子淡然一笑说，我叫程果，刚从位置上退下来，原来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合伙和人家做工程，平时主要帮他们做做顾问什么的……

听完中年男子的介绍，陈芳心里不知为什么陡然颤动了一下，脸上也变得火辣辣的，像是被烧着了一般。又跳了几次后，两个人便互留了电话号码。

刚坐下没喝了几口咖啡，程果兜里的电话就响了，程果拿起电话看了看，对陈芳说，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说完，就走到咖啡馆外面的平台上去。平台虽然隔着一块落地玻璃，但隔音效果却很差，外面人讲话，里面听得一清二楚。陈芳就在里面听见程果对电话那头说，我约人出来喝咖啡的，身上哪会带这么多钱，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好了，就这样吧！

程果再进来时，低着头，一脸的阴沉。陈芳体贴地问，遇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愁眉苦脸的。程果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的一个小兄弟遇到了急事，要找我借5000元钱，还叫我马上给他送过去，我出来匆忙，身上根本没有带这么多钱，哎，随他去了。听了程果这番话，当时陈芳心想，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也不能弄得太小气了，不然以后还怎么交往下去？陈芳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程果说，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5000元钱嘛，我借给他就是了。程果不好意思地说，怎么好意思找你借钱呢？陈芳诚恳地说，没什么的，救急嘛！

因为要给别人送钱，两个人没喝几口就要走了。陈芳本来要买单的，程果却抢在她前面结了账。程果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两个人出来消费，哪有让女人买单的？看着程果结账时魁梧的背影，陈芳内心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陈芳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从咖啡馆出来后，陈芳径直来到银行ATM机前，取了5000元钱，交给了程果。程果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吧！陈芳想自己反正没事，就同意了。程果马上拦了一部出租车，在车上程果给对方打了电话，让他在一个商场的门口等着。他们到了商场的门口，果然有一个男子等在那里。程果将陈芳介绍给了这个男子，并说5000元钱是陈芳借给他的，男子立即给陈芳鞠了一躬，嘴里连声说着谢谢，并承诺说过两天一定还，说完扭头就走了。

二

下一次碰面跳舞的时候，程果把一个装着5000元钱的信封交给了陈芳，说，这是我朋友还给你的，他说谢谢你，还说要请你吃饭呢！陈芳没有立即接过信封，客气地说，不用这么着急，我又不等着用这个钱的。程果笑着说，拿着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程果这么说，陈芳也就没有必要再推托了，接过信封，把它放进了包里。

程果的朋友没有食言，过了几天，果真邀请陈芳去吃饭，还让陈芳带一个小姐妹去，说，人多，吃饭热闹一点。

陈芳也想让胡杏认识一下程果，里面既有虚荣心在作怪，也有让小姐妹撑撑眼的味道。

他们约在一家江边餐厅见面，这家江边餐厅很有名气，离江堤不足五十米，站在包房里，透过落地玻璃就能看见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很是惬意。

陈芳和胡杏赶到江边餐厅时，程果和他的那个朋友早已在包房里等着她们。程果把他的那个朋友介绍了她们，程果说，这是我的小兄弟张网，他是我的部下，我在做总经理时，他是部门经理，现在他高升了，做了副总。介绍完，张网向陈芳和胡杏点头致意，陈芳也把胡杏给他们作了介绍。

说起胡杏，其实与陈芳的情况差不多，几年前与老公离婚了，成了个孤家寡人，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另一半，但一直没有遇到中意的人。

程果听了胡杏的情况，开玩笑地说，胡小姐，你看我们张总怎么样？巧的很，他老婆一年前遭遇车祸死掉了，现在很需要一个女人帮他做做家务事。胡杏听程果这么说，情不自禁地朝张网看了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陈芳见状，连忙朝程果瞪了一眼，愤愤地说，不作兴这么开玩笑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拉郎配，你看把胡杏都弄了一个大红脸。程果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说，胡小姐，不好意思，我就是热心快肠的人。以后相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的脾气了。

张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尴尬地笑了几下，看上去不太喜欢开这种玩笑。

这天，张网点了不少菜，也开了几瓶红酒，几个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张网的手机突然响了。张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连忙贴在耳朵上，大声地说，李秘书，谢谢你及时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你对公司的提携我们是不会忘记的。挂掉电话，张网转身压低声音对程果说，我们那个工程王副局长已经原则同意了，但王副局长让我们马上把工程图纸送到他的办公室去，我看这个王副局长看图纸是假，要我们给他钱是真。虽然张网说得很轻，但陈芳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程果皱着眉头说，现在搞工程的没有办法，只能花钱搞定了，这个工程预算造价一千多万，第一次给王副局长送礼可不是小数目，少说也要两万元，但我们出来匆匆忙忙的，身上哪会带有那么多钱呢？现在回去拿又来不及，这真是急死人了！

程果说完，还朝陈芳和胡杏她们看了一眼，好像是生怕她们听见似的。陈芳想说，神秘个啥啊，我早就听见了，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想，这样说话没有礼貌，在男人面前还是矜持一点为好，不要把男人给吓跑了。见程果又遇难题，陈芳自告奋勇地说，我家离得近，我可以回家去拿钱借给你们，先办正事要紧，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还给我。程果一听，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后又演变成惊喜，十分兴奋地说，哎呀，真是太好了，陈小姐每次都是雪中送炭呀。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样吧，张总，你给陈小姐打个借条，还钱时多还5000元就是了。

张网在一旁也附和道，陈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感谢感谢，程总说的没有问题，陈小姐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些小钱算不了什么。

陈芳迅速回家拿出银行卡，到银行柜台取了两万元钱，当面交给了张网，张网也将一张借条递给了她。陈芳接过一看，借条上面写的金额两万元一点不差，还说第二天就及时将钱还给她，并签了名字和日期。

陈芳提出要和程果一起去见见王副局长，陈芳说，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程果没有同意，他板下脸说，这种事去的人越少越好，去的人多了，万一王副局长不高兴了，这个工程就没了，损失可就大了去了。陈芳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但转念想想，程果讲的不是没有道理。

三

第二天下午，程果打电话给陈芳，说是明天就还她钱，还说要带陈芳去郊区玩玩。陈芳想，出去旅游，倒是个了解对方性格的好机会。陈芳当即就同意了。两个人约好明天上午八点在东门汽车站的大门口碰头。

早上七点三刻的样子，陈芳就赶到了东门汽车站。八点过了，还不见程果的影子，陈芳心里有点焦躁不安，正要给程果打电话，程果突然从汽车站走出来了。这天程果的打扮让陈芳眼前一亮。程果穿了一套绛红色的唐装，手里还摇着一把纸扇子，俨然一副满腹经纶的古代文人模样。陈芳见到程果这副打扮“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陈芳边笑边说，程总，这今天唱的是哪出呀？我们是出去旅游，又不是去唱戏。程果用扇子挠了挠头，笑着说，正因为去旅游我才穿得这么休闲的呀，我平时最喜欢穿唐装了，给人感觉有文化有内涵。

一上车，程果就把一个更厚的信封交给了陈芳，眉飞色舞对陈芳说，那天谢谢你的帮忙，礼送出去后，王副局长很高兴，当场就拍板把那个工程交给我们做，这个工程能拿下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张总说了，等工程完工后，还要单独给你一个大红包呢！陈芳高兴地接过信封，分量很重，感觉好像不止两万元钱，正要开口问里面多少钱时，程果抢先说，里面装的是两万五千元钱，张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答应的事必然要做到，做生意嘛就要讲个诚信，不然的话，以后还有谁敢跟我们做生意？

没几天，就轻而易举地挣了五千元钱，陈芳顿时喜上眉梢。怎么花这天上掉下来的五千元钱呢，其实，在得知信封里多了五千元钱的那一瞬间，陈芳就有了决定。之前，她在商场早就看中了一款LV的拎包，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买，有了这额外的五千元钱，她内心不再纠结，她决定从郊区一回来就直接奔到商场把那个包买下来。

有了这五千元钱作铺垫，陈芳对程果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过马路时，程果挽住她的腰，她没有反对。晚上，当程果提出只开一间房时，陈芳也没有拒绝，一间房，孤男寡女的，做那个事就很顺理成章了。

事毕，陈芳伏在程果的大腿上，深情地望着这个给她带来酣畅淋漓的快感的男人，不时地还用手摸摸他满是汗水的胸膛，脸上满是幸福。程果也望着陈芳，时不时把手叉在陈芳的头发里，拨弄着她带着清香的长发。

两个人就这样望着，也不说话。过了好久，程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靠着床背点燃了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陈芳说，芳，我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们俩的关系没有到这一步，我肯定不会说的。我们公司现在有不少人参股，少的一两万，多的几百万，到了年底，是可以分红的，去年，他们光分红的钱就超过了本金。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你也参股分红。一听到有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陈芳马上就兴奋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问，真有这样的好事？程果极其认真地说，真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还能骗你嘛！听到程果说得这么肯定，陈芳高兴极了，扬起头在程果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程果被撩拨得不行，顺手将陈芳身上的被子扯去，又重重地压在了陈芳的身上……

从郊区回来后，陈芳马上从银行拿出七万五千元，连同信封里的两万五千元钱，共十万元钱一起交给了程果。临走前，程果说等他把钱交给财务，就会过来给她送一张参股收据，到年底的时候，就凭这张收据来结算红利。

四

程果走了好几天，也没有送来收据。陈芳有点坐不住了，打电话给程果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果说，不要着急，这几天财务正好在结账，暂时不收钱，等他们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就去财务交款领收据。又过好几天，陈芳还是没有等来那张收据，更没有见到程果的影子。再打电话给程果，陈芳明显感到程果有点推托了，不是说上级部门在他们公司搞审计，就是说公司财务总监在出差，要等他回来签字。陈芳心里慌了，心想该不会遇上骗子了吧，但想想又觉得程果不像个骗子，自己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她忐忑不安地找到了胡杏，想跟胡杏说说心中的烦心事。刚跟胡杏说了个开头，胡杏就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天啊，我们上当了。那个张网也是同一个路数，他说可以参股分红从我这里骗走了八万元，我还在等他送收据来呢！这个天杀的，不仅骗了我的钱，还把我骗上了床，我再见到他，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陈芳这时如梦初醒，再打程果的电话，电话早已关机了，两人跌跌冲冲地赶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民警一听她们的报案事由，就笑了，边笑边说，我们最近几天，已经接报了好几起这样的案件，我们已经立案侦查了。行骗男子分别假扮成“退休老总”和“在职副总”演双簧，每到一个地方后，由假扮“退休老总”的男子通过跳广场交谊舞，从舞伴的衣着、气质来判断舞伴是否有钱，一旦取得舞伴的信任，然后以急用或拿工程打点某领导为名借钱。刚开始他们很讲信用，按时还钱，甚至还给一点好处费，以麻痹当事人。最后，以参股分红为名，骗取大额资金后，从此便人间蒸发，有的当事人还被骗了色。说到这里，陈芳和胡杏两个人的脸色顿时黑了，黑得吓人，看上去就像卤过的猪肝。

警察给她们两个人分别做了询问笔录，让她们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一旦抓住了这两个行骗者就第一时间通知她们。她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从派出所大门出来后，陈芳和胡杏两个人抱头痛哭，她们都在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瞎了眼睛，被这两个人的表象迷惑了呢？

一个月后，陈芳和胡杏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骗子抓到了，让她们来指认。她们俩兴致冲冲地跑到派出所，两个骗子很好认，她们没费多大的劲儿就从一堆照片中认出了那两个骗子。她们满心希望能追回她们的钱，但警察遗憾地告诉她们俩，虽然骗子被抓住了，但她们被骗的钱却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全被他们吃喝玩乐挥霍掉了。

陈芳气得用力踢了一下指认室的椅子，骂了一句粗话。胡杏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叹气。

临走前，警察语重心长地对她们说，其实，这两个骗子的骗术并不高明，只是你们当时被骗子的一点蝇头小利弄得晕头转向，以后，你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与认识不久、不知其真实身份的异性舞伴来往，更不要借钱给对方。

陈芳和胡杏对着警察一脸的苦笑。对她们来说，警察的这个警示似乎来得太晚了一点。但以后，她俩一定会接受教训，并会告诫身边其他人，提高警惕，以防骗子。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图/叶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