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形象的人性与神性转换
2016-08-26迟鲁宁
迟鲁宁
内容摘要:钟馗以其嫉恶如仇和出色的驱鬼捉鬼功能,在文学领域、书画领域长盛不衰,其神话故事在民间也源远流长。钟馗,是在我国民间广泛信仰的驱鬼驱邪之神,钟馗捉鬼也是流传甚广的鬼怪故事。钟馗人物形象的形成,以及钟馗故事的进化演变有着世代累积的特点。钟馗这一人物形象的形成经历了驱邪之物、人名姓氏以及“傩”仪式的交互杂揉,而钟馗故事在最初也十分单一与简单,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以及人们对钟馗故事的加工,逐渐形成了完整和成熟的故事脉络。
关键词:钟馗形象变迁
一、凶狠残暴的神
“钟馗”形象的形成自有其演变过程,最初的钟馗也完全不是一个具有复杂性格与外在形象的人物。
敦煌写本《太上洞渊神咒经》中记载着有关于钟馗的内容,其《斩鬼第七》记载:
今何鬼来病主人,主人今危厄.太上遣力士、赤卒,杀鬼之众万亿,孔子执刀,武王缚之,钟馗打杀得,便付之辟邪。
在这段记录中并没有关于钟馗外貌与性格的具体描写.记叙的也相对简单,可以看出的是.当时钟馗唯一的一个作用就是“杀”鬼.孔子和武王负责“执刀”、“缚之”,从文本中可以看出,此时的钟馗不仅没有一个生动具体的外在形象.也没有任何性格上的特征.而且在捉鬼杀鬼的行动中,地位和作用低于孔子和武王二位圣人,类似于辅助的作用。这是钟馗故事的萌芽期.而在敦煌文书伯2569记载,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郡郡。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存。眈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非裨。青云烈,碧温存。……唤中馗,兰着门。弃头上,放气薰。慑肋折,抽却筋。拔出舌,割却唇。正南直须千里外,正北远去亦须论。
可以想见此时钟馗的残暴、凶狠和野蛮。从这也可以看出。在远古时代,人们对于害人的恶鬼没有一个明确可行的驱逐方法,只能单纯的“以恶制恶”来遏制鬼怪。
此时钟馗所展现出来的是单纯的“恶”形象.在文本也侧重的描写钟馗是如何处置和对待鬼魅的,手段相对残忍。如敦煌写本伯3522中,睨愿太夫人,敕封李郡君……鱼膏柄龙烛,魍魉敢随人?中夔并白宅,扫障尽妖纷。……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啉啉。偎墙下,傍篱栅。头朋僧,眼隔搦。骑野狐,逮项胍。捉却他,项底楁。塞却口,面上捆。磨里磨,磑里侧。镬汤烂,煎豆。放火烧,以枪撞。刀子割,脔脔擗。因今驱傩除魍魉,纳庆先祥无灾厄。
钟馗的最初的“恶”形象与远古人简单质朴的鬼神观念有关,在他们眼中鬼怪是无恶不作凶狠残暴的,唯有更强更凶狠残暴的人或物才能够制服这些鬼怪.也唯有残酷的手段才能够让这些鬼怪害怕、敬畏。残忍的驱鬼手段和仪式不仅表达了人们心中对鬼怪的憎恶和愤怒.同时这也是一种表演给鬼怪看的仪式,产生一种震慑的作用。
而这时对于钟馗外在形象的描述也是偏于威武:
正月杨春佳节……五道将军亲至,虎领十万熊罴。衣铜领头铁额,魂身总着豹皮。教使朱砂染赤,咸称我是锤馗。捉取浮游浪鬼,积郡扫出三峗。学郎不才之庆,敢请宫奉。
《礼记·表记》记载:“夏道尊命,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在先鬼后礼的商周时代,人们对于鬼神不仅仅是恐惧,更多的是敬畏.在这种敬畏的心理作用下.创造出来的可以为族人驱鬼神灵也天然的带有这种“鬼”性的光环。
二、渐具人性的神
《太上洞渊神咒经》中的钟馗所表现出来的人物外在形象更贴近于一种象征符号.他的功能是驱鬼辟邪、治病逐恶,形象单一,没有突出的人物性格。但是到了晚唐,周繇写《梦舞钟馗赋》,此时的钟馗形象鲜活,人物性格有了较前代更为丰富的发展。
……扃禁闼兮闲羽卫,虚寝殿兮阒嫔嫱。虎魄枕欹,象榻透荧荧之影……奋长髯于阔臆,斜领全开;搔短发于圆颅,危冠欲坠。顾视才定,趋跄忽前。不待乎调凤管,拨鸾弦,曳蓝衫而飒绩,挥竹简以蹁跹,顿趾而虎跳幽谷,昂头而龙跃深渊。或呀口而扬音,或蹲身而节拍。震雕以将落,跃瑶阶而欲折……一鬼傍随而奋踯……祛沉疴而顿愈,痒御体以犹寒。对真妃言寤寐之祥,六宫皆贺。诏道子写婆裟之状,百辟咸观……驱厉于发生之始。岂如呈妙舞兮荐梦,明君康宁兮福履。
周繇在《梦舞钟馗赋》中所写的情形是唐明皇梦钟馗捉小鬼,故事内容较之前代有了明显的丰富。但赋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钟馗形象的描写和钟馗捉鬼的一系列动作描写。首先在外貌上“怪状朦胧”,这也是初次对钟馗的外貌有了一二的描述,容貌“长髯”“短发”“圆颅”.着装“斜领全开”“危冠”。此时的钟馗形象已经具备了一个“人类”所具有的基本外貌特征,穿着上亦是如此。而钟馗捉鬼的描写更贴近于一段舞蹈而非捉鬼。如龙腾虎跳,如舞剑奏乐。
在沈括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记叙了一个更为丰满的钟馗故事: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记日:“明皇开元讲武骊山,幸翠华,还宫,上不怪,因痁作。将逾月,巫医殚伎,不能致良。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屦,一足跣,一足悬一屦,握一大筠纸扇,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鞟双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后擘而啖之。上问大者日:“尔何人也?”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
沈括的文本极大的丰富了钟馗故事的内容和钟馗的人物形象,《梦舞钟馗赋》中钟馗的形象还是一个稍具人形的“神”.有着人的相貌和人的衣着,但身上还免不了带着一些驱鬼的神性和神秘感。及至《梦溪笔谈·补笔谈》中,不仅对于外在形象有了更细致的描写“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双足”,这种描写更贴近于日常人物,身上少了些“神”的光环.人物之间也增加了语言上的对话,这段唐明皇与钟馗的对话描写清晰的描述了钟馗这个人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要捉鬼。钟馗正直勇武的形象也在这简短的对话中得以展现,这一点对于钟馗形象的丰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对钟馗捉鬼食鬼的动作描写“刳其目,然而(后)擘而啖之。”,依然传承了前代对于钟馗食鬼形象的凶狠残暴的一面。
《梦溪笔谈》中记载的钟馗故事,明显的具有了文人创作的影子,与《梦舞钟馗赋》相比而言,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去掉了赋中类似于“巫舞”的描写,这就使钟馗身上摒弃了故事流传初期的神魔化的形象。人物不论在外在的衣着、外貌、动作上具有了“人”特征,性格上也明显的凸显出由“神”向“人”转化的特质。
三.外在形象变化
钟馗的人物性格经历了漫长的演变变得更加丰富.从一个单纯的名字变为具有驱邪除魅的神灵。正气凛然誓除妖邪,令鬼怪闻之丧胆。与此同时钟馗的外在形象也发生着变化。
“钟馗”具备了渐具完全的人物形象是在中晚唐时期的敦煌写本《除夕钟馗驱傩文》,五道将军亲至,虎领十万熊罴。衣领铜头铁额,魂身总着豹皮。教使朱砂染赤,咸称我是钟馗。
敦煌写本中的钟馗形象,还与前代“傩”仪中装束大致相同.头戴头盔身着豹皮,将面庞用涂料染成血红。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钟馗的形象大致有三个特点:有头饰,着兽皮,面庞染色。而这三个特征都可以看出钟馗外貌特点就是夸张与恐怖。
到了宋朝,钟馗的外貌有了更丰富的演变.钟馗形象完整的记述最早出现在沈括的《梦溪笔谈》,在《梦溪笔谈》中的钟馗外貌较之前代变化不大.但是“铜头铁额”演变成了简洁的“带帽”.也没有具体描述是何种帽.服饰由“豹皮”变为“蓝裳”。“蓝”通“裥”。远古时期人类都是衣着兽皮,兽皮上的各种花纹可以使人联想到各种猛兽,又会使后人联想到破旧漏洞的衣物。光一只脚,另一只脚上“悬”着一直鞋。这里钟馗较之以前多了一个装饰物,就是手中的扇子。
宋代对于钟馗的描写和记述。基本不出其右:
上不悦.因店疾作.昼褎梦一小儿,衣蜂换鼻跌一足,履一足,腰悬一履,措一箱扇。盗太真绣香囊及上玉笛,绕殿奔戏上前。……俄见一大鬼,顶破帽,衣蓝袍,系角带,鞍朝辄,径捉小鬼。
《岁时广记》中将原本钟馗“跌一足,履一足,腰悬一履。措一箱扇”的形象换到了小鬼身上,而钟馗的头上的帽有了形容和指向——“破帽”,衣着未变,而对腰饰和下身衣着有了新的描写。
在一些诗词当中同样有着钟馗外貌的描绘.如北宋的苏辙。南宋的陆游:
济南书记今白须,岁节钟馗旧绿襦。
改岁钟馗在,依然旧绿袍。
宋代诗词当中对于钟馗的具体衣着并没有过多的描写,但是普遍的是着绿色的衣服,“绿襦”“绿袍”。
吴道子所画钟馗并未能流传下来,但是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吴道子所画钟馗图:
钟馗样,昔吴道子画钟馗,衣蓝衫,鞟一足,眇一目.腰笏中首而蓬发,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笔迹遒劲,实绘事之绝格也。
郭若虚所见到的钟馗图与《梦溪笔谈》中的钟馗略有差异,但仅仅在于《梦溪笔谈》中手拿纸扇,而《图画见闻志》中腰插笏板。我们也能从郭若虚的记述中发现,他描绘钟馗用了“钟馗样”三个字.联系《梦溪笔谈》中唐玄宗在梦到钟馗大病初愈后,召来画工吴道子将梦中情景描摹下来,并下令臣民可以将此画用作“岁暮驱除”的象征,可以知道钟馗在此时的外在形象已经基本定型。“钟馗样”已经被宫廷或民间作为年画的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