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剂“吃伤”俄罗斯

刘润生

奥运就要来了。7月24日，关于俄罗斯代表团会不会因为兴奋剂事件，被禁止参赛的争议终于有了结果：除了田径队，其他俄罗斯运动员获准参加里约奥运会。

7月27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为出征奥运的俄罗斯体育选手壮行。被禁赛的田径队撑杆跳女皇伊辛巴耶娃也参加了大会。伊辛巴耶娃在普京面前留下了委屈遗憾的泪水，普京则为她露出惋惜、却无能为力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做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让你参加奥运会。

当人们以为俄罗斯其他项目都可以参加奥运会的时候，7月30日，俄罗斯举重队也被禁赛了。

自曝家丑却依然被禁

维塔利·斯捷潘诺夫（右）和他的妻子尤利娅·斯捷潘诺娃

2014年12月3日，德国ARD电视台播放一部长度为60分钟的纪录片：《禁药密档：俄罗斯如何制造出它的冠军们》，解密禁药丑闻的是一对俄罗斯夫妇，震惊世界的俄罗斯兴奋剂丑闻由此拉开序幕。

纪录片中“自曝家丑”的是，原俄罗斯反兴奋剂机构重要成员维塔利·斯捷潘诺夫和他的妻子——俄罗斯田径队800米选手尤利娅·斯捷潘诺娃。

该片的推出人是德国一名叫哈约·塞佩尔特的独立调查记者。2014年的春天，一位与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渊源颇深的体育官员告诉塞佩尔特，他应该与俄罗斯田径运动员尤利娅·斯捷潘诺娃联系。没想到这一联系，最后得到的资料竟然让塞佩尔特决定推出一部重磅纪录片。他说：“一开始，我只是想通过采访他们来写一篇报道，但是所得到的内幕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塞佩尔特称，以前就听说一些国家存在广泛使用兴奋剂的现象，我每次都得完全依靠自己去追索证据。但这一次，当事人斯捷潘诺夫妇给他带来了大量一手的录音和录像证据。

纪录片称，2009年，在俄罗斯反兴奋剂机构工作的维塔利遇到了田径运动员尤利娅。尤利娅告诉他，几乎所有的俄罗斯田径运动员都在服用兴奋剂，包括尤利娅自己。2006年，俄罗斯田径联合会教练莫科涅夫就向尤利娅提供促进红细胞生成素注射剂，使她800米的最好成绩整整提升了5秒！莫科涅夫还传授给尤利娅如何做到既服药又能在药检中脱身的方法。

2009年到2011年，这对夫妇依然从事着“相克”的事业：维塔利继续从事反兴奋剂工作，而尤利娅依然不断服用禁药提高成绩。当她后来进入俄罗斯国家队的核心后，她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身陷兴奋剂与利益纠缠不清的肮脏关系中。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里约奥运壮行仪式上

按照尤利娅的说法，俄罗斯田径协会为了提高运动员成绩，让医学官员根据运动员的情况，定制兴奋剂类药物或注射剂。但这些服务不是无偿的。尤利娅就被要求如果在比赛中获得金牌，需要上缴5万卢布作为“服务费”，银牌3万卢布，铜牌2万卢布。另外，还需要将自己每个赛季的奖金和商业活动收入的5%上缴。

2011年，国际田径联合会在反兴奋剂检测中引入了“杀手锏”——生物护照，通过长期不定期检测运动员的尿样来记录运动员的电子生物信息，以建立数据库。这项技术的引入，解决了传统兴奋剂检查中药物服用在一段时间之后无法检测的问题。果然，2013年，尤利娅没能从生物护照检测中脱身，遭到了长达2年的禁赛处罚，而且在2011年3月3日之后所获得的奖牌都被收回！

东窗事发后，俄罗斯田径协会官员没有一个为尤利娅说话。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只是这个利益圈子中的一个棋子。官员和教练都是找运动员吃药、比赛，一旦被查出，下一秒钟就找另一个运动员。于是，尤利娅开始寻找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偷偷录下他们的对话，收集证据，直到接受纪录片制片人塞佩尔特的采访。

由于尤利娅爆料兴奋剂“做出不平凡贡献”，2016年6月中旬，国际田联执委会给与特例，正式批准尤利娅以个人身份出战里约奥运会，成为第一个被允许参赛的俄罗斯田径运动员。

然而，一锤还未定音，7月24日，国际奥委会道德委员会就以她被检出服用禁药的时期并不在俄罗斯系统性服药行为期间为由，取消其以个人名义参加奥运会的资格。

然后，大家看到的，就是俄罗斯网友的狂欢了。

连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都参与？

2014年索契冬奥会闭幕式那天。东道主俄罗斯将比赛最后一个项目男子50公里越野滑雪的颁奖仪式设在闭幕式现场。观众惊讶的发现金银铜牌都是俄罗斯运动员，三面俄罗斯国旗高高升起，4万多名观众高唱俄罗斯国歌。这个景象，让外人怀疑俄罗斯一改惯例，将该项目的颁奖仪式设置在闭幕式的动机：是否赛前就对俄罗斯运动员包揽前三名势在必得？

2016年5月12日，俄罗斯唯一一家通过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认证的实验室前负责人罗琴科夫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称俄罗斯为了重现苏联荣光，在索契冬奥会期间存在系统性兴奋剂舞弊的国家行为，涉案运动员包括多名奖牌获得者。一番爆料，震惊世界体坛。

罗琴科夫曾经多年掌控莫斯科反兴奋剂实验室，拥有分析化学博士学位。在索契奥运会开幕前两周，被指派到冬奥运实验室工作。罗琴科夫称，2014年1月21日，他到了实验室之后，收到了一张表格，表格上有一些运动员姓名和参赛日程的信息。随后有秘密人员指示他：一旦这些运动员获得奖牌，他就必须马上采取秘密行动。

到底是什么行动？

一般在国际比赛之后，参赛的运动员都必须提交尿样接受检测。尿样会被分成两部分装在代号为A瓶和B瓶的两个瓶子里。其中A瓶马上检测，B瓶则封存起来，时间为10年，以便日后若发生该运动员遭质疑的情况可进行复检。由于奥运会的兴奋剂检测极其严格，一般运动员都会在赛前就十分谨慎，避免误服违禁药物。

但罗琴科夫说，在索契奥运会期间，俄罗斯运动员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服用兴奋剂！那么，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俄罗斯运动员的尿样到底是真是假？

按照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所规定的规格，装运动员尿样的玻璃瓶必须是方形的，直径大约5厘米，高约13厘米，由指定的瑞士家族企业贝林格公司生产，精工要求极高，每个瓶子价值15美元。这种瓶子在上世纪90年代被众多反兴奋剂专家选中，被称为“毫无破绽”——每个瓶子的瓶盖上有由7个数字组成的独特编码。瓶盖拧上时，齿状的金属环会让瓶盖和瓶身融为一体。很多专家曾试图非破坏性打开该尿液瓶，都以失败告终。唯一能打开该尿瓶的方法，是使用贝林格公司制造的特殊“开瓶器”，但即使打开，与贝林格公司有合作关系的反兴奋剂机构还是会知道尿瓶被作弊过了。这种尿样瓶自诞生近20年来，受过各项国际大型赛事的检验，其安全性得到广泛公认。

直到有一天！按照罗琴科夫的说法，2013年秋季，一位神秘男子到莫斯科反兴奋剂实验室，要求他提供数百个尿样瓶作为研究之用。就在索契冬奥会开幕前不久，神秘男子再次来到莫斯科实验室，向罗琴科夫展现他的研究成果，罗琴科夫被吓呆了——一个原本被“永久性”密封的尿样瓶，居然被丝毫不露痕迹地打开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尿样瓶被完好无损地打开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直坚信它绝对安全，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罗琴科夫就“被迫”与神秘男子合作了。

不过，哪怕尿瓶可以打开，但要调换尿瓶，也是难度极大。莫斯科实验室的安保异常严密，监控无死角，任何进入实验室的人都需要经过安全检查。当然，这些难题还可以对付，关键是如何应对世界反兴奋剂独立观察员对实验室的不定期突击检查。

俄罗斯人发现，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观察员从来没有在晚上到访过莫斯科实验室！

因此，冬奥会期间，一到午夜，罗琴科夫就会收到“尿样已准备好”的指令。然后他就脱下实验室的工作服，换上俄罗斯国家队的运动服。在确保不会被监控到的情况下，秘密走到一个连唯一的窗子都被封起来的房间，挪开一只紧靠墙壁的橱柜，通过一个早已挖好的小洞，把尿样瓶递过去。

理论上，送到实验室的尿样瓶都是匿名的。然而，服药运动员会在采集尿样时记下自己瓶盖上的7位数编码，发给体育部官员。每天晚上，体育部官员就把标明编码的运动员名单发给罗琴科夫。

尿样瓶会被带到附近一栋秘密楼房。两个小时后，秘密人员会送回来两样东西：瓶盖已经被神奇打开的尿样瓶和运动员几个月前提供的清洁尿样。

随后，罗琴科夫把原本能被检测出禁药的尿样倒掉，彻底清洗瓶子、用滤纸擦干，再装上清洁的尿样。直到冬奥运结束，有将近100份尿样被调换。

如果说罗琴科夫的大多数爆料还可以想象，那么这一个指控就让世人震惊：能打开尿样瓶的神秘男子来自俄罗斯联邦安全局。

普京将为运动员“讨回公道”

近年来，无论反兴奋剂技术发展多快，兴奋剂丑闻还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去的兴奋剂丑闻史已经表明，当国家利益过度与体育赛事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难免出现个人或系统性运动员服用禁药的情况。反兴奋剂组织，从来都不一定可靠，更何况，当国家介入之后。

因而，俄罗斯网友骂维塔利和尤利娅夫妇为“叛国者”，俄政府高级官员谴责罗琴科夫跑到美国爆料，是加入了一场反俄信息战。俄杜马第一副主席梅利尼科夫说：“全世界都知道，美国的攻击往往是带有政治色彩的。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不存在兴奋剂问题，但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不是只有俄罗斯有问题。”俄罗斯总统普京更是在里约奥运壮行仪式上对被禁运动员承诺：“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继上世纪冷战期间之后，西方与俄罗斯之间新一轮体育赛场的政治较量什么时候结束，可能要等2018年冬奥会俄罗斯会不会被禁赛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