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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的使命(外两篇)

2016-08-23余洪远

延安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土司敌人红军

瓢泼大雨一阵紧似一阵,我带着警卫人员在中坝通往北川的山路上策马疾驰。当我们从雨幕中钻出来,走进北川城郊徐向前总指挥住处时,浑身水流,活像落汤鸡。徐总指挥一见,连忙迎上来握着我的手说:“来得这样快,看淋成这个样!”“接到你的命令,搁下筹粮扫尾工作就急忙赶来了。”我边脱衣服边回答。“是要越快越好哇!”徐总一面叫炊事员为我们做饭,一面拿出自己的衣服叫我换,然后把我换下的衣服拧了拧水,在火炉上边烤边说:“毛主席、党中央率领中央红军已渡过大渡河,正向天全、芦山、宝兴、夹金山地区开来。我们正准备致电党中央,报告所处位置和敌情。我四方面军全体同志,正满怀热情,欢迎我百战百胜的中央红军。先念同志已率88师和25师、27师各一部,日夜兼程西进,迎接中央红军去了,估计很快可以在懋功一带会合。叫你来,是要你带领省政府、省委机关一部分和妇女独立团赶去懋功一带,为迎接中央和一方面军做物资准备,主要是筹措粮食。”

这时,我换上了徐总的衣服,他个儿大,我个儿小,穿起来像长袍一样,惹得同志们一阵捧腹大笑。

徐总接着说:“懋功这个地方是少数民族地区,群众基础没有根据地好,出产也比较差,在那里筹粮困难是很大的。但中央机关和一方面军长征以来,长途跋涉,历尽艰辛,极需得到粮秣补充。不管有多大困难,希望你一定完成好,并要做到‘十二万分热忱。”徐总在讲到最后一句话时口气是那样坚决,态度是那样严肃,使我立刻领悟到这项任务的艰巨性和重要性,也掂出了这次任务的分量。我当即表示:“请总部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从徐总那里接受任务之后,怀着兴奋、紧张的心情返回凤仪镇驻地,旋即层层传达徐总的指示。在总部和省委的支持下,很快将川陕省苏维埃政府、川陕省委机关一部分,妇女独立1团3营、2团1营、省工农医院、省革命法庭、省戒烟局等共7个单位,组成了5000人的迎接中央红军筹粮工作队。

考虑到刚去懋功时准备物资有困难,我让政府总务处长庞继元同志专门找来几匹大骡子,驮上中坝带出来的食盐、豆豉、海椒面、酱菜和资阳豆瓣。还让每个同志的水壶都不装水了,全装上这些东西。把干粮袋也装得鼓鼓的。经过紧张准备,工作队由1个工兵营开路,1个战斗团和政府警卫营掩护,于6月初向懋功疾速前进。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在路上边走边动员。同志们一听说要去与中央红军会师,并为他们筹粮,情绪极高。

筹粮工作队经过七八天的艰苦行军,行程700余里,来到了红桥山下。时已暮色苍茫,工作队饥倦已极。当夜,在山下雪松林中就地宿营。虽是6月盛暑,可这里却是雪花飘寒,白茫茫地一片。大家一口干粮,一口冰雪吞咽着。入夜,雪山的冷空气不断袭来使身躯瑟缩,大家背靠着背抵御寒冷。

次日凌晨2时,我们向红桥山挺进!

红桥山,是我们长征途中遇到的第一座大雪山,海拔5000余米,山势巍峨,云雾缭绕,雪峰突兀,直插云霄。这里,积雪覆盖,终年不化。飞鸟绝迹,人迹罕见。山下道路蜿蜒,有的地方根本沒有道路,行走十分困难。攀登开始,大家有说有笑,精神抖擞,可爬到半山腰时,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大雨顿时倾盆而下,雨中还夹杂着大颗大颗的冰雹,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打得许多同志的头上、额上和手上一个个青包。大家忙用斗笠或衣物遮挡。地上很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弹子,大家一滑一滑地行走。

越往上爬,山势越陡,空气越稀薄,胸口就像压上千斤重石一般,呼吸困难。大家一步三喘,艰难前进,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体力。这时谁也不敢坐下,只要一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有的同志体力难以坚持,走着走着就倒下了,谁俯身去搀扶,谁也就倒下!看到这种情形,急得我呼前喊后,忙着照料,心里悲痛难言。

到了山顶,却是另一番景象。到处冰雪覆盖,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西斜的红日在云隙中移动,照得雪光分外刺眼,许多同志辨不清眼前之物,都害了“雪盲”。在山顶又走了一段冰封山路,到了下山处,要经过一个300多米高的雪槽,槽里厚厚的冰层,光溜溜的,槽两侧都是悬崖绝壁,无路可通。从这儿下吧太危险,但为了迎接红一方面军,同志们毫不气馁。“干脆滑下去!”人们躺在冰雪槽内往下滑。牲口下槽时,把缰绳盘在颈上,下了鞍,打趴着朝雪槽一推,呼呼地滑下去。许多同志身上磨出了血,但一想到身负光荣使命,都毫不叫苦。有的同志滑进旁边深邃的雪坑,他们为革命在这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翻过红桥山,已是夜幕下垂,工作队就在树林中就地宿营。第2天,我们赶到懋功境内的两河口。

6月13日,前面传来红9军25师已在达维与一方面军胜利会师的消息。

喜事像金色的翅膀,飞向每个角落,飞向所有驻地。筹粮工作队的同志们忘记了翻越红桥山的疲劳,连夜准备物资,磨糌粑,做干粮,装腊肉,编草鞋,干得热火朝天。

拂晓,残月还挂在天空。工作队就载满粮秣、油盐等物资,浩浩荡荡向懋功以北卓木碉开进。

到了卓木碉,我把工作队分成两路,一路由川陕苏维埃副主席祝义亭率领至绥靖设粮站。一路由我负责至崇化设粮站。我们一到驻地,就同当地群众一起设粮站,搭鼓动棚、贴标语、站岗放哨、埋上锣锅烧水、煮米汤,人人为迎接中央红军兴奋地奔忙着。尽管烈日当头,骄阳似火,部队列队伫立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这是一支前两天刚翻越雪山的疲倦之军。

我们急切地等待着。鞭炮撑着只等点,锣鼓提着只待敲,水烧开了一次又一次,可就不见亲人来!不少战士站在镇外高坡上眺望。直到日已过午,只见一个山头放哨的同志满头大汗,飞也似地奔来报告:“中央红军来了!”

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两支兄弟部队,历尽艰辛,征服天险,战胜顽敌,终于在橙红色与玫瑰色交互相映的霞光中胜利会师。

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时刻,战士们激情满怀,高举枪支,挥舞着红旗,把军帽抛向天空,无数双明亮的眼里含着欢乐的泪花,人人都为两大主力胜利会师,而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筹粮队的同志们,纷纷把大米、盐巴、豆瓣、茶叶、海椒面、酥油、糌粑,自制的毛衣、毛袜、皮背心、手套、绑腿、粮袋、草鞋……这些凝结着全川千万人民和四方面军全体同志深情厚谊的物品,一一送到一方面军同志手里。一方面军的同志接受了礼物,心情万分激动。一位姓曹的团干部,因伤躺在担架上,握住我的手说:“感谢老大哥部队给我们最大的支援!”我说:“这是徐向前总指挥亲自叫我们来的,我们做得还不够。”

我们在崇化筹粮七八天,对一方面军初步补充粮秣。

7月2日,按总部指示:“速转马尔康一带,确保中央机关和一方面军的补给。”我们当晚赶到马尔康。

为扩大筹粮范围,我们将工作队分编200多个筹粮组。令妇女独立2团1营(营长吴朝祥)在马尔康、松岗、大藏寺,妇女独立1团3营(营长赵奇仁)在卓木碉、毛草坪、金川一带;省委、苏维埃政府和革命法庭、戒烟局、工农医院,在棱磨、卓克基、刷金寺。这样东起两河口,西抵绰斯甲,南达懋功,北至刷金寺,在方圆200余里范围内,展开了大规模的筹粮活动。

在这一带筹粮遇到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由于语言不通,交通不便,人烟稀少,加之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民族隔阂,因此,群众一般不敢接近我们红军。在我们没有到来之前,国民党反动派勾结当地反动土司、土官、头人,对群众进行了大量的欺骗宣传,胁迫群众上山躲避,不准接近红军,不准卖粮给红军,不准给红军带路当“通司”。我们初到时,只见到处是空房子,找不到一粒粮,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可一转眼又不见了。连续几天,一无所获。这时,大量部队急需粮食,筹粮队亦饿肚子,真是急人。后来,好不容易找来几个会说汉藏两种话的“通司”,我们和他们一块吃饭睡觉,做了许多思想工作,取得信任。然后,由这些人去向山上的群众喊话,宣传红军的纪律、政策。躲在山头上的人本来就不想离开家,听到宣传后,都纷纷回来。

原来,这一带是反动上司绰斯甲统治的“四土地区”,即棱磨土司,松岗土司,党坝上司,卓克基土司。他在这一带势大、财巨,最为反动。他搞坚壁清野,专门对付红军。在绰斯甲喇嘛寺内,长期驻有军阀武装两个连,还豢养大批土司武装,并配有步枪上千支,藤枪3000支。当我大部队通过时,便狡猾地上山隐蔽,等大部队开过,即倾巢而出,大肆活动,到处打冷枪,残杀我零星掉队人员。在崇化以北的茅草坪、崇化东面的卓木碉筹粮的同志60余人,仅在两天内全被土匪杀害。我妇女独立1团3营,在茅草坪与前来袭击的匪徒展开顽强拚搏,终因弹尽粮绝,寡不敌众,30余名女战士,全部壮烈牺牲。

一天,我带领省政府工作队,在卓木碉筹粮,途经卓木碉河,突然,目击到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血迹斑斑的烈土耳、乳全无,手、脚剁去,惨不忍睹,灭绝人性的匪徒竟然以烈士之耳,作为向反动头人请功领赏的凭证。手段极其残忍。碧粼粼的河水,被烈士鲜血染成绛红。

“决不能让敌人再猖狂下去!”总部命令我们:要立即行动,集中优势兵力,坚决打下绰斯甲,搬掉绊脚石,为筹粮打开局面。

绰斯甲喇嘛寺,乃绰斯甲敌主力之所在地,位于险要半山腰上。东面是悬崖绝壁,下临湍湍急流的绰斯甲河,西北通壤塘骡马大道。敌主力防守在寺院的西南部。

根据敌情,我们决定采取奔袭、夜战、速战速决的战术。7月初的一天午后,兵分3路,50里长途奔袭敌人。妇女独立团一部位于寺院西南土山后隐蔽,阻击逃敌。9军的1个团位于骡马大道树丛深处设伏,断敌援应。我率政府警卫营和妇女独立团另一部围攻喇嘛寺。战斗发起后,我爆破组爆破庙门,同志们冒着滚滚浓烟,冲进寺院之中,展开激烈的白刃战。血战6个小时,至上午9时战斗胜利结束。我歼敌700余,俘敌1500余,其中军阀武装300余,土司武装1200余。解放群众四五百人。缴获大量步枪、藤枪、青稞、肉干、奶渣、酥油、糌粑、皮仓、帐篷、马匹、牛羊、牦牛等。

所有这些物资,组织民工和当地群众,日夜搬运,整整运了一星期之久,才全部运至马尔康一带和中央机关驻地。这些物资的补给,对当时来说,确实给部队解决了不少问题。

打击了绰斯甲反动土司的嚣张气焰,对周围的震动和影响很大。一些土司、土官、头人的活动开始有所收敛,群众所受压力亦随之减轻,纷纷回到家园,渐渐向我靠拢。

为了发展这一局面,我们遵照中央和四方面军总部的指示,加强对少数民族上层的统战工作,同时深入群众,大力开展宣传工作。

团结少数民族上层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在民族和宗教关系上,少数民族上层同当地群众有较多的联系。有的上层甚至是他们的领袖,享有一定的威信。为争取和团结少数民族中上层人士,我们在松岗、党坝、马尔康先后召开上层人士会议,大部分土司、土官、头人和上层喇嘛应邀参加。在会上,同他们融洽地交谈协商,强调民族团结之重要,讲明红军到这里是借路北上抗日救国的,决不在这里占据少数民族的土地和财产;讲明红军和藏族是一家,要求他们认清国民党破坏团结、煽起民族之间纠纷的实质,对于国民党的谎言欺骗,劝他们不要轻信。我们还郑重宣布,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及宗教信仰自由,红军在这里不打土豪,不没收财产。经过大量的工作,当地上层人士渐渐靠拢我们,筹粮工作也比较顺利了。我们除了自筹以外,也借助上层土司、头人的帮助。

在加强群众宣传方面,我们把工作队分成若干小组,广泛接触当地群众。组织粉笔队写标语、口号、布告,组织宣传队用当地土语唱孟姜女调、五更调、小放牛调,形象生动地宣传民族团結政策。尊重当地民族风俗习惯,如不用杯子到水缸舀水,不拿猪肉到回民家里,人人做到“四要十不准”的规定。我们还帮助藏民背水,种庄稼。经过这样细致艰苦工作后,群众打消了疑虑,纷纷行动起来。有的把地窖、岩洞里藏的粮食搬出来支援红军,有的把仅有的口粮、牛羊都献出来。藏族同胞还建立了自己的县、乡苏维埃政权。

各级苏维埃干部积极协助红军筹办军需,带路、送信、当“通司”,报告敌情,清查坏人……及带领群众发展生产等等,作了大量工作。马尔康苏维埃主席格达瓦,妇女部长泽西同志,日以继夜地为我们筹集粮食和牛、羊、蔬菜等,起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对于群众送来的东西,都如数付钱,或用盐巴换;对大地主、土豪的粮,我们采用征借的办法,用政府名义打条子。对于家计贫穷的人户,我们主动赈济。这样群众对我们很满意。我们也较好地解决了部队北上所需物资。

一天,中央机关秘书长刘奇同志通知:粮食暂时差不多了,眼下急需再办两件事,一是给中央再送点酥油,几匹骡马,和可以骑的毛驴(因为徐老、谢老、董老喜欢骑毛驴)。二是给毛主席选一匹温驯的骑马,和一个识字的男护士。

我一听说要给毛主席和中央首长送护士和骑马,万分高兴。第2天,就送去了酥油、马匹和7头毛驴。毛驴全是买的土司骑的挂红彩吊铃铛的好毛驴。事后听说,几位老人都很满意,徐老舍不得骑,只用它驮东西,自己穿着草鞋,拄着木棒,在后面走。因当时不好找马,我便把自己骑的马送交主席的医生傅连暲同志。主席要的男护士,因当时我们的护士全是女的,且又不识字,只好调我身边的医生孙毅华同志去(他是我才从工农医院选来的一个男医师)。据说毛主席也很满意。

在马尔康筹粮20多天。我们建了个大粮站,把小麦磨成粉再做成炒面,青稞做成糌粑,玉米磨成粉。凡是从这里路过的部队,都得了一些补充。中央机关和总部也走这条路。因为他们不像部队那样可以自筹粮食,所以我们对他们作了重点补给。

一天,我们正在紧张筹粮,朱总司令和张国焘专程来看我们。警卫员惊喜地奔来说:“朱总司令来了!”我急忙迎出来,只见朱总中等个儿,身着灰布军装,灰布绑腿,着草鞋,戴八角帽,腰束皮带,一根马鞭拿在手里,说一口川北话(他家是仪陇县马鞍场)。我向朱总举手敬礼,他和我亲切握手。这时张国焘把我介绍给朱总:“这是余洪远同志,长征以来主要给部队搞粮食。过去是川陕苏维埃副主席,现在带着省委、省政府机关一部分在这里筹粮,迎接一方面军。”朱总听了点点头笑着说:“洪远同志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我忙说:“首长比我们辛苦!”“你们带了多少人?”“我们带七个单位约5000余人。”朱总以锐利的目光关切地问了我们筹粮情况,我一一作了汇报。朱总听了赞许地说:“嚯!你们搞了这么多盐巴。还有大批牛羊、骡子、帐篷、酥油、腊肉和蔬菜,真是完成了一项光荣任务呀!中央领导同志、中央机关、不少一方面军同志,都吃到你们搞的粮食,我还吃到你们从中坝带来的腊肉呢!”听到朱总对我们工作如此满意,我连忙回答:“总司令,我们做得很不够。”朱总亲切地说:“做得很好!不过,往后还会有更艰巨的任务,要继续努力呀!”

送走了总司令,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牢记总司令的教导,把今后的工作完成得更好!

1986年11月于南京

(原载《红军长征·回忆史料》(1),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版。)

智过格达寨

1935年10月中旬,四方面军南下攻克金川。为保证后方安全和便于指挥,总部从前线来电,要省委负责,派我带有经验的干部和战斗力强的部队,尽快把留在阿坝的后方机关1万余人全部接到金川。我当时在川陕省苏维埃政府任粮食部长,因财政部长郑义斋同志到前线去了,所以也兼管后方的财政工作。

接到总部命令后,省委立即开会,决定把保卫局的苦工大队、妇女独立团和医院一部分组成两个担架大队,每队1000余人;把9军团的一部(此时已改为红32军)编成1个营,加上政府警卫营,组成战斗掩护部队,总共3000余人,统由我指挥,担负这次转运任务。

要完成这次任务,困难是很大的。据了解,从金川到阿坝400余里,沿途常有国民党军队和他们纠集的藏族上层武装的袭击。在离下阿坝西南五六里的地方,有个险关叫格达寨,是我们此行的必经之路。绰斯甲、松岗、壤塘和四大坝等地的土司都常在此汇集。刘文辉的1个旅曾在这里被藏人缴了械,随后,这个旅的人员和当地土司头人合在一起,组织了一支三四千人的队伍,其中有两个马队,每队100多人,一律装备着高头大马和“汉阳造”、英国花板枪,每人一把腰刀一把标刀,战斗力相当强。这标刀是用一根绳子吊着锋利的小刀,一甩丈把远,近战威力很大。这伙人在红军大部队南下经过这里时没敢妄动,等大部队一过,便把我后面的零星人员捉去,挖眼睛,割耳朵,残酷杀害,还搞掉了我们驻下阿坝的小分队。我们这次虽有3000余人,但战斗部队只有两个营,且对方占据着有利地形。要想从这里顺利过去,再把阿坝的几千伤员和那么多非战斗人员安全接回来,绝非易事。

但是,在英勇的红军战士面前,没有攻不破的关隘。在省委的动员下,转运队的同志们把一切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满怀信心,高度轻装地出发了。

經过5天艰苦行军,在一个下午,我们来到了格达寨南面山下。我命令部队停止前进,隐蔽待命,随即派出几组侦察人员了解情况,自己带着营连干部隐蔽接近观察地形。在望远镜里,只见格达寨喇嘛庙像一头张开血盆大日的猛虎,凶狠地骑在山垭之上,一条石头小路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行,像一条卷曲的长蛇,紧贴着悬崖绝壁,由南向北通向庙门。庙西怪石嶙峋,直插天际,庙东山势嵯峨,虎视眈眈,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我们刚观察完,派出的侦察员先后回来了,据他们报告,四面大山里隐蔽着两个整装待发的藏人马队,格达寨庙子里及附近山上埋伏着数千步兵。根据情况分析,对方不但企图吞掉我们,还很有可能利用马队同时奔袭阿坝。情况非常严重。我们必须尽快与阿坝的伤病员和后方人员会合,可这个虎口般的格达寨怎么过得去?

正在我们为过关苦心思索,商定对策的时候,突然接到格达寨土司派人送来的一份请帖,要红军负责人去参加他们举行的欢迎晚会。这个情况来得太奇怪了,难道对方真的欢迎我们?显然不是,我们几个负责同志一商量,一致认为,这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圈套,想趁我们参加晚会之机来个突然袭击。不过,这也暴露了他们虚弱的一面,那就是他们害怕和红军硬战。经过研究,我们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来个“将计就计”,由我和警卫营长带领4个连队赴会,到那里之后见机行事。留下两个连队和担架大队在一块,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喇嘛庙附近。3个连队利用夜暗,迅速控制了要道口,占领了四周有利地形,1个连队随同我和警卫营长由通司带路去见土司。一进庙门,活佛、土司头人和喇嘛都迎上来躬腰作揖,夹道欢迎。在欢迎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出有绰斯甲土司。此人我原来就认识,身高体粗,一脸横肉,此时腰掖两把青锋亮刃刀,黑眉大嘴间一对青眼溜溜转,显得既神气又奸猾。我不禁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这个“欢迎”可非同一般啊!

走进庙堂,我把带去的连队放在院里若无其事的休息,自己和警卫营长以及3个通司在庙里与头人们闲谈。晚饭后,锅庄晚会开始了,五六十个穿着民族服装的藏族姑娘,加上些腰藏短刀的藏族小伙子,与我们手拉手围着一大堆火跳舞,我的左右手也被两个他们认为最漂亮的姑娘拉着。我从来跳不成什么舞,只好跟着她们东一头西一头跑,跑一阵又被领到一个大酒缸前,用两尺多长的竹竿伸进缸里去喝酒。不一会儿,我就大汗欲出了,加上怕露出腰里藏着的“十三太保”,真有点哭笑不得。后来,好不容易才趁整理衣服之机,悄悄把枪插到裤腰带里面去了。又跳了一阵,他们搬出了酥油点心、无核葡萄干以及一盘盘人参果和奶渣来吃。点心都是英国式的,漂亮得很。看来,他们真是煞费苦心啊!不过,此刻双方的心都不在这些上面,各自都似醉非醉,另有打算。我的两个警卫员一直握着20响驳壳枪,高度警惕地站在一旁,细心观察动静。此刻,山风呼啸,月色朦胧,山野静悄悄的,只有庙内刺耳的鼓乐声和嘈杂的欢笑声,一阵阵叫人心烦。然而,为了达到过寨的目的,我们只得耐心坚持,沉着应付。熬到半夜,我提议该休息了,他们说不行,一定要尽欢而散。于是,舞场里又掀起一阵“狂欢”。

少顷,门外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吵嚷声,我立即给警卫营长递了个眼色。营长急忙带着1个通司向门外奔去。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门口,只有绰斯甲土司不慌不忙地端着一盘人参果走来对我说:“没有事,没有事,请吃点人参果吧!”还未等我接盘子,只见门口一群战士押着10来个藏族彪形大汉,气冲冲地走进来,其中一个战士提着一捆英国花板枪和短刀,跑來向我报告:“刚才这帮家伙想冲进来破坏,被我们全部抓住。看,还扬言请我们吃‘人参果呢!”他一边说,一边把缴来的一袋子弹往地上一放。“啊,人参果,原来如此,配合得真巧哇!”我提起这袋子弹,有意向绰斯甲土司扫了一眼,只见他脸色刷白,十分尴尬。我抓住这个时机,向主持晚会的土司主动进攻:“你看怎么办?”土司连连躬腰对我说:“本寺管束不严,请别见怪。”说罢,霍地掉过身去,在桌上猛击一掌,震得盘子里的人参果撒了一地。他气急败坏地朝着大汉们吼道:“熊崽子,统统给我拉下去宰了!”为了给做工作打下基础,我令战士们把抓来的人全部放掉,把刀枪都还给土司,并警告说:“下次可不行啦!”土司们连说:“卡萨,卡萨!(是,是!)”正说着,警卫营长带着通司回来报告:“刚才在山垭口,来了一群马队,要冲进寺院抓什么汉人,被我战士挡住,叫他们退回去,不然就开枪。他们看道路堵死了,马无法过,又听我们一再警告,不得已才退走了。”听完营长的报告,在我身边的几个土司一个个想悄悄溜走。我看时机已到,便大声宣布:“晚会到此结束,大家回去休息。土司头人们请别走,我有事同你们商量。”于是,一场临时决定的谈判就这样开始了。

等大家坐定,我说:“刚才,你们都看到了,希望你们不要搞小动作。红军消灭了那么多敌人,难道还在乎你们这几个人?我看还是坐下来谈谈好。”接着,我向他们讲了红军的政策,并提出了以下谈判条件:党坝、松岗、格达寨、四大坝我们要驻部队;要他们保证我过往人员的安全,若丢了一个,要拿在座的是问;如要袭击红军,就将其彻底消灭;我们此去和回来时共两万人,需要他们帮助筹集10天粮食,回来时伤员要借房子暂住;此外,还要借马队到阿坝接伤员到绰斯甲。他们除提出马队只到下阿坝外,其他条件都同意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保存其部队和马队;不损坏他们的寨子房屋;粮食供给由他们出面搞。我想,只要他们不与红军为敌,暂时保存其部队和马队也无妨;至于损坏寨子房屋,红军素来是反对的;粮食由他们出面筹集,那就太好了。于是,这几条我们都同意了。经过一天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协议。通司用汉藏两种文字写好,交双方签字,各执一份。签完字后,我同他们一一热情握手。当握到绰斯甲土司时,我笑着说:“这下我们才真正该吃人参果喽!”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天后,当我们接上后方机关和伤病员回来时,土司们已按协议准备好了粮食蔬菜,收拾好了房屋,又组织了一次盛大欢迎,还向我献了哈达。我们在这里又住了5天。离开时,我特地送给他们一条哈达,他们又送了30顶帐篷,30多头牦牛和毛驴。带着这些东西,告别了这个难忘的地方,我们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归途……

(原载《星火燎原·未刊稿》(3),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版。)

保卫金川

天气越来越冷,飞飞扬扬的雪花早已裹住了金川周围的山头。吃过早饭,省委、政府和医院的工作人员又扛着背篓,纷纷出门挖野菜、剥树皮、掘草根了。突然,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跌跌撞撞走进了省委和政府办公室。省委书记邵式平和我都吓了一跳。这不是茅草坪工作队的给养员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匪徒太残忍了!”给养员愤怒地控诉道:“昨天晚上,1000千多国民党军和藏族上层反动武装突然包围了工作队,我们30来个人大多是女同志,寡不敌众,被他们冲了进来。在搏斗中,我的脖子被砍开一条大口子,肩部、腰部也被砍了几刀,躺在了血泊中。醒来时,看见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他们剁死了,鼻子、耳朵被割掉。女同志被削掉了乳房,下身被打进木棒。我因躺在尸体最底层,才幸免于死。当时,敌人正在抢东西,我便趁机悄悄爬了出来。首长,一定要为同志们报仇哇!”说着,他痛哭起来。听完给养员的控拆,不由义愤填膺。前天在卓木碉,敌人刚残酷杀害了我们一个工作队的30多个同志,今天,类似的事件又发生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回忆起南下以来的艰苦日子。张国焘不顾中央多次劝阻,拖着部队南下,真把部队整苦了。我们省委、政府机关带着几千伤员共计两万来人,从阿坝搬至金川。眼下主力部队远去天(全)、芦(山)、名(山)、雅(安)一带,敌人乘我后方空虚,纠集了两万余人围困并企图吃掉我们。在金川东北面茅草坪、梭磨,北边党坝和松岗,以及西边的绰斯甲,都麇集了上千敌人。他们大肆抢掠财物,疯狂破坏革命政权,捕杀红军战士和革命群众,并控制我出入道路。由于敌人的封锁围困,金川很快缺了粮食。尽管机关人员都上山下地挖野菜剥树皮,仍然维持不了两万余人的生活。眼下大雪封山,野菜树皮也难找到,不少同志饿得躺下了,伤病员更是一天天增多,部队一天天在减员。为了打破围困,我们曾在茅草坪、梭磨、绰斯甲打了几仗,但由于指挥不当,都没打好。敌人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以致发展到如此疯狂残忍的地步。

“不能再让敌人横行了,一定要消灭他们,打破封锁!”这是全体同志的共同心愿。省委经过研究,决定由我接替军事部长。接着,把机关人员、妇女独立团、筹粮工作队和轻伤员统统组织起来,编成班排连,在周围山上和要道构筑工事,拿上武器担任守备任务,敌人来了就依据有利地形还击。同时,把9军团的一部分约两个营,加上政府警卫营,金川独立团(实际上只有1营人),共1000余人,组成战斗队,由我指挥,采用以攻为守的办法,主动出击敌人。

战士们对敌人的罪行早就恨之入骨了,一听说要打出去,都摩拳擦掌,巴不得一下子把敌人扫个精光,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怎么打法?经过分析,我们决定先拿茅草坪开刀。这里离金川只有20里,南控小金,北挟松岗,拔掉这颗钉子,可以减少对我们的很大威胁。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们从金川出发,于午夜时突然对敌人发起了攻击。经过激战,打死了100多敌人,俘虏了100多,因为包围不严,大部分跑掉了,一部分跑到了松岗。

松岗有个很大的喇嘛庙,四周是两丈多高、一丈多厚的寨墙,全用几百斤重的大石头砌成,四角筑有大碉堡,十分坚固。这里,盘踞着好几千相当頑固的敌人。

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们仍然用长途奔袭的办法,将松岗喇嘛庙突然团团围住。我们吸取了打茅草坪的教训,首先在周围布置好封锁火力,连夜赶修工事。为了防止敌人骑马快速突围,我们把凡是牲口能通过的地方都垒上石墙,堆上树杆。敌人当时摸不清我们来了多少人,只躲在碉堡里瞎打枪。到了白天,见我们人并不多,便拼命向外冲锋。战士们见敌人冲来,都忘记了一夜的疲劳和寒冷,以猛烈的机枪和手榴弹火力奋勇还击,打得敌人在我工事前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剩下的只得龟缩回去,凭险顽抗了。我们当时没有攻坚的武器器材,要冲上寨墙和打开寨门要付出极大代价。为了减少伤亡,我们采取白天与敌人对峙,加强政治攻势,宣传红军政策,不断喊话劝降。到了晚上,又加紧构筑工事,把交通壕挖到离寨门20米远的地方,再搬来许多干柴,一直堆到寨门前。柴下留个洞,然后把七八百斤造手榴弹的炸药从洞里悄悄送上去。在我们一切准备就绪,正要点火爆破开寨门时,敌人慌了手脚,集中一切火力疯狂地扫射,打得火星四溅,寨墙周围的干柴也被他们自己打燃了。火势借着风力蔓延开来,很快接近了炸药,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几个寨门几乎同时都被炸塌了。一眨眼,火苗又卷到了庙宇四周的房顶和庙壁上。这是一座古庙,全是木头壁、木头柱、木板或树皮顶,一着火就燃。刹时间,浓烟滚滚,直冲云天,整个庙宇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敌人开始还打枪,后来就只顾奔命了,有的往墙下跳,可跳下来都被摔死了。大火直到第2天下午才熄灭。寨子里数千名敌人咎由自取,一个不剩地烧死了。看见疯狂一时的敌人如此下场,战士们无不拍手称快。但是,看到由劳动人民亲手建造起来的这样一座雄伟壮观的庙宇,也在这场大火中焚毁,又感到实在可惜。

接着我们又打下了绰斯甲后山森林里敌人的一个老巢,瓦解了近万名敌人。

经过这几仗,金川周围的敌人算是消灭殆尽,再不敢对我袭击骚扰了。但我们的吃饭问题仍未解决。经过找当地人调查,我们得知壤塘有个大牛场,东谷、绰斯甲、梭磨、松岗和上、中、下阿坝七八个大土司的7000来头牦牛在这里过冬。真是太好了,那么多牦牛足够我们吃一两个月了。省委经过研究,决定仍由我指挥那支1000余人的部队去买牛。

壤塘离金川400来里,间隔一座大山。我们在齐腰深的雪里走了五六天到了牛场,买下了7000来头牦牛。牛是买过来了,可各个土司的牛赶到一起怎么也不听使唤,这一群打那一群,奔腾咆哮。特别是那些叫做“骚包子”的公牛,见了生人或生牛就鼓起红眼,挺起犄角,扬起四蹄冲过去拼个你死我活。我们1000多人东奔西跑地“劝架”,仍然有些牛打得两败俱伤,甚至肝脑涂地。不少战士受了伤,有的还被撞断了肋骨。为了让牛群增加“了解”,“和睦共处”,加上有些战士患了雪盲,我们不得不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往回走。回来的路上,我们把牝牛绑上毯子驮伤病员,对那些实在不听召唤的“骚包子”或者企图逃跑者,就开枪打死,把肉穿在木棒上用火烤着吃,吃不完的驮着走。烧牛肉没有盐,我们一个个吃得满嘴乌黑,有的同志吃下去还解不出大便。这样走了10来天,把牛赶回金川时,除逃跑和“枪毙”的,还剩5000多头。这可是宝贝啦,大家把牛肉多半分给伤病员,自己尽量吃野菜树皮。在我们赶牛的同时,省委又派出工作队,四出筹粮,恢复遭敌人破坏的党组织和革命政权。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斗争,我们渡过了这段艰苦的日子,金川仍在红军手中。

(原载《艰苦的历程》(下),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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