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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代际差异与代际传递的双重嵌套

2016-08-17卓玛草孔祥利

财经科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农民工

卓玛草 孔祥利

[内容摘要]针对农民工代际间职业流动,利用2016年全国31个省份农民工实地问卷调研数据,构建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理论分析框架。采用代际职业继承指数与流动性指数等多维流动性指标,测度分析了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呈现代际差异与代际传递双重嵌套的特征事实。结论为:(1)农民工代际间职业分布存在代际差异,但在职业流动的代际差异中嵌套着职业代际传递与继承的共性;(2)农民工内部不同职业阶层存在大小不同的职业代际传递效应,形成结构性职业流动格局;(3)农民工代际间职业流动范围存在明显的分割性,表现为农民工非精英群体与农民工精英阶层之间存在着职业“潘篱”。因此,促进机会平等推动代际职业流动,对熨平中国社会不平等、促进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融合具有根本性决定作用。

[关键词]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代际差异;代际传递

一、引言

在当代中国,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子女进入城市,继承父业成为农民工。从父母外出务工开始,不论是农村留守儿童还是跟随父母进城的流动儿童,新生代农民工都已卷入阶级再生产的过程中。中国改革开放的市场机制下人们有自主选择职业的权利和机会,但职业流动仍是个人能力、家庭背景、户籍制度、所有制等共同作用的结果;城市化特征教育、“高水平”的大众教育普及并没有减少阶层之间的教育差距,教育没有真正体现促进社会平等的作用;农民工向上流动的渠道不通畅,“社会位置空间”与“流动手段”的限制使更多的子代沉滞在与父亲职业相邻、相近的职业范围内流动,或者继承父母的职业,“做工”、成为新工人是大多人的选择。子代农民工在城乡分割体制本身及后遗症影响下,仍面临职业隔离、职业层级低、就业不稳定性、向上流动渠遭狭窄、公共福利缺失以及歧视性待遇等一系列问题,这种身份的边缘化在代际之间的保留,导致经济地位和人文发展的制度性隔绝,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我国城市化的进程及质量。一个社会的职业分配、职业获得和职业流动关系到整个社会的开放性和公平性,中国城市化进程必然带来农民工职业流动、分化和分层,因此,解决农民工就业问题、提升农民工就业能力比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问题更棘手;重视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与传递问题比缩小城乡收入差距问题更紧迫。

二、文献与理论评述

(一)文献综述

“职业流动”是劳动力流动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形式,…“流动”是农民工从诞生之日起就成为这一群体最本质、最核心的特征之一。目前对于农民工职业流动的研究多集中在在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进城之后职业流动情况,李强比较分析农民工初次流动与再次流动对职业地位流动的影响,认为城市居民因拥有政治的、权利的、声望的、职称的、学历的、学术的多方面渠道实现向上流动,而农民工只有经营成功(即经济成功)单一的上升渠道导致其上升机会单一,缺少地位积累、地位继承和社会资源是农民工再次职业流动地位未能上升的原因。白南生、李靖研究农民工流动史,对农民工职业流动的原因及结果以及职业向上流动、水平流动及向下流动的影响因素进行分析,发现农民工流动原因日益多元化,过于频繁的流动是职业阶层呈现逆向选择或向下流动。万向东发现农民工在正式与非正式的就业分流中,更倾向于流向非正式就业,相比正式就业,自雇佣非正式就业的农民工更有可能逐渐实现积累与向上流动。符平、唐有财分析了农民工群体内部因性别区隔、代际差异呈分化趋势,职业分割是农民工群体内部职业分布的显著特征,少数农民工能够突破制度限制与结构约束实现职业向上流动,其中人力资本是重要条件。随着新生代农民工成为农民工群体的主体和城市“新兴群体”,相关文献关于职业流动的研究焦点集中于对两代农民工职业流动的比较分析,大致得出结论:新生代农民工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外出就业动因从“经济理性”跃升到“社会理性”,新生代农民工外出务工倾向低龄年轻化,“高流动性”是两代农民工就业不稳定的共同表现,“体制外”就业是两代农民工外出就业的共同领域,“原地踏步”是两代农民工流动的共同特点。

在城市劳动力市场内,农民工职业地位的获得是一个系统而动态的过程,职业分割是证明劳动力市场分割的重要形式,这种分割从制度与体制性根源上对农民工职业流动产生影响,劳动力市场分割的不少文献给本研究体制背景的认识与分析提供了重要启发。因户籍制度等存在而呈现“分割化和阶层化”特征的劳动力市场是农民工面临的最基本制度环境。李春林提出流动人口劳动力被“三重制度”隔离在特定的社会和经济空间内,导致流动人口沿着特殊的流动路径并遵循非正式制度实现向上流动,现存的制度不利于所有的流动人口。吴晓刚、张卓妮研究发现,农民工在城镇劳动力市场上遭遇“工作准入”门槛和职业结构障碍,职业隔离是农民工低收入的主要原因,而城乡地区间不平衡的机会结构尤其是教育机会的巨大不平等是农民工被隔离在低端职业阶层从而影响其低收入的重要原因。邢春冰研究发现,与城镇职工相比,农民工存在工资歧视,其中教育水平差异、教育回报率要素价格差异以及与教育水平具有强相关性的工作性质、职业和行业差异是导致农民工和城镇职工收入差距的关键所在。陈钊、陆铭研究发现,行业进入机会不平等与劳动力市场进入障碍是造成行业收入不平等的重要原因,除了生产率因素(教育、工龄、年龄、性别)外,社会关系、城镇户籍、父亲教育和政治身份有利于劳动者进入高收入行业,表明劳动力市场的非竞争性导致职业流动性的日益下降。

代际流动问题长期以来是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研究的热点,Becker&Tomes最早提出代际收入流动性理论模型,人力资本的积累和传递是代际收入的重要传递机制。Solon年对代际收入流动的测算方法和代际收入弹向下偏误的误差进行开创性修正,我国国内学者王海港,陈琳、袁志刚,何石军、黄桂田分别对我国居民家庭收入代际流动趋势(估计收入弹性系数)及其内在的传递机制进行了初步研究。与代际收入流动问题相伴生的是代际职业流动问题,但相关研究较为匮乏。国内研究方面,王春光从代际职业流动与代内职业流动角度分析职业流动不平等的主要因素,发现制度性限制与结构性限制使得家庭背景、户籍、所有制等先赋因素造成了中国就业不平等。邢春冰分析了中国转型期农村非农就业机会的代际相关性,研究表明,非农就业机会的代际相关性有增加的趋势,工作机会一定程度上通过人力资本来传递,有一部分由家庭背景所决定。吴晓刚研究家庭背景对城乡居民代际职业流动的作用,结果表明:出身城市户口的人具有很高的代际职业继承性,出身农村户口的人有很高的向农业的代际向下流动率,只有经历了“农转非”有能力克服结构性门槛极度向上流动的人,具有很高的代际流动率,这种特殊性造成了对中国社会“开放性”职业流动模式的误解。郭丛斌、丁小浩利用职业流动性指数等指标,对2000年全国城镇住户代际之间的职业继承与流动状况进行了分析,但这一研究并未对代际职业流动性的影响因素进行探讨。孙凤运用对数线性模型分析中国城镇居民职业代际效应,发现对于不同的职业都明显存在子承父业的特征,提出教育公平是使社会流动达到正常的重要举措。周兴、张鹏研究中国城乡家庭代际收入流动与职业流动,将代际职业流动纳入代际收入流动感的研究框架中,深入分析了代际职业流动与代际收入流动的内在联系,研究发现,代际之间的职业传承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代际间收入流动。

纵观目前研究现状,两代农民工职业流动研究主要是农民工内部代际内职业流动,不涉及父辈与子辈之间的代际职业流动。相关代际职业流动研究大多以城镇住户为主,也有少量综合研究城乡居民,但是针对农民工群体代际职业传递与流动是目前研究领域的空白。本文基于中国国情,从中国城镇化进程中农民工市民化与农民工融入城市为研究背景,研究视角聚焦于农民工代际间职业传递与流动性特征及影响因素分析。

(二)理论分析框架

社会流动研究最为关注的是父亲的职业、权利、教育、单位对子女社会地位的影响,这种家庭先赋因素对子女的重要影响被归纳为“阶级再生产”,阶级再生产意味着子代与父代高度一致、相似的阶层地位传递。一个社会的代际流动受国家制度性因素、社会结构性因素以及社会不平等状况的制约,西方代际流动理论提出了不同流动模式的对应于不同的社会类型。一是现代化理论或自由主义理论对应于完全市场制度的社会,现代化理论以“绩效原则”为工业化社会代际流动的特征,社会流动模式是绩效选择下的竞争流动模式,意义在于原子化的个人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获得社会地位,流动机会按个人资质和能力分配,个人因素(个人内在的素质、天赋才智、能力)是导致个人是否有流动机会的唯一原因,先赋因素(种族、性别、家庭出身、父母的教育水平或职业地位)在社会流动中不起作用。二是社会不平等结构下的家庭地位继承模式,特征是家庭的社会经济背景对子女的地位获得有决定性的影响。流动模式有两种实现方式:家庭地位的直接继承和家庭地位通过教育的间接传承。子代社会地位的继承性受父代社会资源分布状况的影响,阶层间资源占有的越不均等,代际的地位继承性特征越突出,其中最主要是经济资源(土地、财富、产权)和文化资源(教育、知识和语言能力),父代家庭资源禀赋转化为子女优势,从而实现社会地位的继承,极端状况是子承父业,代际传承性达到最高点完全没有流动。

研究中国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问题,不只是决定先赋性因素还是后致性的孰轻孰重,不只是判断社会结构开放度,更应立足于中国代际流动真实图景的时空背景。中国代际流动是一种“双重流动”:人在社会藩篱间的流动和社会藩篱自身的流动,意味着不仅是人在藩篱间流动;同时,社会藩篱本身也因社会结构的变动而发生疏密程度(开放性)的变动与位置的流动。农民工代际间职业的传递机制是:首先,农民工无论在谋生技能、生活财富还是基本保障方面都十分匮乏,由于经济资源、社会资源、文化资源占有不均等,使农民工面临着与城市市民相比的资源屏障与阶层屏障;其次,父代农民工由于农村户籍、较低的人力资本、匮乏的社会资本导致农民工低收入、低社会地位,低收入制约着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水平,再加上父代文化资本(文凭、证书、举止、生活方式)对子女潜移默化的影响、行为方式所产生的榜样作用以及农民工群体聚居在棚户区、城乡结合部、城中村的“社区文化资本”,都不利于子代农民工的初职选择与职业向上流动;最后,劳动力市场的隐性分割,户籍制度、政治制度、教育制度、社会保障制度的制约与社会选择机制的阻碍,使子代农民工面临与城市市民相隔的身份屏障与权益屏障,使子代农民工在城市劳动力市场遭遇工作机会不均等和特定职业的进入门槛,聚集分布于与父代相邻、相近的行业;最重要的是,社会经济的发展制约着“社会空间位置”的产生与“流动手段”的创造,农民工就业空间与机会有限,向上流动渠道狭窄且不通畅,存在“天花板效应”。进一步地,职业的代际传递导致了低收入代际传递、弱势地位和经济隔离的代际传递、阶层复制与社会结构固化,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

三、流动性指标和事实特征分析

(一)数据来源与职业代际差异

本文使用的样本数据来自于2015年12月-2016年3月在全国范围31个省份(包括新疆和西藏)对农民工展开的一项实地问卷调查,样本大致均匀的涵盖东部、中部及西部地区,具有广泛的代表性。在该调查采用分阶段随机抽样方法共发放问卷3000多份,回收问卷2800份,其中有效问卷2118份,为适应本研究需要,剔除子代职业为做家务、正在上学等不参与工作的个体样本,有效样本2003份。其中,男性占62%,女性占37.9%,父代年龄分布在36~70岁之间,子代年龄分布在16~45岁之间,已婚者占66.7%,未婚者占31.4%,离异再婚者占1.9%。问卷中提供了被调查对象子代农民工的收入状况、职业、行业等数据资料,同时询问其父亲的年龄、收入、工作状况,根据问题“请问您18岁时,您父亲的工作状况?”以及“您的父亲曾经或现在是否外出务工?”得到父代中有1044人(52%)有外出务工的经历,其余962(48%)人没有外出务工,其工作状况分别为农村务农、乡镇企业务工、乡村干部、退休/不劳动或其他。在行业分布分析中,使用原始总体数据;在代际职业传递与流动分析中,剔除父亲没有外出务工的样本点,使用1044个代际配对样本组。具体行业与职业分布见表1。

宏观社会结构的变迁伴随着社会流动的机会与劳动力配置的变迁,两代农民工在不同行业、不同职业的分布存在着显著的代际差异。一是比较子代行业与父代行业(总体)之间的分布,占比52%的父代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实现农业剩余劳动力非农化,农村劳动力的迁移和流动主要是从传统农业部门转移到工业部门,从行业分布来看,26.4%的父代农民工主要集中在建筑行业,除此之外,吸纳农民工最多的前5个行业由高到低依次是商业、制造业、居民服务业、零散工。随着技术转移速度的加快、工业结构的变迁及产业结构的调整,大部分没有务农经验的新生代农民工大部分从事劳动密集型工业部门或者从工业部门转移服务性行业,其中农民工最多集中在制造业,占比为21%,紧随其后由高到低的分别为住宿餐饮业、建筑业、零散工、商业。二是将子代职业与父代职业(外出务工)之间进行比较,除去父亲在农村并未外出务工的个体,发现59.7%的父代农民工是非技术工人,累计75.5%的父代农民工归属于低端职业阶层。相比之下,为适应现代城市发展与服务业新增就业需求,子代农民工职业分布较为分散,仅有24.7%的非技术工人,有31.7%的商业服务人员,累计62.8%的子代农民工归属于低端职业阶层,23.6%的子代农民工是技术熟练工人且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技能偏向性。

总的来说,代际间农民工行业与职业分布呈现代际差异,但相对差异中存在着传递与继承的共性。两代农民工从事的行业种类与职业领域分布密集,主要行业都集中在建筑业、制造业、服务业,高达60%以上的子代农民工依旧从事低端职业,相比父代仅有12.7%的子代实现了向上流动。仅有12.7%的子代农民工职业实现“去农民工化、去体力化”特征,成为办事人员、管理人员、个体经营者,仅高出父代3个百分点。

(二)流动性指标与农民工职业流动特征分析

1.职业继承性指数与职业流动性指数

职业流动性是一个综合概念,为定量研究农民工家庭代际间的职业代际效应与流动性大小,借鉴Blau&Duncan(1967)计算职业代际流动性指数与继承性指数的方法进行分析。假设有n个职业类型,构建一个反映代际职业流动性与继承性状况的[(Pij)]∈Rn×n矩阵,其中,我们定义职业流动性指数(i≠j)与职业继承性指数(i=j)为实际观测值与理论期望值之比,其中,实际观测值为父亲职业类型为i,子女职业类型为j的Pij频数,即为父亲职业类型为i,子女职业类型为j事件发生的联合概率;理论期望值为独立设条件下的父亲从事职业i与子代从事职业j两者边际概率乘积,表示为:

如果Mij>1,说明父母职业为i、子女职业为j的实际观测频数大于理论期望频数,说明父母职业为i的子女进入职业j的可能性较大,且Mij取值越大,可能性越大;反之,如果Mij<1,说明父母职业为i,子女职业为j的实际观测频数小于理论期望频数,说明父母职业为i的子女进入职业j的可能性较小,且Mij取值越小,可能性越小。

2.职业流入指数、流出指数

为进一步分析代际间职业的流动状况,我们在此基础上,构建每种职业的代际流入指数和流出指数以及方向性指标进行测度。代际流入指数为:

代际流入指数衡量了父代不是职业j,子代进入职业j的可能性,该指数越小,反映职业代际流动性越小,父亲从事其他职业而子代进入这一职业障碍越大;反之,这种职业接受父代并非从事此种职业子女的开放性水平较大,代际职业流动性较强。

与之类似,代际职业流出指数为:

代际流入指数衡量了父代从事职业i、子代不进入职业i的可能性。该指数越大,反映职业代际流动性越大,父亲从事此种职业而子代流出该职业的可能性越大。

3.代际职业流动的事实特征分析

职业继承性指数为主对角线上的元素,衡量了代际职业的继承性水平,元素越大意味着职业继承在代际之间越趋于稳定;职业流动性指数为非主对角线上的元素,衡量了代际职业的流动性水平,元素越大意味着代际之间流动性越强;位于主对角线以上的元素意味着实现了向上流动,主对角线以下的元素表明个体职业代际向下流动,农民工代际职业流动矩阵如表2所示:

对农民工代际职业的流动性指数和继承性指数矩阵表进行分析,“其他”为不便分类的职业除外,在6个职业阶层中,“个体经营者”的职业继承性指数最高达3.433,位于职业高端领域的子代农民工除了囿于与父亲相同的职业领域之外,其唯一明显流动倾向是流向“管理人员”中高端职业阶层,而其流向低端职业领域的可能性相对较低;“自谋职业”的职业继承性指数次高达3.113,其子代向上流动更多流向“个体经营”,向下流动更多流向“非技术工人”;“非技术工人、商业服务业人员”位于最低端职业领域的子代农民工更多的被困于低端职业领域,职业代际传递现象更为明显,职业继承指数分别为1.225和1.563,其中,非技术人员除了囿于与父亲相同的职业领域之外,其最多能够流向的是“商业服务业人员”低端职业阶层,其流向最高和中等偏上职业阶层的可能性非常小。相形之下,“办事人员、管理人员”的职业流动性最强,“办事人员”职业继承性指数较低为1.050,其向上可流向“管理人员、个体经营者”,向下可流向“技术熟练工人”,并且流向前者的可能性大于流向后者的可能性;“管理人员”的继承性指数最低为0.833,其向上流向“个体经营”的可能性最大,流动性指数为2.720,其次是向下流向“技术熟练工人与自谋职业”,流向其他职业的可能性相对较低。矩阵中主对角线外的大部分指数小于1,反映了农民工群体整体上流动性偏弱,子代与父代从事进入同一行业、从事同一职业的可能性较大。7种职业的流出指数,除了“办事人员”职业,其他职业的流出指数均小于1,说明子代农民工从父亲从事此职业的阶层中流出的可能性较小;从流入指数来看,“管理人员与个体经营”的流入指数大于1,其余职业流入指数小于1,且办事人员流入指数仅为0.225,说明社会各职业阶层开放性较低,子代农民工从父代从事的“办事人员”职业阶层中流出,再进入“管理人员或个体经营”职业阶层的可能性大。

以上分析结果表明:农民工的就业选择与职业获得在代际间存在明显的代际传递效应,多数子女沉滞在与父亲相同的职业领域,与此同时,职业在代际间也具有一定的流动性,表现为一定的代际差异。具体职业流动特征为:一是低端与高端职业阶层代际流动匮乏,代际传递性较强,中高端职业阶层代际间职业流动频繁和活跃;二是农民工代际间职业流动范围存在明显的分割性,“办事人员、管理人员、个体经营”较高端职业阶层之间的代际流动性较强,“非技术工人、商业服务业人员、自谋职业”较低端职业之间的代际流动性较强,而高端职业和低端职业之间代际流动性较弱,职业流动较为封闭。农民工中高端阶层职业代际流动性强的原因在于,随着市场化水平的提升和产业结构调整、升级进程下,劳动力市场的竞争性和流动性增强,层出不穷的新兴职业和新行业对从业人员的教育程度与知识密集度要求提升,凝聚在劳动者身上的人力资本价值得以充分体现。在此情况下,早期进城务工且获得较高职业阶层和经济收入的父代农民工通过各种途径让子女接受较高等职业教育,为子女进入新兴职业和行业提供更多更好的机会,从而有助于实现子代职业阶层的代际跃升。

四、代际职业传递性与流动性影响因素分析

(一)模型设定与变量解释

在职业流动性统计分析的基础上,为了深入分析影响我国代际职业传递性与流动性大小的内在因素及其背后的传递机制,考察自致因素(个人人力资本)与先赋因素(家庭背景)在代际职业传递与流动中所起的作用,我们设定模型:

其中,Mobility为被解释变量,即子代相对于父代职业层次的变化,反映了子代相对于父亲职业层级的流动状况。Xf和Xs是两类解释变量,一是家庭背景变量(Xf),包括父亲受教育程度、父亲年龄、父亲收入以及父亲职业层级;二是自致因素变量(Xs),包括子代性别、教育水平、技能等级以及外出务工的年数。φs是控制变量,包括子代就业途径、子代换工次数以及父代与子代是否同行等变量。模型的主要解释变量见表3。

(二)模型方法选择

对于Mobility代际职业流动状况,本文通过两种情况对其进行度量。其一,只区分代际间是否发生了“子承父业”的代际传递。与父代相比,子代职业层级位次不变赋值为1,实现向上流动或向下流动赋值为0,运用二元选择模型(Logit模型)对其进行回归,并进一步给出变量对于职业代际传递的边际影响效应。其二,可为稳健性分析。对Mobility变量区分为向上流动、向下流动以及职业不变三类,职业阶层代际向上流动赋值为1,向下流动赋值为-l,取值为0表明代际间职业没有发生流动。运用多元选择模型(Mllltinolnial logit模型)进行回归,考察代际向上流动与向下流动的影响因素,以职业阶层不变Mobility=0为参照组,检验结果为职业向上流动或向下流动的对数几率比。估计结果见表4。

(三)实证结果分析

1.农民工自致因素是影响农民工职业代际传递或流动的重要因素。从受教育水平看,农民工受教育程度提高显著降低其职业代际传递的可能性,提高其职业向上流动的机会,降低其职业向下流动的概率。具体而言,教育程度每提高一个等级,发生职业代际传递的对数几率比下降16个百分点,职业向上流动的发生比增加32个百分点,向下流动的发生比下降28个百分点,这表明农民工人力资本改善会大大提高其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力。对于农民工家庭子女而言,就业机会有限且受多种制度性因素阻碍使其向上流动的渠道狭窄,通过教育实现“鲤鱼跳农门”成为促进其职业向上流动最为现实的通道之一。从技能水平看,与没有技能的非技术人员相比,农民工技能等级从“初级技工”到“高级技工、高级技师(极少数)”的提高,有助于增强其流出与父亲从事相同低端职业领域的能力,不利于职业代际间传递,获得职业向上流动的机会显著增加,向下流动的风险显著下降。从外出务工年数看,随着农民工进城年限的增加,促进农民工在劳动力市场经验的积累,影响农民工社会网络资源的构建与积累,进而影响其工作机会与收入获取的能力,有助于其实现向上流动,即减少其代际职业传递性。从换工次数看,越是流动性强的农民工越是缺乏从事具有竞争力职业的就业资本和就业能力,高流动性的职业转换往往是一种水平流动,不利于跨越农民工内部劳动力市场与农民工精英阶层相分割的“潘篱”,更多的囿于与父亲相邻、相近的低端职业,显著增加其代际职业传递的可能性。

2.农民工先赋因素(家庭背景)中仅有子代性别、父亲的职业层级显著作用于子代农民工职业向上、向下流动。从性别看,农民工的代际职业传递性具有显著的性别效应。男性相对于女性更易与父亲从事相同的职业,这与工作性质的性别差异有关。相比男性农民工更多集中在建筑业、制造业、商业而言,女性农民工更倾向劳动强度小、较为稳定但收入偏低的住宿餐饮业、居民服务业,更易实现职业的向上流动。父亲职业层级估计系数在代际职业向上流动中显著为负,说明父亲职业层级越高,相对于继承父亲职业,其子代向上流动的概率越小;在职业向下流动分析中,估计系数显著为正,表明父亲职业层级越高,其子代向下流动的概率越小。父亲的教育水平与收入水平对农民工代际流动没有显著的作用,但不能据此推论家庭的作用在农民工职业流动中的作用日益降低。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家庭背景的间接作用。这种间接作用的传递机制是:职业作为收入的载体,不同职业阶层之间的不同收入水平差异转化为不同收入水平家庭之间受教育机会的不均等,进而形成子代之间人力资本存量的差异,即低端职业阶层农民工的低收入制约着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水平,形成“低收入-低人力资本-低收入”的恶性循环。家庭背景在农民工职业流动模式中的作用表现在从“家庭背景-子女教育-子女职业(地位与收入)”的传递过程中,家庭地位的间接继承将父亲收入与父亲教育对子代农民工职业传递与流动直接影响的削弱,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子代农民工在其所属的次级劳动力市场中职业获得与家庭背景有密切联系,家庭背景对子代进入低端职业或中高端职业起着相对重要的作用。

3.行业同质与就业途径等控制变量显著影响着农民工职业代际传递与流动。与父亲从事同一行业与利用亲朋好友介绍为就业途径的子代农民工更易与父亲从事同一职业,加强代际间职业传递性。劳动力市场分割与排斥问题导致农民工就业的行业集中性和职业低层次性,增强了父代与子代之间的行业相关性,代际间行业同质性是实现代际职业传递性的必要条件;通过亲朋好友介绍获得职业的农民工更依赖于“强关系”社会资本,家庭作为提供社会资本的天然场所,增加代际职业传递的可能性,突显了家庭及社会资本会起着弱化职业流动性、固化职业稳定性的作用,不利于代际间职业向上流动,使得“强关系”社会资本成为代际职业传递的重要途径。

五、主要结论及政策建议

本文通过研究我国农民工家庭代际间的职业传递与流动现象及其对代际职业传递与流动的影响因素分析,得出以下几点结论:(1)比较分析两代农民工职业分布,显著存在代际差异,相比于职业分布更为密集、集中的父代农民工,子代农民工职业分布较为分散,这表明职业在代际间存在一定的流动性。(2)农民工整体代际职业流动性偏弱,在职业代际差异中存在着职业代际传递与继承的共性。具体表现为低端与高端职业阶层代际传递效应较强,而在中端职业阶层代际流动性较强,形成结构性职业流动格局。(3)农民工代际间职业流动范围存在明显的分割性,高端职业阶层之间的代际流动与低端职业阶层之间的代际流动比较明显,但高端与低端职业阶层之间代际流动相对较少,表现为农民工非精英群体与农民工精英阶层之间存在着职业“潘篱”。(4)农民工个人自致因素尤其是教育、技能等级对子代跨越职业代际效应起着较大的推动作用,产生直接影响;而家庭背景等先赋因素对子代职业阶层的传递与流动起着间接作用。

研究结果告诉我们:在经历十多年的“农民工新政”与户籍制度变迁的今天,农民工的不利地位不仅只在于农业户口身份,更在于其社会流动过程中的竞争力弱势与机会不平等。从个体因素出发,农民工人力资本存量欠缺与社会资本匮乏,使其在劳动力市场中处于劣势;从家庭因素出发,因父母低收入和职业等因素无法获得平等的教育机会或者因户口、家庭出身难以得到平等的就业机会,将抑制社会的流动性。推动代际职业流动的关键是促进机会平等,包括收入平等、教育机会平等与就业机会平等,职业获得与职业发展过程中的机会不平等使我们应该关注的问题,不仅要重视职业流动起点的不平等,更应重视职业流动过程中的不平等,这是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工二代”现象、农民工弱势地位代际传承的现实路径。

基于以上结论,我们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1.致力于促进收入平等,加强农民工职业向上流动的动力。农民工贫困不仅表现为收入低下,更表现为父代低收入对子女人力资本投资约束,贫困代际传递使农民工陷入“低收入陷阱”。(1)收入水平大多处于温饱状态下的农民工最渴望的是平等的收入,应建立正常工资增长机制,提高农民工工资待遇,改善生存环境;(2)对农民工低收入家庭实施积极的转移支付政策、实施减税免税政策、制定最低工资标准以直接提高收入水平或者提供廉租房补贴等方式间接改善收入状况;(3)改变农民工处于产业链低端的现状,在后工业时期产业结构升级调整中,将农民工定位于中低端技能型人才,促使其在“微笑曲线”利润较高的产业链两端就业,有效提高收入水平,破解收入瓶颈。

2.致力于促进教育平等,提升农民工职业向上流动的能力。(1)政府大力促进教育公平,教育资源配置上向农村地区、贫困群体及落后群体倾斜,加强对弱势群体的教育援助;(2)全面解决农民工子女义务教育问题,提供继续培训和再教育机会弥补其在先赋因素中的不利地位,优化知识结构,增强其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力;(3)农民工个人、企业与政府三方共同努力,加大农民工就业能力开发,通过个人主动参与、企业积极提供、政府大力支持的以市场为导向的职业技能培训,提升农民工职业技能与软性技能,实现职业技能提高和职业层级上升;(4)努力探索农民工人力资源结构与产业结构互动战略机制,研究建立农民工预备培训制度与中等职业教育免费教育制度,继续加大农民工农民工培训投入,不断增强技术培训的时效性和针对性。

3.致力于促进就业机会平等,创造农民工职业向上流动的空间。(1)尽快将农民工城市公共就业服务体系,积极展开信息引导、劳务派遣、职业介绍等就业服务,为农民工进城就业创造有利条件;(2)消除农民工进入城市正规就业市场的障碍,取消限制农民工准入等就业方面的歧视政策,把企事业单位的“户籍门槛”变为求职人员的“素质门槛”,实现同工同酬、同工同时、同工同权;(3)打破劳动力市场分割,打破农民工与城市市民的身份屏障与权益屏障,改革与消除城乡、身份、行业、性别等影响就业的政策性、制度性歧视,扩大农民工向上流动的空间;(4)利用法制化、程序化手段规范企业用工制度,改善农民工高流动性、不稳定性、季节性工作特点,保障农民工权益与就业能力开发。

[收稿日期:2016.4.25 责任编辑:陈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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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当副镇长选好也要用好
农民工梁国胜:让自己成为最坚实的桩
以农民工欠薪案“两清零”倒逼发案量下降
连云港:为农民工讨薪“撑腰”
理性看待和应对农民工“二次返乡”
农民工子女互助托管能走多远?
四川省 多举措增强2500万 农民工获得感
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希望常态化 体检在农民工中越来越“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