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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于鹄及其诗

2016-08-17叶颖芝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诗歌

叶颖芝

摘 要:于鹄早年曾以官禄为志,意气风发,斗志昂然。然而,仕途的失意使他最终选择了山林,进行着野夫般的耕种、僧道般的修禅。他既写山寺、山林、古洞、古祠之景,也写习禅、饮酒、耕种、读书之趣,诗风清雅,意境清幽。其诗成为中晚唐时期失意文人寄情山水、觅仙寻道以求长生的一个缩影,折射出唐朝佛道文化对文人生活的渗透。

关键词:于鹄;诗歌;中晚唐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6)07-0091-03

《唐国史补》曰:“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其后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弈,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1]唐朝信神求仙、服食养生风气颇盛[2]。唐人觅仙寻道、服食养生的原因众多:或是长生之愿,或是避世之举,更甚者是牟利之行。唐人好仙、慕仙,常登临名山、道观,以寻仙踪、取灵药,唐朝文坛也就常出现以名山、幽谷、道观、庙宇为题的诗作。此外,中晚唐时期,唐王朝由盛世转向乱世,文人的心态也由积极入世转向消极出世。他们或隐居山林,或游历山川,甚至以觅仙访道之法求得精神慰藉。于鹄就是如此,他的诗作反映出他由官场转向了山林,从失意文人、矢志官员变成了习禅、读经的信徒,饮酒、耕种的野夫。他以清雅之辞写清幽之景,他的诗句诉说官禄之志,也诉说长生之愿,甚至还沾染了些许禅意。

一、以官禄为志,失意且矢志

于鹄生平不详,两唐书均无传。《全唐诗》三百八十卷谓其“尝为诸府从事”;《唐才子传》卷四谓其“大历中,尝应荐历诸府从事”[3];《唐诗纪事》卷二十九谓其“为诸府从事,居江湖间”[4]。历代文人多有为官之志,于鹄亦不例外。其《公子行》云:“少年初拜大长秋,半醉垂鞭见列侯。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玉箫金管迎归院,锦袖红妆拥上楼。更向院西新买宅,月波春水入门流。”少年公子,“半醉垂鞭见列侯”,足见胆量与意气,“袖中携剑五陵游”,不乏斗志与豪气,而“玉箫金管迎归院,锦袖红妆拥上楼”句,则道尽少年公子归院之时,箫管迎奏、娇娘呼拥之状。《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对《公子行》品评颇高:“形容公子行景,横来竖去,语语真际”(陈继儒);“颇有古意,起结甚佳”(周敬);“词简而丽,意婉而彻”(周埏)[5]。如果说《公子行》是叙述少年得意与斗志之作,那么《长安游》则是叙述中年失意与失志之作:“久卧长安春复秋,五侯长乐客长愁。绣帘朱毂逢花住,锦幨银珂触雨游。何处少年吹玉笛,谁家鹦鹉语红楼。年年只是看他贵,不及南山任白头。”少年公子已至中年。他人已成高官厚禄的朝臣,他却仍然是卑躬屈膝的白头翁。“五侯长乐”与“客长愁”两处形成对比。五侯即“他贵”。他们的高位与厚禄,是白头文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对白头文人而言,他们是“长乐”,而自己却是“长愁”。《公子行》与《长安游》反映出于鹄对其官涯由斗志昂然转向意志消沉的心态。

唐朝文人在关心自己是否能够为官为臣外,另外一个关注点便是唐朝局势。“安史之乱”后,面临藩镇割据、宦官弄权与党朋争斗的唐王朝已不复太宗朝至武周朝时期的繁荣兴盛。换言之,在于鹄身处的代宗朝与德宗朝,唐王朝已经由盛世向乱世过渡。《唐才子传》四卷称于鹄“出塞入塞,驰逐风沙,有诗甚工”[3]772。指的是三首《出塞》以及一首《塞上曲》:

葱岭秋尘起,全军取月支。山川引行阵,蕃汉列旌旗。

转战疲兵少,孤城外救迟。边人逢圣代,不见偃戈时(《出塞》其一);

微雪军将出,吹笳天未明。观兵登古戍,斩将对双旌。

分阵瞻山势,潜兵制马鸣。如今青史上,已有灭胡名(《出塞》其二);

单于骄爱猎,放火到军城。乘月调新马,防秋置远营。

空山朱戟影,寒碛铁衣声。度水逢胡说,沙阴有伏兵。(《出塞》其三)

行人朝走马,直走蓟城傍。蓟城通汉北,万里别吴乡。

海上一烽火,沙中百战场。军书发上郡,春色度河阳。

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横笛断君肠。(《塞上曲》)

于鹄“出塞入塞”之举皆“无史籍可考”,然而“出塞入塞”之诗所述战事却不然。于鹄对唐藩战事必定是眼有所见或耳有所闻的:“葱岭秋尘起,全军取月支”,“山川引行阵,蕃汉列旌旗”,“单于骄爱猎,放火到军城”。安史之乱掀起战事,唐朝征战连连:“转战疲兵少,孤城外救迟”,“观兵登古戍,斩将对双旌”,“分阵瞻山势,潜兵制马鸣”。于鹄以《出塞》与《塞上曲》反映出持续争战导致兵疲将乏的局势。

在“为诸府从事”前后,于鹄结识了一些为官为臣之友:“年老功成乞罢兵,玉阶匍匐进双旌”的唐大夫(《送唐大夫让节归山》);“白首从戎客,青衫未离身”的韦判官(《送韦判官归蓟门》);“几年为郡守,家似布衣贫”的李太守(《赠李太守》);“白头无侍子,多病向天涯”的某迁客(《送迁客二首》)等。朝廷恩准解甲归田或者始终高官厚禄者只是少数,多数如于鹄那般职卑位微,甚至还有流放烟瘴之地者。与其说于鹄在说他的友人,不如说于鹄夫子自道。“史官如不滥,独传说英雄”(《哭王都护》),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对局势,于鹄都是痛心疾首的。于鹄在官场的失意与矢志,使他决意选择归隐山林与游历山川。他徜徉于山野之间,宁作一介“野夫”去品评自然之美。

二、以山林为居,并以山林为趣

于鹄有诗云“三十无名客,空山独卧秋”(《山中自述》),“买得幽山属汉阳,槿篱疏处种桄榔”(《买山吟》)。对此两句,《唐才子传》载:“鹄,初买山于汉阳高隐,三十犹未成名”;《唐诗汇评》记于鹄“初,隐居汉阳山中”。《唐诗品》亦载:“鹄隐汉阳,多高人之意,故其诗能有景象。”于鹄的隐居之地清幽至极,其诗亦极其清雅,如《题邻居》云:“僻巷邻家少,茅檐喜并居。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虽然在城市,还得似樵渔。”《围炉涛话》评曰“体异陶而情则同”;《近体秋阳》评曰:“真绝矣,却不少趣逸。”邻家虽少,邻人间却是“喜并居”,甚至还蒸梨共灶、浇薤同渠、传屐寻药、分灯夜读。于鹄与其邻人之间是不分你我的。他们有相似的生活,亦有相似的趣味。再如《南溪书斋》:“茅屋往来久,山深不置门。草生垂井口,花落拥篱根。入院将雏鸟,寻萝抱子猿。曾逢异人说,风景似桃源。”《网师园唐诗笺》评其“写尽幽斋之景”;《载酒园诗话又编》评其“刻划处无不形神俱似”。“山深不置门”既言人与人往来无拘无束,亦言山林人迹罕至。其后数句,《唐诗矩》评曰:“草任垂井,花任拥篱,鸟性不惊,猿情亦熟,如此风景,何必远羡桃源”,“今乃托言曾逢异人云云,真似此人曾在桃源处来,风景得之目击。此人道,似千真万真,更无一毫不似,使观者皆为之心怡神往,岂非极奇极巧之笔乎”。于鹄似在效仿陶渊明。他既有陶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节操,亦有陶翁甘当山村野夫的情性。陶渊明南山种豆,于鹄则幽山种树,“买得幽山属汉阳,槿篱疏处种桄榔”(《买山吟》);“一树新栽益四邻,野夫如到旧山春”(《种树》)。无论是陶渊明的种豆还是于鹄的种树,他们都是在真实地践行一介“野夫”。陶渊明种豆的结果是“草盛豆苗稀”,而于鹄却是“一树新栽益四邻”、“树成多是人先老,垂白看他攀折人”(《种树》)。于鵠比陶渊明更像“野夫”,他不只有幽山种树这种野夫之举,还如野夫那样,重视辛勤劳作之后的果实。

于鹄既以山林为居,亦以山林为趣。无论是隐居前还是隐居后,于鹄皆有游历山川的经历。如写古洞:“扁鹊得仙处,传是西南峰”,闻说仙人以洞为居,他便祈求“但愿逢一人,自得朝天宫”,在古洞“戴星兼抱松”地觅仙。“洞门黑无底,日夜唯雷风”“石径阴且寒,地响知远钟”“低碍更俯身,渐远昼夜同”“行久路转窄,静闻水淙淙”(《秦越人洞中咏》)。洞在仙不在,他对此感叹:“仙人来往行无迹。”(《题合溪乾洞》)又如写古祠。古祠所在之地亦是寸步难行之地,他要“放石试浅深,石 昆壁蛇鸟惊”“欲下先襞衣,路底避枯茎”“回途歇嵌窟,整带重冠缨”。历经艰辛终见古祠,“渐近神仙居,桂花湿溟溟”“忽然见朱楼,象牌题玉京”,古祠虽在却不见仙人,唯有“青童撞金屑,杵臼声丁丁。膻腥遥问谁,稽首称姓名”(《早上凌霄第六峰入紫溪礼白鹤观祠》)。有时候,他在觅仙无果之后,还遭逢“累歇日已没,始到茅堂边。见客不问谁,礼质无周旋”之况,唯有“醉卧枕欹树,寒坐展青毡”“炼蜜敲石炭,洗澡乘瀑泉”(《过凌霄洞天谒张先生祠》)。又如写山寺。与仙较近之处还有山寺,这些清修之地亦有清幽之景:“草阁连僧院,山厨共石泉。云庭无履迹,龛壁有灯烟”(《题宇文裔山寺读书院》);“粉壁犹遮岭,朱楼尚隔溪”“厨窗通涧鼠,殿迹立山鸡”(《游瀑泉寺》)。他游览山寺并非只为赏景,而是“沐浴溪水暧,新衣礼仙名”;“脱屐入静堂,绕像随礼行”;“林下听法人,起坐枯叶声”;“持斋候撞钟,玉函散宝经”(《宿西山修下元斋咏》)。觅仙之余,于鹄或于清溪泛舟,“浦里移舟候信风,芦花漠漠夜江空”(《舟中月明夜闻笛》),或于荒野步行,“寒狐上孤冢,鬼火烧白杨”(《野田行》)。

于鹄的游历多以山林里的古洞、古祠与山寺为主,这些地方或是仙人飞升之地,或是僧人清修之地。古代文人失意与矢志之时,或游山玩水,或礼佛参禅。于鹄却是两者兼备,他于游山玩水之间觅仙寻道。

三、与僧道习禅,亦与野夫饮酒

于鹄以山林为居时常以诗寄友,如《山中寄樊仆射》:“却忆东溪日,同年事鲁儒。僧房闲共宿,酒肆醉相扶。天畔双旌贵,山中病客孤。无谋还有计,春谷种桑榆。”樊仆射即樊泽。《旧唐书》称樊泽“朝廷以其有将帅材,寻兼御史中丞,充通和蕃使,蕃中用事宰相尚结赞深礼之”,“时李希烈背叛, 诏以普王为行军元帅, 征泽为谏议大夫、元帅行军右司马。属驾幸奉天, 普王不行, 泽改右庶子、兼中丞, 复为山南东道行军司马”;“会襄州节度曹王皋卒于镇,军中剽劫扰乱, 以泽威惠素著于襄、汉,复代曹王皋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6]。大历初或稍前,于鹄河溯求学时结识樊泽[7]。“举贤良对策, 礼部侍郎于邵厚遇之”,“与杨炎善, 荐为补阙,历都官员外郎”,樊泽有伯乐,于鹄却无。樊泽官拜尚书、刺史诸职,而于鹄只“尝为诸府从事”。樊泽与于鹄不仅是同窗,亦是上下属的关系:于鹄入樊幕府。“僧房闲共宿,酒肆醉相扶”,失意与矢志使于鹄隐居山林终日与山僧、野夫为伴,“无谋还有计,春谷种桑榆”,亦愿如农夫般耕种谋生。

于鹄对待寿命长短是持悲观态度的,“送死多于生,几人得终老”,“世间寿者稀,尽为悲伤恼。”(《古挽歌》)故其诗作多处有言及“病”的:“天畔双旌贵,山中病客孤”(《山中寄樊仆射》),“病多知药性,年长信人愁”(《山中自述》),“懒成身病日,因醉卧多时”(《山中寄韦钲》)。有言及“坟”“冢”的:“孤坟月明里”(《古挽歌》),“草色荒坟绿,松阴古殿春”(《饯司农宋卿立太尉碑了还江东》),“唯有山僧与樵客,共舁孤榇入幽坟”(《哭李暹》),“秋山惨惨冢累累”(《登古城》),“寒狐上孤冢,鬼火烧白杨”(《野田行》)。还有言及“药”的:“传屐朝寻药”(《题邻居》),“早晚来收药,门前有紫芝”(《山中寄韦钲》),“新经天上取,稀药洞中收”(《寄续尊师》),“药气闻深巷,桐阴到数家。不愁还酒债,腰下有丹砂”(《过张老园林》)。这里所言“药”可能是治病之药,也可能是长生之药。由诗中“病”“坟”“冢”观之,于鹄对待“病”与“死”是悲观的。

为免“病”与“死”,于鹄以长生为愿,觅仙寻方,“曾读上清经,知注长生籍。愿示不死方,何山有琼液”(《山中访道者》)。于山林觅仙之余,他以僧道为友,以习禅为常。《宿西山修下元斋咏》云:“沐浴溪水暧,新衣礼仙名”“脱屐入静堂,绕像随礼行”“林下听法人,起坐枯叶声”“持斋候撞钟,玉函散宝经”。沐浴、换衣、脱屐、礼拜、听经、念佛、撞钟无不是僧徒之行。然而,有时候,于鹄却清醒地意识到觅仙难、长生亦难,“从来此峰客,几个得长生”《宿王尊师隐居》。山林既有山寺亦有山村,他以野夫为友,以饮酒为乐。如《醉后寄山中友人》:“昨日山家春酒浓,野人相劝久从容。独忆卸冠眠细草,不知谁送出深松。都忘醉后逢廉度,不省归时见鲁恭。知己尚嫌身酩酊,路人应恐笑龙钟。”于鹄与野夫举杯豪饮,喝至烂醉如泥。他借酒消愁,是因官涯之志无望,还是因长生之愿无望?不可否认,于鹄对此二者都是悲观的。

于鹄除“僧房闲共宿,酒肆醉相扶”(《山中寄樊仆射》)、“市楼逢酒住,野寺送僧归”(《寻李暹》)外,还有“分灯夜读书”(《题邻居》)、“读书林下寺”(《题宇文裔山寺读书院》)之乐。于鹄尽管与僧道习禅礼佛,或与野夫饮酒耕种,但他自始至终是一介书生。山林生活使于鹄接近自然,始终能以清雅之辞写清幽之景,如:“草阁连僧院,山厨共石泉”,“云庭无履迹,龛壁有灯烟”(《题宇文裔山寺读书院》);“草生垂井口,花落拥篱根”(《南溪书斋》) ;“一磬山院静,千灯溪路明”(《宿王尊师隐居》)。其诗作还有些许禅意:“春木带枯叶,新蒲生漫流”(《寄续尊师》)、“枯藤离旧树,朽石落高峰”(《题柏台三僧》),生替死、新换旧都是自然之理,无需为其悲,亦无需为其喜,人应该以平常之心对待自然万物之变;“虫蛇同宿涧,草木共经霜”(《題树下禅师》),“蕊焦蜂自散,蒂折蝶还移”(《惜花》),虫蛇宿涧、草木经霜、蜂采蜜、蝶采粉,自然万物都是各居其位、各司其职的,人也不例外。如果人明白这个道理,就可以似尘外之人般活得自在。于鹄将自然与禅意融合成禅意盎然之诗。

代宗朝中期至德宗朝中期,诗坛崇尚高情、丽辞和远韵[8],诗人多以宁静淡泊为诗境。于鹄因长生之愿而与僧道习禅、觅仙,也因官场失意与矢志而与野夫豪饮、耕作,这些都使得他能够从自然万物中参悟出一丝禅意。然而,于鹄是一个逃避的人,他逃避无望的官场,也逃避失望的局势,他是中晚唐时期失意与矢志文人的典型。

参考文献:

[1][唐]李肇,赵璘撰.唐国史补·因话录[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2]廖芮茵.唐代服食养生研究[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4.

[3][元]辛文房撰,周绍良笺证.唐才子传笺证[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宋]计有功.唐诗纪事[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陈伯海.唐诗汇评[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6][后晋]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7]徐礼节.中唐诗人于鹄里贯与生平事迹辨补[J].巢湖学院学报,2013,(5).

[8]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3.

(责任编辑:刘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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