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厚文件柜
2016-08-17丁碧岚
丁碧岚
“请问哪个姓丁?”
上班正忙,突听有人找我,夹杂东北口音。一抬头,门里挤进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师傅,脸膛黝黑,头发灰白,短袖衫大裤头,塑料拖鞋,一条同样灰黑的毛巾挂在汗涔涔黑黝黝的脖子上。
“有事?”
“哦,请你写个收条。”老师傅开心地笑起来,谦恭地快步走到我跟前,一股热气、汗腥气、烟气酒气也随之扑面。我赶紧指着对面的沙发连声说:“坐,坐,请坐。”“不坐不坐,嘿嘿。”他没来由地呵呵笑,咧开嘴巴,毫不介意露出一口烟熏的大黑牙,继而饱经风霜的脸上竞露出几分羞涩来,令人不由发笑。“俺身上不干净。”我说没事,沙发是木头的,好擦。他这才坐了一点点,很拘谨的样子。
我很快把收条写好,两个文件柜。老师傅站起来接过捧着仔细看了看,认真地指着后面的空当让我再写上“加厚”两字。见我犹豫,他急了:“是加厚的,不骗你,俺家的文件柜都是加厚的,不信你去看看,俺刚刚才搬上去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接着他又缓和了语气,恳请道:“请您写一下吧,俺急着要走,还有很多货得送。俺得凭这个去结账呢。”
文件柜还在另一栋楼的四楼会议室,而外面午后的烈日正毒,再说我去也看不明白呀。尽管我不该怀疑,但白纸黑字哪能随便写。于是我电话请进货的小王去看,小王说要等二十分钟才行。“没办法,只有等了。”我遗憾地笑笑。老师傅显得很着急,却也无奈,不时地看钟,倒给他的水都忘了喝,直到把“加厚”写给他才一叠声地感谢,愉快地离去。
大干世界,芸芸众生,有些事过去就结束了,有些人见过了也许再不会擦肩。本以为这位师傅就是,可不曾想,没隔几天就见面了。
因办公室搬迁,所有办公座椅文件橱柜得来个整体移动。本应一切顺利,谁知偏出了问题。不知是质量差还是工人动作粗,从那楼的三层搬到这楼的两层,其中一文件柜竞差点散了架,隔层全部脱落,柜门变形错位,一幅惨样。单位修理组来人看看直摇头。只有电话求助总务处,能否请商家来修理,再说才买不到两年,我觉得他们有义务上门服务。
于是,那位老师傅又来了。
真是个乐天派,先前的不愉快似乎全然忘却。老师傅很投入地忙活,细致地量尺寸,划标记,爬起坐倒。约莫一小时后,他说要回去拿电钻:“这儿得重新打个眼儿,不然尽管这门能关,但会不合缝,不舒服。”次日一早,我刚到班,发现他已等在门口,一进门二话没说又弓腰曲背地忙起来。不多会,我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一抬头,发现老师傅的一只脚正踩在放倒在地的橱门上,玻璃碎得龇牙咧嘴,而他脚跟鲜血已经冒出来。我赶紧递上抽纸,他接过胡乱地擦了,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迅速拿过墙角的簸箕笤帚,连捡带扫清理地上的碎片。之后他没有顾及血还未止的脚,而是很快扛起橱门,说了句“都怪俺粗心,俺回去给你划块新的来”,就匆匆离去。
这个老师傅。我心里不由叹道。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闷热难耐的天空很快泼了一场大雨,凉快了许多。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我想也许老师傅不会来了,其实我并不十分急用,迟天把修好也行。可是,外面的雨点还没有停歇,老师傅已经扛着橱门出现在我眼前,衣服几乎湿透,精神却很好,依旧笑哈哈的,眉间有几分得意,像凯旋的将士。
几经周折,总算把破损的文件橱完美修复,老师傅颇为满意,挺有成就感。我带着几分感激地说,要是你这文件柜质量好点,也不会让你费这么多事呀。老师傅赶紧纠正道:“这文件柜不是俺的,俺家的文件柜都是加厚的,质量都比这种好得多。”
“是吗?”我吃惊了,“您怎么不早说?”
“嗨,都小事,有啥好说的,以后需要直管找俺。”
老师傅笑容灿烂地走了。留下一脸诧异的我,渐渐地,就觉得有点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