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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寒生(三)

2016-08-15籽月

花火A 2016年8期
关键词:白露

籽月

上期回顾:在周寒生父亲的帮助下,白静嘉和寒生一起来到本地最好的私立中学就读,可是,敏感尖锐的她对新环境充满了戒备和警惕,一直格格不入。偶然的机会,白静嘉发现自己爱上了芭蕾这种优雅的舞蹈。在收了周寒生送的舞鞋和舞衣之后,白静嘉报考了舞蹈班,进行系统专业的学习。

第二章像玻璃一样冷硬和尖锐

(三)

车子很快便到了市里的大会堂。白静嘉从车上下来,车外的气温很低,她被寒风一吹,微微颤抖了一个。周勤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机,跟着白静嘉往会堂里面走。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白静嘉回头问。

“你第一次上台演出,我当然要去帮你拍下来留作纪念啦。”周勤理所当然地说。

“不要了啦!我是后面的群舞,又不站前面,拍不到的。”白静嘉有些脸红,她一个人惯了,带个家长给她拍照什么的,她真的觉得怪怪的。

“没事,我摄影技术很好的。”

“哎呀!不要啦!”白静嘉又开始暴躁了。

“……”周勤拿着相机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反对得这么激烈。

“白静嘉,这是你爸爸呀?”就在两人尴尬的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白静嘉还没来得及否认,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阶梯上走上来,站到他们面前齐声问好:“叔叔好。”

“你们好。”周勤笑得一脸和蔼。

“叔叔,你来看我们表演吗?”一个女孩问。

周勤点头说:“对呀,我准备给静嘉拍几张照片。”

“哇,能顺便给我也拍几张吗?”

“给我也拍几张!”几个女孩连忙抢着说。

“行啊,没问题。”周勤笑着答应道。

“谢谢叔叔!”几个女孩开心地笑了。一个女孩亲切地挽着白静嘉的手,说:“静嘉,你爸爸可真好,还特地来看你表演,我爸都当没这回事呢!”

“就是,我爸也是,叫他来,他说要上班。”又一个女孩抱怨了一句后,顺便提醒道,“回去把照片洗好了,你记得拿给我们哦。”

白静嘉看了一眼周勤,又看了看周围几个羡慕着她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抿了抿嘴唇,扭过头,握紧双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勤忍不住笑了,其实她们母女真的都很可爱,只是一般人很难发现罢了。

周勤的拍照技术确实不赖,他给白静嘉拍了好多张照片。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后面伴舞中无数只“小天鹅”中的一个,但有一张照片,他生生给她拍得像是在独舞——灯光耀眼的舞台上,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孩踮着脚,高高地伸展着双臂,高高地扬起额头,轻轻地闭着眼睛,就像一只停靠在湖中酣睡的白天鹅一般优雅、美丽。

白静嘉很喜欢这张照片,偷偷地将它夹在了英语词典里,背单词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翻过去看上好几遍,每次看着都会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好像和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呢。

周勤很讲信用,给舞蹈班别的女孩也拍了很多照片,拍得都挺不错的,可还没等白静嘉将照片拿到舞蹈室,周家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

(四)

周勤祖上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只有一座老宅子在市中心,后来正好赶上城市建设,拆迁时家里分了一笔钱,他就拿这钱开了一个服装加工厂。他凭着勤恳认真的性格,经营多年后,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可是一场大火烧毁了这一切。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干燥,谁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烧得特别快,一下就蹿了起来!厂工们乱成一团,全部往门口挤。周勤个子大又壮实,本来是逃得出来的,可是他天生就是老好人,跑的时候看见几个厂妹被困在一个小车间里出不来,实在不忍心,就跑去救了,耽误了一会儿,便再也没能出来。

噩耗被传回来的时候,白露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耍她?每次在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安稳生活的时候,老天就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打她脸,没有一次不是这样!

她有些颤抖地放下手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步一步走到了白静嘉的房间。只见她正坐在飘窗上,看着一本书,单薄的身子靠在墙上,秀气的面孔上一片宁静,与平日里跟她针锋相对的女孩完全是两个人。

这明明是一个很美好的景象,却不知为何刺痛了她。她像是疯了一样跑过去,一把抢过她的英语课本扔在地上,狂躁地用脚踩着,嘴里吼着:“你还看这种破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姓周的死了!他死了!我们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了!马上!”

“什么?”白静嘉有些蒙,她呆呆地问了一句,“谁死了?”

“姓周的。”白露有些疲惫地道,“周勤。”

白静嘉瞪大眼睛,半晌都没说话。她无措又不敢相信地望着白露,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才刚刚有一点喜欢上这个家,才刚刚有一点点想让那个憨厚的、总是笑着的继父对她有一点好感,他就死了?

说不伤心是骗人的,可是又没伤心到想哭的地步,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难受地用力地皱眉。她低头,看见地上随着英语书落下来的照片,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自己没福气吧。

她没福气有他这样好的父亲,没福气被他这样温柔的人照顾……

耳边传来周寒生号啕大哭的声音,那声音是从一楼传过来的。那是发自灵魂的伤心与天崩地裂般的哭泣,白静嘉不用走出去都想象得到周寒生现在崩溃的样子。她呆呆地站立在房间里,想出去安慰他一下,却又觉得在这种事上,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无助地望了一眼白露,希望她能做点什么,可白露只是焦躁着咬着手指,不停地嘀咕着:“我要失去这一切了,要失去了……”

“要失去了啊小七!怎么办?!”白露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

耳边,周寒生的哭声和白露的叫声混乱地充斥在她脑海里,烦得她一把推开白露,低吼道:“失去就失去啊!你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白静嘉有些愤怒,对自己母亲的。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担心的只是自己失去了现在的生活,而不会为了那个娶了她,真心对她好的男人伤心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伤心,自己也不会这般瞧不起她啊。

“失去就失去?”白露冷笑着重复了一句白静嘉的话,抬手用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里带着一丝狠绝,“小七,你果然只是个小孩子。等有一天,你知道得到的东西绝对不能失去的时候,你才真的长大了。”

白静嘉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长大是变成你这种样子,那我宁愿一辈子不要长大。”

“我这种样子?”白露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响在屋子里,“我变成这种样子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拖油瓶!拖油瓶……拖油瓶……这里还有一个……啊!不能……不能……”

白露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转身走了。白静嘉往前追了一步,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二天,白露早早就出门了,白静嘉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她回来的时候,隆起的小腹已经不见了。

白静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氛沉重得可怕。其实,她昨天晚上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可她没有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呢?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会接受和她一样的命运,到处漂泊,心无可依。

在这点上,从来和白露没有共鸣的白静嘉,第一次赞成了母亲的决定。

很多年后,白静嘉回想起来这件事,才发现,哪怕自己用很长的时间去伪装,让自己变得开朗、善良、友爱,可本质里仍带着白露的基因,那样地自私、冷酷、无情,像一只壁虎一样,为了自保,总是斩断拖累自己的尾巴,仓皇逃生,那么地丑陋而又可怕。

第三章小七,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一)

周勤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挺多的,毕竟,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告别仪式上,白静嘉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白露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眼角干干的,流不出什么泪水。白露穿着一身黑色的收腰连衣绒裙,长发被绾起,苍白的脸上带着哀伤,双眼通红,眼中含泪,明明是很悲凉的气氛,却依然让来宾无法忽视她的美貌。

周勤的遗体被严重烧毁,所以,水晶棺材里放的是他生前的衣物。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麦克风站在最前面讲着周勤生平的为人、做的好事,以及对他逝去的惋惜。

告别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来宾们一个个从遗体边绕过去,鞠躬,然后走到家属边上轻声慰问几句。白露一直在哭着,哭得梨花带泪,我见犹怜。白静嘉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却又想,也许她对周勤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毕竟那男人对她们母女真的挺不错的。

想到这儿,白静嘉也望了一眼灵堂上挂的画像。其实她挺感谢他的,他给了她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给了她一段美梦一般虽短暂却很好的生活,给了她第一次有父亲的体验。想起这些,她也忍不住有些难过起来,眼泪无声地汇集在眼眶里,却没能掉下来。

人们说,遗体告别的时候,亲属一定要大声哭,这样才能让逝去的人知道自己的不舍与难过。

她尽力了,却哭不出来。

白静嘉忽然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转头看了一眼周寒生。周寒生那天接到父亲的死讯后大哭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哭累了,累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睁开眼,又看见白露平坦的小腹,有些激动地颤抖了一下,眼泪一下就又出来了。他张张嘴,因为哭了太久,嘶哑的声音让他说出来的话都变成破碎的句子,让人听不清。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就那么崩溃地嘶吼了一声,又哭了一个上午,从那之后,整个人都呆呆的,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白静嘉看着神色憔悴、眼神呆滞的周寒生,忍不住握紧了双手,抿了抿嘴唇,最终轻轻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住……

周寒生没有反应,他的手是那样的柔软和无力,以至于之后他捧骨灰盒的时候,白静嘉都总是担心盒子会掉下来。

墓地是周勤活着的时候就买好的,他的父母和前妻都被葬在这儿。骨灰盒入土的时候,一直呆呆的周寒生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泥做的小人偶放在了上面。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转头对白静嘉说:“这是我们的弟弟。”

“让爸爸带他走吧。”他的声音特别沙哑,“有爸爸陪着,他会很幸福的。”

白静嘉轻轻点了点头:“嗯。”

沙土一点点将骨灰盒和小人偶埋了起来,寒风在山间呼呼地吹着,白静嘉似乎听见周寒生在她身边轻声说:“小七,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白静嘉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转头望着这个胖胖的男孩,特想安慰他,特想对他说:没关系啊,我可以当你的亲人啊。

可是她不行,她不能这样说,因为她知道,白露是不会带着他的,就像不会带着那个未出生的男孩一样……

她可自私可自私了,虽然总是和白露吵架,总是看不惯白露的生活态度,但没办法离开白露,因为她也仅有这一个亲人而已啊!

葬礼结束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混乱。周勤的遗产并没有多少,办厂的时候又在银行借了很多贷款,抵押了房产,如果断供的话,房子将被收回。不只如此,在火灾中受伤、死亡的职工家属也一直到周家闹,天天上门来要求赔偿。

白露烦不胜烦,经常躲出去好几天不回来。

要钱的看家里只有两个小孩,胆子就更大了,几乎是看见什么搬什么。周寒生一开始还阻止,到后来也随便了,坐在大厅的地板上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家搬空。

白静嘉坐在他边上问:“不报警吗?”

“算了。”周寒生摇摇头,“我爸要是还在,一定会赔他们的。”

“倾家荡产也会赔的。”他肯定地说着。

在周寒生心里,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好人。

白静嘉不再说话,也坐了下来,和周寒生一起靠着墙,看着那些人搬着家具、电器,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有的人甚至还会为了几个沙发椅争吵。她看着这些人的嘴脸,真的觉得可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东西。

半夜的时候,白露回来了。她哼着小曲,踩着高跟鞋走进房子,打开灯一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招贼抢了啊?”

周寒生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上楼了。

白静嘉有气无力地说:“嗯。他们抢了一天,刚走。”

“啧,连张椅子也没给我们剩下,这可怎么住呀?”白露在客厅转了转,四处看了看之后,一脸嫌弃地说着,“还好,我也没打算继续在这儿住了。”

白静嘉抬眼看她,走楼梯走到一半的周寒生也停下了脚步。

白露抬手理了理精心烫卷的长发,说:“我找好下家了。”

白静嘉没搭腔,看她这几天打扮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就知道了。她每次都是这样,没男朋友的时候一脸素颜,憔悴地抱怨着,有目标的时候立刻变得长发飘飘、烈焰红唇,美艳不可方物。

“什么时候走?”白静嘉问。

“我本来叫他明天早上来接我的,不过看看这里……”白露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周,“啧”了一声,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吧。”

白露拿出包里的手机,开始打电话。周寒生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们两个。白静嘉低着头,不敢回视他的眼神,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白露都不会带上他的。

白露和电话里的人说得火热,那人似乎刚走没一会儿,马上就能掉头回来。

白静嘉听到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急地对白露说了一声“我去收拾东西”,就急匆匆地往楼上跑。她有几本书和一些衣服要带着,那些东西不值钱,应该没被人拿走。

白静嘉从楼下冲上去,迎面对上周寒生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他。当她从他身边擦身过去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他胖胖脸上的不安和惊慌,他似乎在轻声叫着:“小七……”他声音里带着哭腔,白静嘉的脚步微微一顿……

白静嘉紧紧地握着手,背过身子说:“对不起。”

“我要跟我妈走了。”

周寒生轻轻地“哦”了一声,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哭闹,就像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一样。

这是白静嘉第一次扔下他。那时的他太小了,只是觉得很害怕,明明害怕却好像没有理由开口留下她,而且也留不住。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是那么的低,他拿什么和她的妈妈比?也许,她从外面捡一只流浪的小猫小狗,今天都有可能带走,却不可能带走他。

白静嘉回到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她打开衣柜,里面零星地挂着几件衣服。一年了,她刚刚从地毯上睡到沙发上,刚拿了几件经常穿的衣服挂在了外面,就要离开了呢。

还好,她本来也并没有期待在这里待太久。

白静嘉抬手迅速将本来就很少的行李整理好,拎着小箱子毫无留恋地往楼下走。再下楼的时候,楼梯上已经看不见周寒生了。可能他不愿意看到家里最后的人离开,所以躲起来了吧。

这样也好……

毕竟,她也没学过道别。

(二)

冬天的夜晚,黑得特别深,临近春节,周边零星地会响起几声爆竹声。白静嘉拎着行李箱走到门口,见白露正在台阶下抽烟,烟头一明一灭,一明一灭,似乎抽得有点急。她看见白静嘉走过来,便扔了烟头,用脚踩灭。

室外的温度很低,母女俩谁也没说话,呼出来的热气在眼前变成白色的雾气。白静嘉把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住了一年多的房子——除了一楼大厅的灯之外,二楼黑漆漆一片,似乎连一个人都没有。

白静嘉低下头来想:真奇怪,明明什么也没看见,为什么心里这么内疚呢?她好像就是感觉到那个胖子正躲在黑暗里偷偷地看着她们。那家伙和他父亲一样,心肠好得一塌糊涂,却是一个爱哭鬼呢。

没一会儿,黑暗中两道车头灯打了进来,随后,一辆轿车缓缓开来。车里坐着一个男人,天色太黑,看不清样貌。

在这最后一刻,白静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争取一下,她轻声开口问:“妈妈,周寒生……不能带着一起走吗?”

“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儿子!”白露的声音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白静嘉有些艰难地开口说:“其实周叔叔对我们挺好的。”

“所以呢?我要替他养儿子吗?我连自己亲生的都不想养。”白露有些嘲讽地笑着说,“小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什么?”白静嘉奇怪地抬头问。

白露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道:“这次,我没打算带你一起走。”

白静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什么?”

“我没打算带你一起走。”白露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一直等着我扔掉你吗?现在我成全你啊!”

白静嘉终于听懂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气红了眼,一下把包袱丢在地上:“白露!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是你亲生女儿呀!”

“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把你丢了!我还养你这么多年!你那个死鬼爸爸连一毛钱都没给过我!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还没成年!”白静嘉咬着牙说,“你把我丢了,是要坐牢的!”

“得了吧!我妈也就把我养到14岁,我报警也没人抓她呀!”白露一脸无所谓地说,“你就别叫了,你跟着我还不如自己过。”

“也许,能过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白露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白静嘉没听见。她现在有些崩溃,可一直以来的自尊心又让她不允许自己哭,不允许自己一副很在乎的样子。她不要输,不要输给白露!她既然能这么潇洒的抛弃自己,那自己也要这样,装作一点也不爱她,一点也不稀罕她!

“好啊,你走!你走!我早就受够你了,早就受够你的那些男人,一个比一个恶心!你就是一个瞎子白露!你就是瞎子!”白静嘉大声叫喊着,好像这样她的心就能不那么疼一样,好像这样她就真的不在乎了一样,好像这样她就赢了一样,好像这样她就比白露的心更狠了一样。

白露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给她:“拿着吧,我有钱会往里打的。”

“我不要!”白静嘉一把打掉她的卡,“你走了就不再是我妈妈了!我不花你的钱!我不受你的恩!你以后老了死了也别通知我,别想我去看你!”

白露点点头,眼眶也有些红:“行啊,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轿车的门被打开来,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灯光照着男人的脸上,挺眼熟的,似乎在哪里见过,白静嘉瞪着他看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个男人是在周勤葬礼上念悼念词的人。

白静嘉讽刺地冷笑一声:“就为了这种货色,你就不要我了?”

白露没说话,只是冷着脸继续抽烟。

“白露,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的!他会抛弃你的,就像以前的那些男人一样!”白静嘉含着泪瞪着自己的母亲,一脸的恨意,“只不过,那些日子你还有我,以后你就没有了!”

白露转头望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那个样子,有些不忍心。

“卡拿着吧。”白露又一次将银行卡塞了过去,塞进了白静嘉的口袋里,白静嘉想也没想就掏出来扔掉。

白露没捡,也没再坚持,她转身向那个男人走去。

白静嘉咬着牙一声不吭,那男人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白静嘉,油腔滑调地说:“哎,那是你女儿啊?长这么漂亮,一起带着吧,不多一个人。”

“滚蛋吧你!”白露抬手似真似假地打了他一下。

男人嘿嘿笑着说:“我说真的,带着吧,我一定把你们母女俩都照顾好咯。嗯,宝贝……”

“你走不走?不走就算了!”白露的脸上染了一丝怒气与不耐烦。

男人连忙哄道:“好,别生气嘛,开个玩笑。”

他伸手揽过她,扶着她往车上走,眼神却还偷偷往后瞟着白静嘉,似乎在可惜着什么。

白静嘉死死地看着地面,用力地攥着手指。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泣的声音被白露听见。她不要输!不要!她可高兴了!她终于能摆脱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女人,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她扔掉了!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一点也不!

车子发动的声音,让她的哽咽声变得更大了。

讨厌死了!走了更好!恨不得她去死掉才好!白露一定会后悔的!白露一定会哭着回来的,到时候,她会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嘲笑她,讽刺她!

车子调头的声音终于让她抬起头来,泪水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车子开动了,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几步。车子越开越快,她终于慌了,大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追着车子跑着:“妈妈,妈妈,妈妈……”

“你别丢下我。”

白静嘉大哭着追着车子跑着,可是,冬天的夜那么黑,那女人的心那么硬,谁又听得见,看得见呢?

白静嘉追出了一个路口,再也看不见车子的影子,就站在街道上,仰着头哭着,声嘶力竭,哭声在深夜里显得那么凄惨,眼泪像是打开了龙头的自来水一般,冲洗着她的脸颊。

白静嘉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在路口转着身子四处张望,往东哭哭,往西哭哭。她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要去哪里。朦胧中,她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在看着她哭。

两个人相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你哭你的,我哭我的,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没有再往谁那边靠近,就这样对着不知道哭了多久。周寒生终于动了,他走上前去,轻轻拉住白静嘉,哽咽着说:“走吧,小七,跟我回家吧……”

白静嘉几乎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跟走寒生走回去的,她只记得自己哭得连路都看不清了,就像一个瞎子一样,被周寒生拉回去。他的手大大的、软软的,牵在手里很安全,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被她紧紧地拉着。

很多年后,白静嘉心想:自己这辈子之所以能这么信任那个男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将一个迷路的自己牵回家了吧,虽然,当时的他也一样地迷茫、痛苦和绝望。

(三)

白静嘉十四岁那年春节,下了好几天雨夹雪,冷得连新年的鞭炮都炸不热城市的氛围。白静嘉和周寒生两人淋着最冷的冰雨,天未亮就偷偷地从市里最豪华的别墅区搬到了周家的老房子。那房子是个平房,房子里只有两个房间,连厕所都没有,要走五六十步才能找到一个公用厕所。厨房就是在门外搭的一个破棚,里面放着一张垫着木板的桌子,上面放着生锈的锅碗瓢盆。

这是周家爷爷留下来的,周寒生听父亲提起过,却没来过。他刚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是踮着脚走进这条巷弄的。这巷弄的地面特别脏,下着雨,污水排不出去,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味。他走进老房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得呆掉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冬日的清晨是最冷的时候,周寒生冻得受不了,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一边说:“好冷啊!这房子怎么这么冷?没空调吗?”

白静嘉白了他一眼,说:“你觉得呢?”

他还当自己是在他以前的家呢!那房子根本不能住,过完年不但会被银行收回,还会天天有人上门来讨债,所以,周寒生想起自己家还有一套祖宅,便带着白静嘉搬了过来。

周寒生在柜子里四处翻找着,终于找到了被褥,那被子一抽出来就散发出一股霉味,呛得周寒生直咳嗽。

“哇,这个被子好臭啊!怎么盖啊?”周寒生嘀咕道。

“等天气好了,晒晒就行了。”白静嘉说。

“这天什么时候能好啊?”周寒生望着外面阴沉的天气,眼神悠远地轻声说。

“谁知道。”白静嘉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回答。

周寒生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七。”

“嗯?”白静嘉轻轻应了一声。

“你害怕吗?”周寒生裹着发霉的被子,从缝隙里望着她。

“怕什么?”

“未来。”

白静嘉手里的动作停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不怕。”

周寒生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欣赏:“你真勇敢!”

“勇敢?呵呵。”白静嘉冷笑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可怕?”

“是啊……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可怕?”周寒生轻轻地重复她的话,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白静嘉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手里的抹布丢过去:“别再发呆了!再不收拾,晚上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哦。”周寒生被抹布糊了一脸,伤心的事一下就全忘记了,跳起自己有些笨重的身体,跑来帮忙。他一把把抹布浸在了水里,瞬间像被一万根针扎了一样,冻得胖胖的脸都扭曲了。

“啊!好冷啊!好冷!你怎么不用热水擦?”周寒生冻得直叫唤。

白静嘉瞥了他一眼:“少爷,我们家没热水!你就将就一下吧。”

周寒生鼓着嘴,有些委屈地说:“好冷……”

“闭嘴!”白静嘉一个眼刀射过来。

周寒生不敢再啰唆,跟着白静嘉一点点收拾屋子。他们带来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好在白静嘉是吃过苦的人,知道怎么打理这个房子,用了大半天时间就将落满灰尘的老房子收拾了出来。

里面一间给白静嘉住,外面的小厅搭了一张床,拉了一个帘子,给周寒生住。

周寒生夜夜被冻醒,因为门口漏风,窗户漏风。他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漏风,一到晚上就裹着被子,冷得直哆嗦。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再加上吃得又不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瘦了很多,但依然有点胖!没办法,基数大,瘦得多也是胖子!

下期预告:周家发生变故之后,白静嘉和周寒生彼此相依为命地生活着。被母亲抛弃的白静嘉,从此以后,该如何面对这个偶尔冷冰冰又偶尔温情的世界?而曾发誓要照顾白静嘉一辈子的周寒生,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看似冰冷尖锐,其实脆弱敏感的新妹妹,以及失去父亲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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