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的刺青
2016-08-13丁立梅
丁立梅
小武把剌了青的手腕处用布条缠上了。他虽然没跟我保证过什么,但我知道,他真的长大了。
1
我且叫他小武吧。
他其实不姓武。不过,他好像挺喜欢“武”这个字似的——在他的桌子上刻着,在他的衣服上印着,在他的手腕上文着。
是的,他刺了青。
我的同事们提到他,都说“那个剌了青的家伙”。
不要怪我的同事们气量小,用这种语气说一个学生。事实上,他的确“伤”他们太深。大凡跟他打过交道的同事,无一不败下阵来。高二分班时,同事们都事先跟学校提出申请:“刺了青的家伙”在的班,坚决不教!”
说起来,他也没做过多大的坏事儿,但就是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让我的同事们很抓狂。女同事罗做过他的班主任,一提到他,就气得拼命摇头。
他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让罗下不了台。罗找他谈话,他要么呈45度角仰望天空,管你说什么,就是一言不发。要么,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半句,气得你半死。罗不過40来岁,就被他一口一个“老太太”地叫着。“老太太,你别动怒,动怒会伤肝的,你知道吗?”或者是:“老太太,你本来就不好看,这一动怒,脸上的皱纹就更多更深了。”
男同事秦提起他也是―腔怒火。在秦的课堂上,他只做两件事:要么睡觉,要么捣蛋。秦实在看不下去了,当众批评了他两句。他不紧不慢地对奏说:“老师,你也是响当当的本科毕业生吧?你瞧你现在,一个月才拿两三千块,不够人家一顿饭钱,你还好意思叫我们考什么大学,是想让我们都沦落到你这样?”
秦那天回到办公室,气得把教科书摔在办公桌上,叫囔着:“不干了,这讨饭的活再也不干了!”可是,等上课铃声一响,秦还是赶紧拿起教科书上课去了。
小武的家庭背景也让同事们头疼。他念小学时妈妈死了,是自杀。他爸是生意人,常年不在家,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学校开家长会,他爸从来没有出席过。
2
同事们把小武当球似的踢来踢去,最后,我的班收下了小武。
小武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他在楼梯拐角处与我“偶遇”。他睥睨着我,问:“听说我们要合作了?”
我淡定地看着他,说:“是啊,还请大侠多多关照啊。”
他对我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咧嘴一乐。
我的目光溜到他手腕上的那个“武”字,我说:“这个字,还可以文得更好看些,应该文成草书的。”我―本正经。
他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我是啥意思。
最初的两堂课,小武还算安静,他除了偶尔故意趴在桌上睡觉外,没做出什么大动作。我也不去理他。他看我对他睡觉没什么反应,到底按耐不住了,开始在课桌上敲出声响,不时来上一两下。他敲的时候,我就停下来等他,全班学生也都转头看他。他挑衅道:“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字啊?”
全班学生就都看向我。我笑笑:“好了,小武同学腕上有字,脸上是没字的,我们继续上课吧,老师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学生们一起大声回答,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小武在作业本上写:“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老师,佩服!”
我回他:“谢谢夸奖。你也不赖。”
3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的。
他果真来找我。我削了一个苹果给他,我说:“这是山东大沙河产的苹果,特甜。”
“你听说过大沙河吗?那儿曾经是无风三尺沙。不过,就是那里的沙质土壤,特别适合果树生长,出产的苹果又甜又多汁。”
“什么土壤都会长出点儿东西来的。这就好比我们人吧,各人都有各人的长处。”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小武捧着苹果,傻傻地看着我,半天才说:“老师,你真有意思。”
隔日,晚归,等我走出办公楼,才看到下雨了,我没带伞。小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把雨伞,说:“老师,我送送你。”
我说:“好啊!”
他举着伞,站我身边,个头比我高很多。我抬头看看他:“唉,你都比老师高出这么多啦,我都要仰视你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
一路上,他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老师,我就是不喜欢学习,听不进去讲课。反正我爸说过,我以后跟他去做生意。”
我点头,表示理解。我说:“不喜欢学习就不学吧。但,坐在教室里,别人是―天,你也是―天,总得做点有意思的事,才对得起自己的一天,是不?多读点书,你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生意人,因为,你有一肚子的书撑着啊!那叫儒商。”
小武再次笑了。
后来的小武,让同事们惊讶。他找从前的老师――道歉,说以前都是他不懂事,多有得罪。
“这孩子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同事们问我。
我也看到小武的变化了。
他把剌了青的手腕处用布条缠上了。他虽然没跟我保证过什么,但我知道,他真的长大了。
卢树忆摘自《读者·原创版》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