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小说三书”中的蜀地想象
2016-08-13干宁宁
·干宁宁·
王韬“小说三书”中的蜀地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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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晚清王韬在其“小说三书”(《遁窟谰言》《淞隐漫录》《淞滨琐话》)中留下了有关“蜀地”的诸多篇目。王韬用“蜀地行旅”这一行为对其蜀地想象进行了呈现,通过行旅者的出行初衷及其行旅结局的对比,展现了蜀地道教文化因素对行旅者的影响;而王韬对蜀地的印象来源也正是蜀地悠久的道教、神仙文化以及相关的文学作品;而作为蜀地小说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王韬小说中的蜀地想象也结合时代特点及其行旅经历,将现实的西方游历体验纳入道教试练的题材,削弱了道教试练小说的宗教内涵,为蜀地小说增添了一抹新色彩。
关键词王韬晚清小说蜀文化地域文化
王韬(1828—1897)是晚清著名的报人、学者,同时他也留下了诸多的文学作品。从21世纪初起,学界就已经对王韬文学创作中的地域文化这一话题产生了研究兴趣,其中,异国文化成为王韬文学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并在近十年间得到了持续的、较高的关注。王韬一生行旅经历丰富,是当时少有的有走出国门经历的文人之一,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两次海外之行:同治六年(1867)至同治九年(1870),他受理雅各之邀前往英国,其间曾周游西欧各国;光绪五年(1879),他又受寺田望南等人之请访问日本。欧洲之旅和日本之行不仅使王韬开阔了见闻,也给他的文学创作带来新的灵感,使之产生了有别于传统文人创作的一面。因而王韬的文学创作中带有异国情调的部分内容无疑也更容易受到学界的关注,其中的纪游诗、游记文及相关小说也因此进入了研究视野。尤其是王韬小说中对异国地域的描绘和想象成了研究身处时代变革之际、中西文化碰撞之间的一代新型知识分子在思想、观念等方面变异的切入点。纵观新世纪以来王韬小说中异国地域文化相关话题的研究成果,学界主要将王韬小说中异国风情的呈现和异国女性形象的塑造作为突破口进行了研究,并探讨了这一书写的成因以及这一书写在小说演变进程中的意义和价值。在学界对王韬小说中的海外异域文化给予了较多关注的同时,占据了王韬小说更大篇幅的关于中国地域文化的书写则鲜有人问津。
有限的研究成果仍存在较多缺憾,其一,王韬笔下的异域文化虽受到了较为集中的关注,但聚焦点往往在一些迥异故常、令人称奇的显在的异域风土人情上,而未能针对涉外小说一些常见的母题,如“海岛漂流”母题等,作出同中见异的深入探析。在笔者看来,最能体现王韬异域小说独特面貌的,是他对“海岛漂流”母题的重新演绎。王韬异域书写中对此母题的演绎既有传统继承的一面,又有时代新变之处,表现为其笔下的“海岛”既有传统的“仙岛”特质,又有模仿现实中岛屿的痕迹。而恰恰是其情节模式淡化求仙主题、突出冒险色彩,以及内容书写现实性的加强和科学精神的渗入,才是王韬对这一母题发展的最大贡献。其二,王韬的现实行旅对其小说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绝不仅仅指王韬的海外行旅与他小说中异域书写之间的对应关系,王韬的现实行旅经历同样也影响了他对小说中的中国地域的书写,而后者作为王韬小说地域书写的另一面,同样具有研究价值。事实上,国内江南、汉皋、沪上、粤地、蜀地更是王韬的审美敏感区,其小说对江南印象、汉皋想象、沪上图景、粤地风情的描绘都是匠心独运并各具特色的,值得关注。
本文谨以王韬的蜀地想象为例剖析地域文化对其行旅书写的影响。“蜀地”是王韬小说中被书写得较为频繁的一处地域。王韬的“小说三书”(《遁窟谰言》《淞隐漫录》《淞滨琐话》)是王韬小说成就的集中体现,其中就留下了他对蜀地浓墨重彩的描绘。王韬小说三书中涉及蜀地内容的主要有14篇,分别是:《遁窟谰言》中的《锁骨菩萨》《碧蘅》《仇慕娘》《刘氏妇》,《淞隐漫录》中的《许玉林匕首》《白秋英》《李四娘》《剑仙聂碧云》《徐仲瑛》《姚云纤》《海外壮游》《乐仲瞻》《严萼仙》以及《淞滨琐话》中的《倪幼蓉》。王韬虽然一生行旅经历丰富,却并没有直接出游蜀地的经历,而他在小说中却留下了较多的关于蜀地的书写,不能不令人好奇:既然没有直接的游历经验,那么如何呈现这一地域?它的想象来源又是什么?王韬的蜀地想象又有什么特别之处?本文讨论王韬“小说三书”中的蜀地想象,将从其呈现方式、文化来源以及时代新变三方面来具体展开。
一、蜀地想象的呈现方式
王韬小说中对江南、粤地等地域也有不少描写,比如在书写江南地域时,往往会不惜笔墨地对江南的园林山庄、山水名胜等进行较为详细的描绘,但有别于其他地域在王韬小说中的呈现方式,蜀地在王韬小说中并没有得到详细的、正面的表现,而是通过前往蜀地的行旅这一行为来加以表现的。在小说中,主人公前往蜀地的目的主要有五类:一是为了躲避,或是避难,或是避乱,如《碧蘅》中,顾碧蘅提醒辛启萼可往蜀地避难,辛启萼因此前往蜀中,之后江浙果然为贼所陷;《姚云纤》中,姚云纤在金陵刺杀伪王未遂,其师碧脩劝她离开金陵,之后姚云纤改易男装,“径由汉皋走蜀中”①。《徐仲瑛》中,徐仲瑛因何洛仙杀道士之事被连累,被迫“以重赂贿差,携资急遁。计不如奔蜀,少时之所游历也”②。二是为了省亲访友,《许玉林匕首》中的许玉林为宦于蜀中的舅舅所召,前往“佐理案牍”③;《白秋英》中的陆海亦是“以省亲往蜀”④;《乐仲瞻》中的主人公有两次前往蜀地的行旅,其中第一次前往蜀地,就是因为乐仲瞻有亲友在蜀做官,而前去拜访;《李四娘》中的李四娘本就为西蜀人,在外游历之后,回归蜀中,是为了还乡;此外,《严萼仙》中的钱聘侯虽因峨眉为天下名山而起出游之念,但蜀地也是他的故里,并在“有为之言蜀道难者”⑤的情况下,毅然回答说:“此固我故里也,客行虽云乐,不如早还乡。”⑥因此也与访亲有关。第三类是职务任命,《仇慕娘》中的卫文庄、仇慕娘就是因为“卫从军蜀中,积功至太守,分治重庆,携眷赴任”⑦,才得以入蜀;《倪幼蓉》中,倪幼蓉也是因丈夫职务调动,被“选授四川某邑令”⑧,才得以经过峨眉山下。第四,则是偶然或是意外经过,比如《锁骨菩萨》中由吴入蜀的栖云和尚、《刘氏妇》中为从贼人手中逃脱而意外流落蜀地的刘甲。第五类则是为了修道,如《剑仙聂碧云》中的聂碧云、《海外壮游》中的钱思衍以及《乐仲瞻》中第二次入蜀的乐仲瞻、顾佛奴。
而从行旅的结果看,以主人公入山修道为结局的最多,共有7篇,分别为《许玉林匕首》《白秋英》《李四娘》《剑仙聂碧云》《海外壮游》《乐仲瞻》《倪幼蓉》。在这些篇目中,前往蜀地的行旅有的是小说主线,有的只是小说主干的一部分,有的则仅仅在小说结尾暗示主人公最终归宿而提及。虽然行旅起因不同,而从行旅的结果来看,特别是最初的行旅起因并非是以修道为目的的小说篇目,故事却多以主人公入山修道或成仙而去为结局,主要集中在《许玉林匕首》《白秋英》《李四娘》《乐仲瞻》《倪幼蓉》等5篇,由此可知在同往蜀地的这段行旅以及主人公的蜀地经历对其人生命运产生巨大影响。
二、蜀地想象的文化来源
作者亲身经历会对小说创作产生较大的影响,为此在对王韬小说中的“蜀地”描写进行考察时,也不得不简要梳理王韬的生平行旅经历:王韬于道光八年(1828)出生于江苏甫里;道光二十九年(1849),接替了父亲在上海墨海书馆的翻译工作,开始佣书上海的生涯。直到同治元年(1862),因卷入“上书太平天国”事件,被迫逃亡香港;同治六年(1867),王韬赴欧洲,周游法国、英国、苏格兰等地,并于同治九年(1870)返回香港。光绪五年(1879),王韬东游日本;光绪十年(1884),从香港归返上海,正式结束了流亡生活。纵观王韬一生行旅经历,他不仅曾畅游江南各地,对香港、羊城也极为熟悉,并且还有周游欧洲、日本的海外行旅经历。
王韬笔下的蜀地想象源于蜀地地域文化,并较为集中地选择了其中一点进行了敷演和描绘:即主要从修道这一方面入手进行小说叙事。而且这类篇目数量较多,小说中表现这一蜀地地域文化特点也较为突出,其他的诸如蜀地的日常市井生活、经济贸易生活等鲜少提及,对比江南等他所长期生活或熟知之地,蜀地的地域文化特征鲜明,但也较为单一,一方面说明了王韬对这一地域并不熟悉,他所书写的蜀地印象,是基于蜀地固有的地域标签以及他所接触到的间接经验的想象;而另一方面,这种选择固然有王韬个人的喜好、偏爱等原因,但或许也和王韬的心态直接相关,无论是《遁窟谰言》的“遁”,还是《淞隐漫录》的“隐”,在经历“上书太平天国”事件,并被迫流亡香港之后,王韬的心态也渐趋内敛,其追求隐逸的一面在其小说中得到展现。正如他笔下的江南故事中的“邓尉”、粤地故事中的“罗浮山”往往都会成为人物最终的隐居之所,蜀地书写中修道出世这一故事模式也无疑暗合了王韬的遁世心境。可以说,蜀地的地域文化是王韬的蜀地书写的灵感来源和想象积淀,而王韬小说中对修道这一地域文化的侧重表现则与作者的人生际遇、创作心态紧密关联。
三、蜀地想象的时代新变
王韬小说三书中的“蜀地”想象中,虽然行旅者前往蜀地的最初目的不一,有的是为了省亲,有的是避难,而有的仅仅是偶然,但经过这场行旅,行旅者最终的归宿往往是入山修道的出世结局,与其行旅初衷发生了背离,行旅是自我解构并重新建构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行旅者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和建构说明了他们的蜀地行旅过程及其在蜀地的经历对其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这其中则是源于蜀地文化中道教因素的浸染,蜀地是道教文化的摇篮,并被赋予了与“道教”“修仙”“修道”这些关键词的天然联系,道教文化也融入蜀地文化之中,成为它的一个重要符号;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地域文化,孕育了历代关于蜀地的众多修仙修道、与道教息息相关的小说,从而成为蜀地的地域文学传统。王韬自身并没有行旅蜀地的直接经历,他对蜀地的呈现以及他对蜀地的印象大多来自间接经验,而毫无疑问的是,蜀地的“道教”标签以及历代文人墨客的反复书写,深刻地影响了他的蜀地行旅小说创作,而他本人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追求隐逸的心态也无疑影响了他在小说中的表达。从历时的维度考察,王韬的蜀地想象是历代蜀地小说发展中的一个过程,它的源头来自于蜀地地域文化及基于地域文化的文学书写所固定下来的传统,但是发展到晚清时期,结合王韬个人的独特经历,他的蜀地行旅小说也有别开生面之处,将现实中西方各国的游历纳入到道教试练题材中去,不仅打破了原有道教题材的中华话语体系,从而使之带有异域色彩,并因为他所书写的西方游历均有现实依据,且缺乏真正的考验内容,而使道教试练这一较为“虚幻”的宗教行为更接近为现实层面上一次异国行旅,并从而削弱了道教试练小说的宗教内涵,为蜀地小说增添了一抹新色彩。
注:
⑦ [清]王韬《仇慕娘》,《遁窟谰言》卷二,清光绪元年上海申报馆铅印本。
责任编辑:倪惠颖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江南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