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人生就是不断告别朋友
2016-08-09小马连环
小马连环
成长必然要离别
公元725年,李白在两岸的猿声中出巴蜀人荆襄。他带着剑,带着钱,告别巴蜀的山与水,也告别了巴蜀的朋与友。
第一个告别的是养鸟耍剑的赵瑕。在前辈赵瑕的面前,李白就像一个小白,他跟在赵瑕的身后,学怎么唤鸟,怎么击剑,怎么潇洒。赵瑕说,但凡有点儿才华的人,怎么会去读《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但凡有点儿志气的人,怎么会去挤高考那座独木桥?天下这么宽,何事不逍遥?世界这么广,何处不快活?李白记住了这句话,记了一辈子。
第二个告别的人是蜀山上声乐八级的和尚阿浚。“他从蜀山而来,带着他的名琴绿绮。他为我弹奏,指尖里流淌万壑松涛。这一曲太走心了,我听到了夜色。”李白说,我想嗨起来,跟你的节奏。可李白终归是告别了。
几年前,少年李白等来了外放的前礼部尚书苏颈(ting)。面对这位文化圈的大腕,李白羞涩地递上自己的诗作。“小伙子,我看你行!你再努努力,就能跟司马相如一样牛了。”李白听着鼓励,全身热血沸腾起来——司马相如是什么人,简直就是所有淘宝店主眼中的马云。“不过,你要多去外面看看。”苏颈又说道。李白重重点头,脸色通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一个前辈的表扬,往往会成就一个人,没有遇到苏颈,李白可能就是蜀中一个有钱的阔少,一生胡吃海喝。遇到苏颈,他看到了更好的自己。
在蜀中游历了几年,李白开始称自己为大鹏,这也是他离开巴蜀的年纪。对“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来说,巴蜀太小。
此后的岁月,在看到某只奇异的大鸟时,他偶尔也会想起养了1000只鸟、每只鸟都有名字的赵瑕;当弹起琴时,他时时也会想起那个叫阿浚的蜀山和尚。但是,岁月在变迁,我们在成长。我们终究要去经未经的事件,见未见的风景,交未交的朋友。离别有时是永别
李白也不是一下告别所有的朋友。出巴蜀后,李白跟以前的好友吴指南开始在湖南晃悠,看过湘水,攀过苍梧山,在洞庭湖激扬文字。
然后,吴指南死了,一场暴病,死在洞庭湖边。李白伏在他的尸体上哭,流光了眼旧,接着流血。行人路过,指指点点:悲剧啊。老虎过来,转转悠悠:晚餐有了。李白拔剑,怒喝:你敢过来,我弄死你!老虎终于走了,李白挖个坑,将吴指南葬下,然后走了。
这是李白第一个永别的朋友,其间的痛最烈,痛却非最深。他还没有到那个年纪。
离开洞庭,李白继续前行。他在庐山下仰望,惊叹中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离开庐山,他到了紫气横溢的金陵,写下“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更多时候,李白在跟新朋友喝酒吃烤串。
他在官员的微博下评论,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说“哪里冒出个二百五妄议朝政”;他花大把的钱,看最美的妞,结识最潮的少年,还学会了掐架,下手没轻没重,砍完了嫌没有呈堂证供,还写到诗里:“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李白就不想过了。一来是倦了,二来是过不下去了——他没钱了。从老家带出来的千金终于散尽,“还复来”是不可能的,他还病倒了。可是没有一个朋友来看他。“黄金散尽交不成”,感慨的李白想起了跟吴指南交游的日子。
“我这两年都交了什么朋友?我要死了,人家别说替我守尸,不拿去肥田就是仗义了。”李白病好了,便回到当初埋吴指南的地方。当年他急于见新的风景、交新的朋友,一切都太潦草了。他将吴指南的尸体挖出,用刀将尸骨在江水中刮洗干净,背着骨骸来到武昌,借钱把朋友重新埋葬。
葬下老友,李白前往云梦隐居,与金陵的朋友再无联系。
好友不在乎朝朝暮暮
在云梦,李白碰到了出巴蜀后的第一个真正的新朋友。他带着粉丝的心情站到孟浩然面前。
这时的李白还只是在江湖上喝酒掐架混名气的在野文人。孟浩然虽然也野着,但人家毕竟已经去长安混过,认识天下最顶尖的名士,还给一代文宗兼宰相递过名片。在李白眼里,今天的孟浩然简直就是明天的自己。
听李白说这些年到处交朋友,希望有人举荐自己,孟浩然笑着摇摇头:“没用的,那些高官有几个是容才举才的?明着点赞,背地里在后台删你的帖。要想入仕,还得去考。”李白点头,他绝不怀疑前辈的话。喝完之后,孟浩然说:“你有我的电话,可随时约哦。”
孟浩然没有相约,直到一年后,他们偶遇在江夏。李白还是四处混日子,孟浩然已经决定去长安应考。李白写下赠别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目送着孟浩然走远。
孟浩然到了长安,在朋友圈晒朱雀大街,笔直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李白点赞:“孟哥加油,长安是你的!”孟浩然回复:“嗯,兄弟也快来啊。”过了两天,孟浩然晒高考成绩,他落榜了。李白评论:“孟哥别灰心,这考试制度就是这么无理!”
一个月后,孟浩然又晒朋友圈,是他的画像:“摩诘给我画的像,棒棒哒。”摩诘是谁?往下翻照片,李白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俊秀,英气,问了别人才知道是当红小鲜肉王维。李白评论:“帅!”孟浩然回了一个笑脸。
不久,孟浩然又发了朋友圈。这一次,李白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这是当时男人看到都想喊爸爸、女人看到都想喊干爹的人:李隆基。那是李隆基跟孟浩然的合影,想必是王维照的,王维很细心地替孟浩然PS过,孟哥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李白点赞,孟浩然没有回复。
我们渐行渐远,因为我们不再一起做同样的事情。你的朋友圈里有越来越多我不认识的人,你说的事情跟我越来越不搭,你的情绪,我越来越无法参与。
我心向山,君心向水。还好,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十年后,李白突然想起孟浩然,决定去看看他。这一年,李白也去长安朝圣过了,他突然对孟浩然当年的霸屏行为有了一些理解:人在江湖,就得装作很热闹的样子,他的彷徨,我却误解成了炫耀。
于是,他们又坐到了一张桌子前。他们在一起喝酒,聊诗,聊旅游,聊有趣的人和无趣的官,聊长安那些装腔的贵人。
如果重逢,你没变,我也没变,这美好得像蜜,值得浮一大白。李白心潮澎湃,提笔写下“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去他的基哥,我们爱花,爱姑娘,爱酒,爱高山,爱流水,爱诗,爱一切。孟哥,咱们去喝最烈的酒,去看最好的姑娘,你是诗中的中书令、诗中的左仆射!
李白赞美着孟浩然,嘲笑着李隆基。不过,他心里还是在嘀咕,基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交友得看三观
一天,一封私信跳了出来:“约不?”一看头像,李白揉了揉眼睛,心脏狂跳。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大笑离家,来到长安。约他的人正是李隆基。
李隆基一看李白,立刻就爱上了,李白青衫飘飘,仿佛踏云而来。李隆基连忙从高高的殿上走下来,牵住李白的手,引到七宝床上坐下。
可是,李白注定跟基哥不是一路人。一个是用,一个是被用,你再欣赏我,我再仰慕你,也拉不近我们的差距。
李隆基无疑是李白最大牌的朋友,但李白有个规矩,不能一起喝酒的都不能算真正的朋友。李隆基能喂他汤喝,却不能跟他一同喝酒掐架。这是巨大的鸿沟。
拿了买断工龄的补偿金,李白离开长安,越走越远,再也没有跟李隆基聊过。有的朋友,一转身就是永远。
还是孟哥说得对,长安,不是我们的江湖。
李白突然无比想念孟浩然,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孟浩然了。四年前,孟浩然吃了两串海鲜,发病去世。他好坏也是死在酒桌上,李白叹道。
独行意味着成熟
见过了繁华,抛弃了金马,客人都跑了,酒倒是喝光了,那又怎么样,我依然是这世上的雄才。独自远去的李白,他的大牌范儿从这一刻开始丰满。
这时,他见到了小渣渣杜甫,领着杜甫行走江湖,写山水绘的诗,喝江湖酿的酒。李白指点江山,杜甫描绘李白。“诗成泣鬼神”“白也思无敌,飘然思不群”“李白斗酒诗百篇”,杜甫不惜余力地赞美李白,尽到了一个粉丝的本分。
但李白只把杜甫当作一个好的游伴,谁不喜欢与自己的崇拜者同行?
这是李白最热闹的时光,因为除了杜甫,后面还跑来了高适。他们骑着马在孟诸的大泽里乱窜,把草丛里的兔子惊得四处逃窜。傍晚,他们回到城里,将猎物扔到酒店的厨房,噌噌上楼看最红的姑娘唱歌。
再陌生的人,如果走同一段路,见同样的风景,爬同一座山,喝同一壶酒,也会成为最热闹的朋友。但这好像是一个旅行团,旅行团解散之时,就是大家疏远的时候——杜甫去了长安,高适去了边疆,李白继续流浪。
莫愁前路无知己
杜甫依旧为李白写诗,然后@李白发到朋友圈,看到李白称好,心里就要得意半天,如果没有,则要失落半天。那段旅行对杜甫而言是最珍贵的人生记忆:“我曾经跟这么牛的人在一起过!”而对李白,那不过是一次热闹的旅行。他总在结交新朋友,容易忽略老朋友。
渐渐地,杜甫@李白的时候也少了,当年那热闹的一年半被时间的水渐渐冲得冷清。
不管怎么说,唐朝诗坛还是一团和气,大家围着一个桌子,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但谁写了最好的诗,还是会集体鼓掌,直到一个300斤的大汉冲进酒馆,掀了桌子。这个人是连打油诗也不会写的安禄山。
天下乱了,一家人突然分了好几拨。高适相信老干部,站到了李隆基身后;杜甫站到了太子一边;李白站到了永王旁边。
李白也没多想,都是打外来侵略者,大家枪口一致对外,太子、永王分什么彼此?
诗人毕竟是诗人。诗的江湖,用黑的墨写成,却是一汪清池;权力的庙堂,用红的绢装点,却比墨还要黑。这世界上最大的矛盾不是国仇家恨,而是站错队伍。于是外敌还没打跑,李白就被打入狱中。
谁能救他?李白掐指算了算这么多年交的朋友,好像就高适最有把握了。
高适抓住了安史之乱的机会,成为地方军区司令,攻打永王的兵马里,有一路就是高适领导的。给不给李白平反,不就是高适一句话的事?可高适保持了沉默。他不想因为一句话惹上事。最后是郭子仪用自己的职务担保放出了李白。
曾经最熟的朋友成了最陌生的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伸出了援手。再温馨的友情也经不起世故的炎凉。
李白没有骂高适,他只是承认,那段飞鹰逐兔、烈酒红尘的友情结束了。
有多少原因走到一起,就有多少原因渐行渐远。也许,对待渐行渐远的友情,用高适的这首唐诗形容最为合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去吧,告别旧的朋友,去认识新的朋友,他会代我跟你喝那一壶浊酒。相聚时畅饮,分别时祝福。这就是友情,也是人生。
编辑/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