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新增429万癌症患者,中国怎么办
2016-08-08本刊编辑部
一年新增429万癌症患者,中国怎么办
癌症有如邪恶精灵突然从潘多拉魔盒里窜出来,在人们身边肆虐开来。每年70多万的患者从全国各地涌进医科院肿瘤医院——这家中国最好的肿瘤医院,在这里,寻找希望,或者,遭遇挫折,有一些人还会遇到骗子。
在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最佳专科医院排行榜上”,医科院肿瘤医院连续数年名列“肿瘤学”第一,它自然也成为全国癌症患者最重要的求医目的地。
“我们医院是按一天门诊量几百人次建的,现在平均每天3000以上,多的时候4000多。而且因为百分之七八十是外地病人,算上陪同的家属,一天可能有七八千甚至上万人在这儿。这是个什么概念?不堪重负,简直不堪重负!”门诊部主任王维虎拨开人群,快步往前走。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又重新聚拢到一起。
不可言说的疾病
4月23日,医科院肿瘤医院举行义务咨询活动,近万名市民现场参与咨询。
门诊楼攒动的人群中,25岁的哈尔滨姑娘小敏很不起眼。她瘦小,丸子头,黑T恤加牛仔裤,画着粗黑的眉毛和略显粗糙的眼线,并竭力用厚厚的粉底试图掩饰满脸的痘痘——这是抗癌药带来的产物。
5月16日一大早,小敏在母亲的陪同下赶到医科院肿瘤医院,做完CT,接下来,就是提心吊胆地等待结果。
2012年小敏发现自己右乳上方有一个小肿块。县医院的医生检查后,说是发育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次年3月8日,她在同学的督促下,去哈尔滨市肿瘤医院拍了片子。“乳腺癌”,省城的医生很快下了结论。此时她才22岁。
癌症正在向年轻人群体蔓延。据《2012中国肿瘤登记年报》发病年龄曲线提示,中国癌症发病呈现年轻化趋势,乳腺癌、肺癌、结肠癌、甲状腺癌等癌症的发病年龄均低于此前的数据。
小敏患癌的消息很快传遍她所在的北方县城,这让她们全家感到抬不起头来。“就癌症这个词原初的意义而言——令人感到厌恶:对感官来说,它显得不祥、可恶、令人反感。”
很快,一家人搬离县城。为了给小敏治病,亦为了逃避那些同情或暧昧的目光,他们在哈尔滨市区租了房子,没有网络和电视,每月租金六七百,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父亲找点零工去打,母亲则一边陪她,一边在餐馆当服务员。
小敏的母亲至今不能接受女儿得癌症的事实,她一听到“癌”这个字,心里就哆嗦。三年里,她自动屏蔽着任何和癌症相关的信息,甚至对医院门口发的小广告都避而远之。这个老实巴交、务了大半辈子农的女人,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有希望,砸锅卖铁都得治”。
疾病让人变得脆弱,也令人更加敏感,癌症尤其如此。在一个癌症病友群里,每个成员的昵称为“名字+癌种+地域”,但每个人都在昵称中回避着“癌”字,比如“肺癌”,就只写“肺”。“正能量”是群里经常出现的词,有群友因为发过几次一个小人上吊的图标,被大家骂了几十条。
医院负荷越来越大
“医院负荷越来越大,”一位肿瘤医院的医务人员透露,“公立医院有很多尴尬的地方,上面下面都要求你好好服务,要求你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但是医院发展又受到政策影响。没有一个医务人员不想给老百姓好好服务,可每天接触那么多人,提什么要求的都有,有时候也确实照顾不过来。”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介绍,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医科院肿瘤医院编制没增加一个,床位没增加一张,工作量却几十倍地增加。已经有医生吃不消,辞职了。部分原因是试图解决医患矛盾的医学改革本身。为减轻管理上的压力,政府不再扩大公立医院的规模。比如管理部门原则上希望减少人员编制,逐渐向合同制靠近。但对公立医院来说,一旦改为合同制,就没人愿意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合同制没有北京户口。至于床位不增加,则是因为只要有一家医院增加,其他医院都会要求增加,索性“一刀切”。
政策受限的环境下,医院只得强调“周转率”——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尽可能收治更多病人。诊断科大夫三天两头加班,病理科大夫成年累月抱着病历看。
高负荷的压力不断挤压着医生问诊的时间。4月19日的出诊过程中,王维虎大概五到十分钟看完一个病人。
患者在不同的医院间流转
在朋友圈里,小敏几乎从不提自己的疾病,发自己照片她会注意角度,也会稍加修图,让化疗副作用带来的痘痘不那么明显。偶尔提到“呕吐”、“不舒服”,有朋友来问,就说是小毛病。但是在微博上,没人认识她,她可以任意宣泄。
“该死的农村合作医学,为啥我要用的药都不报销,净报一些便宜的,该怎么办?”小敏在微博上写道,“一天光止疼药就要四十多块钱,还只是初级药量,来北京不到一个月再次花光家里的积蓄,哎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时小敏一家已经花去近40万,负债累累。母亲没敢让小敏知道,小敏也会在母亲对外人谈起这些的时候自觉回避,但她心里明白。
在哈尔滨的医院,小敏很快做了手术。不久又化疗了六个疗程,大把大把的头发掉光了,她就戴假发。在爸妈面前,努力做一个活泼的女儿。她相信只要挨过化疗的痛苦,完全可以好起来。
看似波澜不惊的平稳期,癌细胞却如螃蟹一般挥脚掘沙,在皮肉之下肆意游走。
化疗后再检查,发现骨转移,做了十次放疗。一段时间后,又是肝转移。
在农村,癌症的死亡率之所以高于城市,很大一个原因是看不起病。一旦被诊断为“癌”,基本等同于回家等死。
但小敏的父母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她,他们用了昂贵的化疗药“赫赛捅”,光这个就花去15万;之后采用内分泌治疗时,吃药加骨针,每月又要三千多。眼看着穷尽了所有方法,哈尔滨肿瘤医院的医生建议他们到北京试试,并提到医科院肿瘤医院有一种正在实验过程中,没有投入临床的药物,或许适合小敏。
很多癌症患者都会遇到小敏这样的状况,在不同的医院间流转,寻找希望。
昂贵的祖传秘方
对癌症患者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东西是希望,无论是医生给的,还是江湖手术士给的。在医科院肿瘤医院门外路上,随处可见这样的人物。来自各地的算命先生、兜售“祖传秘方”的、号贩子、发传单的……他们围绕在肿瘤医院周围,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场。他们打量着那些面色蜡黄、拎着检查片子的患者,向陷入绝境的他们兜售各种希望。
徐兵河是医院内科副主任及乳腺病诊治中心副主任,国家新药临床研究基地临床药理室负责人。这样的相关人士号,无论怎么排队,都很难挂上。小敏和母亲来到北京,最想挂的,恰恰也是徐兵河的号。在号贩子手上,徐的号已经卖到2500元。
老王是齐齐哈尔人,在肿瘤医院附近的弘善家园租了七套房子,打造成所谓“家庭旅馆”,再转手租给外地患者。“这比住宾馆合适多了”,老王觉得自己做了件造福于患者的大善事。
医院西门口的便道上,是祖传秘方的据点。“把你唤醒”,“把生命留住”,水泥地上,用白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并称“专治各种肿瘤”。“先吃两个疗程,管用再给钱”,穿红外套、蓝球鞋的女人坐在一旁的马扎上,摆地摊卖核桃和葫芦,顺便兜售祖传秘方。
“吃这个吧,这个管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带着他的祖传秘方——一只王八。“秘方”被蓝色绳子套着,挥舞着四肢在地上爬来爬去。“拿这个煲汤,准好,有复发转移的也能治好”,男子说得挺认真。他是江西人,那只王八,则是从老家水田中抓的,卖800块一只。
对这些摊贩手术士来说,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忽悠患者相信自己。另一位卖灵芝孢子粉的店主不断向询问的人吹嘘说,这位教授“获得过500多个党和国家领导人题字”,而他的厂子以前开在中南海里,不对外。
这种高端保健品的价格也比地摊上的“祖传秘方”贵了好几个档次。拿一个既复发又转移的患者为例,至少得吃三四个疗程。一个疗程需要六小包孢子粉,再配上胶囊、灵芝水,算下来一个月最少12000元。
“赶紧的吧,到复发转移的时候就是跟时间赛跑”,店长提醒道。
稍远一点,西门附近的过街天桥上,有算命先生拿着喇叭使劲吆喝。
“算过吗?”5月16日,笔者对着算命先生问小敏。
“没,我怕算出来的结果不好”,她勉强笑了笑。
(《看天下》第34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