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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锦
——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2016-07-31张雪瑶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美人蕉艺术家红色

张雪瑶

蔡锦
——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张雪瑶

锦色无边春有沿,丝光绫缎吐华颜。芭蕉有意泣血色,蝴蝶无心融紫胭。露雨繁花含腐蕊,红泥团绣渗稠涎。浓葩腻叶凝幽语,梦里神游看鬼仙。

——祁海平《七律·为蔡锦题画》

蔡锦的作品中表现着“生命的意象”,即对于生命的生老病死、枯荣兴衰的种种感慨。蔡锦钟情于红色,如她所言:“红色叫我痴迷,在这个色域里,我的画笔分外敏感。这是一种内在生命的需要,它完全支配着我的感受。”“美人蕉”可以说是她表达自我的出口。正如她的美人蕉系列的灵感来源于偶然间她在一堆杂草中被一株干枯的美人蕉所吸引,此种多愁善感的对生命的感悟着实让人动情。蔡锦艺术探索从始于繁复的“美人蕉”到散淡开去的“风景”,又从琐碎到纯粹、从绚丽到黑白最后创作出具雕塑感的“美人蕉”。这从琐碎到纯粹的转变,不仅仅是表现形式和技法的转变或是画法上形色的变化,而是从“形而下”向“形而上”的转换,是具象向抽象观念的转换,是艺术精神的升华。就拿前几年黑色美人蕉的创作来说,其艺术语言已提纯到美人蕉的骨格,在形色趋于单纯化的画幅上展现的已不是画面感,而是一种雕塑感,一种体量感和悲壮感。我想这正是画家带给我们内蕴精神永恒的“生命意象”。目前为止,追求“意象”的绘画大都写意而不写形。蔡锦的过人之处也正是在于其绘画的细抠细画,结构严谨,细节刻画到位。她以一种超写实、超自然以及超现实的作画来表现一种“生命的意象”。

伯恩妇女博物馆 “半边天”展 1998年

蔡锦 风景105 200×750cm 2015年

蔡锦 小提琴 70×140cm 1990年

蔡锦着迷于变幻不定的、神秘的自然模式。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言:“……默以神会,自然境皆天就,不类人为,是谓‘活笔’。”①或许人类共有的这种对自然的迷恋正是其美人蕉主题经久不衰的源泉。这么多年来蔡锦大部分作品都围绕美人蕉展开,而对于为何选题并钟情于对美人蕉绘画的原因,蔡锦自述:“偶然在一堆乱草中看到一棵干枯的芭蕉树,大片的叶子包裹着树身,一种似肉红色的肌肤。原来的绿色是完全没有了,可眼前枯萎的形和色紧紧地抓住了我。那根、茎、叶片里仿佛还残存着呼吸,这是一瞬间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触。过了一段日子,先前的这种感觉时时包围着我,时时晃动着,偶一天,在100×100cm的画布上,我开始触动了那一笔,一种突如其来的快感,似乎是我造诣熟悉的东西,黏稠的颜料像一股灵液在画布上侵蚀,蠕动。”植物本身并非作者的表达主题,但却吸引着艺术家的眼光,吸引着艺术家的思想,正是艺术家绘画中寻求的一种东西。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画美人蕉其实是借题发挥,借助于美人蕉这样的生命体以表达自我内心的一种生命体验,在美人蕉这一意象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表达方式,也找到了自己情感的载体。

蔡锦 美人蕉61 (沙发) 1995年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这种见微知著,题材的不足道,恰恰折射了深刻的人性以及任何生命意义的外延。齐物和格物,其实最终仍然是艺术家自我的修行之道。就像蔡锦所说,她并不认为自己在做着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像在绣花或者编织一件毛衣。蔡锦作画的过程也“始于微”,并非先构思布局,做好大框架,而后填充局部,而是从一个细节自然延展,随着感觉走,一点一点向外、向面扩展繁衍,任其自然发展。作画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感性的鲜活和灵动。其认为绘画重在过程的享受,并不在乎成功与否,陶醉于一点一点的发展,注入有情有调的生命感受。此种见微知著的哲学即佛家所言之“事事无碍”。正因有了语言的“事事无碍”也就有了作品的“意在言外”。蔡锦二十多年“无心插柳”的绘画实践却带给我们丰富的语义联想。恐怖的红色让我们想到了疯狂的红色年代;纠缠不休的形色让我们联想到心理自虐或者性的纠结;布满画面的肉红加上玫瑰底色的条样体积让人们联想到发霉的腐物,隐喻某些当下社会和人性问题。如此,不一而足。蔡锦艺术语言的单纯性反而产生出无限的多义性。蔡锦的题材很简单,但是她的语言提供给我们一种复杂性解释的可能性,甚至很多评论家对蔡锦作品的解读有过度解释的现象,正如对蔡锦美人蕉红色的过度解释。但也正是因为对蔡锦的单纯性绘画的深度发掘,才产生了矛盾性和复杂性,原本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外延。我想这或许就是蔡锦艺术语言的价值所在。

蔡锦的绘画是单纯的,绘画语言是单纯的。蔡锦对待自己的作品就如同她待人真诚、善良的性格,她不在乎自己的作品究竟表达了多么深刻的含义,也不刻意为作品营造某种学术的氛围,她只在乎作品有没有表达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正如蔡锦不满足于一贯的熟练帅气的线条技巧,而是让自然及内心倾向的引导长时间地投入于每一幅素描作品中,而素描中她很少表现整个人体,取而代之的是其完成的艺术品中大部分是刻画的其感兴趣的身体的某一个部分。素描很花费时间,又很需要耐力,但每当花费功夫完成以后又能给人以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在蔡锦看来绘画如编织:“画画对我来说,就像在绣花,在编织一件毛衣,无休止地在一种状态中,我感到这其中的魅力。”蔡锦就是这样,她追求的就是一种绘画的单纯性:“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是我需要画画了。”于是她将自己全部投入到自己的画面上。而这种绘画的单纯性正是其相对于其他一些画家的高尚之处。今天的很多画家与其说是画家,不如说是制作家。他们的许多画作并非发自内心地画出来的,而是有计划、有预谋、有套路地制作出来的。现在有许多画家已经从艺术创作者变成商品生产者,画的风格和类型被市场接受后,就批量生产。画家顾不上酝酿、构思,因此许多青年画家便过早地被市场抽空。而蔡锦对市场始终不敏感,这也是她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蔡锦所画并非是一种真实的花和植物,而是在创造一种个人意识和自我成长。她试图不按照任何想法绘画,而是真正按照内心的引导,而这正是现代绘画的真正意义和出发点。正如蔡锦曾经说过,她的画现在可能只跟个人有关系,跟艺术史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它服从于一种绝对的个人心性和流露,但当这种个人流露深入到一定程度后,也许会跟艺术史发生关系的。

蔡锦衰败的美人蕉,整个红色的运用弥漫着一种衰败糜烂的气息。风景作品亦好似一种无法控制的东西正在蔓延,就像死亡的阴影在延伸。从这种角度看其或许揭示的是我们日常忽略的,或者我们要回避,有意疏远的一种特质,人们常把它称之为“令人厌恶”的事物或现象。这种表象方式与正常人回避死而求生的愿望是背道而驰的。中国传统主流文化对恶、对虚无、对死亡不去表达。由此可见蔡锦的作品或许与传统主流文化相悖,给人以一种负能量之感。可事实是死亡终究无法回避,民间传统文化中仍有涉及死亡的狐鬼、妖魅文化,道家言说死亡和魂灵,庄子将死亡视作自然进程,由此可见回避和恐惧是违反这一自然进程的。但是对死亡的思考一直处于中国主流文化的边缘角落,在主流的边缘和间隙里存在。蔡锦对死亡、对恶的表现态度和方式,并不是从文献或理论上来看待和理解,而是从生活中,从个人的生命过程来领悟和表达。我想这或许正是艺术家的特殊之处,她能从生活普遍的瞬间中抓住某些永恒的东西展现给大家,来表示个体对生命的理解。假若我们细细体味,会发现蔡锦画作中糜烂死亡的气息下又透露着一种别样的生机,看似充满死亡的衰败却又涌动着生命的脉搏,这正是画家笔下生命的两重性。或是正在盛放的生命过程预示死亡的景象,抑或死亡腐朽的过程中不断迸发生命的辉煌和庄严。这种双向的过程在画中一同存在,且不是并置静止的存在,而是正在流动的过程。对这种瞬间的生命流动性把握,蔡锦表现得那么充分、那么庄严并有着特殊的美。她的作品中的超现实主义的感觉从生命和日常生活的瞬间得到,是突然看到的另外的境界,这个境界里对生命演绎和人性的阐释不同于一般的概念。

蔡锦艺术语言多义性的产生,与其对作品的创新或多或少有着一定的关系。从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蔡锦以红色“美人蕉”为主题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主题是重复的,却也是变幻无穷的,她不是在复制自己,而是不断地在用创新的语汇丰富着自己对艺术以及生活的感受。她很强调时间的意义与生命历程的内涵:“现在这样的东西就是现在这个时刻所产生的,它不能是去年的也不会是以后,就是此时此刻所代表的。”因此每一张画都是她的心迹彼时彼刻的自然流露。随着时间阅历的增长,芭蕉枝叶的黏稠感,单体枝叶以及多个枝叶交错在一起的结构,红色调的明暗和深浅,都在蔡锦的画面上不断地微妙变化。20世纪90年代初蔡锦画面中的红色是一种黏稠的、高调的蔓延和浸染,象征着一种迷离的青春能量,而到了90年代中期画面中的血红色慢慢开始发污,呈斑斑的血渍状,不再有黏稠感。这些颜色主要体现在装置绘画上,诸如床垫、自行车座、女鞋、沙发、睡垫等现成品上,象征了一种女性成熟后开始慢慢颓败的感觉。而2000年以来其画面中的芭蕉枝叶大部分则呈现出一种灰黑色,红色只是零星点染,若有若无,一种衰败感在不断蔓延,象征了女性生命力的衰亡。这个阶段的画甚至都没打底色,直接在麻布上作画,使灰黑色的蕉叶具有一种灰烬感。

蔡锦的绘画一直在不断地独立,不断地抽离,达到自我意识的深层阶段。不同于当代很多画家依然停留在用笔、用色、画人体,依然停留在改善和改良画面形象上——她的艺术是具有提升性和蜕变性的。蔡锦从《美人蕉》到《风景》的转变,是在思想及艺术观上的飞跃。她从对一种物象、一个植物形态描绘到无所指的一个点或一滴水发展成一望无边的海洋,从尘埃变成一片灿烂的星空。由此可见她的心是开放的,是向往光明与广阔天地的。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些作品称为“有机抽象表现主义”作品,画面中那些抽象的形式和色彩像显微镜底下所见的微生物,极具生命力,因此能让人从中体味生命之源,万物之源。蔡锦笔下的细微之物,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但不为人们所看到、注意到。而蔡锦不但注意到了还把它发展成这么广阔的绘画,这似乎源于艺术家个人经历的生命体验。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中说:“我们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经验是奥秘的经验。它是坚守在真正艺术和真正科学发源地上的基本感情。谁要是体验不到它……谁就无异于行尸走肉……”②此话对艺术家相当重要,在这种神秘的生命体验中,具有强烈的感受性,丰富的想象性,是一种超知性、超见解、超本质的不可言说的神秘洞见。蔡锦的此系列作品跟她早期的作品相比使用的语言没有变,只是图式变了,变得抽象了。但这些作品很明显是在原有的美人蕉的细节上一步一步升发出来,最后离开美人蕉这一意象,保留她习惯使用的语言要素。

蔡锦的绘画动机是单纯的,绘画语言是单纯的;蔡锦的绘画是创新的,是不断地独立、抽离,最终达到自我意识的深层阶段的;蔡锦的绘画是能够表达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的生命体验的;蔡锦的绘画是始终坚持着自己个性的,始终有着特有的独创性的。因此蔡锦一直走在一个真正艺术家的道路上,做着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注释:

①[宋]沈括著,侯真平校点:《梦溪笔谈》,岳麓书社,2002年,第122页。

②爱因斯坦:《我的世界观》,载于《大学时代》2005年第9期,第18—19页。

张雪瑶:天津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Cai Jin: To Be a “Pure” Artist

/Zhang Xuey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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