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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不一样”的儿童教育课

2016-07-29沈佳音

看天下 2016年20期
关键词:讲故事魔法儿子

沈佳音

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的公开课“公正”是哈佛大学第一门在网上和电视上可以免费观看的课程,全球观众已逾百万。他在“公正”课上使用了“苏格拉底问答法”——不断地诘问、应答、反驳、再追问——

“夏玛贝玛的动物们有一条特殊规定:禁止互相捕食。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规定‘禁止互相捕食? 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

“你认为夏玛贝玛的动物们吃什么?”

“咕咕嘟告诉巴巴央,他们有‘禁止互相捕食的规定,因为‘那会带来许多仇恨怨气。你的生活中有什么会带来‘仇恨怨气?在家还是在学校?什么样的规定能帮助人们改变对彼此的感情?”

……

哈佛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用苏格拉底问答法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不过不是在备受全球粉丝追捧的“公正”课上,而是在童书《巴巴央和魔法星》的导读册里。这本书来自二十多年他的妻子琦库·阿达多给他们的两个儿子编的睡前故事。孩子长大成人后,琦库又把它写成了书,还请人配了插画。

桑德尔挚爱妻子,《公正》的扉页就写着“致琦库,带着我无尽的爱意……”

琦库出版《完美图像》中文版时,桑德尔当仁不让地为她写了序。而这一次,桑德尔为这本薄薄的童书写了八千余字的导读,设计了57个层层推进的问答。

有了桑德尔的光环笼罩,《巴巴央和魔法星》一经亮相,便在中国的童书市场上成为一时的焦点。有童书微信公号为此打出了中国式的标题《价值5万美元,5岁小孩就能学习的哈佛课程》。不过,桑德尔的不断诘问确实给家长讲故事提供了一些思维方式上的启发。

讲出来的故事

《巴巴央和魔法星》讲述了一头名叫巴巴央的凶猛野兽,所有的人都怕他。有一天,星星女王把他送到被施了魔法的夏玛贝玛岛。在那里他结识了各种新朋友,吓退了敌人,与朋友们找到了星星石并进行了奇幻的远航探险。这些经历极大地丰富并考验着他的内心,让巴巴央认识自我,从一头自私、愤怒的野兽变得平和,学会了交朋友并保护别人。

桑德尔和琦库的儿子亚当和亚伦从小就喜欢听故事,所以琦库特别善于编故事。有一天晚上,三岁的亚伦对琦库说:“请给我们讲一个野兽的故事吧。”琦库就开始编巴巴央的故事。

那天晚上故事没有讲完。孩子们都很爱听,每天睡觉前总问巴巴央后来经历了什么。于是琦库每晚继续讲这个故事,足足讲了四年。亚当和亚伦躺在床上安静地听故事,不过他们也经常出谋划策,讨论故事接下来怎么发展,为自己最喜欢的角色编出新的冒险经历。他们最喜爱的片段是巴巴央战胜入侵者,救助岛上的其他动物。听故事激发了他们的想象力,他们自己也参与进来,创作并讲述故事的下一章。

故事就这样被演绎,远远比现在书中展现的故事更丰富,有朋友有敌人,有几百个角色。在写成书时,琦库剪去了许多枝蔓,尽量简洁,留下了很多空间让家长和孩子去想象,去丰满,去辩论。“我当然可以写得很细,写出巴巴央在想什么,但我觉得可以留给读者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好的故事就应该有这样的特点,应该有空间让读者能够参与进来,能够发挥他们的艺术和道德的想象力。读者或者听众不是被动的,他们有自己的声音,他们在进行自己主动的解读,我想这是《巴巴央和魔法星》这本书的特点。”琦库说。

这也是人类长久以来口头讲故事的传统,只是如今已日渐消亡。桑德尔和琦库希望复兴这一传统,所以他们以《巴巴央和魔法星》为基础推出了巴巴央故事计划,鼓励孩子们用自己的声音复述、解释并延续巴巴央的故事。

这也是桑德尔一家的美好回忆:晚上睡觉之前调暗灯光,在安静的卧室里讲睡前故事,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光里,父母和孩子心意互通,一起想象、思考、做梦。桑德尔说:“沉迷在故事中,无论是读还是听,都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一种享受。这也是孩子们成长的一种方法,发挥道德联想的能力,反思个人经历的意义。引人入胜的故事、生动逼真的角色,都会让人思考怎么做才正确,什么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用苏格拉底问答法讲童书

在“公正”课上,桑德尔喜欢用社会上的热点案例开启“苏格拉底问答法”,而巴巴央故事计划是用儿童故事让孩子们有机会参与道德问题争论和公平对话。通过讲故事的过程,孩子们学习讨论大问题——他们长大后作为公民参与公共生活时将遇到的大问题,比如什么是公正,怎么做才正确。

在给孩子讲《巴巴央和魔法星》的故事之前,琦库和桑德尔建议请先问一个问题:这头野兽长什么样子?他们认为这样孩子们会立刻进入讲故事的过程,这也是苏格拉底问答法的开端——从讲故事延伸到道德问题争论。

从回答一个问题开始,孩子们就有机会先说话,一下子就进入了讲故事的节奏。野兽让孩子们又爱又怕,这个问题既好玩又容易回答,孩子们会给出很多生动的描述。这也为后面的讨论打开了诸多方向。现实生活中也有类似野兽的人:欺负人的“小霸王”或者残暴的大人。我们的心里也住着“野兽”,人性的一部分是自私、愤怒、攻击。

桑德尔为十三个章节都分别设计了N个问题。例如,巴巴央跟小鹦鹉咕咕嘟说他不会吃他或其他动物,动物们为什么相信巴巴央?换作是你,你会立刻相信巴巴央,还是会更谨慎一些?

在养育儿子的过程中,桑德尔夫妇发现讲故事可以激发孩子的想象力。通过讨论虚构世界里的角色和情境,孩子们的想象力觉醒了,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或“重返”现实世界,讨论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道德困境和问题——比如被欺负、被排挤、愤怒、暴力等等。故事会把孩子们带到另一个世界——在想象的世界里讨论困难的话题要容易得多。当在现实世界里遇到问题时,孩子们可以把巴巴央的故事当作跳板,讨论如何改变并战胜困难。

北京大学哲学教授何怀宏13岁的儿子看了巴巴央的故事后,觉得里面有很多的问题是挺复杂的,而且也很难。比如说,巴巴央到了岛上以后,和岛上的居民在一起过着很平静的生活。但有一天它们靠近了野蛮岛,巴巴央听到了那边的吼声,他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竖起来了。

何怀宏的儿子说,巴巴央又要恢复本性了,它可能要变回去了,因为它受到了巨大的诱惑。“这个诱惑就是它的天性,又被唤醒了。一个人抵御住天性的诱惑太难了。每个人都有天性上的毛病,比如我懒惰,我弹钢琴,弹着弹着就是烦了,怎么都不想弹了。这时候就有一个和自己的较量。”

何怀宏认为儿子其实已经介入这个故事的创作:“他想为什么它克制住了自己,不去野蛮岛?这个原因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是书里告诉他的。它原来是孤独的,现在有了很多朋友,朋友感化了他,他也要对这些朋友负责,所以它不能再回到野蛮岛。”

这背后其实是一个很宏大的命题:人的本性能否更改?如果能改的话,怎么改?因此,琦库认为巴巴央的故事不受年龄的限制。她介绍说桑德尔写过一个理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我们有各种各样紧密的联系,和家人、朋友和社区都有紧密的联系。有时候我们经历危机和感到孤独的时候,身边的人会提醒我们,我们到底是谁,会从内心深处触及到我们。

在7月13日《巴巴央和魔法星》中国的首发式上,孩子们一边听家长讲故事,一边尝试回答这些问题。这就像回到了桑德尔家过去的时光。当琦库给儿子们讲故事的时候,桑德尔就在想:“我的儿子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守法的好公民,还是会像个大怪物一样?”

有一次,一家人到了一个集市上,集市上卖很多活的动物。当时亚伦就问了一个问题,那些人买了这些小动物后,比如小鸡,它们的命运会怎么样?是会把养大还是吃了它们?听了这个问题,桑德尔夫妇俩觉得很欣慰:这个孩子将来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大怪物。

桑德尔形容巴巴央的故事就像一颗种子,他们把种子扔进风中,不知道会落在哪里,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一切都在读者手中。有人说写故事或讲故事的人才‘明白故事的意义,但是其实你的想法最重要。当你思考一个故事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时,这个故事就有了生命。”

不同的焦虑

这样的问答是“最贴近生活的当代哲学家”桑德尔家里的日常。夫妇俩都是哈佛教授,白天很忙,但一定会跟孩子一起吃晚饭。在餐桌上,他们都会进行很好的对话,比如会讨论当天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家庭中的对话和辩论是家庭友好氛围的一个部分。

“有些人一听到哲学,就觉得哲学远在云端之上,是形而上的东西,距我们的生活非常的遥远。其实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们今天的讨论就进一步的展示了哲学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我们的城市当中,我们居住的地方。” 7月13日晚上,桑德尔在启皓北京的演讲“道德与市场”中说,“我们讨论的就是价值观的碰撞,道德的碰撞,公共利益的碰撞。我们不断地在思考,在论证,在共同讨论、辩论如何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

媒体人杨潇2013年曾在桑德尔家过感恩节。琦库还在厨房准备最后一道菜——一种混合了土豆和肉的主食,长桌上摆着两种颜色的火鸡、黑蘑菇酱、蔓越梅酱,煮青豆还有红酒。客人都落座了。开餐前,艾伦建议父亲桑德尔讲一讲感恩节的历史,桑德尔则临时起意请大家讨论一个话题:一些科学家尝试把那些已经灭绝的动物复活,这是个好主意吗?

桑德尔告诉杨潇,当儿子们还非常小时,他就尽量避免打开电视,除非是新闻或者体育直播。“他们看视频或者电影,但不看电视,因为电视是消费社会的延伸。”他和琦库带两个儿子参加各种“积极的”活动,文化的、智识的、体育的。如果孩子们想学跟科学或者自然有关的事情,夫妇俩就会带他们去博物馆或实验室,让他们接触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昆虫,甚至是有毒的蛇。“我们尝试培养他们的兴趣爱好,这些爱好可以让他们在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面前有其他选择”。

如今,他们的两个儿子都从事学术研究,其中一个在乌干达研究大猩猩。去年,桑德尔去乌干达的森林里看儿子。他们去一个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看一些非洲特有的动物。当地司机带着他们去,在车上他们看到有一个标志上写着你开下这个路,是不允许的,你要付两百块钱的罚金。司机说,这其实告诉你开下路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成本是两百块钱。

桑德尔在启皓北京的演讲中引用了这段经历:“他的解释把罚金和费用混为一谈了。但是我们的讨论告诉我们,尽管经济上的结果是一样,都是同样的两百块钱,但是两者的道德含义是不一样的。我们必须要思考清楚,我们的社会行为中的道德含义,尤其是跟金钱有关的时候。”

生在美国,桑德尔夫妇最为警惕的是消费社会的侵蚀。但在巴巴央首发式被中国家长包围时,他们发现面对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焦虑:我的孩子能不能有与众不同的独立思想?“在中国这种大一统的教育环境下,孩子并不是特别被鼓励过分独立的思考,而我出于一种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在老师眼中变成一个‘刺儿头,所以我的问题是,怎样既让他保持我追求的那种永远独立的思考,但又能够使他在学校保持一定的安全性?”一个妈妈忧心忡忡。

这样中国式的问题让逻辑缜密的桑德尔也有些答非所问了:“我想任何一个国家所谓的德育体系,都应该鼓励儿童和学生进行批判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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