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长寿诀

张佳玮

中国古来治军严整，岳飞最为有名。所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所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飞的私德，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不好女色，不收贿赂，不让儿子岳云报功劳，克己至极，以至于秦桧们要给他安罪名，都安不上。结果三十九岁上，“莫须有”，死了。

再往前推，治军有名的，是汉朝周亚夫。他老人家细柳迎君，见汉文帝来了也不开军营门，见了汉文帝还穿盔甲行军礼，以及著名的“军中只听将军令，不听天子诏”。汉文帝大为满意。之后汉景帝时，周亚夫身为太尉，平了吴楚七国之乱。其战术套路，也就是稳稳守御、料敌机先、后发制人，说到底，还是“治军严谨”这四字上头。但后来呢？汉景帝请周亚夫吃饭，不给他坐具，也不给他餐具。聪明圆滑的臣子，这时自然使手抓了也要面不改色吃下去；周亚夫耿直，一抬头看天子席上，有没有多余的餐具。这就让汉景帝不高兴了。等周亚夫郁郁寡欢地走人，汉景帝还来了句“这么怏怏不快的人，不能辅佐少主啊”。之后有个莫名其妙的指控，周亚夫就被解决了。

明朝有两个例子：戚继光与俞大猷，一时名将。戚继光他老人家手创戚家军，为什么不会功高震主招致怀疑呢？答：戚继光很懂得打关系，早早地和宰相张居正打得火热，还买了所谓“千金姬”，献给张居正。这种小手段当然不够光明正大，所以《明史》说戚继光和俞大猷，“均为名将，操行不如而果毅过人”，明说戚继光人品不够正直。但是，俞大猷刚正不阿、不跟上头打招呼，结果呢？遭了构陷，在锦衣卫诏狱里受了几个月折磨。还是戚继光想法子，才把他救了出来。

哪位说了：严谨不是他们的长处吗？是。但到体制里久了之后，太正直的人，都会有这问题。

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了不起的公务员，是汉朝开国宰相萧何。他老人家开始，也就是县里的吏。每年考评他都是县里顶尖，御史要让他进中央，他很谨慎，觉得中央乱，不去，当个公务员挺好的。后来天下大乱，他和监狱狱长曹参、县长司机夏侯婴一起组建了集团。他很谨慎，明明他在当地声望高，还是请刘邦当了老大，自己继续给镇长当公务员。

萧何的工作业绩，那是不用提的：刘邦进了咸阳，别人都去享受了，萧何忙着收集账册法规，好继续办事工作。后来楚汉相争，萧何在后方负责给刘邦搞定一切后勤。

但他一直活到最后，可不单靠工作业绩。萧何在后方运作时，很谨慎：考虑到自己可能功高震主，赶紧把亲戚全都派去前线。到开国了，他给刘邦修建极宏大的宫殿。刘邦当然要谦虚：怎么这么奢华呢？萧何就说：您富有四海，奢华点也对。刘邦出征了，萧何赶紧把自己的存款都捐给军队。还怕不够，就特意强买田地，显得他比较在乎钱，只想当个公务员。

刘邦到底找了把柄，把他关起来了。还好有人说情：萧何当年那么高的权位，不想闹事，现在太平年间，反而要闹事了？刘邦那张城墙厚的老脸皮，听了都不好意思了。

到萧何死时，还是谨慎低调，从来不装修房子，不买好地盘：我的子孙啊，如果有出息，就学我的节俭；没出息，我买的这破落田庄，也没人会来夺。

当世许多人，都提倡厚黑学，企图按着英雄故事，学刘邦，学朱元璋，白手起家，其实是想得左了。当领袖，世上只有那么一两个，其他人，无不在屋檐下呢。学萧何，实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