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反叛者

三井兽

担任过球队总经理、总裁和顾问的唐尼·沃尔什在数十年来NBA的新秀试训中可以说是阅人无数，而当2.11米的特纳去年夏天走进Fieldhouse的训练场时，沃尔什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天啊！这小子的体格够高够长的。”这是沃尔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个大一生，作为当天的试训对象之一，特纳被安排与年度最佳球队威斯康星的大四生弗兰克·卡明斯基互相对抗，而让步行者在两者之中选择其一。特纳当天表现非常突出，不仅在球场上的游刃有余，在场下更是与教练和媒体的交流中展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选秀夜，步行者用11号签选了这名来自得州大学的年轻内线，而今，他的表现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期待。

从左手骨折伤愈归来后（缺席本赛季前22场常规赛），特纳在全明星前成功进入首发五虎。他在攻防两端的贡献让人实在无法忽视——在不到23分钟的时间里，场均可以得到10.3分、5.5个篮板和1.4次封盖，投篮命中率超过50%。进攻时他能像矮个前锋那样依靠中远投能力帮助球队拉开空间，而他优秀的封盖和篮板能力又能巩固着球队的防守。两全其美的打法也解决了困扰沃格尔教练半年的排兵布阵问题——他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前结束那四不像的小球阵容试验，而换成更现实的双内线打法。活塞队主教练大范·甘迪对特纳的一句点评被广泛引用：“你必须承认他是这届新秀中最让人惊讶的球员，大多数人都能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不错的球员，但没有想到他成长得如此快。一个在大学时期根本没打上多少时间的大一菜鸟在来到NBA打出如此高的水平，这确实证明了他的无限潜力、对于训练的刻苦以及球队对他的培养。”

特纳的潜质不仅是技术和身材，更多是来自性格，这一切都要从他的父母说起。特纳的父亲大卫来自纽约，在离Laguardia机场不远的地方长大。学生时代，他曾是一名有着出色潜力的美式足球和篮球双料运动员，并有着2.06米的预估身材。但是他的命运却因为一场在10岁时的意外而来了个180度的大回转——他在后院与兄弟打美式足球时摔断了腿。这一变故阻碍了他腿部的正常发育，导致“长短脚”。经过了许多次家庭讨论后，医生对大卫那条没受伤的腿做手术以限制其发育，好让两条腿的长度一致。虽然大卫最后依旧长到了1.93米，但仅能成为高中篮球队中尽忠职守的普通球员。“我知道我不会成为职业球员了。”大卫说道，“但我依然在场上竭尽所能。”手术的后遗症是大卫右腿向外弯曲，走起来会有点瘸，但总的来说手术还算是成功的，他双腿差距只有一寸左右，正常生活不成问题。

高中毕业后，大卫的父亲被美国航空调到了达拉斯，他就随同前往读了两年技校毕业。在纽约长大的大卫虽然对干燥炎热的得州没有半点好感，不过后来当他去俄克拉荷马找到工作后，才知道得州天气也不差，所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纽约的老家并在机场打工，从开牵引车到现在的客服培训师。伤病也许影响了大卫的身体发育，却不能改变他的基因。当儿子迈尔斯出生时，他就被预计能长得很高。“我把我当年没长够的那5寸身高都留给了我的儿子。”大卫说道。

难能可贵的是，大卫不仅给予了儿子良好的身体素质，更严格规范地培养他对人对事的态度，自律而进取。母亲玛丽之前在喜达屋酒店集团做管理工作，现在已经提早退休。她在大卫上夜班时全权负责照料小迈尔斯，她不许儿子在周末的夜晚打游戏机或者看电视，反而鼓励他去多读书。也因为老妈的细心培养，迈尔斯高中期间获得Optimist俱乐部的最优秀学生奖。

玛丽的出身也不容易，她家里有十个兄弟姊妹，她是最小的那个，所以从小就充满竞争意识。玛丽训练迈尔斯的语言能力就是玩游戏——母子俩说的话都必须是完整的句子而不能包括“嗯”、“呃”等语气或填充词，谁不小心说漏嘴就输了，他们俩可以憋一整天，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迈尔斯相比同龄的19岁大男孩中要显得极为成熟，他的谈吐要说他是49岁的中年大叔还差不多。玛丽是自由搏击的粉丝，会大搞派对邀请迈尔斯和小朋友们看直播。学年结束的时候，父母会带迈尔斯和他的朋友们去度假村游泳，或者家庭旅游。“我们期望他能够有个美满、快乐、平衡的童年，而不是只知道一个劲地打着篮球。”大卫说。

不过说到篮球，那可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毕竟严师出高徒，父子从小就在后院过招。“我那时候对他很严格的。”父亲承认道，“如果他出手是从胸前推出去的，我就一巴掌把球扇出街边。”大卫当时还兼任迈尔斯高中时AAU球队的教练，但他知道自己的短板终有一天会束缚孩子成长。就在迈尔斯升高中的那个夏天，他找了朋友肯·罗伯森来指导儿子。这家伙的来头可不小，他是卡尔·马龙在路易斯安那大学时的室友，后来成了马龙的私人教练，他还辅导过拉里·约翰逊、克里斯·波什和科特·托马斯，前几年还训练过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我知道得找个能够帮他完成飞跃的老师。”大卫说道。

罗伯森和迈尔斯一般一周训练四次，学校早上练，他们就晚上加练；学校晚上练，他们就改到早上。他把迈尔斯带到操场上，并让他通过快速冲刺的训练来提高速度和体能，然后再带他到健身房练力量，在篮球场上就练技术。家人本来的目标是让迈尔斯能拿到奖学金读大学，这是玛丽一开始的死命令，但是罗伯森心里一直坚信，要把迈尔斯练就成职业运动员。不过事与愿违，迈尔斯在高二练习时踩到了对手的脚而造成骨折。尽管手术后两天，大卫就让迈尔斯在自家车库里举重，但当时迈尔斯想过放弃篮球认命读书算了，不料在养伤的几个月，他发觉自己的生命离开篮球原来是那么痛苦，这让他更加珍惜自己走到一半的篮球之路。

迈尔斯在恢复期间坚持锻炼，这让他在高三时回归赛场，并在开始吸引到了不少AAU招生人员的眼光。在进入高中的最后一个赛季前，他成为大多数媒体全美高中生排行榜中的第二好球员，仅落后于贾利尔·奥卡福。“他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大卫说道。篮球场上的快速成长与场下身高变化可谓是齐头并进，刚进入高中时的迈尔斯仅1.91米，而且是个一脸稚气的胖墩儿，不过在高四暑假的两周内，他的脚突然长到了17码（相当于2.13米的身高），直接让父母为他买的那些14码的AirJordan成了摆设。

迈尔斯的“野蛮生长”实在太戏剧性，以致父母下意识地认为听到了他晚上睡觉时骨骼扩张的声音。大卫说：“就像你拉伸或者扣响你的手关节的那种声音，你能听到，这的确很奇怪。刚开始我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声音，还以为他只是掰脚趾而已……直到有天早上我发现自己得抬头看他的时候，我才明白是他长得太快了。”迈尔斯在高四时穿21码鞋，但他的脚实际上没有那么大（18码），由于他的足弓有别于常人，而且脚趾头前面突出，符合他脚大小的鞋并不适合，他只能绑紧鞋带硬穿。大脚暗示着迈尔斯还能继续长高，在选秀前训练营体测他的穿鞋身高是不到2.13米，而现在已经超过了7尺。

迈尔斯高中时的身手几乎可以让他钦点任何学校，他在堪萨斯大学和得州大学中纠结了半天，直到要进行电视转播的媒体发布会当天早上，他才做出了最终决定，并在摄像机前带上了象征得州大学的橘红色长角帽。选择的原因包括离家近，好让他的父母来观看他的比赛，以及还能和他的偶像兼得州大校友杜兰特共同打野球。那时特纳一家的目标已经从大学奖学金悄然变成了NBA，但是外界并不看好迈尔斯，当地媒体评价：“他是个好孩子，家教一流，但是他那糟糕的大一赛季……如果想要进入NBA，路还很长。”迈尔斯的大一赛季真的是毫无亮点可寻，场均只有仅仅10.1分和6.5个篮板，三分命中率27%。曾被认为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他仅仅首发了7场比赛。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在面对NCAA豪强时的表现更一落千丈——面对肯塔基，他替补出场5投1中，抓了5个篮板并且犯满离场；对阵俄克拉荷马大学（BIG12对手）只得到了可怜的4分；面对堪萨斯他11投4中；而在打爱荷华的时候他几乎在场上隐形。所谓的高光表现是面对几支没有名气的大学，比如圣弗朗西斯、利普斯科姆以及早已没落的得州理工，就算他得到25分以上的数据也实在无法让人信服。总的来说，得州大最后13胜19负，赛区内3胜15负的战绩让人异常失望。

迈尔斯的最后一场比赛对阵印城的巴特勒大学，他在16分钟里5投1中得到2分，虽然拿到了10个篮板，但也有着4次犯规和4次失误。他大学的最后5场比赛总共只得到了22分（28投10中）。归根结底，他在大一完全没有展示出任何的低位技术，中投命中率十分糟糕，与一般的所谓乐透秀几乎是南辕北辙的概念。在与卡明斯基的比较中，能看出为什么如此多的制服组会更倾向于那位大四生——其在2015年打出了场均18.8分、8.2个篮板和1.5次封盖的优秀数据，外加上在42%的三分命中率。当然，在衡量迈尔斯的时候必须考虑到，这是一个刚满18岁的小孩的第一个大学赛季，比起那些同期的大一新生他的数据要好上很多。

迈尔斯的球队本身也有问题，巴恩斯教练在赛季末被炒了鱿鱼，他被指没有充分开发迈尔斯的潜力。但教练后来在ESPN的采访中反而把责任推给迈尔斯，说他并没有称霸12尺以内的禁区，只喜欢在外面飘着打，没有主动去卡内线，队友也不知道怎么喂给他球云云……对于大学时所受到待遇，迈尔斯从没有抱怨过，好像他对于任何事都不会抱怨。至于他的父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喜欢那所学校，而且得州大的确很漂亮，他喜欢奥斯汀这个城镇。虽然那里的篮球经历并非我们一开始所想，但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已经向前看，当时的那段时光也造就了迈尔斯的今日。”

带着不堪回首的大一表现，迈尔斯却毅然选择提早选秀。而除了潜力，其他因素都对他很不利：大多数球探报告肯定了他的身高和臂展（2.23米）、投篮能力、盖帽本能以及良好的护筐意识，而对于他的上身力量、下身的灵活性、强硬性、传球、低位技术或犯规次数等方面则是一连窜的问号。更大的问题在于，在得州大这支一塌糊涂的球队，迈尔斯为什么只打了7场先发？最致命的，他的跑姿十分奇怪，类似于女生的步伐，这表明他的腿部骨骼有畸形问题，并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运动生涯。当时，许多球队对前一个赛季的朱利叶斯·兰德尔在揭幕战就触发旧患赛季报销而心有余悸，于是迈尔斯的行情非常不好，有媒体甚至在选秀报告中毫不客气地将其评价为“穷人版希伯特”。

这不是迈尔斯第一次被人质疑了，他初中的第一次试训，教练就把他剔除在B队大名单之外，所以这次特纳一家仍然觉得事在人为。启蒙教练罗伯森多年来坚信迈尔斯的前景：“小时候没有人相信他，只有他的父母和我坚持。”于是，大卫把迈尔斯带到纽约一家专门进行特殊手术的医院，这里就是他自己当年做“长短腿”手术的地方，来给儿子做一份彻底的报告。医生发现，迈尔斯的臀中肌虽然有些薄弱，但是可以通过正确的力量去加强的。报告一出，他的经纪人安迪·米勒就将检查报告奔走相告地给所有球队都发了个遍，对于步行者来说，这份报告确实有点作用，这里除了有阅人无数的沃尔什，还有拉里·伯德和凯文·普里查德（前开拓者总经理），这三个高能的篮球首脑不可能看错人。

他们除了让迈尔斯来试训两次之外，还让自己的队医给他做彻底的检查和分析，排除一切隐忧。其中第二次试训时，迈尔斯是从犹他试训赶过来的，并在与卡明斯基的直接对碰中明显占了上风——扇飞了后者的两记投篮，不过真正征服球队管理层的是他的性格，在沃尔什眼中，这是决定球员上限的重要因素。当年他们选的保罗·乔治如此，现在迈尔斯同样如此。“他满足了我心中的所有条件。”沃尔什说：“一个19岁的小子，有这种技术水平，这样的身材，这样的投篮……举止言辞成熟，热心肠，我坐在那里觉得惊为天人。不管你吩咐什么，他都二话没说就做。他渴望成为伟大的球员，这才是最关键的，我对他感到无比兴奋。”

沃尔什曾经解释过自己评估一名球员的标准，他的逻辑是：“球员境界分四个级别，第一个级别是赚钱，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级别；当钱赚够了，就追求超越自我表现；第三个级别，他们追求胜利；第四个级别，他们为冠军戒指打球。联盟中第四级别的球员屈指可数，他们的人生就是为了总冠军而活的，可以为了冠军废寝忘食，牺牲所有。迈尔斯现在已经是第三级别的球员了，他正在成为最高级别的球员。”

特纳很快就证明了步行者的选择是正确的，夏季联赛三场比赛场均砍下18.7分、8.3篮板和4.3次封盖，还有65%的投篮命中率外加上两记三分球。季前训练营他刻苦虚心的性格深得老将欢心，正当他在轮转阵容准备站稳时，左手拇指骨折让他伤了近两个月，期间，他的勤奋征服了所有人。伯德在媒体采访中对特纳的评价让人彻底心服口服：“我不能想像一个19岁的球员能打出这个水平，我们要给他时间，我之所以觉得他有机会，是因为我们的首席体能训练师（肖恩·温德尔）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见过像迈尔斯这样勤奋的新秀。我们以前也有勤奋的球员，兰斯·斯蒂芬森、罗伊·希伯特还有几个，但他说‘那些人的勤奋程度根本和迈尔斯没法比。而且，他受伤之后练得更勤奋，这小子未来一定是个人物。”

特纳复出不久就在对掘金一战替补上阵轰下25分；接着他在对勇士的全国直播中刷出职业新高的31分；再过两周，他对骑士一役三次封盖勒布朗，几乎一战成名。不过当晚最后一攻，他居然忘了战术，没有做掩护，结果蒙塔·埃利斯只能就地干拔偏出，球队功亏一篑。赛后他深深自责并向队友道歉，乔治·希尔和埃利斯当场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是成年人的比赛，他有成年人的水准，我们也像对成年人这样对他。”C.J.迈尔斯说。不过特纳并没有一蹶不振，相反，他当仁不让地在关键时候出手。他在俄克拉荷马的底角三分追平，兴奋地高举三根手指让偶像杜兰特目瞪口呆；然后对奥兰多拉锯的最后1分钟，连续两次中距离出手干净利落；对战热火最后两分钟，篮底硬吃温斯洛勾手后，快速回防破坏掉对方的进攻，回来后再抢到前场篮板补中，连续三个回合统治级的表现，倘若不是最后一攻欠缺篮下经验，因为躲避怀特塞德的封盖而勾手偏出，他已经成了英雄；而之后对纽约，他又两次在关键时候坚决利索地得分，这些有效的火力补充让步行者关键时候的卡壳感减半。

关键时候，特纳出手的信心丝毫不像19岁的菜鸟，甚至在乔治和埃利斯之上。“他最厉害的就是无惧。”乔治说，“他好学，有上进心，又勤奋，这在年轻球员身上很少见，他前途一定相当特别。”许多人都说特纳前途无量，启蒙教练罗伯森的评价更加夸张：“只要他能保持健康，就会成为篮球历史上最好的内线之一，这我坚信。如果给他十年时间，以他的学习速度，当他熟悉一切后就完美无缺了。他是那种永远都想要进步的人，有时你会觉得他对自己太狠了，他是一个极其上进的运动员，我会把他放在卡尔·马龙和拉里·约翰逊那个级别。”

全明星周末期间，特纳被家乡的市长接待，并正式宣布此日为“迈尔斯·特纳日”。他的中学也邀请他参与颁发校史第一个“迈尔斯·特纳奖”，授予符合有近乎15项标准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迈尔斯是个很特别的人，也属于让人敬畏的人。他为这个社区所献出的贡献都是发自内心的，从他十岁开始，他的母亲就这样要求他教导他的。”罗伯森说，“高四那年冬天，迈尔斯已是家喻户晓的高中生，但他一早起来就为邻居铲清过道上的积雪。他就是那种为别人着想的人，而不是为了作秀等记者拍照。”从大学开始，玛丽就带着特纳在天冷的时候给露宿的人派发过冬物资，家里人管这项活动叫做“WARM”，这成了他的习惯。来到印城特别寒冷，特纳训练完就会开车给露宿者分发棉被，露宿者几乎都会问他是不是打篮球的，而特纳通常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嗯，业余打打球。”

一名球员的成功不止在球场上，而特纳在各方面都做出了表率——场上的他刻苦打球，追求胜利；场下的他乐于助人，开朗乐观。这个菜鸟已经比很多职业球员更职业，现在他已经和家人在印第安那成立了一家慈善机构叫WARM，继续把家里的传统发扬光大。那么，他能帮助步行者达到怎样的高度呢？“五年。”特纳说，“给我五年时间，我会让这里的球迷参加冠军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