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刘三儿
2016-07-27周元庆
周元庆
刘三儿是1963年初中毕业去的北大荒。其实,按照他的学习成绩,升高中、考大学是应该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的出身太不好了,军阀。所谓军阀,就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搁现在可是各地方争抢、粉丝芸芸的抗战英雄、统战对象!那时候不行,是比地富反坏右这黑五类还罪重的身份,入团、上大学根本没戏!刘三儿识相,在全国还没展开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之前,就在国家刚刚脱离三年困难时期、全民刚刚能勉强吃饱肚子的1963年,准确说是1963年10月12日离开了北京,10月18日到达目的地。他们是在支援边疆的号召下,奔赴北大荒,在290农场落了脚。这一落,就是16年,和他当年去北大荒时的年龄一样。
当时北京市共计1028人分四批去北大荒,他们这193人是支边青年里的第一批。
第一次见到刘三儿是我刚到北大荒后第二天出操的时候。兵团有点半军事化的味道,每天早上都要吹哨出操。由于我们刚到北大荒,魂儿还没倒过来,所以几个69届同学都是哩哩啦啦揉着睡眼跑到队列里。连长大概体谅这帮孩子刚从大城市来,站在队前等候最后的同学入列,没有说话。这时,我见前面一个戴着蓝单帽、一根绳子缠着一件油渍麻花薄棉袄、个子大概1米75,身材匀称、一脸络腮胡子的人,一边乐一边有点嘲讽地扫视我们,“这帮小屁孩儿,没准儿昨儿晚上又哭一宿鼻子。”
看他的面相,比我们大 ,估计得30多了,嗓门倍儿大,他也不怕连长听见。
后来听比我们早来几个月的55中的北京知青介绍,此人是三连大名鼎鼎的刘云勇,大家都叫他在北京的名字刘三儿。他刚刚受到团里的通报嘉奖,因为他所驾驶的康拜因(联合收割机)在刚刚结束的麦收大战中创造了全团最佳战绩,连续三天无故障工作,共收割108垧地。这是个奇迹,也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因为北大荒的土地虽说平坦,但净是水泡子,谁也不敢担保不碰上地势复杂拖拉机趴窝或出现机械故障的事情。别的机组一天可能也就割个几垧地就趴窝熄火,抢修故障。用他们机务人的说法“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而刘三儿的机组从早上开机,一直到晚上收工,从不熄火,噌噌地收割,哗哗地吐麦粒。
那一战,使刘三儿和他的机组名扬全团,不仅受嘉奖,其经验还上了教材。
那天给我们介绍刘三儿的人还特别神秘地告诉我们,他不但干活棒,打架更厉害呢,“告(诉)你们啊,他可是踢跤玩儿拳都学过,是个练家子!”
这一下勾起了我们的兴趣,因为那个年龄段的男孩或多或少都有好斗的习气,谁能打架佩服谁。
于是我们催那位老兄继续讲下去。
“刘三儿这人特仗义。跟他一起来的一哥们儿有点瘦弱,有一天在食堂跟人打架吃了点亏。刘三儿正在地里干活呢,听说以后,马上赶到食堂,对那几个人大喊一声,‘你们别欺负他,跟我来!说着把着一个墙角摆开架势,一个人跟那几个人开练。一个人仗着块儿大,一通王八拳就抡上来了。刘三儿左躲右闪,抽个空当一拳把他打了个满脸花!随后,还从兜里掏出块手绢扔给那位,‘去,擦血去!”这老兄打架也仗义吧?没一会儿那几位就服了。练过和没练过的就是不一样!几个人对刘三儿一个人,他一点没吃亏,倒是有一个劝架的人头破了。原来是那帮人看几个人都打不过刘三儿一个,有点恼了,抓起一个饭碗就扔过去,正好一个女职工赶过来劝架,刘三儿头一低躲过去了,可怜那位女职工挨了一碗。不过,爷们儿就是爷们儿,不打不成交,他们那次打架的没过几天就和刘三儿和好了,而且现在是关系倍儿铁。”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对刘三儿佩服起来。
但是,没过俩月,形势骤变。
1969年冬天,农忙结束后,连队按照上边的统一部署开展整党和路线教育活动。不知是上级有这个精神还是我们连领导自己琢磨的,路线教育一定要结合本单位的实际情况进行。
一天晚上,当我们都躺进被窝准备入睡的时候,班长陈华生从连部开完会回来,坐在炕沿上,声音不大地说:“连里要进行路线斗争了,咱们班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和党支部、贫下中农站在一起,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班除了陈班长,都是1969年来的,到连里还没几个月,都抱着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心态干活,听领导的话呀!没见着谁跟谁要斗啊?
班长陈华生是1968年来北大荒的北京二中老高中生,白白的皮肤,双眼皮圆眼睛。我们的宿舍是刚盖起来的,还没接通电线,所以每个屋里都点一盏马灯。灯芯忽闪忽闪的,照得班长脸上忽亮忽暗。说完话,他也不上炕睡觉,而是坐在炕沿继续若有所思,看来有点心事重重。
接下来几天,每天晚上都在大食堂召开全连大会,除了学习报刊社论、整党材料外,就是领导声色俱厉地不点名批评有的人不甘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且看不起贫下中农,想要贫下中农接受他们的再教育,想夺党支部的权!
我们这帮小青年在底下听得云山雾罩,不明白领导指的是什么事、什么人。
过了几天,随着上山伐木的13班班长董守义从山上归来,小道消息就开始在全连散布开来。
原来,北京二中这批知青都是1968年来北大荒的。大部分是老高中生,个别是初中生。二中在北京是重点中学,他们的文化水平和综合素质明显高于其他地方、其他学校来的知青。数理化水平在那个时候显不出来,但是只要全营、团组织乒乓球比赛、篮球赛、文艺汇演,进决赛圈或前几名的不乏二中知青的身影,几乎成了他们的校友会,以致他们快成了才子的代名词。但随着他们在一年多的北大荒实践中基本掌握了农活技能,在各种生产、政治文化活动中越来越显山露水,这些人也渐渐露出轻狂的书生面目。
一天,农工班13班班长董守义给家里写的一封信,在送营部邮局的路上被人捡到了。按说,人家一封贴了邮票的家信,你捡到了帮助扔邮筒里就得了,可那位老兄愣是给人家拆开看了。看就看吧,他还把信里的一句话给汇报了。什么话?“连队对我们很重视,要提拔我当副班长。”其实,这话一点问题没有,主要就是安抚一下远在北京、无时无刻不惦念自己孩子的家人,我在北大荒干得很好,请你们放心。
但是,本来就对这些人平时流露出的看不起老职工、连队干部的做派、言语心怀不满,一直发愁找不到机会打击一下他们狂傲气焰的领导正好找到了借口,愣把这句很平常的话上纲上线,说是他们几个要夺党支部的权,妄想让贫下中农接受他们的再教育!还把二中老高一的才子汪成用说的“我们就是领导嘴里的肉骨头,想吃咽不下,扔了舍不得”也高调批判,说是臭老九的论调,你们有什么了不起,该扔就扔!
现在看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借口!可势不可当的大批判烈火就这么燃烧了起来!
为了有的放矢,特意下令,把正在山上伐木的始作俑者董守义从山上叫回来接受批判、写检查。
书生就是书生,经不住事。可怜的董守义回来后连着几天,衣服没脱,连夜在油灯下写检查。写累了就和衣躺一会儿,连大头鞋都不脱。
那时我失眠厉害,晚上整宿睡不着觉。多少次看见他边写边唉声叹气,有时还听见他躺下迷糊了,梦中又发出低声的啜泣。
对男二中知青“想夺党支部权”的批判方兴未艾,突然火力掉转方向了!一天收工回来,只见连队食堂贴出了大字报,《坚决批判资产阶级大染缸刘云勇》!
这又是哪一出戏呀!
原来,这也跟二中那几个正倒霉挨批判的知青有关。
一天晚上,刘三儿到旁边连队去找几个老乡喝酒,喝到很晚才往回走。快到三连的岔路口时,只见路边几个人正在嘀嘀咕咕议论着什么事。北大荒没有路灯,当刘三儿快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们才“哟”了一声赶紧散开。刘三儿刚喝完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几个人见是刘三儿,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说:“是你呀,我们在这儿没事瞎聊几句。三儿,现在连里正批判我们几个呢,你回去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今儿晚上在这儿见到我们了!要不又该批判我们搞串联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什么都没看见!”刘三儿哼着小曲走了。
第二天一早,刘三儿被叫到连部。
领导既严肃又面露微笑:刘云勇啊,问你个事。
“怎么啦?什么事,这么早就把我提了过来?”刘三儿平时跟谁说话都大大咧咧,跟领导也如此。
“你昨天晚上干吗去了?”
“上二连喝酒去了,怎么了?”
“几点回来的呀?”
“快十点了吧?喝得挺多,没留神几点回来的。”
“那你回来的路上见到谁了没有?”
“喝那么多酒,迷迷糊糊,跟踩着棉花套子似的,能回来就不错了,哪看见人了!”
“真的谁也没见着?”领导脸上的一丝微笑没有了,留在脸上的全是严肃。
“真的谁也没见着。”刘三儿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跟我不是一条心!”领导恼了。
“我凭什么跟你一条心呐!”刘三儿也火了,大眼睛一瞪,跟领导叫起了板!
“行!你回去吧!”领导悻悻地一挥手,刘三儿甩门而去。
刘三儿还像往常一样哼着小调到机务排上工,检修、保养他的康拜因。没一会儿,一个昨晚在路边聊天的二中知青走了过来,讪讪地低声问:“三儿,今天领导找你了吗?”
“找我啦!”
“问你什么了?”
“问我昨晚在岔口看见谁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谁也没看见呀!”
“哎哟,三儿,真对不起,我们昨晚一琢磨,这么几个人在路边说话肯定有人报告,说我们串联。所以今天一大早我们几个就到领导那儿坦白去了,还把碰见你的事也说了……”
如果不是只留了个寸头,刘三儿简直要怒发冲冠!
唉!看了看这位正在挨批的可怜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三连的“路线斗争”又有了新内容,批判刘云勇的资产阶级大染缸!这肯定跟领导心里撮火,刘三儿竟敢跟领导不一条心有关。
由于我们刚到三连没几个月,基本是俩眼一抹黑,不管是批二中的“夺权”,还是批刘三儿的“大染缸”,我们只有坐在台下的长条凳上听喝儿的份儿,让喊口号就喊口号。不过,我对刘三儿为什么是“大染缸”最感兴趣。
听了几次批判会,再看大字报,慢慢对刘三儿这个“大染缸”的含义有了点儿了解。
刘三儿从小爱看书,来北大荒也带了一箱子书。书看多了,有时候就跟身边的哥们儿讲讲书里的故事。那个时候,北大荒除了他们这批星罗棋布在各生产队里的北京青年外,绝大部分是50年代开发北大荒的转业官兵和逃荒来的山东“盲流”,大都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文化活动。所以,听刘三儿讲故事就成了当时队里的一道风景线,也是那时五分场一队的一大文化生活。书读得多,口才又好,只要有空闲,他的身边天天都会聚集或多或少的听众,听他神侃。天南地北、三皇五帝、国内国外、人物历史,无所不包。
文革开始,三侠五义、封神榜之类的老故事不能讲了,牛虻等外国故事也不行了;到后来,凡是文革前的故事都不能讲了。说不能讲,是不敢公开讲了,但是,天黑以后,宿舍门一关,照样有些忠实的听众,到刘三儿的炕头听故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前领导也知道刘三儿每天身边都围着人听他白话,没当回事。但那次他得罪了领导以后,不行了,就把这个现象上升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刘三儿就是个“大染缸”,他向广大职工、知识青年灌输封资修的思想,必须狠狠批判、肃清其流毒!
那些天,我们白天不是到松花江的岛子上去砍条子,就是修水利挖冻土,又冻又累,晚上收工回来,还要开全连的大批判会或者开班里的小会,每个人都得发言表态。其实,不管大会还是小会,都没有什么实质内容,无外乎拉拢腐蚀青年、出身反动军阀、对社会不满,散布什么“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要把宿舍坐穿”等反动言论……
不过,大批判搞了一段时间后,我感觉突然有点降温了,调子不那么高了,领导在台上讲话也不那么凶了。
尽管对二中知青、“大染缸”的批判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但是那时候的政治气候,只要你被批判了,你就成为无产阶级的敌人,就成了革命群众的对立面。因此,三连1969年冬季由党支部发动的“路线斗争”取得了合乎逻辑的成果:二中的几个知青作深刻检讨,才子汪成用说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贫下中农,作了错误的斗争!”
刘三儿被清出机务队伍,下放到基建排做了小工。
在刘三儿挨批判的那些天,我观察到他不像二中那几个人天天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而是照样走起路来挺胸抬头、健步如飞,说话照样嗓音洪亮,由连队去往大田的路上照样哼唱歌曲!
后来我们12班与8班合并,跟刘三儿成了一个炕头的战友,跟他接触的机会多了。奇怪,他的身上真的好像有一种磁力,吸引着我们。不知他是不长记性还是我们不自觉,反正在地头或者上炕睡觉前,宿舍里的人还是或长或短地听他的故事。我还总跟他学文革前的歌曲,比如《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燕飞塞北》等等。
有一天我让他讲讲以前老北京人摔跤玩拳的事,他打开了话匣子。
“以前在北京就是打架也讲究局气,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是板砖棍子。要是两拨人互不服气,就约架,一般都到城根,或者找个没人的空地。双方先商定是摔跤还是玩拳。定下来就一对一的比试。一边输了再上一个,最后输了的说服了就完事。
“有一次,我的一个哥们儿跟对方约了架,让我去给他“戳着”。我们俩去了,到那儿一看,对方来了五个。我一看这阵势,就跟我那哥们儿说,你别上了,我先来。
“跟对方第一个人上去没两下,一个‘别子就把他扔那儿了。第二个也没怎么费劲也给撂了。我还没歇口气,他们第三个‘噌就冲过来了,想趁我没留神喘口气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我顺着他的来势,一个‘勾腿,又让他躺那儿了!这下那边人有点急了,又冲过来一个!我后退一步喊了声‘刹!哥儿几个,我摔了你们一个又摔一个,连着摔了你们三个,你们还好意思上啊?要不你们就把我这小拇哥儿掰了,要不咱就打住!把人家小拇哥儿掰了是自取其辱!那几位一商量,‘得了,服了哥们儿。说完,撒丫子颠儿了。”
真有点江湖好汉的味道!
可能是秉性难移,到了我们班没多长时间,刘三儿又惹事了,晚上又被批判了。这次不是因为“大染缸”,而是诉诸武力。那天在地里干活,他边唱边干挺乐呵,一点没有下放改造的痕迹。不知因为什么,他和同班的一位老兄言语有点不合。一开始是吵吵,后来他说:“我不理你,你也别再跟我废话!
谁知,那位老兄还是喋喋不休地没个完。刘三儿有点恼火,指着那位老兄说:“你别没完没了,再说一句话我就揍你!”谁知那老兄还是唠叨:“你还敢动手不成?还有没有共产党的王法了?”他的话音没落,刘三儿把手里的家伙一扔,嗖地蹿了过去,几个人都没拉住,只见三拳两脚把那老兄打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得!晚上开会吧!
受害人很委屈地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博得不少人的同情。接着领导命令刘云勇上台检讨。他的检讨内容记不得了,印象深的是他的最后一句:“如果谁要再挑衅,我仍将不吝惜自己的力气!”
这是检讨还是战书啊?
接下来还有班组的批判。我那时已经入团,应该算是连队的骨干分子。可是,在大家都要表态批判的气氛下,我没有开口。让我向一个平时很尊敬的人开火,很难张嘴。因此后来我也受到了连领导的指责,说我大是大非面前立场不稳。
转眼到了1979年。北大荒的知青返城大潮也把刘三儿卷回了北京城。2月27日他拿到了回京的准迁证。这已经据他离开这座城市16年了。
回到北京的刘三儿,不像我们这批“小69”,没有好的工作单位,人家被计算机学院接收,而且还给了一套住房。这是因为有了解他的线人介绍,计算机学院才慧眼独具,把他作为人才引了进来。因此,他的上海夫人,当年一营六连的“连花”,也按照他们离开北大荒时的约定“哪边有房在哪边聚集”,与他在北京团聚。
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向世界打开大门,各种以前国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洋设备、洋机器蜂拥而入。计算机学院也引进了诸如复印机、传真机、打印机、扫描仪等洋玩意儿。设备进来了,还得请洋人来帮助安装。刘三儿理所当然地负责这项工作。一般外国专家到中国安装设备,设备能够正常开机使用,教会操作就OK了。可刘三儿一琢磨,他们走了,这设备保不齐会出现各种故障,再请他们回来可不是件容易事。他想了个歪点子。趁洋人不注意的时候,不是把这个设备的哪个不起眼儿的螺丝松几扣,就是悄悄把哪个线路的焊点弄虚了。这样一来,设备不能运转,老外就得按照程序一步步拆开设备,一点点检查。刘三儿在旁边热情有加地帮助递工具,同时死死记住设备的检查程序、设备的内部状况,老外如何处理故障。有时,看得差不多了,而老外还在那儿抓耳挠腮找不到故障点。他就若有所思地拿着改锥在他弄松的螺丝上拧几扣,嗯?正常了!就这小伎俩,把一个日本专家高兴得一个劲冲他伸大拇指:“刘桑,你的大大地好!”
既偷了艺,又当了好人,一举两得!
由于有在北大荒干十几年机务的底子,再加上刘三儿的聪慧和歪点子,很快他在京城有了名气。电冰箱、洗衣机、复印机,包括进口汽车等洋设备还没像今天这般普及的时候,他已经在业余时间活跃在修理行业,应邀接活了。
一天,一个单位的司机经人介绍,找上门来,说他承包的一辆进口大货车趴窝了。找了好几家修理厂,不是说修不了进口车,就是国营企业那一套,让排队等着下修理单,连排队带修好得一个来月。这哪儿等得起啊!因此,经人介绍,慕名而来,想请刘三儿出马给看看。
刘三儿随司机来到停车的东单体育场,让司机把车打着火,他转着圈听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么着,明天一天我给你修好。条件是,你早上给我准备一缸子茶,中午在对面的北京饭店要一份快餐,工钱是100块。怎么样?“
虽说100块在80年代初也是个不小的数,那也比在这儿趴一个月省老了去了!中!司机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刘三儿一个人开干。渴了有茶水伺候,中午饿了,北京饭店的高档快餐送来了。到了傍晚,100块钱揣兜里,打道回府。那个外地司机也高高兴兴地把车开走了。
这就叫本事!
一晃儿,刘三儿也往70奔了。
前几天几个北大荒战友聚会,见他满脸红润,底气十足,酒量蛮大。饭桌上我问他,那时候批判你是大染缸,一开始挺厉害,后来突然降了火候,是不是你偷偷给领导写检查了?
“哪呀!”刘三儿一拍桌子,“一开始批我,我没理会。后来我看他们要来劲,那天晚上我就到领导他们家去了,进门就指着领导说,你们爱怎么批就怎么批,我不搭理。可谁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可不客气,我单身一人,你们都拉家带口!领导一家大眼瞪小眼的,说完我拉门就走了。第二天就变了火候了吧?”
我说呢!
接着我又问他:“那时候你这么挨整,现在还恨那时的领导吧?”
“不恨,其实我挺佩服他的。”
这个回答让我意外。因为我至今还在恨着那个没有人情味的领导。当年我的哥哥从南京到东北出差路过北京,而他就是不批准我的探亲假,
刘三儿说:“我之所以佩服那个领导,是因为他挺有法子管理人。我在1992年回北大荒的时候,还专门去看望他。那时候他挺惨的,那么大岁数了,还是个老资格的领导干部,竟然在黑龙江的一个江汊子里帮他的儿子看渔场。我是着没过大腿的江水走到他住的窝棚的。他一点没想到我会去看他,眼泪都出来了!后来他到北京,接待他的人说想见谁,他第一个就说想见我!怎么样?没想到吧?”
真的没想到!也真的想不透,这个刘三儿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永远是挺胸抬头,他永远声音洪亮,他永远嫉恶如仇,他永远仗义勇为,他永远好友如云,他永远聪慧睿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北京爷们儿!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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