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之约
2016-07-27苏笑嫣
苏笑嫣
车子从客运站缓缓驶出,视野所及之处先是车站院内矮小破旧的成都小吃、兰州拉面,然后是熠熠生辉的SKP与较远处层叠坐落的SOHO现代城,再然后是略显开阔的四方桥、欢乐谷,要不了多久,这辆车就会快起来,就会离开她所熟识的一切地标,城市随着车轮的滚动被她遗弃在身后,而此时她只想安静地将头搁在车窗上,什么也不想。
“在上班?”
“嗯。”
“哦。”
“怎么了?”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明天周五,你下班后回市里?”
“对啊,搭客车回去。”
“哦。”
几秒钟后,她又说:“那我去找你过个周末。”
他也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这是前一天微信的内容。
开出城的车子驶上宽阔的高速路,迅疾而匀速地行驶着,这种干净利落令人舒心,不会再有堵塞,不会再有停滞,不会再有嘈杂拥挤,不会再有烦躁的人群与鸣笛,什么都不会再发生了。想到这里,她微微有些畅快。觉得天气也突然变得很好,天空有淡淡的蓝色,散淡的云薄薄地在天空中缓慢地飘着,四散开来,两车道旁都是夏末秋初仍然葱翠的树木。
长途客车旅程让人恹恹欲睡,醒来的时候挂式电视里放着无聊的喜剧片,封闭的空间内逐渐闷升起混合的人的体味,仍有人在沉睡着,有人在看着电视发笑,有人在看着手机,也有人在吃携带的零食。陈鱼懒懒地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也称不上是换姿势,总之是让睡着时一动不动的身体有些变化,得以舒服一些。临行前明明在手机里下载了一些新的音乐,以备在路上听的,此时也并不想听,只是这样安静地不发一言,看着窗外不断驶过甚而有些乏味的风景掠去,或者等待着不知不觉间再次被睡眠俘虏。
这样的感觉,如同真空。
六个多小时后,车子慢下来,过了收费站,驶下高速路,新建起来尚未完工的楼盘裸露着水泥零零落落地出现,然后是矮小破败的居民楼,二三线城镇惯常看到的混乱简易的门面店夹道迎来,过了那个不算大的转盘街不久,新客运站就出现了。这一切,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他已经等在那里。就像几年前一样。那是几年了?六年,还是七年?算出这个数字,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原来已经这么久,时间可真快啊。明明往事如昨。可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可这几年中,明明也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啊,有激烈凸显的,更多的是平淡。原来离青春时的自己,那个尖利顽执的自己,已经那么远了。唯一没变的是,她仍然一事无成。他接过她的包,明朗地笑着,拥抱她。于是她揽过他瘦得尽是骨骼的身体,还是不由说一句:“你太瘦了。”他还是笑,然后问她:“菊花之约?”她也微笑,答:“菊花之约。”
那是不久之前,仍是盛夏的时候,他出差后返程,要在北京换乘车辆,中间停留不过一个小时,可她还是乘一个小时的地铁赶去车站见他。几年未见,他仍是T恤配牛仔裤,仿佛少年,而她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中,像每一个拼命不被这城市挤出去的姑娘,踩着高跟鞋,穿着小黑裙,配着仿造的“小香包”,纵然这座城市的繁华实际离她们很远很远。她们只是无数个《蒂凡尼的早餐》中的霍莉,打扮得尽量漂亮得体,然后站在橱窗前,盯着那块玻璃后的世界。是的,那扇橱窗后,从来都不只是某一件商品,而是整个世界,拥有那件商品的世界,金光熠熠的上流社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高贵优雅的世界,她们已经远远看到但没有资本走进的世界。
她带他到SKP吃饭,他说,这么匆促,让你跑这一趟,真是谢谢。她不顾他这客气,只说,我给你讲一个菊花之约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古代,有两个书生在上京赶考的途中遇见,他们都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她说,反正就是一个人染了重病,另一个人虽是萍水相逢,却精心为他医治照顾,之后那人痊愈,却耽误了二人的考期,那人深深感激并愧疚,于是二人结为兄弟,时值重阳佳节,二人定下菊花之约,来年今日一同把酒赏菊。转眼一年就过去了,那人一大早便开始打扫庭院、遍插菊花、宰鸡备酒,家人说不必着急,路途遥远,未必定期而至,那人不听,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又等到日落,对方却仍然不见身影。家人都说一定不会到了,劝他早些休息,但他还是独自等到半夜。不久对方果然来了,二人相聚甚欢,只是兄弟面对美酒佳肴却不动一筷,那人便问缘由,对方说,其实兄弟我是鬼,因去年返乡之后做起了生意,日日繁忙竟忘记了约会之事,等到九月九才想起,已经迟了,路途遥遥无法按期赴约,但想起鬼可以日行千里,便拔剑抹了脖子,乘着阴风前来赴约。
她定定地看着他,给他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他,你对于我而言便是重要的人,所以为这匆促的时间我也必定要来,又何必言谢。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只道竟然被感动了。一顿饭吃完,她便看着他赶时间提着行李箱匆忙跑进车站,一转身就不见了身影。回去的地铁上,她收到短信:“下次一定专程见你,抹脖子也要来!”她笑,回复道,抹脖子就不必了,不然没法一起喝酒了。他说,那下次就一起喝最烈的酒,去最好的医院抢救。
现在,还不等他去,她便已然来了。
于是他们喝酒。入了秋以后,天黑得很快,他们买了些烧烤和酒水坐在河边宽绰的石头护栏上,北方小城初秋的夜风凉飕飕的,脚下的河水跟着风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哗哗地响,大桥上的灯光映在水的波纹里,也跟着一波波地荡动,河边的路上和绿化公园里有一些散步的人,不时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还有一旁烤玉米升腾起来的微微焦熟气。河对岸,他们看着的,就是他们的高中,还是老样子,庞大的建筑笼在黑暗中,巍巍然显露出深沉的阴影。
他确实就是她赶考途中遇到的那个重要的人。
那年她因为没有北京户口,只身回到这个她自小就离开的小城来读书,以备高考,黑压压一片低着头的同学中,他是唯一一个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人。他成了她的小男友,收留着照顾着她,而她一心想回到那个拥有更多的大都市。她难以想象,如果当初那段压抑黑暗的日子里没有他,她该怎么撑下来,但为了自己,她最后还是只能选择了残忍。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于那段感情,后来他们只字不提,他爱过也好,她伤害过也罢,都过去了。那段经历和之后漫长的时日留下的,就是,彼此共同患难着支撑着度过了那段重要的难以忘怀的时光,成为了彼此重要的难以忘怀的人。endprint
但平时,也并不会联络。除了前段时间有一次她喝多了酒。
这个夏天她喝了太多的酒。和朋友在一起时喝,自己一个人也要喝,在饭桌上要喝,在酒吧里要喝,在家里也要喝,简直一段时间没有酒就要过不下去了。那次她在家里,一个人就着薯片喝了大半瓶白兰地,一边喝一边和他聊天,长途电话打了许久,但也不记得都说了什么了,只是记得她说她这样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要去云南,就只记得这个。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他说他妥协了,马上就要去县城的银行上班。当然最后她也没去成云南。后来聊着聊着她有点恶心,说你等一会儿啊,我先去吐一会儿,然后就晃晃悠悠地扶墙去了洗手间。回来以后她倒在床上,把垃圾桶拽到旁边,又吐了一会儿,就醉醺醺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头朝着床尾,日光灯还亮着,明晃晃地照了整晚,整个人还晕乎乎的,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酒味,简直是灾难现场。
“那会儿我就喜欢坐在这河边,周末的半夜,很晚了,一个人也没有,”陈鱼说,“只有风呼呼地刮。”
“嗯,那会儿可还没这些东西。”叶彬指指他们一旁不远的电瓶船,晚上已经不能开了,都泊在靠岸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单独系在一边的几只,脏兮兮的,看起来很久没有使用了,白色的天鹅造型瞪着眼睛,有一只上面还兜头披着块红布,在夜晚看起来有些诡异。
“是啊,现在这都有音乐喷泉了,”陈鱼举起瓶子喝了口酒,“以前只有新玛特商场门口有喷泉吧。你记不记得那次——”
“记得”,叶彬不等她说完,抢着说道,“你打电话跟我说你喝多了,其实你压根就没喝多,叫我去新玛特。等我到的时候你借着那点儿酒意撒欢,已经钻进喷泉里走了一遭。我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笑着从喷泉里湿淋淋地走出来。”
陈鱼听着,好像在回忆,没有说话。
“很少看见你那么开心。”叶彬又补上一句。
“你吃点东西,都快凉了。”陈鱼看看两人中间的烧烤袋子,拨弄着几支串,然而自己也没拿起来吃。
“你胃好点没?”
“就那样吧,”陈鱼晃着脚,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应该比你好,反正我是胖多了。”
“是胖点儿。那会儿你太瘦了,也不吃饭,还烫了个蓬松的头,远远看就一个大脑袋。”说到这,叶彬笑起来。
“哼,你到现在还不是瘦得只有个骨头架子。”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举着酒瓶不时喝着酒,安静地看着夜色,自己也完全隐在夜色里。陈鱼想着自己还在这河边哭过,因为压力太大,环境太压抑,不知道如果考不回北京该怎么办,当时真是想把河对岸的学校给炸了。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她也自己在这河边走了许久,身体顿时豁然轻松,对眼前种种景物的感觉也产生了变化,想到过去种种终于结束,还是让那时的她流下泪来。
“怎么突然想过来了?”叶彬咔嗒一声又点燃一根烟。他抽烟还是陈鱼带的,那时候他们两节晚自习之间有相对较长的休息时间,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一响,陈鱼就拽着叶彬的手从四楼的教室飞奔到楼下,穿过校园的前院,一路跑到校门外面,两人抽完一根烟再不慌不忙地走回教室。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或许就是想这么和你坐在河边说说话。”陈鱼说着,伸手把叶彬嘴里的烟夹过来,放在自己唇间,叶彬只好又拿出一根烟来重新点上。
“当时就一心想回到北京,好像只要回去就一切都会好了,现在在北京也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陈鱼吸了一口烟,又问道:“你呢?就这么待在县城银行了?”
“是啊,就这样了。”叶彬把一颗石子扔进河里,“扑通”一声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转眼河水又恢复如常。“我也不知道我能怎么样,就先这样吧。家里给我找这个工作,也不容易。”
陈鱼没再说话,看着石子消失的地方,感觉他们就跟那石子一样。
他们就这么一直坐着抽烟喝酒,话也越来越少,路上的人影也都快没了,直到对面的学校又像几年前一样响起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不一会儿一大群学生骑着自行车和摩托车呼啦啦地从大桥上过去,他们看着,又过了一会儿,叶彬说回家吧,于是两人站起来拍拍裤子。烤串早就凉透了,还剩下不少,酒倒是一滴都没剩,但啤酒就这样不好,喝了半天肚子都胀大了,人却还没怎么醉。风刮得更大了,陈鱼把外套的拉链又往脖子上拉了拉。
醒来的时候还是晚上,陈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车子的大灯灯光从窗户映进来,很快又滑过去,陌生的家具集体静默在黑暗中,彼此提防,发现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一瞬间令陈鱼有些不安,随即她想起这是在小城,叶彬的家里,又放下心来。可是说到底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为什么她要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地方来?身体在几个小时之内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但心好像并没有跟上,生活那么虚浮,好像和梦境也没有什么差别,她只是在往前走,走啊走啊,只是因为必须要前行,而无论去哪里。是啊,会走去哪里呢,觉得有些累啊,也觉得四处都是陌生人。
吃了早饭后,两人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小城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游乐场,没有旅游景点,如果是看电影、逛商场的话,又和北京有什么区别,她又何必跑到这里,所以两人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城里随便散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城市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宽阔干净的主干道只有那么一条,两旁是市政府、银行和商场什么的,再往旁边走去,支干道路就越来越狭窄破旧,沿路都是脏兮兮的小饭店、五金商店,还有很多外贸服装店和生活用品店会把商品都搬出很多到门口的人行道上沿街排开,庞杂的热热闹闹的,不时一辆电动三轮车嗡嗡地从身边开过去,就扬起一阵尘土来。还有卖食品的,煎饼卷大葱、油炸糕之类的就暴露在这四处扬尘的环境下,也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这街上的百货大楼是很多年前就有的,反正自他们还是小孩子时就有了,卖的不过都是些廉价的外贸商品,有年轻人烫着夸张的头发、穿着带蝴蝶结或者铁链子的衣服拎着塑料袋进进出出,楼体上贴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电动三轮车的后身也是,就连出租车顶上也装了LED的小广告牌。endprint
这样的无聊乏味,两个人渐渐都不说话。其实想起来,好像以前也没说过什么。走累了,两人坐进快餐店里,叶彬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窗外卖金银箔纸的老太太,而陈鱼盯着托盘上的广告一字一句地读,读了半天也不知道上面在说什么。
“喂,”突然陈鱼开口,叶彬转过头来,陈鱼看着他说道,“不如你带我去你工作的镇子看看吧。”
两个人一起去坐小客车,和一些用鲜艳的头巾包着头发的妇女,以及穿着布衣布裤的农民大叔一起,车上还放着化肥、农药之类的东西,陈鱼有种混进六七十年代的电影里的错觉。车子沿着柏油路面缓缓开出城,两旁的房子逐渐低矮,到最后变成平房,柏油路面结束后两旁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大多是玉米,车子在土路上颠簸起来,但是阳光很好,透过车窗明晃晃地照得两人脸上发光,有时透过树冠照过来,又成了晃动的光斑。中间过了一座水库和一个狐仙娘娘庙,偶尔看到一些散步的母鸡,或几只昏睡的狗,又走了一会儿,过了个化工厂,不久柏油路面重又出现,两旁也出现了一些二层小楼,镇子到了。
“这镇子其实就这一条街,就这个样子,走到尽头,就没了。”叶彬有些无奈地笑着,用一句话介绍完了他工作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地方。
“没关系,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座山上有个塔,还有凉亭,好像不远,我们可以去爬山。”
“好,你等一会儿,我先去买两瓶水,免得路上渴。”
陈鱼看着叶彬背着双肩包走出很远,下午依然带着暑气的阳光在他的背后蒸腾,就觉得他的背影晃动着模糊起来,好像整个人就快要蒸发掉,陈鱼感到强烈的不安堵住胸口,这时叶彬拐进了旁边的一间房子里,陈鱼就带着那种不安忐忑地等待着,好像过了很久,叶彬才终于从房子里出来,看到她笑笑,然后走过来。其实他走进那所房子也就过了一两分钟。陈鱼突然就想起那个时候。
是在一节晚自习上,陈鱼拿着习题册转过身去向坐在后面的叶彬问问题,突然安静的教室里响起班主任洪亮的声音:“叶彬,你出来。”陈鱼回头看到站在门口严肃的班主任,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看到叶彬走了出去。在这管理严苛的学校,又是极度严厉的班主任,陈鱼见过他对学生大打出手,叶彬现在被叫走自然是因为他们的“早恋”,也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剩下的晚自习时间,陈鱼都如坐针毡,然而直到晚自习都结束了叶彬还没有回来。陈鱼只能趴在座位上等着,等到值日生都走了,叶彬才终于出现,那一瞬间陈鱼眼前一亮,心里又喜悦又满是愧疚,她腾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而叶彬加快了步伐走过来,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她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叶彬喃喃道,没事,没事,只有这两个字。
我们原来是这样的,陈鱼想,明明心里曾经有过那样真实的感情啊。可此时想起来,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这时叶彬已经走了过来,拧开一瓶水的瓶盖,递给陈鱼,疑惑地问:“怎么了?”
陈鱼接过水,摇摇头。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陈鱼想问他,我现在在你通信录里是什么称呼,我现在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后来有没有那么一个女孩代替了我的位置。可那个幼稚可笑的瞬间转瞬即逝。
她以为那座山不远,或许是因为乘车的错觉,他们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甚至陈鱼觉得那可能根本就是她的幻觉,他们这辈子都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但是因为他们已经走出了太远,也许回去那个镇子要比走到前面一个镇子的时间还要长,所以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两个人走得很累,累到一句话也没有,但先前找不到山的懊丧也没有了,陈鱼反而觉得,要是就这样走着,一直走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什么都不想,也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六点左右,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两个人依旧摸黑拉手走着,也没有烦躁和恐惧,只是水早就喝完了,觉得口干舌燥。又过了很久,终于看到亮光,他们还是走到下一个镇子,因为太累了,累到已经坏了胃口,两个人先去找了个小宾馆,一开房门就都跌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地直挺挺地躺着。房间里很安静,太安静,只有窗外偶尔有拖拉机或摩托闷声过去,他们也累得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叶彬先缓过来,说你等着,我下楼拿两瓶水。陈鱼还是没有开口。等叶彬上来,陈鱼才懒散地歪歪扭扭地起身,接过那瓶水,先是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
“哎,叶彬,”陈鱼轻声地说,“刚才咱们俩躺在那,我就想啊,那会儿咱俩晚上经常学习累了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以后,吹着牛逼,现在看来,那会儿想的,真是一件都没实现啊。哈哈哈,一件都没实现这事,可是也够牛逼的啊!”
“哈哈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去小餐馆里吃饭,饥肠辘辘的两个人看见什么都想吃,一不小心点了一大堆菜,东北菜的分量又是极大,等菜都上来两人才意识到点多了,然而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始闷头吃起来,没想到味道倒是出人意料的好,于是两人又叫了酒,从埋头拼命吃,到佐酒慢慢品,就这样一直吃到深夜。陈鱼说,今天干脆喝醉了吧,晚上好好睡一觉,这样明天起来以后,你就可以直接回镇子去,我也就回去了。叶彬没应话,然后招呼服务员又要了一瓶白酒。
“这家店真不错,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过来吃吧,像今天一样。”叶彬举起酒杯看着陈鱼的眼睛。
陈鱼和他碰了一下杯,本来自己说要走的时候还没那么酸涩,现在反而因为他这句话而有些伤感,简直都要难过起来了。哪还有什么下次,明明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啊。她拿出一根烟,放在嘴里,打起火来,火机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她接连按着,打火机继续徒劳地发出咔嗒咔嗒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