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社会的可爱比GDP重要”
2016-07-25宋庄
宋庄
她做了一本谁都不会去做的,可是其实又好像和谁都有关系的书。
陈祖芬,这位以报告文学扬名文坛的作家,沉浸在她的玩具世界里,用她的童心向世界传达真善美。
她这么写的时候,其实也在担心,这本书贯穿的真善美,会影响效益,因为现在讲真善美好像不很时尚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所做的一切,倾注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祈愿。
快乐是我们的目标
在《我的小小世界》一书里,陈祖芬将玩具搭建了各各不同的组合,拍了几百张图片,大部分图片附有格言。书分6章:动物可爱、淑女美丽、孩子天真、天使好奇、圣诞快乐、人间共济,好像一出恢宏的演出。演员(小动物、小孩子、天使、仙女)大约200多位,是想象力的盛宴。共6场戏,每次“幕间休息”时,她就放上一篇小散文,其实也一如由着观众在幕间翻阅说明书。那些文字,其实是演出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
“我真希望拧紧每个人背上的天真的发条。”她说,一个社会的可爱比GDP重要。想象力直接关系到创新指数,有天真才有创造。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真善美更重要的吗?孩子们从幼儿园、从小学,或者说从刚刚会说话会走路开始,各种因素已经在影响他们的可爱指数。越是快速发展的动感时代,越需要柔和与热诚。美好的人定有柔和的心。男人可爱,因为了不起加孩子气。女人美丽,因为爱加快乐。唯有“真善美”,能打动人们最柔软的神经,形成甜蜜温暖的共鸣。
这本看起来很好玩的书,充满了陈祖芬对这个世界的关注和担忧。她的最后一篇文字《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在呼唤美好与和平,写到后来已是泪水涌涌。“因为我太为这个世界揪心!”陈祖芬说,写作这本书的想法是早有来历的,但当时并未清晰地意识到以怎样的方式呈现。
1993年11月陈祖芬访英,正好听说11日那天是英国一年一度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临时赶到白厦街,人行道上已经像千层饼似的挤着层层叠叠的人。对面阳台上,是英国女王和其他皇室成员。当然还有梅杰,还有戴卓尔夫人。平时在英国,人与人不慎碰着了身体,互相都要说Sorry ,这次都是这么挤着,谁也不Sorry了,因为不分你我了,因为都被同一种神圣的感觉净化了。
一个个老战士团队,戴着不同颜色的贝雷帽,走向纪念碑为阵亡将士献花圈。他们迈着当年的步子,找回当年的感觉,或许多了几根拐杖几把轮椅,少了几条胳膊几只眼睛,有的战士老弱得像婴孩,脑袋也竖不起来,然而那清癯的脸上满是刚毅和骄傲。
更早一些,大约20世纪80年代初,日本电影《望乡》在中国放映,栗原小卷演的女记者在国内卷起冲击波。1984年陈祖芬访日时走进了那个女记者的原型—山崎朋子的家。她原先在广岛读书,13岁那年,就在投原子弹的前些日子,她正好去乡下了。之后,她的同学们都死了。“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我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死的!”
广岛那颗原子弹距我们远矣。可是对山崎朋子来说,好像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希望你一定写一写广岛的原子弹问题!”她对陈祖芬说。
“这是一个笑声的世界,这是一个泪水的世界/这是一个希望的世界,这是一个恐惧的世界/是时候了,我们知道/ 有这么多的东西我们可以分享/ 毕竟这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世上只有一个月亮和一个金色的太阳……”陈祖芬第一次在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看着全世界的洋娃娃捧着歌本来来回回唱《小小世界》的时候,泪流满面。这是全世界的儿童在呼吁美好,呼吁欢乐,呼吁和平,呼吁纯净。
“我为我的小伙伴们拍的照片,也只是纯个人的对这个世界的表达。小时候我爸爸叫我背唐诗,我不记诗名不记作者,只背出来完事。这些年凡投奔来我家的玩具,我也是不问出处不论国籍不讲贵贱,与我投缘便是我家人。他们来自各地,千里万里,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开派对,还是联合国大会?”陈祖芬将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玩具,组合成不同的故事。在做这本书的时候,她的心里来回响着歌曲《小小世界》:“是时候了,我们知道/ 有这么多的东西我们可以分享/ 毕竟这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她的玩具家族想和大家分享,分享快乐的能力和幸福的能力,以及独特的表达自己和世界沟通的能力。她用“小小世界”作题,用这首歌词的不同组合在全文反复出现,来回吟唱。她是想对所有的、所有的人说,这个战争纷起的世界太应该醒醒了!21世纪的世界应该唱着《小小世界》走向和平与发展。
快乐是我们的目标,让我们一起慢慢变小。
我的世界是童话世界
陈祖芬的世界是一个童话的世界。有人说年纪大了如何如何,陈祖芬才不这样想,她指指背后的芭比公主和新摆的玩具,开心地笑说:“有这些在,我永远都不会老。”
陈祖芬从6岁开始背书,背唐诗宋词,背《史记》。上海的夏天很热,陈祖芬的家住在三楼,她和弟弟总是坐在门口最凉快的地方背书,三楼底下任何人来,门一开,就能听见楼上念书的声音。在陈祖芬的印象中,几乎没有一天不在背书。
有没有觉得厌烦?陈祖芬说,当背书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就不会烦了。当然,如果家里来客人那是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因为这就意味着可以放松背书了。可是也不尽然,有时候客人一走,爸爸就会要求她背书,还要写词填词。如果她填的诗词得到爸爸的认可和表扬,就会得到可以去公园的奖励。
在陈祖芬的印象中,她的阅读大多是童话,每次从报纸上看到好看的画,她也会剪下来贴在门上。直到现在,陈祖芬还保留着往门上贴画的习惯。“看,每个门上都有!”陈祖芬快乐地一指,果然,门上贴着一个荡秋千的漂亮女孩。睡觉前爸爸会给她讲故事,她也接触了很多中国传统的、民俗的故事,如《封神榜》《西游记》《红楼梦》……可是她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西方童话、喜欢芭比娃娃更多一些。她看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迪斯尼……她买《白雪公主》的各种版本,她喜欢纯净的、美好可爱的小清新。“我小时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旧的天花板上斑斑驳驳,看着看着,斑驳的天花板就变成了王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公主,能变成很多童话故事。”她说。
小时候,陈祖芬的家附近有一个襄阳公园,公园门口有个书报亭。每次陈祖芬考试得了满分,爸爸会奖励她五毛钱。陈祖芬总是拿了钱就跑到书亭去买童话书。“我想我要把全世界的童话书都买下来。”陈祖芬说,她以为全世界的书都在这个小小的书亭里。小时候她的体质很弱,经常生病,一生病不上学,她也不在家待着,就跑到书亭站在那里看书。书亭的老爷爷很善良,每次都任由这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随便看书,因为她对书非常爱护,看书特别仔细,几乎像没翻过一样新。这个习惯陈祖芬至今还保留着。她的所有书籍,都像新的一样。而且,如果有人借了她的书翻旧了她会不高兴。
有时候老爷爷要去公园里上厕所,这对陈祖芬来说是最期待的时刻,因为这时候老爷爷就会叫她帮忙看守报刊亭。她坐在书亭高高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女王。“我坐在上面,觉得伟大得不得了。”她就这样如醉如痴地看了无数童话。可是无论买多少童话,她的书架上总是只有那么固定的一摞,因为同学们总会向她借书,她也从不吝啬地和同学们分享。过一段时间便忘记是谁借的,更无从去讨还。但就这些童话书,一直放在陈祖芬的衣柜里,直到她大学毕业后来北京工作,还不远千里地带到北京。
童话影响了陈祖芬的一生。她背的那么多诗,也浸润到骨子里,无论报告文学还是散文,她的语言自然押韵。直到现在,陈祖芬的抽屉里还有一本《诗韵新编》,版权页上标识的是1964年10月,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她一直想买一本谈诗韵的新书,可是到处买不到。“现在很多小孩子看的书都是走捷径的,怎么写作文,怎么写小说,多得不得了,太急功近利。”陈祖芬的爸爸是中学语文老师,可是他告诫陈祖芬,绝对不要看怎么写作文的书,要想写好小说就自己看小说,不要看怎样写小说的方法。她的作品中有很多童话的感觉,有童话的文笔,并且还写了三本童话书,包括《足球娃娃》《童话展示柜》。
“每个作家不一样,我承认我的写作和小时候的阅读有很大的关系,包括性格、心态都和阅读太有关系了!”陈祖芬语速很快,听她讲话,像欢快的小溪流淌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她永远梳着可爱的童花头,眼睛含着笑,弯弯的像月亮,而她的心态也永远都像她的发型,是“童花式”的。
现在,陈祖芬写了几百万字的作品,对她而言,也依然喜欢写短的东西。她坦率地说:“让我写很长的采访很累,我更倾向写短的,可以自己做玩具,写一些有文字、有图片的童话书,这是和别的作家相比,我唯一的优长——还有这一手!”陈祖芬说着,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
她觉得,童话不单是对孩子影响大,对国家的影响也特别大。她曾经写过一篇《童话与国家》。她说,美国的动画片是《米老鼠和唐老鸭》,美国崛起不是因为比尔盖茨,而是童话,想象力是第一生产力,没有想象力哪来创造力?对一个国家而言,中国读童话的人太少了,对童话的认识在教育里很不够,因此中国孩子的作文缺乏想象力。中国的老师给孩子的规定实在太多了,可是美国的老师鼓励小孩子不拘一格。
陈祖芬说,因为童心,有些东西是只有她能看到而别人不能看到的。她能从很多人身上看到童心,比如有的人年纪很大,仍然有童真的一面,一个男人不论多么有才能,有童真才会可爱。她在了不起的人物身上也看到了这一点。而这些,也许连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陈祖芬采访的时候,总能写出对方童真的一面,这恰恰是一般作家写文学作品写不出的一面。
陈祖芬的工作台上,摆着自己搭起来的童话故事。她说,做这件事情快乐极了。年龄大了,她却又回到童年。对这些的爱好超过了书籍。每个人的阅读有限,可是做这些事情可以见缝插针。当然,陈祖芬也是阶段性的,真正写作的时候她也顾不上拍照。而写作之余,她最快乐的便是找玩具,找“特殊”的玩具,所谓“特殊”,就是独特的、有创意的或者可以使她激发出创意的玩具。前一段时间,陈祖芬身体不好,说起来原因很特别。有一次她参加了陈寅恪和他的后世有缘人的研讨会。这本来是陈祖芬先生研究的东西,可是在会上,陈祖芬被感动了,回来后就写文章,写完却觉得非常累。“我暂时不能写大东西了,把文字的东西停一停,放松一段,做一本图片书,年终做完,再回到文字上去。”
六年前,陈祖芬看了《飞屋环游记》,看完以后非常感动。她认为这部电影每个教师都应该看,每个校长都应该看。现在有一种观点,为保护国产电影,不要炒作美国电影。陈祖芬说,只要是好的电影,无论是哪个国家的,都应宣传。中国的童话基因太少了。她感到悲哀的是没有人认识到童话的重要,我们提倡爱党爱人民,也应该爱一点童话。“一个童话都不爱,能谈得上别的吗?童话是教你真善美,如果连真善美的底线都没有,一切都无从谈起。”陈祖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