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交流——克莱芒蒂娜·亨特的朴素艺术

虞 村（苏州市职业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

孤独的交流
——克莱芒蒂娜·亨特的朴素艺术

虞 村（苏州市职业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

克莱芒蒂娜·亨特（Clementine Hunter）的绘画，对学院艺术的美学理论而言，是原始的、朴素的，且无规律而循，它直接明了、自然而然接近生命的状态，不做作、不扭捏，是不真实中的真实。克莱芒蒂娜·亨特的作品将当代艺术从学院的唯一性转向大众文化，为当代架上创作注入全新的活力养分。

朴素艺术；灵性；直接；本能；孤独

图1

一、引言

从远古的艺术史到现代绘画各种流派中，人们一直追寻着、重复着人类的审美标准。然而，当人们的情感被蒙上物质主义的尘埃，失去生活和工作内心的激动时，美好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绘画艺术处在情感的危机之中。呼唤心灵的情感是艺术家们的责任，在当代艺术潮流中，装置艺术、影像艺术呈现得如此震撼，那么架上绘画出路在何方？如何通过绘画创作传达出人们心中真实的声音？或许可以从朴素艺术中找到答案。

图2

图3

朴素艺术是原始的生命状态，直觉自发的感受，在作品中房子、树木、人物的外貌、颜色、大小等等之变化无关紧要，而物象的印象感觉与主观意识，才是作品真正表现的重点。不同于其他画家作画时关于笔触、风格、比例、色彩对比等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与顾虑，没有人告诉这些朴素艺术家应该如何创作作品，她们的心指导她们，生命不因个体的卑微而悲伤，艺术为卑微者的心灵争得自由与尊严。克莱芒蒂娜•亨特的绘画展示了人类本该有的纯朴和童趣。（图1-3）

二、克莱芒蒂娜·亨特的朴素创作与由来

在瑞士洛桑博物馆曾展出了许多代表全世界朴素艺术（生涩艺术）的作品，克莱芒蒂娜•亨特（Clementine Hunter）是其中著名的朴素艺术画家之一。这位出生在美国南部的艺术家是美国农奴的孙女，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西北部的种植园，她大部分的成年时光，都是做采摘棉花的工作以及农场的短工。其作品完全依靠作者个人在极其自我、封闭、孤独的状态下创作完成，这对传统主流艺术而言是非主流，是异类。但是亨特的作品却呈现出独一无二的原创性，观看她的作品，会发现在她的朴素艺术中隐藏着令多少艺术家们向往的艺术创作灵感和原生的神秘力量，她的创作以一种自然主义视角，包含着现代化精神内涵和丰富审美范畴，唤起人们内心潜在的原始情感，用非理性的幻想带来心灵的震撼，使人不禁为她们的生命力肃然起敬。

朴素艺术的创作记录了处在卑微环境中的人，她们的精神升华历程。当中包含着作为朴素艺术创作者的家庭农妇、弱智者们未加修饰的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和纯真表达。朴拙的画面虽看似怪诞，却跳出了长久以来绘画创作的经典框架，以全新的笔触描绘着对生活、理想、人生的感悟。

朴素艺术的创作产生于岩画艺术、彩陶艺术、精神病人的画和民间艺术，当中存在着诸多相通之处，使其相互联系并交叉着：

1. 岩画艺术

位于银川市西北60公里外、宁夏与内蒙交界处的贺兰山，保存着远古的贺兰山岩画。其用划刻法和敲凿法①刻划法：是先将动物形象深深刻出，再用单线刻出动物的外形，刻痕浅，不连贯，再又先刻出动物的外形，内部打磨光滑，另外把动物外部石头刻掉，使形象浮出来；敲凿法：是指断断续续线连接起来成形，方法不固定，有多种结合起来并用，或单独用一种方法。在石壁上岩刻了白天游牧狩猎的场景，且所绘形象生动：有飞鸟的图形、有双角突出的岩羊、有奔跑的马、有手挚弓箭的狩猎人、播撒种子的农夫，以及原始宗教符号、部落与部落间战争的场面。史前人类将对世间万物的直觉感知、天真烂漫的想象力、太阳的崇拜之情，以及把对自然的崇拜与征服、杂糅其间的万物和谐共生理念全部赋予岩画的创作之中，看似寥寥几笔刻画，没有过多的雕饰，却很好地将内心所要表达的内容彰显出来，或肃穆哀伤，或纯真童趣，但无论如何都总不离用稚拙而直接的表达手法，抒发作画者的主观情感与精神追求。对于祖先人类来说，靠强烈的形象记忆在心灵上的“印迹”，才能创造出如此生涩本质的形象，他们在岩画上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岩壁是一种心与心交流最直接的方法。（如图4-6）

图4

图5

图6

2. 彩陶艺术

远古人类日用器皿上的纹饰同样与现代绘画中朴素艺术所追求的朴实、纯真的艺术境界有着共通之处。从黄河、长江流域发源地挖掘出土的上古时期的陶器文物纹样图案来看，远古人类已能将自然的模仿转化为一种心理符号，表达出远古人类对物象最朴素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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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马家窑出土的舞蹈彩陶盆上描绘的是先民们在劳动之暇，在大树下、小湖边、草地上欢乐地手拉手集体跳舞、唱歌的景象。图案十分单纯：大小正好的人样纹饰上，被突然点缀的草纹阻断了图案的连贯图式，充满了视觉惊奇；盆边卷纹修饰疏密得当，盆外线条勾勒均匀，有一处失控，三线并在一起，错得自然，毫无矫饰。马家窑舞蹈彩陶盆是史前朴素艺术的杰作，（图7）陶罐上运用到极致的锯齿纹，可能是从鱼纹演化而来，也可能是太阳神崇拜的纹饰；锯齿状寓意太阳放射的光芒；网络纹是类似渔网或编织成网状的纹饰，是远古人类祈求丰产与繁衍的象征，是他们心灵的轨迹，也是由心生发而来的朴素主义艺术品的杰作。（图8-9）器皿造型自然、天趣、纹饰不对称，无论是平视还是俯视，均有完美的视觉效果，富有节奏和韵律的美感，或点、或线、或圆，或粗、或细，都给人一种空灵神秘之感。

3. 精神病人的画

图11

图12

每个人都充满了创造艺术的力量，即使是精神病人也不例外。而且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精神病人在精神上的专注，才能够摒弃外部事务的一切纷扰，比一般人更忠实地遵从于内心烈焰般的感知，以奇异的眼光从新的角度审视世界，从而使他们的画变得匪夷所思，犹如天外来客的作品，也更能打动观众的心。

张玉宝的《怒吼》用大红、橘红、黄色和它们的对比色组合成最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压力，儿童涂鸦一般的人物造型稚拙而怪诞，仿佛可以从这些异常鲜艳大胆的色彩、弯弯曲曲的线条、散乱无章的圆点、夸张奇特的造型中感受到作者内心的压力、紧张、无奈和绝望。（图10）“疯狂让人变轻，给他翅膀，并赋予他超人的视力”，以最原始、美好的面貌畅游于返璞归真的精神世界。

奥格斯特•纳特勒（August Natterer）患有精神分裂症，在他的作品（图11）中人物形象没有身体的造型表现，头部直接与末端的看似脚的形象产生连接，人的面部是全侧面的体现，虽能隐约看出人脸的形态，却又是发生了严重变形的状态，若从细部观察，又似乎是一幅规划得如同人脸形状的苗圃鸟瞰图，将幻觉体验的图像、符号与人物造型、动物、植物放在一起。作品试图摒除一切清规戒律，运用充满“无厘头”和幻想性的符号和变形怪异综合体努力传递作者心灵深处的感受与体验。

而精神病人的画似乎也引起了超现实主义者的注意，这种在表达欲念时不受任何杂念干扰，真诚面对自己的心灵感受的创作观念，甚至被认为影响了保罗•克利、杜布菲等人的绘画方向。

4. 民间艺术

民间的自学者没有受过美术训练，他们没有职业画家纯熟的技巧，有的甚至不识字，住在偏僻的乡村；有的在工厂打工；有的在小镇从事小买卖。在他们的朴素艺术作品中，形式上大多是叙述性的，甚至是幻想性的，偏向外在世界的描写，对现实生活场景或过去岁月的回忆描述。他们都是在一种自发的状态中，运用简陋的材料，以生涩、朴拙的方式，创作出风格独特的作品，作品本身由此被赋予生命，显得生机勃勃，强烈的情感扑面而来。“一个图像可以是具象，但又能冲破写实的常规，他感觉这种具象似乎负载着某种难以言宣的力量与新的东西。”

图13

图12是平涂有一小块浅蓝、一小块深蓝和一大片小点点缀的绿色底色的图画。背景有一个小太阳、小块山脉、飞鸟和三棵花朵；前面用大块土红色平涂人体，黑线勾勒出不成比例的小脚、小手、黑发、黑眼睛，用色大胆明确，毫不拖泥带水，观赏者只要看一眼，便能从他们的画中聆听到人世间最最朴素的心灵记录，那是源自于生命深处的快乐和强烈的个人意志。对于画画而言，他们并没有能力去特别的构思，如人物造型、色彩构成等，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潜藏在他们内心深处，无须教育、启发。只待有一天他们拿起画笔，便一跃闪现在他们每个人自己的笔端，各种各样，难以预先设想。或许某一朵云、某一棵树、某座房子、某个人、某件衣服给他们灵感，然后他们就能以一种朴素的方式，从容地展示他们与生俱来的、令艺术行家们羡慕的能力，他们凭着自身的快乐，幻想着、提显着生命深处的活力。

三、朴素艺术的创作特点

图14

虽然克莱芒蒂娜•亨特是美国南部的一位出色的民间艺术家，但是在她的作品中却到处洋溢着现代绘画的光芒，她把原始艺术、民间艺术、无邪的童趣与个人的情感相结合，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具有震撼效果的画面。或许因她从未接受过绘画正统教育的经历，而并不具备深入研究原始艺术、民间艺术的艰深理论知识，但是却在绘画的实际创作中始终坚持顺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与声音，突破既有规定的限制和规范，毫无保留地将心中所思、所想跃然画面之上。

观看克莱芒蒂娜•亨特的绘画作品（图14），会发现其艺术创作中表现出来的几点鲜明特征：

1. 艺术表现的形式特征

（1）超时空表现。西方绘画透视讲求空间逻辑结构规律，即要遵从“近大远小、近宽远窄、近高远低”的透视原则，而且往往以一点透视、夹角透视的形式布置画面，以描绘在某一时刻出现的事件或图像。而亨特的朴素艺术绘画带有东方散点透视的味道，却又更加随意。因为在她的画面中，人物的大小、高矮没有远近之别，全部都处在同一个面内，只是根据画面的需要摆放到不同的位置而已；房屋、树木也是如此，没有前后距离的分别。同时，作品中的时间概念也十分模糊，好像讲故事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收纳于同一画面中，给人一种十分奇特的、时空扭曲般的梦幻效果。

（2）平面化表现。西方传统绘画源于古希腊的“模仿论”思想，力求在二维的平面图纸上表现出可以造成“视欺骗”的三维立体艺术效果，以尽力模仿生活中真实的世界。但在亨特笔下的作品将透视、比例、光影变幻等逻辑要素全部剥离于创作的考虑范围之外，重新回归于最原始的二维图形的勾勒。这不是艺术表现的倒退，并不意味着再次回到原始艺术，而是接近一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的、超越事物表象直指本质的、更高级的表现方式。在其作品中的人物、花草树木、房屋、道路等所有景物都仿佛是由一个个皮影、剪纸，或者类似贴画一般拼贴而成，没有过多的细节刻画，也不注重空间内部结构的合理性，却是将目光定格在了画面中叙事故事的氛围营造与渲染层面，从精神方面直接与观者进行对话。

（3）色彩表现。不体现光影对物体的影响，极力降低其因此体现出的体积感；以色块的大小、颜色的变化组合阐释表达对象之间的关系；并使画面充满装饰感是亨特朴素艺术的另一大表现特点，又或者也可以理解为色彩平涂的结果，从而造成有别于传统西方绘画的“陌生化”效果，使人眼前为之一亮。

2. 精神追求的艺术体现

（1）童趣、游戏性。看亨特的作品，有种儿童般畅亮内心、无拘无束的纯真自然。她以有限的心理经验从一个特殊的角度，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自然事物。不拘泥于色彩的和谐、形体的大小比例、光影的明暗过渡等绘画法则，非理性的幼稚思维游戏性地模仿自然，同时大胆地流露出完整的幻想意识，她用率直、夸张、质朴的手法创造了一个具有朴素主义的情感世界。

（2）内倾性、孤独性。亨特是种植园农奴的孙女，在种植园有限的空间里，很少与外界有太多的交流，除了摘棉花、种庄稼、干农活，就是上教堂。在种植园里无忧无虑，每天看着蓝天白云，看着植物园四季轮回，等待着春夏秋冬，任想象的翅膀在心中自由翱翔。亨特画人类骑着大公鸡；墨黑的小天使带着雪白的翅膀在天空飞来飞去；在海边大片粉色的沙滩上，农民们劳作着。她画生活里自己认为好看的、有趣的、可爱的、新奇的。她画日常劳作，自己熟悉的、有感情的东西。虽然孤独，却有着诗意的幻想，可以按照他们内心所想构筑美妙的世界，她在作画过程中完全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对未来的希望，将想象力和完美的艺术创造力融入其特有的大面积涂抹中。（图14）

四、启示

作为朴素艺术家中的一员，克莱芒蒂娜•亨特的作品血液中流淌着朴素艺术追求心灵慰藉、灵魂净化的渴望。长久以来，古典绘画规则对空间结构关系的严格把控在这里被彻底忽视，绘画的表层形式塑造已不再是亨特在意的焦点，唯有心灵的自由放飞、精神上的坦率表露，才是作者关注的真正价值所在。亨特的作品看似稚气未脱，且幻想性十足，但与现代绘画大师的名作一样，同样充斥着对艺术本质的思考和对人精神世界的剖析。无论是其作品中独树一帜的语言形式，还是想要传达的思想情感，都能让人感受到当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沉默地呼唤着人们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感情，同时也为当代架上创作注入全新的活力养分。

（责任编辑：王 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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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75（2016）03-0134-05

2016-02-26

虞 村（1958-）， 男，浙江慈溪人，苏州市职业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绘画艺术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