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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的最后诱惑

2016-07-22俞耕耘

出版人 2016年7期
关键词:马尔克斯魔幻天赋

俞耕耘

马尔克斯或许是在遗忘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死亡不会和高龄一起来,死亡通常与善忘相伴。” 2002年,《活着为了讲述》出版,马尔克斯75岁。如果认为它只是作家迫于衰老和疾患所作的自传告白,就无疑小看了这位文坛巨匠的格局。事实上,作家在用它抗拒遗忘对天赋的侵蚀,死亡对讲述的剥夺。当我们惯于沉浸在作家经营的小说世界时,马尔克斯却懂得:虚构有时并不如现实精彩,他人故事并没有作家自述丰盈。或许,他一生虚构都在为自述“打底”:他渴望一场本色出演,给我们最后诱惑。

作品并未按回忆录惯常的线性时间展开,而是遵循马尔克斯的“招牌动作”——以一个富于情感蕴藉的场景开篇。它直接切入到作家22岁,陪同母亲卖房子的历史时刻(也是写作生涯开始时),整部作品也成为一种魔幻的时空体,包涵了一切切换、跳转、闪回和补述。《活着为了讲述》之所以精彩,是因为它是一部马尔克斯词典,通过查阅其中的高频词条,我们发现了马尔克斯成为伟大作家的可能从何而来?家族、女人、天赋、阅读成为马尔克斯的四大密码。

在书中,祖辈承载着家族的基因。擅讲故事的外祖母,是马尔克斯想象的源泉,具有巫术的魅力:神神叨叨,绵延不绝,有如神助。这正是一切“讲述者”的原型,是作家第一个模仿者。外公虽不是文化人,却向往知识,将“大砖头”字典传承给“我”,用“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让“我”对文化始终尊崇敬畏。对于父母的爱情,作者既有一种不解的困惑,更有一种深刻的同情。父亲是整个家庭形态的形塑者,既是耽于做梦的理想者,又是喜爱游历的滥情者。母亲虽妒忌强烈,却隐忍包容父亲。这种凝聚家族团结,收容所有私生子的母性担当,成为马尔克斯对女性最原初的情感认知。“母亲、妻子和家族里的其他女人,铸就了我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她们个性坚强,心地善良。”

马尔克斯的记忆天赋和嗜读爱好则造就了作家写作成功的内在轴线。在小学、中学对于经典作品的过目成诵,使多位校长、教师对他赞赏培护有加。作家总归是幸运的,教育以学生个人天赋为核心,不以试卷为标准的理念,让马尔克斯尽享阅读的快感。当他模仿福克纳,偶遇海明威时,心中也自然升起文坛巨匠的创作之梦。这部作品不也正如海明威《流动的盛宴》一样,充满了回忆的迷情吗?

《活着为了讲述》呈现出集大成式的叙述“竞技”:书中求学之旅如游记随笔,阅读经历若文学评论,记者生涯似回忆录。对家族成员、师友同学、情人伴侣的描绘,则像人物“列传”速写。与作家结构精湛的虚构作品不同,《活着为了讲述》纯真不事雕琢,洒脱而不矫情。它成为多种叙述的自由糅合,随性奔放,带着家族、个人和历史的肌理质感。马尔克斯在暮年写青春,走出小说帷幕,自曝的不仅是“八卦”,更是企图将个人生活变为艺术品,把传记当作小说经营。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这话写在全书扉页,仿若箴言。马尔克斯不忘知心提示:我不会写绝对可靠的自传,所谓客观的回忆并不存在,只有被记忆“加工”后的“生活遗迹”。记忆就像一个筛选系统,只选取“值得来活”的日子编入作品。它让我们重新审视:魔幻现实主义根本不是现实题材与魔幻技巧的组合,现实本身就应是一种魔幻呈现。因而,《活着为了讲述》绝不仅满足了读者对小说人物原型,创作题材的“考据癖”(那将只是资料汇编),也不只提供了作家的创作经历(那将不过是励志故事)。马尔克斯更想窥测纪实和虚构的界限,提炼真实生活本身的诗意。《活着为了讲述》最终成为现实与幻想的那段“距离”,是作家与“人物马尔克斯”的倾诉衷肠,是虚构与真实交织后的迷人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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