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
2016-07-21陈菊霞
内容摘要:依据榆林窟第35窟后甬道南壁曹延禄、曹延瑞的供养人题记和后甬道北壁于阗公主和阴氏夫人的排列次序,可将第35窟的重修年代推定在端拱元年(988)至咸平五年(1002)之间。榆林窟第35窟由悬泉镇的武氏家族重修,但为了敬重和奉承当权者,武氏家族还将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与夫人、节度副使瓜州团练使曹延瑞与夫人以及悬泉镇长官宋清儿等人画在窟中。
关键词:榆林窟第35窟;重修年代;功德主;武氏家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6)03-0046-06
Abstract: The inscriptions beside the portraits of Cao Yanlu and Cao Yanrui and the order of the portraits of a Khotanese princess and Lady Yin on the south side of the back corridor of Cave 35 in the Yulin Grottoes help to determine that this cave was renovated between the first year of the Duangong era(988)and the fifth year of the Xianping era(1002). The patron of these renovations was the Wu Family from the town of Xuanquan. Some portraits of note-those of the Gui-yi-jun army governor Cao Yanlu and his wife, the deputy governor Cao Yanrui and his wife, and Song Qinger, commander of the town of Xuanquan-were painted to pay respect to and flatter the authorities of the time.
Keywords: cave 35 at the Yulin Grottoes; reconstruction date; patron; Wu family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第35窟的营建年代
榆林窟第35窟,位于榆林窟西崖,有前甬道、前室、后甬道、主室。关于该窟表层的营建年代,学者多笼统地称为宋代{1}。由于其后甬道南壁有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和节度副使曹延瑞、北壁有曹延禄夫人等的供养人像和题名,我们可据此进一步推定出该窟表层壁画相对的具体年代。
第35窟后甬道南壁曹延禄和曹延瑞的供养人题名分别是:
敕竭诚奉化功臣归义军节度瓜沙等州观察处置管营田押蕃落等使特进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敦煌王谯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七百户曹延禄一心供养
节度副使守瓜州团练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御使大夫谯郡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曹延瑞供养{2}
曹延禄题名中出现“太师、中书令、敦煌王”之称号。据荣新江先生研究,曹延禄于太平兴国九年(984)后有上述称号,由此,荣先生将第35窟的修建时间定在太平兴国九年(984)前后{3}。但我们还可以再细考之。P.4622《雍熙三年(986)墨离军诸军事曹延瑞设大供会请释门四部大众疏》尾题曰:“雍熙三年十月日弟子墨离军诸军事守瓜州团练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曹延瑞疏。”[1]显然,在雍熙三年(986)十月,曹延瑞的官衔是“墨离军诸军事守瓜州团练使”,但“在此后不久,(曹延瑞)又升任为节度副使守瓜州团练使”[2]。由此看来,第35窟曹延禄和曹延瑞的题名写于宋雍熙三年(986)十月之后。
此外,我们还可根据第35窟后甬道北壁女供养人的排序和题名来进一步缩小营建年代范围。
阎文儒先生指出,这位于阗公主为曹延禄夫人[3]。这位于阗公主的画像又出现于莫高窟第61窟,其题名曰:“大朝大于阗国天册皇帝弟三女天公主李氏为新受太傅曹延禄姬供养”[4]。莫高窟第61窟为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夫妇的功德窟,约建于天福十二年(947)前后[4]。但这位于阗公主的画像并非始建时所绘,系后来补绘,因为在她的题名中称曹延禄为“新受太傅”,而贺世哲先生已指出,莫高窟第431窟窟檐题梁上有曹延禄修建窟檐的题记,该题记书写于太平兴国五年(980),且称曹延禄为“太傅”{5}。由此推知,第61窟于阗公主的题名当写在太平兴国五年(980)前后[5]。另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第61窟称于阗公主为“曹延禄姬”。这说明,于阗公主才嫁给曹延禄不久[6]。
既然第61窟称于阗公主为“曹延禄姬”,这也说明曹延禄已经娶妻。2002年秋,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在修复榆林窟第20窟病害壁画时,对后甬道南、北两壁已呈空鼓的无画泥皮墙面进行整体剥离,发现了底层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及其夫人阴氏的供养人画像,题名云:
题名称曹延禄为“太师、中书令、□□王”,这与第35窟曹延禄供养人题名相近,都应题写于太平兴国九年(984)或之后。而第20窟在宋代进行过整体重修,其前室西壁南侧留有“雍熙五年”之重修题记{1},由此可知,第20窟曹延禄与夫人阴氏的供养人像绘制于雍熙五年。雍熙乃宋太宗的年号,实际只用了4年,雍熙五年当为端拱元年,即988年。
既然于阗公主在太平兴国五年(980)前后就嫁给了曹延禄,为何端拱元年(988)重修第20窟时在曹延禄供养像的对面只绘阴氏夫人的供养人像呢?以笔者之见,此时的阴氏夫人的地位仍高于于阗公主。而在第35窟,曹延禄供养像的对面有三位女供养人,第一位是于阗公主,第三位是阴氏夫人。显然,于阗公主的地位有所上升,排在了阴氏夫人之前。这也说明,第35窟的营建时间要晚于第20窟的重修时间。也就是说,第35窟的营建时间当在端拱元年(988)或之后。又因曹延禄于咸平五年(1002)遇害,所以,第35窟的营建年代当在988年至1002年之间。
二 第35窟的供养人
关于第35窟的功德主,罗寄梅先生认为是“曹氏”[8]。但笔者以为,罗先生的这一看法是值得商榷的。我们先从主室的供养人说起。
主室壁面下方的供养人以甬道为中轴线大体分为南、北两区,南区画男供养人,北区画女供养人。南区从东壁门南画起,一直延伸到南壁东端,其中东壁门南绘八身,南壁东端绘四身。北区从东壁门北画起,一直延伸到北壁东端,其中东壁门北绘九身,北壁东端绘五身。南区的男供养人均头戴展脚乌帽,身穿圆领缺袴长袍,腰束革带,手托花供。供养人形象自北起有依次递减趋势。每身供养人都有对应的榜书题记,南壁东起第一身和第四身供养人题名已漫漶,其他供养人题名,有的保存完整,有的残存局部(表1){2}。
从表1中的供养人题名来看有如下三个特点:(1)这十位供养人中,有六位的姓氏都为“武”,另四位的姓氏已无法辨识,但其中二位的题名中称“男”,显然,他俩也应为“武”姓。笔者据此怀疑,另外二位男供养人也应是“武”姓。以东壁门南第二身为例来说,因为他的姓残留了一些笔画,所以,有认作“?(艹+(二)口+二)”的[9],有写作“艹+品”[10]和“竺”[11]的,但结合其他六位供养人为“武”姓考虑,那个残笔字为“武”的可能性更大。而且,第三身和第四身供养人以“保”字排辈,分别称“武保琳”和“武保会”,而第二身供养人姓名中也有“保“字。由此,笔者推断南区的这些男供养人应同属武氏家族。(2)东壁门南第二身供养人题名特别注出“沙州工匠”,这无疑表明,其余男供养人应都在瓜州。另外,东壁门南第一身是“悬泉广化寺顿悟大乘贤者”,第三、四身是“悬泉节度押衙”,而南壁第二身称“本镇押衙”,可见,武氏家族的大本营应在悬泉镇。(3)东壁门南第一身和第二身都写明“施主”,他俩应是核心人物。
北区为女供养人。东壁门北前二身为比丘尼,身穿素色袈裟,披红色巾帛,项饰珠串,手持花供。题名为:
故婆圣光寺尼众法律宝真一心供养
囗囗圣光寺比丘尼长胜一心供养[11]251-252
这二身都是圣光寺的比丘尼,第一身曾任法律,第二身没有僧职,其形象也小,或许与她的辈分和身份有关。
比丘尼之后有六身女供养人,均头戴布巾,形似荷叶状,身穿宽袖长裙,领袖饰团花图案,脚穿云头履。题名自南依次是:
这六身女供养人多称“大乘优婆姨”,可见,她们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而第二身供养人题名中有“施主”和“三界寺辛婆”之称,也可知,她在这些女供养人中应有一定的地位,且与三界寺有着密切关系。
东壁门北最后一身供养人与北壁五身供养人服饰相同,均头戴花冠,项饰珠串,身穿宽袖红裙,披素色巾帛,题名曰:“清信弟子新妇住泰一心供养”[11]252。北壁东起五身女供养人的题名分别是:
这些女供养人题名中有称“故婆”的,有称“新妇”的,可见,她们应属武氏家族。另外,这些北区的女供养人也与南区的男供养人形成对应关系,如南壁东端的男供养人多称“男”,北壁东端的女供养人多称“新妇”,他们应该是夫妻对应关系。
第35窟前室东壁南侧有一身男供养人,题名曰:“施主节度押衙囗囗囗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囗囗武海山一心供养”[11]250。这位男供养人既是“施主”又姓武,他与主室的武氏当系同一家族。但就供养人形象来说,武海山要比主室东壁门南的其他武氏男供养人像高大得多,由此也可看出他在这次重修活动中一定担当了重要角色。
前室甬道南、北壁各有二身供养人像,其题名{1}见表2。
从表2题名来看,前甬道南、北壁西起相对的是僧人。南壁僧人的题名由于漫漶严重,其姓名、法号和寺属都不可知。北壁是一位沙州三界寺的法律大德。僧人之后各有一位男供养人。南壁是位节度押衙,其姓名已失。北壁是节度押衙张安子。
虽然前甬道两位僧人的姓氏已漫漶,但笔者认为,他俩应该也是武氏家族的成员,理由有两点:(1)前揭文已指出,主室下方的供养人都是武氏家族成员。对于北区的女供养人来说,是将二身比丘尼排在最前面,以示引导作用。但对于南区的男供养人行列来说,却没有出现僧人的画像。我们知道,在曹氏归义军时期,佛教信仰已深入民众,很多世家大族成员和平民百姓纷纷步入空门,致使敦煌寺院增至18所。生活在这种浓厚佛教氛围中的武氏家族,不应该在僧界无成员。他们之所以在主室没有绘制僧人成员,是因为他们将僧人成员绘制在了前甬道。(2)既然前室东壁南侧有武海山的供养人像,且称其为“施主”,那么,这表明前室也应该是由武氏家族营建的。如此看来,在前甬道绘制武氏家族成员的供养人像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前甬道北壁出现张安子的题名。以笔者之见,这位张安子很可能是武氏家族的姻亲,或许是施主武海山的女婿?
辨明了第35窟前甬道、前室东壁和主室下方的供养人都为武氏家族成员后,我们再来考察其他的供养人。
第35窟前室西壁南侧北起第二身供养人题曰:“节度都头悬泉镇遏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宋清儿”[11]251。从题名来看,这位宋清儿出任悬泉镇遏使,是悬泉镇的最高长官。S.1153《诸杂人名一本》和S.8712《丙戌年四月十一日诸镇吊孝欠布凭》有关于“宋镇使”的记载,据冯培红推测,这位宋镇使“或即悬泉镇使宋清儿”[2]265。笔者认同这一看法,因为据笔者考证,S.1153《诸杂人名一本》写于996年前不久[12]。而S.8712《丙戌年四月十一日诸镇吊孝欠布凭》有“丙戌年四月十一日”之纪年,且提到“新城安镇使”,根据瓜沙设镇建制,这个“丙戌年”只能是926或986年,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它可以印证我们前文关于第35窟建于988年后的推定。
主室东壁门南北两侧各画一身女供养人及侍从,供养人的题名分别是:
这二位女供养人分别是曹氏和阎氏。她们头戴花冠,项饰珠串,宽袖红裙,披巾帛,穿云头履,手拿香炉。我们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这两位女供养人的形象异常高大,她们几乎与后甬道北壁曹延禄夫人阴氏画像等高,而且她俩的画像高度与主室中武氏家族成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无疑表明,阎氏和曹氏的身份较为特殊。
前揭文指出,后甬道南壁是曹延禄和曹延瑞的供养人画像,相对的北壁有三身女供养人,第一身和第三身是曹延禄夫人于阗公主和阴氏,第二身应是曹延恭夫人慕容氏{1}。那么,曹延瑞夫人的供养人像又在哪里呢?以笔者之见,主室门北的这位阎氏或许就是曹延瑞的夫人。她的题名称其为“窟主”,或许作为瓜州最高长官夫人,她为武氏家族营建第35窟给予过财力或精神支持。与阎氏相对的曹氏,很可能是曹延禄和曹延瑞的长姐,即曹元忠的长女延鼐。榆林窟第25、36窟的供养人题记表明,她嫁给了瓜州的慕容氏{2}。
此外,主室东壁门上画观音一身,其左侧有三身男供养人,但已漫漶不清;右侧有一身女供养人与其子女,题名为:
题名称这位阴氏为“施主”,应该是指她出资绘制了门上的观音像。这位阴氏虽然出现在主室门上,但她的形象并不突出。以笔者之见,她的出现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她姓阴,可能与曹延禄夫人阴氏有亲属关系。第二,其题名有“出息翟”之记载,这说明她嫁给了翟家。我们知道,曹延禄和曹延瑞的母亲为翟氏夫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能在榆林窟第35窟出资绘画观音像,一定与曹氏家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虽然第35窟中的供养人众多,但经过前文梳理和辨析,我们可将这些供养人大体分为两层关系:(1)真正的功德人。第35窟前甬道南北壁、前室东壁南侧和主室东壁门南北两侧下方与南北壁东侧下方均绘制武氏家族男女供养人,其中前室东壁南侧武海山、主室东壁门南第一身武海和第二身武保、主室东壁门北第四身女供养人的题名都称他们为“施主”,可见,第35窟是以这些武姓“施主”为主导,由武氏家族全体参与营建的。(2)从政治背景考虑绘制的供养人。前揭文已考证,第35窟营建于988年至1002年。在这一时期,归义军节度使为曹延禄,瓜州最高长官是曹延瑞,悬泉镇最高长官是宋清儿。可以想象,当悬泉镇的武氏家族在营建家族窟时,为了奉承当权者,就将各级长官及夫人的供养人像画在了自己的功德窟中。张先堂先生对这一现象作了深入阐述:“敦煌其他民众则在日渐强化的尊君、忠君的封建道德观念和佛教报君恩观念的相互激荡下,也在其创建或重修的功德窟甬道壁上绘制地方长官及其家人供养像。其结果是在表现礼佛供养功德的同时,更加突显了地方长官及其家族的权势声威,宗教信仰活动中逐渐掺杂了更多的世俗意念。这正是晚唐、五代、宋初敦煌石窟艺术日渐中国化、世俗化的一个突出特征。”[13]当然,曹延瑞夫人阎氏的题名中有“窟主”之称,她可能在武氏家族营建第35窟时给予了积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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