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苑艺术馆 静观与激情
2016-07-20
我特别愿意为居住在上苑村子里安静创作与生活的年轻艺术家们做点什么。当申伟光的学生们想在上苑艺术馆举办一次展览时,我欣然接受了。当我看他们的画时,我再一次接受了他们进一步的请求:为展览写前言。因为他们的作品里有一些人类原生的灵性,有一些物理世界的能量,以及他们画中所展现的纯净而敏锐的感知世界。这是一群在过去7、8年时间里形成的,一个饱受上苑“主流艺术群体”诟病的边缘人群。他们虔诚地信奉着佛教,安静地修行、简朴地生活和认真地画画。从不参与上苑“主流艺术群体”的纷争与活动。人的精神世界如果干净了,有托付了,他们的生命就显得饱满、自在、而且从容。同时就会在他们的作品中传达出相应的信息。由于他们全部师从申伟光先生,大多的作品都带着老师的影子,但也显现出他们自己独立的视觉。走近这些“边缘人”,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欣赏他们的艺术创作,试着公平地接受他们的生活态度。(撰文:上苑艺术馆馆长程小蓓)
藉画修真
段远飞、申思、靳思维、陈林兴、刘伟仁、程玉芳、肖攀、丁锋八位画家均是申伟光先生的学生。这是一个具有流派特征的艺术群落。去年在上苑艺术馆驻馆期间读到《申伟光超验艺术评论集》,对伟光先生的艺术进路已生发浓厚兴趣,这次藉他的学生们即将于上苑艺术馆办展之机,又提前阅读到他们的画作及《申伟光谈话录》三册,鲜明的感受是,师承上的一以贯之,而又各具个性面目。
初看这八位画家的图式,有生猛的陌生化效果,较为抽象,于似与不似之间破费思量。面对略显“隔膜”的当代抽象艺术,当然不该以“不明就里就不好”武断做结语,毋宁听从梁漱溟先生建议:“从来遇到不同的意见思想,我总疑心他比我高明,疑心他必有我所未及的见闻在……”(见其《做学问的八层境界》一文)而这八位画家也确有不同凡俗的艺术探索理趣。不妨,先对他们共通的思想背景做一番揭示。这就得追溯至其师伟光先生。
关于申伟光,论界已多有阐述,有一处是必要提到的,即其艺术创作与佛教信仰的密切联系。一方面,佛教信仰是伟光先生为艺的宏深玄思底色,没有对佛教的坚信践履,他的绘画不会呈现为当前面貌,而且,艺术恰好是他信履佛教的客观载体,他“把艺术创作当做藉假修真的过程”(见其《谈谈自己的生活与思想》一文,载《申伟光谈话录》,P254),在这里,他开拓和贡献了一个修行人知行合一的范式:从事艺术创作,而且,由于艺术承载着一个修行人所悟之道,艺术品的传播,又成就为另一层厚重的意义:度人。这是把修道求真作为本体的修行人的一面。另一方面,艺术是伟光先生“藉假修真”的道具,他将绵邈的精思秘窥灌注于尺幅之间,借助诚挚的色彩、线条、笔触、“拟象”,将精神感受一缕缕地拓入油料之内,将物质转化为精神,在他,绘画本身是一种修行方式。这是把艺术创作作为本体的艺术家的一面。这两方面,相辅相成,难解难分,遂形成一种乘法效应,使得伟光先生的绘画既区别于中国文人画常见的较为狭窄的主观性写意,又区别于西方现代派绘画通常为形式而形式的怪与隔,而成为现当代艺术中一个戛戛独造的形式,将现当代艺术推进至独特、高深、真纯的高原。
伟光先生从1994年入住北京圆明园画家村时开始其自由画家生涯。从此他挣脱现有体制束缚,开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追寻艺术理想的生活。在此之后,他结缘了佛法,踏上修行道路。他修的是净土宗,通过念佛诵经,与佛相感相印,戒定双修,修持、体验、亲证,修心和修身,祛除不好的念头与行为。他远避世俗社会而内拓,追求人格的纯粹、完善,这种内向的不断拓展、精进,涌溢而出的是丰赡的超验体验和超现实的“心象”,它们构成了丰沛的笔触、色彩、“拟象”(“形”)。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茨维塔耶娃说,诗人“不是为百万读者写作,不是为某一个人写作,也不是为自己写作。是为作品本身写作”(见《诗人谈批评家》一文)。画家也是,他们是为他们看见的超验图景而忘我工作。伟光先生通过静观、打坐、冥想而呈现“心内成相”、“超验拟象”,其视觉效果与现实界事物自有不同韵味,他的“管道”、“心花”、“绳索”、“墨珠”、“编织物”等造型,都是心眼静观外物与内心深处而洞悟的真相,别开生面,浸透着佛教思想的化机。
伟光先生的艺术探求及其为人,确定地指向大多国人相当匮缺、陌生的异样领域——宗教信仰。这是一个超现实、内化的,是从践履深信中,能够得到平安喜乐的辽阔精神世界,是各种境界说的最高境界(如克尔凯郭尔、丰子恺),是化解了生与死各种根本疑问的生命体最终归宿。在生命根本归宿上,蔡元培所倡导的以“美育代替宗教”,有先天发育不良所带来的痼疾。因为艺术(包括诗歌等文字艺术)只能启发,安止人心,她虽驳杂而广阔,却缺乏关键的元素(譬如缺位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上帝、耶稣等这样的祷告念诵对象,也匮缺最高位的永恒视角——上帝视角。学者夏志清说过:“现代中国文学之肤浅,归根结底说来,实由于其对……阐释罪恶的其他宗教论说,不感兴趣,无意认识。”(见其《中国现代文学的人道主义精神》一文)他说的“中国文学”,我觉得可推及至广义的艺术范畴)在这一点上,艺术本身还需要着宗教的滋养,怎么能指望着艺术代替宗教?伟光先生的艺术就是宗教滋养的艺术,其启展、延宕开了一个整全、丰阔、沉深的世界图景,是对现实世界的必要而又迫切的修补,她曾经被错误地删除了,又历经了重重误解,而当下又被一种无知漠视。伟光先生在这个大方向上的坚执,弥足珍贵,可谓艺术正向。他信靠佛教,通过宗教信仰不断提纯自己,提纯自己的感思,深挚地复述内心的光照思悟,创造了纯而又纯的架上艺术。这一艺术进路或方案,被他以中国古人带弟子的方式,以心传心地传给了他的学生,而他又因材施教,强调每个学生的个性禀赋殊异,因而此次参展的每位艺术家的作品面貌自有同中不同之处。
段远飞,在这群年轻画家中年岁最大,1983年出生于河南洛阳,曾就读于河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08年师从伟光先生。他的画取色淡雅柔静,线条圆滑自然、摇曳生姿,一系列圆球珠圆玉润,密集而不给人丝毫恐惧,可以见出修行对他的甚深影响。申思,1986年出生于河北邯郸,曾就读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2008年师从伟光先生。从学早年,他内观的景致凌厉有型,锥形矩形的几何体,用色有野兽派的大胆,透显出西方文化对他的影响。此后愈发东方,修进为宁静平和,旷达自喜,显现出心灵的透达。靳思维,1987年生于北京,曾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2008年师从伟光先生。引人注目的是她画面中的那些灰暗色块,斑驳郁沉。然而,五幅中有四幅,有光亮而景深的色块,给人慰安与能量。陈林兴,1987年生于湖南永州,曾就读新疆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油画系,2008年师从伟光先生。佛教修行带给他的是沉静的悟见,用冰清、幽黯的抽象表现主义风法,表现一个目力和心眼所见的真实世界。《201 5年8号》这件作品,构图上取范壁画,画法上又取法儿童画,那只病月所打出的喷嚏,该源于修行的洞悟。
刘伟仁,1987年生于江西吉安,曾就读于江西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油画系,2008年师从伟光先生。他追随波洛克的“行动绘画”,又以静修方式提纯内心,其画自然与波洛克的斑杂、躁动截然有别。他该是先画出黑色铁篱,然后泼淋油料,让画面渐渐变得鲜妍、层次分明,表现他深心处的情思和新近的修学获悟。程玉芳,1987年生于江西婺源,2009年师从伟光先生。她的内观呈现忧郁的气质,有一些破碎的不和谐音,表现出内心的驳杂感。她的图式表现出更为突出的个人化。肖攀,1990年生于湖南邵阳,是这八位画家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唯一的90后,2009年师从伟光先生。对他的近作《2016年1号作品》,也许可做这样的解读:用修行的心境对外凝视,冷酷的风变成冷色的绸带,小小的雪花被凝视为毛糙的巨大团块,在暗沉的背幕上飘荡,所撷取的几个极简的意象就把一个寒冷冬夜表现而出,旨趣直接中国文人画的写意传统,简洁、有力而有质感。丁锋,1986年生于江西鹰潭,曾就读于江西师范大学,2010年师从伟光先生。学佛的静观、打坐,让他的感觉变得异常灵敏,他将万物理解为有着极为丰富的毛细感触器官的有机物。
这一画家群落共同特征是修行为先,绘画而后,又讲究对古今中外美术经验的汲取,与修行的禅悟结合,以佛教修行人、艺术家的双重经验综合入画,追求绘画性,又践行佛教徒的虔敬行止,笔触的诚恳,用色的对应于心,图形是心中自然涌出的呈现,其绘画是不断地与绘画对话而产生的结果。他们讲究修行到什么层次,感悟到什么就画什么,就怎么画。就我体会,他们做到了这种诚恳,因而可以感觉出,他们的绘画在用色、笔触、图式上,还不同程度地存在驳杂不成熟的面貌,显然还没有提纯到甚深的境界,但他们显然又在各自认识层面画出了一些可圈点的作品。他们作为佛教修行人将一个佛教徒的行止仪轨与修行思悟入画,画更明确地成为形而上之道的反映与载体;绘画里外的德行一致,不仅以绘画作品自度度人,而且用自身的品格为其作品背书(从人性来说,请不要过于拔高这一点,这里核心观念当是诚实)。当国中沉沦日久,他们重拾两样人之为人的尊贵标识,道德与信仰,而道德是信仰的前提。这尤为值得注目。(撰文:苏丰雷图片提供:上苑艺术馆)
边缘的花朵
自师从申伟光先生修行学艺以来,八年的时光恍然而过!我们因为共同的艺术理想和生命追寻,天南海北地走在了一起,在艺术创作和修行的道路上相互提携、共勉,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中,我见证了我的同伴们在心灵上如何一点点地蜕变,也见证了他们的作品如何一步步趋向升华,看到他们多年努力的艺术成果,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和欣喜。
大家同为80后的一代人,生逢当下这个物欲膨胀而精神空乏的“盛世”,却能够毅然从功利主义的大潮流中抽身而出,为更好地从事艺术,探求真理,自觉地选择边缘化的生存方式,长年以来,栖居在上苑艺术家村这个依山畔水的地方,每日读书、画画、修行,远离城市,亲近自然,深居简出。这种诗意而俭朴的乡居生活,既确保了人格的独立,也为身心带来了解放和自由。
在当今这个艺术被巨大的商业浪潮腐蚀而尊严扫地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艺术家都在重复着商业包装的套路。但是,我在这些同伴们身上,却看到了令我十分钦佩的一种品质——单纯与淡泊。从外表看你感觉他们涉世不深,许多人依然存留着童真可爱的性情(这恰是由于为人真诚而保有的一种品格),可是,他们内心却有着不是这种年龄所具备的坚定与纯一。由于信仰的关系,他们对艺术和生命也有着更为深刻的认知与领会,人生和艺术究竟该怎么走,他们内心已有了明晰的态度和方向,清心寡欲的生活也培养了他们精神上的定力。
此次展出的部分油画作品,无论是在形式和色彩上,都已经完全突破了原有的那套陈腐刻板的语言体系的束缚,从对外模仿的浅层演绎中跳了出来,艺术家直接从内心出发,直面自我的心灵世界,在与画对话的步步推进中,作品每一次的演变也意味着画家对于心灵世界更深一步的洞察。所以,这种作品永远也没有所谓完成的时候,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思想观念的表达。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实际上也就是艺术家和画面的相互交流中所留下的一个影像,是主体与客体的一次心灵对白,笔触的跳跃也象征着心灵的某种颤动。这种创作过程是一个心灵内透视的过程,是艺术家重新发现自我,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它是可以帮助艺术家获得醒悟和净化的一种精神修炼方式。
此次展出的所有作品全都立足在一个全新的抽象语汇之上,在整个崭新的语言体系当中,每位艺术家的作品又体现出了他自身的独特感受和不同于他人的气质。艺术家通过对自我内心世界的观照与审视,通过绘画语言上的试错和摸索,逐渐找到了更为贴合自己感受的形式转化与色彩重组的方式。每位艺术家探索的方向也都不一样,有的艺术家倾心于空间结构上的构造,有的艺术家努力于多重意向在画面中的组合,有的艺术家沉潜于画面肌理与线条律动的表现,作品或感性或理性,或绚丽或深沉,每一张作品都有着它自身的精神能量场,每一个笔触中,都可见画家对待艺术的虔诚。
也许是得修行之助益,在他们的作品中,你看不到充斥在当下时代很多艺术作品里那些暴力、低俗、欲望的东西。恰恰相反,从他们某些作品里我感到了艺术家要求自醒、希求心灵转化的努力,他们的作品更多体现的是美好、向上、深邃、神秘、正能量的精神气息。(撰文:林兴图片提供:上苑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