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妻子

文/李忆锋



潜伏的妻子

文/李忆锋

一块心病

脑血栓后遗症，老董的腿脚不灵便了，出门走远路得坐轮椅。正值壮年，得了这样近乎“龌龊”的病，老董十分痛苦。妻子郭淑敏倒乐观，高门大嗓地说：生病怕啥？现在医疗技术都先进了，啥病都能治，不怕。接着又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别是心病就行。心病难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五斗橱上若干个高低起伏的药瓶子一一打开，俩五一十俩五一十地分好堆儿，又倒了一杯水，连水带药送到轮椅上的老董跟前：吃吧，再吃一个疗程，病就都好了。

看着加在一起能装半小碗的药片，老董挑出4粒彩色胶囊：这个药我不吃了，不管用。

郭淑敏命令道：吃，是药就管病，不管这病还管那个病。吃，反正是公费医疗，不花自己钱。

身边没人的时候，也就是郭淑敏不“紧逼贴身看护”的时候，老董给付晓慧打电话。这个付晓慧，就是妻子郭淑敏说的老董身上的那块心病，不过郭淑敏并不知道他的这块心病。

老董和付晓慧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那时老董在行政部门做审批工作，算是有点儿权。

付晓慧是大集团公司的行政经理，一些手续需要她来老董这个部门盖章批准，于是就和老董有了交集。一些前来办手续的女性为了一纸批文，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用姿色和老董套近乎，完全没了女性最起码的自尊，老董相当看不惯。付晓慧不这样，她始终不卑不亢，热情而不滥情，给人的感觉是有自尊，有素质。老董对这个别具一格的女人敬佩有加，不禁另眼看待。后来接触多了，了解到付晓慧是单身女人，前夫在国外生活工作。为此老董对付晓慧又多了几分怜爱。后来付晓慧再来办事，老董除了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快办好，还在别的部门也帮着沟通，把一些好办不好办的事都帮付晓慧办成了，这让付晓慧在公司老总前很有面子。老董诚恳地说，自己是在职权范围内做了应该做的事，其实也是冲付晓慧这个人。付晓慧请老董吃饭，表达谢意。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打破了工作关系走到了一起。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的，一不能让单位知道，二不让家里人就是媳妇知道。每次和付晓慧约会，即便再晚，哪怕是后半夜两三点了，老董也是回家过夜，不让媳妇多心。一年多了，老董的地下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各个方面都相安无事，他很惬意地过着老婆情深、红颜意长的幸福生活。

可是幸福的生活不长久，那天就出了点麻烦事。那天晚上，在单位加班的老董接到付晓慧电话，让他马上来家里一趟，说有要事商量。尽管手头的工作很急很重要，老董还是放下工作，赶往付晓慧家。临走之前，老董用办公室座机电话给老婆打个电话，告知自己加班，可能晚点回家。他用单位座机打电话，是想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单位加班，而没在别的地方。

老婆郭淑敏似乎被丈夫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所感动，不停地嘱咐老董，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要是加班过了半夜，就加点夜宵。

老董急急忙忙赶到付晓慧家，一眼看见付晓慧非常难看的脸色。

反常的妻子

安安稳稳地过了两年的情深意长的好日子，原本没什么额外要求的付晓慧，忽然向老董提及了他们二人之间除了情感之外的婚姻之事，这样让老董很有压力。如果相识在老董未娶付晓慧未嫁的时刻，老董肯定娶付晓慧；如果允许男人娶二房，付晓慧也绝对是老董的不二人选，可是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老董不可能同郭淑敏离婚再娶付晓慧，那边儿子老婆一大家子，不能伤害他们。

付晓慧冷冰冰地说，那你就忍心伤害我。老董急忙解释，也不忍心伤害付晓慧。那你娶我。付晓慧阴着脸说。

老董有些发蒙，他一直觉得付晓慧是知书达理的女人，怎么今天这样胡搅蛮缠，难道是阴魂附体了。其实不是阴魂附体，是一次心理咨询课让付晓慧坏了情绪。今天下午公司做集体心理辅导，课下有人问咨询师感情之事，提到了婚外情话题。那个不成熟的心理咨询师斩钉截铁地说：婚外情看似情深意长，其实都是虚假的，男人都是以索取为目的，没有好结果。只有男人从婚外情步入婚姻，才是真情。听完这话，付晓慧联想起自己和老董的恋情，气不打一处来，想找老董说个明白。

老董起誓发愿地说自己是真的。付晓慧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娶我。说着付晓慧哭了，哭得十分伤心。老董很着急，他想劝付晓慧，可是越着急越说不清，忽然间脑袋一阵剧痛，他把持不住身体，倒在付晓慧家漂亮的纯毛地毯上……

120救护车把老董送到医院，付晓慧办完住院手续，就离开了医院。这时家里的郭淑敏也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医院……接下来就是开头那样，经过一阶段治疗，老董出院了，但不能工作，只能在家休养。

当然老董并没告诉老婆他和那个叫付晓慧的女人的一切。不是老董虚伪，是他不忍，不忍伤害死心塌地和自己过日子的郭淑敏。

有病休养了，老董才有空闲关注自己的老婆。端详着因为熟悉而变得陌生的郭淑敏，老董突然发现，老徐娘那张本来已经憔悴的老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暗香浮动、光彩灿烂起来。肤色从蜡黄变成白里透红，原来死鱼一样的眼神也变得活泛起来，飘忽不定。一人静坐的时候，嘴角还时不时地往上翘，美滋滋的，像是在对谁撒娇。

老董“忽”地打了一丝暗颤：不对呀？我都这样了，她怎么反倒滋润起来了？老董不敢往下想。有一天，瞅准郭淑敏心情平和，老董向发妻原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董说：自从我有了病，你咋还反倒满面红光的？

郭淑敏回答：我高兴啊，所以就红光满面啊。

老董往外套话：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郭淑敏问：咋地，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不过，你听了可别生气啊。

老董说：你说，我不生气。

郭淑敏笑嘻嘻地说：你有病了，我就高兴了。

老董不解：我有病你高兴？

啊，你有病了，整天在家待着，你整个人就都属于我了，我就高兴。

世界上有缺心眼儿的媳妇，但没有像我媳妇缺这么多心眼儿的……老董心情复杂，长叹一口气，眼角流出一滴清泪。

郭淑敏一手拎着切西瓜的菜刀，一手给老董擦眼角：咋啦，动情了？老董说没有。

别装了。咱俩过二十来年了，你一撅尾巴拉几个驴粪蛋我都知道。郭淑敏不给老董面子。

听郭淑敏这样虽然生动鲜活但形象过于低劣的语言，老董痛苦地闭上眼睛。郭淑敏反应过来：哦，这样的粗话你不爱听，那我说文词。就是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明白是咋回事，说白了就是关于你的啥事我都知道。

老董说：你别诈我。

郭淑敏笑了：啥叫诈你呀？不信咱俩对对。

老董：对对就对对。你先把菜刀放下。

早知真相

郭淑敏和老董一五一十地核对了一下近年来情感历程的每一阶段的细节。核对完之后，老董对女人直觉的敏锐性和准确性大吃一惊，不禁害怕：在我身边睡着的哪是什么工人出身的憨厚的老婆郭淑敏，整个是一克格勃卧底、中情局间谍、《潜伏》里的女于则成。

郭淑敏说：你听着。你是从某年的9月份到10月份之间开始有情况的，动真格的时候是那年年底。老董斜着眼珠努力回忆和付晓慧的交往历程，有点儿慌神：你咋知道得这么准确？

郭淑敏神秘地说：我祖上是萨满的头儿，我能掐会算。

老董感觉头皮发炸，“嗖嗖”的冷风从脑瓜顶上吹过：你别拿封建迷信吓唬我。看老董脸色难看，郭淑敏不逗他了：别害怕，我没有特异功能，只是凭女人的直觉。

敏感是女人的天性，再怎么大大咧咧粗心大意的女人，在两性方面的感觉都是敏锐和细致的。很早以前，在老董自以为埋藏很深的鬼鬼祟祟的时候，郭淑敏已经心知肚明。那天半夜，郭淑敏看着午夜场的电视剧等老董回家。夜深人静，周遭的任何一种声音都变得清晰容易捕捉。听到愈来愈近的车声，她准确判断老董回来了，就朝平台走去。在窗台上往下看，看见了停在单元门前的白色轿车。

看车型，不是公家用车，不是商务用车，是私家车，而且是女同志开的那种精致的女士车。郭淑敏看见老董从副驾驶一侧出来，开着车门对着驾驶员的那面说话，说了好半天的话，还拥抱了一下里面的人，才依依不舍地关上车门。车子轻快地开走了，老董站在原地不停地摆手，摆手……再后来，老董的一举一动，一哼一哈，还有……还有……反正很多很多的表现，别说郭淑敏，就是……那谁……就是谁呢？拿谁做这样的比喻都不好，就不拿具体的人比了，拿通用的称呼比吧……就是傻子也能感觉出来。讲完，郭淑敏问：我说的对不？

事实确凿，老董不再狡辩，他问了下一个问题：知道了真相你是怎么想的？郭淑敏忽然带着少有的哀伤说：我想，我是下岗女工，你是机关处级干部，我在很多方面配不上你，你有点活思想也是正常的。

外表看着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郭淑敏，原来自卑感也强，也软弱。老董心很疼。

我把心事和我姐说了，我姐劝我，老董是个聪明男人，再怎么样也不会离婚，他舍得自己的老婆舍不得儿子。我姐说，不管是身上有鬼还是心上有鬼，没影响自己家生活就行。房子一间没少，工资一分没少，至于别的什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吧。我姐说，把自己武装得好一些，也变成一个有女人味的女人让老董也刮目相看。我现在搽脸都不用大宝了，换了高级的牌子，叫真维斯了。

真维斯？老董说：咱儿子脚上的鞋叫真维斯。郭淑敏愣住了：啊……那就不是真维斯，是别的什么丝。其实我见过那个女人。那天在医院里，她从你的病房里出来。你住单人病房，我断定她就是你的那个女人。我本来挺生气的，想和你打架。可我姐说了，人都这样了，还打啥呀，要是连这点儿同情心都没有，那还叫人吗？我啥也不说，老老实实地照顾你，直到你出院。

老董感动地说：大姐真好。

暮色朦胧，远山如黛。老董和郭淑敏出来散步。他一只手握紧拐杖，另一只手挽紧郭淑敏堪比大腿的粗胳膊。